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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良惡霸 第十二章

第六章

今夜的狻猊樓沉悶、壓迫、森冷,宛若陰間。主廳內,十幾個大夫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圍著昏迷不醒的樓定業準備診治。

他緊閉雙眸,線條剛毅的臉上一片死灰,大夫們齊力撕開他背上被血水浸透的黑袍,發現厚實的背上遍布刀傷。

傷得很重……

特別是那道從肩頭劃至腰際的傷,若再深個幾寸,即使大羅金仙在場,也無回天之力啊。大夫們連連嘆息。

「快,拿熱水來。」

「剪刀。」

「白布。」

「動作快點。」

下一瞬,大夫們緊張地忙碌起來,忙亂的身影被夜明珠的光投在門上。

悠仁就坐在門前,靜靜地盯著眼前不停晃動的影子,如同一尊石像,俏麗的五官上看不出喜怒哀樂。

「悠仁小姐,請回房,讓小的仔細為你診治。」負責治療她的年輕大夫低聲勸說。

就大夫看來,她傷得不算輕,雙手磨破,小腿布滿青紫,摔傷的左手無法活動,側臉上的傷口已在慢慢化膿,若不及時治療,一旦感染也可能危及性命。

但悠仁恍若未聞,動也不動,連眼楮都未眨一下。

年輕大夫見狀,不由得連連嘆氣,「悠仁小姐,請回房吧。」他一邊苦口婆心的勸著,手也不曾停下,為她包扎傷口。

隔了許久,悠仁呆呆地看了看自己手上被纏上的白巾及屋中光影的投射。

身上的傷好痛,痛得像是要把她整個人撕開,她從未受過如此重創,就連只是保持清醒地守在這里,便幾乎用盡她剩余的力氣。

他更痛吧!他還昏迷著嗎?如果可以,她好想替他承擔那些痛楚,身上的傷再痛,也比不過可能失去他的痛苦。

現在,她沒有勇氣守在他的床前,因為她害怕見到命懸一線的他時,自己會崩潰,可是要她離開狻猊樓,回房治療,更是不可能,為他懸著的一顆心難以平靜,就怕一轉身,便收到不幸的消息。

除去這些,折磨她的還有那一份突然驚覺的情愫。

當她冷靜下來、理智回籠,她忍不住譴責自己。

以她的處境,她根本沒有資格擁有感情!

為什麼老天愛捉弄她?總讓她面對難題。

她不能愛,也不該愛,但月老不長眼,硬是捆住他們。

眨眨疲憊血紅的眼楮,她又一次回過頭去,注視著正廳的忙碌場景,豎起耳朵專心聆听屋里的動靜。

再怎麼抑制,一顆心還是為那個人焦慮、煎熬。

「悠仁小姐,不可以在這里吹冷風,你的傷勢很重。」大夫看不下去的板起臉來提醒。

「別管我,你進去好好救你的主子。」悠仁聲音微弱,語氣卻很強硬。最需要救治的,是樓定業,不是她。

「悠仁小姐不要擔心,為首的王大夫醫術高超,而且他的師父曾是御醫,有他照料爺兒的傷定能無礙。」

她搖頭道︰「多一個人照料他更好。」

「悠仁小姐,你就听大夫的話吧。」樓秀沉著臉從屋中出來,一眼便瞧見她坐在門邊,通紅的水眸雖然沒有掉淚,臉上的神情卻比掉淚教人看了更心痛,「爺兒要是知道你這樣虧待自己,一定不會開心的。」

「那你進去告訴他,我就這樣一直等到他醒來,否則,我是不會走的!他睡多久,我就在這里等他多久!」

這一動氣,一股鮮血又從包扎著她傷口的白巾中滲出,嚇壞了年輕大夫。

「悠仁小姐,听小的一言吧,爺兒要是醒了,知道是我替你看的診卻沒讓你好好歇息,爺兒一定不會放過我的。」

「你算是什麼大夫有時間在這煩我怎麼不進去,里面那個比我傷重十倍!你進去,我不要你冶,我一個大夫也不要!」

年輕大夫與樓秀交換了一記為難的眼神,同時嘆氣。

無可奈何呀!悠仁小姐有著不輸自家主子的強悍和霸道,真教人難以應付。

皺著眉的樓秀一邊為自家主子擔心著,一邊想道︰爺兒你快點醒來吧,要不會出人命啊!到時候,悠仁小姐有個萬一,你可別怪罪樓秀照顧不周呀,小的真的盡力了。

見她絲毫不接受勸告,年輕大夫只得再次悉心為她抹上金創藥,蓋上白巾,認命地提著藥箱,轉進主廳與其他大夫一起照料樓定業。

幽黑的天空漸漸泛出瑩藍,悠仁的身上結了一層露水,她保持同一個姿勢,坐了很久很久,主廳中的動靜在天明之際漸漸由危轉安,她清楚地听到,大夫們不再緊張的交談,進出的僕從臉上也有了些輕松之色。

樓定業沒事了!她吁了口氣,沉甸甸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可隨著放松,疼痛迅猛反撲,侵入她孱弱的身體,黑暗頓時襲來。

「不好了,悠仁小姐暈倒了。」

「我早要她回房的,唉!」

「快將她送進屋里,快……」

趕到門邊來的人,都能看見傷重的她唇邊有一絲笑意。

三天之後,傷勢穩定的樓定業拖著纏裹著白紗布的身體,別具深意地問著臭著臉的悠仁。「為什麼要救我?」她願意為他以身犯險,這個想法,既讓他心痛,又讓他欣喜。

「我沒有救你,想要答謝,你該去謝樓枚。」她嘴硬地說,臉上的傷口已經愈合,有的地方生出粉色的肌膚。

「胡說!你當我是三歲幼兒?謊稱是我引走刺客,不懼危險打算替我挨刀,難道這不算是救?」他橫著濃眉大聲道,牽動了背部的刀傷,臉上一片黑沉。

有時,他真想動手壓碎她一身傲骨,看她是否能不再嘴硬隱藏心意。

悠仁心中已亂成一團。深愛著的他,苦苦逼問她出手相救的理由,她該怎麼回答?坦率承認自己愛上他?不!她不能給他任何希望。

想不出法子,她只能擺臭臉給他看,擺明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銳利的眸子一眯,樓定業看得哭笑不得。他真的敗給她了!她為何不願坦誠以對?在後山時,他分明感覺到她的感情是那樣濃烈而奮不顧身。

「不說話是嗎?那我傷重昏迷的那一夜為什麼要守在我門前,不肯離去?」樓秀已將那夜的事告訴了他。

悠仁更不知所措了。她的臉還不夠臭嗎?他怎麼還問?那她再努力點,讓臉臭到極點。

她得把情愛深深地鎖進心底,自己身負重罪,可以說是個將死之人,她不願給他希望,到時傷得更重。

這個女人真是……她以為擺臭臉就有用嗎?樓定業額上青筋暴起。

她的態度狠狠地傷了他,這天底下也只有她敢這樣做!

一根手指戳在悠仁的胸口,「你不說,可是你埋在心底的情,我看得比你自己清楚,你是在自欺欺人!你好好問問你跳動的那顆心。」

樓定業深深地看著她,出眾的俊顏帶著無比的認真和篤定。

收回指頭,他抓住她的肩,挾著怒氣吻向她。

悠仁用手推他,極力掙扎,可水女敕的唇瓣還是被牢牢地餃住。

他的唇帶著侵略的意味,緊緊貼著她的。他用盡力氣地吻著,執意要打開她越裹越緊的內心。

極富攻擊性的吻襲來,她全力推拒著,不想在他懷抱里泄漏出真相。他的吻太強悍、太直接,總能摧毀她心中最薄弱的部分,逼她向自己投降。

突然奮力拒絕的手上感覺到一股濕意,悠仁大驚,心口抽痛。他胸口的傷裂開,血已透過白巾染紅她的掌心。

傷口灼燒的痛著,可他不在乎,這點痛阻止不了他的執著。樓定業堅定地吻著她,在她不敢動彈之際,他的吻變得十分溫柔,啄吻的空隙間,他低語道︰「你的心里有我。」

心被他吻得好軟,然而在此時此刻,為他心動的她還得艱難地搖頭拒絕一切的美好。

「你願意把命給我。」根本不容許她逃避,他在她的唇上流連留下痕跡,「這是證據。」他憐惜地撫過她臉上的傷口,呢喃著。

她再搖頭。

他再吻。

她再次拒絕。

他不放棄。

這場角力,因為兩人同樣的倔強而一直延續。

十顆碩大的夜明珠分別被放置在十只巨型銅制狻猊的嘴里。

十只銅狻猊又被分別安放在狻猊樓大廳的角落。

寬廣的大廳內,一片肅沉的黑色,並無任何多余的擺設。

黑曜石的地面上,鋪著一張重達百余斤、幅寬十丈的波斯氈毯。

氈毯上繪有大唐至西域的地圖。

壯麗的河山、縱橫交錯的運河,清晰可辨,栩栩如生。

夜深了,藉著夜明珠輝煌的光芒,樓定業獨自品著酒,邊看著氈毯,研究前往西域的路線。

接手當家一職以前,他就對路線了然于胸,因為他年少時,除了經受各項嚴酷的訓練,還常跟隨樓家商隊走南闖北。

如今,西塞一帶已降下初雪,這個季節,西邊的商道將面臨考驗。

樓蘭、龜茲、高昌等地,一到冬天大雪紛飛,夜里更是有奪人性命的酷寒,尋找補給也極其困難。

樓定業盤坐在地,思考著接下來的日子,要不要改變路線,手上的酒杯挨近薄唇,他下意識地啜飲一口。

每當他思量公事時,都喜歡有酒在手,一邊想、一邊喝。

突然厚重銅門被人推開了,斜飛的眉一皺,他懶懶地回身,但見悠仁端著一只漆盤站在門口。

淡黃的光線像一層霧籠罩在悠仁的四周,今日她穿了件高腰石榴裙,腰系粉色束帶,外披緹花牡丹紗質外袍,手臂上纏繞著輕薄的帛帶,頭發挽成高髻,插上一支玉石花簪。

臉上淡施脂粉,雖然不帶笑意,卻自有一份寧定矜持。

今日她沒臭著臉。樓定業欣慰地想,眼神則停留在她石榴裙的上緣。

眸光閃了閃,他的呼吸間頓時充滿她的香氣。

她好美!

「氣味好難聞。」一踏進屋內,悠仁就揚起下巴抱怨。

「酒而已。」酒讓他的眼神醉人,而她令他熱血沸騰。

放下漆盤,悠仁走上前,拎過他的酒杯,再將酒壺拿起,一並收到屋角。

「酒太烈了。」他的傷剛好些,不適合飲酒。

「酒能讓我的頭腦更清醒。」

「不如用這個。」她拿過漆盤,盤子里是一個小炭爐和一壺清茶。

「喝茶?」茶這種東西,溫吞清淡,與他天生不合。

「不是給你喝的。」瞥了他一眼,她將清茶放上燒得暖暖的小炭爐上。

茶壺放上去之後,壺嘴開始淺淺的冒出些氤氳的水氣。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樓定業便嗅到淡淡猶似露水的溫潤氣息。

「燻香氣味太濃,用煮茶的味道來代替,既可提神又可靜心。」她揭開壺蓋,拿著木勺輕攪茶水。

味道更濃了些,他一直對她房中清新的味道戀戀不忘,原來是烹茶的味道。

貪婪地深吸氣,彷佛沐浴在雨後的山林里。

發酸的眼楮不再覺得疲憊。

「水陸商道圖。」在他深深沉醉時,悠仁已光著腳丫踏上巨幅氈毯。

從氈毯上站起身,樓定業來到她身後,環抱住她。

「看到了嗎?自長安到那頭的商道。」他指向氈毯的盡頭,「都是我樓定業的疆域。天下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陸上商道戰勝我,如果沒有我的首肯,無人能在我的商道上行商。」

大唐以及域外的商賈正是因為這點對他相當忌憚,有些甚至到了懼怕的地步。

垂頭踩踩松軟的氈毯,悠仁盯著腳下的地圖道︰「既然你已擁有這麼多,何必再為難沈家?」

對話有了一絲停頓。樓定業收緊了雙臂,她沒有掙扎,背部貼上他的胸膛。

「如果我擁有了水上商道,天下所有商賈,想運送貨物,都必須透過我之手,到時候是怎樣的一個局面,相信你想象得到。如今水上商道與陸上商道各自運作,從西邊大宛到燕川做賣買,勢必得先從陸路進入中原,貨物得從樓家轉往沈家,再換船北上,幾經周折。

「如果商道在我一人之手,船上可以載馬,碼頭可是貨棧,如此貨物的輸給,會更便利,大唐會因我樓定業的商道而吸引更多外族商人,整個經濟會因我樓定業的存在而更加興盛。」

如今的局面並不能滿足這位胸有鴻圖大志的男人。

「其實,沈大哥早有意與你合作。」沈大當家也有此想法,卻苦于應付他的騷擾,未能實行。

「嘖,我樓定業不喜歡與人合作。」自小他就與一群兄弟比拼競爭,爭奪繼承人的身分,這造就了他行事狠辣的作風,成年後,他這種強勢的個性益發嚴重,在他的壓力下,他那些兄弟,有的放棄家業,在外流浪,但大多數還是在各商道分支上,听從他的指揮,管理一方事務。

悠仁不出聲了。

惡霸不可能改變,他有他的終極目標,在遇到她之前,他就有這樣的抱負,即使他再寵她,也不會放手的,往後沈家還是得面對他的偷襲,真是頭痛啊!

「悠仁,我明白你的立場,但我也有我的堅持,我希望你能夠明白。」滾燙的鼻息吹拂在她頸後,一個淺淺的吻印在她玉頸上。

她忍不住顫了下,手臂冒出些雞皮疙瘩。她心跳得好快!

這個吻很突然,但他說這句話時,語氣帶著的無奈和渴求,更讓她激動。

「我對水上商道誓在必得。」

悠仁點頭。

「這是在二十年前便有的夢想,這個夢想無時無刻不縈繞于我胸,我所做的每件事、每個決定,都是為著這個夢想布局,譬如從十二歲起,我便開始收養孤兒,培養他們為我效忠成為我的力量,我的目標一直很明確,但凡是阻礙我腳步的人事物,我一律不留情的鏟除。

「但是你出現了,在抵達我夢寐以求的目標前,你站在了路當中。以後對沈家的任何行動,勢必都會牽動你。你不說,我也明白你跟沈家關系匪淺。假如有一天我與沈家對決,那必定會令你傷心難過,可我不想看到,那該怎麼辦?不管是放開你,還是不顧忌你的感受,我都做不到。」

那低沉的聲音令悠仁有絲感動。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惡霸,肆無忌憚、橫行霸道,想要的東西,即使招來天怒人怨,也要得到。

雖說他不會輕易放棄水上商道,但面對一生的夢想,他已經願意為她停一停、想一想,她就覺得相當難得了。

在他心中,她是不是已經超越了一切?

樓定業的大掌在她細思時轉過她的身子,誘人暈眩的黑眸定定地看著她。「與其繼續想著沈家,不如想想,我們的未來。悠仁,我會是個好夫君,你知道為什麼嗎?」他微微推開她幾分,讓她看清楚他臉上的認真。

悠仁的冷臉紅了,被他深情的眸光吸引她不自覺地搖頭。

「一個好夫君,會為一個女人執著到底,不見異思遷、不朝秦暮楚,瞧瞧!有個執著霸道的相公也不錯。」他自嘲的笑著。以前要是有人告訴他,他會低聲下氣的向一位女子如此「毛遂自薦」,他一定會割了那人的腦袋。

他說的極對。悠仁心里想道︰他的確是那種認準目標,就永不放棄的男人,誰擋了他的路都會死。

「你贊同我的話!你已經知道我是多麼執著的人,那就好好的握住我的手。」樓定業欣喜地一笑。他感覺到她變快的呼吸,還有帶情的眸光,這個壞丫頭,早已動了心,偏偏就是不承認,真無力啊!

而第一次見她露出害羞的神情,他更是情難自禁,緊緊地將她摟入懷中,放肆地吻上她微張的紅唇。

平日機敏的悠仁,羞得渾身燥熱,只能瞪大眼楮,怔怔地看著他吻住自己,一動也不動,雙手僵硬地停在空中不知道該放在哪里。

貼著紅女敕唇瓣,樓定業瘋狂地加深這個吻,他吻過她很多次,卻只有這次她沒有反抗,而是乖順地留在他編織的情網里。

……

情絲纏繞,一圈又一圈,如同一個繭將兩人緊緊裹在一起,等待最美的時刻,一同幻化成蝶。

「爺兒……汪、汪刺史求見,他、他說要……掉腦袋了。」銅門外,樓秀苦哈哈地說道。嗚嗚,打斷主子的好事,真不知道會被揍成什麼樣。

樓定業聞言,清醒過來,他一看腳邊,兩人衣物凌亂地散落一地。若不是有人來擾,恐怕……

他恨死自己了,悠仁是他心中的寶貝,怎麼可以差點在這種地方、這種時候要了她?在深深地自責中,他也暗暗決定,一定得盡快拜堂,讓她成為他的妻,名副其實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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