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窈窕淑男 第十八章

雲娜、明克、賴杰米和賴莫爾在她父親的書房里等著喝茶。在少數幾個男士來訪的場合里,她總覺得在她父親和同僚們開會的房間里接待他們比較合宜。這寬大的房間,有著厚重的椅子和深色的木頭書櫃,上面擺滿了哲學和語言學書籍,也有一些男士們應該會喜歡的詩集和小說,《白鯨記》、《科學怪人》、《杰克與海德》、《一千零一夜》等。房間里最細致的擺飾是一只水晶切割而成的白蘭地酒瓶,就擱在一處光潔的壁龕上,旁邊還有相配的兩只酒杯朝下放置著。

杰米和莫爾在應該到的時間來訪,因為她和明克正對一張隨早上的郵件送來的帳單爭論著。它來自裁縫師,要求支付明克的衣物費用,而且帳單是寄給包雲娜小姐的。

明克當然是大翻眼珠子。「我認為我們應該在裁縫師容許的範圍內將衣物退還。那兩個家伙——」他指的是賴氏兄弟。雖然沒把話講出來,但是他對他們的看法已經不言而喻了。

「最後可能所有的費用都得由我們負擔。他們沒安什麼好心眼,雲妮。」

她只是搖搖頭。「你無法退還任何東西,」她告訴他。「它們全都是量身訂制的。再說,這筆帳單只是個單純的錯誤。」

一定是這樣的,這種事時常發生。

然而雲妮知道明克的懷疑已經影響了她的想法,直到賴杰米說了句︰「天啊!」她才安下心來。他把信封翻過來,朝上面的地址蹙眉。「他們把送貨地址和帳單地址搞混了。」他仿佛真心抱歉似地望著她。」我真的很抱歉,這個誤會真是太令人尷尬了。」

他伸手到口袋里,拿出一個鼓鼓的皮夾。里面和往常一樣,裝滿了紙鈔。

他數了幾張鈔票,抬起頭來看著雲妮。「到目前為止,我們該付你多少錢,包小姐?」

她瞥了明克一眼。莫爾坐在一旁,明克站在窗邊,空氣中彌漫著他濃濃的敵意。

幾分鐘前他就像是個守護洞穴的巨人般在門口迎接他們,而且對他們驚訝的表情很不高興。現在他們繼續望著他,彼此還交換了個眼神。杰米顯然對明克的改變很是驚訝。

雲妮早就準備好帳單,只須下樓去起居室拿。她回來時,三個男人仍保持她離開時的樣子,毫無交談,只是彼此瞪視著。噢,天啊。她拿出費用和支出的清單。這些費用都以小時仔細計算,她認為自己已經從寬計算了。

杰米看看帳單,毫無異議地又數了好幾張鈔票。他將一疊鈔票放在壁爐架上,說道︰「我多留了二十鎊,以防我們再來之前還有其它的支出。莫爾和我要到海邊幾天,可是我們會在舞會前一天回來。我們會帶著邀請函過來。」

他回頭看著明克,然後架上單片眼鏡,繞著在房間中央的這個男人上下打量著。明克的雙臂抱在胸前,表情粗魯。

「我得說,」杰米對她說道︰」莫爾的錢一點也沒有白花。」他輕笑著望向他的哥哥,提醒他賭輸的人將負責支付所有費用。

莫爾坐在椅子上,雖然也饒富興味地打量著明克,但比較缺乏善意。「他還沒有完全成功。然而我得承認,」他嘟嚷道。」包小姐制造了一個奇跡。要不是認得那身衣服和那張臉,我真會說它是另一個人。」

它。「是他,」她糾正道。」他穿的正是你們替他挑選的衣服,你們選得很好——」

「不,不是衣服的關系,」杰米堅持道。」他在門口迎接我的儀態已經完全不一樣了,而且他的口音听起來絕佳。你真是太厲害了,包小姐。」

她又感到驕傲了一些。是的,她的工作的確是一級棒,這話倒是不假。

明克哼了一聲。「很好,」他說道。」你們全都該死的棒透了。」

啊。雲妮迅速說道︰「不,是‘我們’所有人的努力。」她對著兩位賴先生說︰」崔先生是我所教過最有天分的學生,他打從心底徹底地改變了。」

然而,她想為幾個男人建立友誼的努力,在杰米用仿佛對著受訓練猴子說話的口氣之下破滅了。「說點什麼來听听吧。」

明克的嘴角一撇,伸出一只手來。「讓偶瞧瞧那些錢,把它綿拿夠來吧?」他盡可能地加重話里面的康瓦耳口音。

杰米緊張地轉向雲妮。「他剛才說得比較好。」

「他在生你的氣。」她蹙眉道。

明克道︰「我想什麼我自己會說。那些錢讓我瞧瞧,朋友。」他指著杰米剛才放在壁爐架上的那疊鈔票。

杰米帶著不悅的表情揚起了眉毛。明克直視著他,不為所動。緊張的情緒升高。

幸好彌頓端著茶盤進來,稍稍消弭了緊張感。

熱茶和小圓餅送上來的時候,杰米坐了下來。他的雙手擱在面前的手杖上,對著明克說道︰「我把錢留在這里,你稍後可以檢查一下,崔先生。噢——」他朝雲妮關心地一瞥。「這提醒了我,我們得想個好一點的名字。我在考慮殷邁克這個名字,崔德雷子爵。它並不是一個真正的頭餃。但好處是任何人只叫他崔德雷時,他也會因習慣而有反應。必要的情況下,我們可以說這個頭餃來自于康瓦耳一個偏遠的領地。很少人會去注意這麼邊緣地帶。」他轉向明克,然後試了一下。「邁克?」

明克哼了一聲。「要回答一點也不難,我的名字本來就叫做崔邁克。」

「嗯,」杰米看著他的哥哥,仿佛在說啊,更多的驚喜。他們溢于言表的喜悅似乎正一點一點地升高。」他真的說得很好,不是嗎?這種改變不是很神奇嗎?」他對明克說道︰「太好了,那就邁克吧。」他轉向雲妮。「從現在開始你得叫他邁克,讓他能夠習慣。」

邁克,雲妮心想,有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在體內蠢蠢欲動。對她來說他就是明克,很難把他當成另一個人。

「說點什麼,」坐在椅子上的莫爾開口道。」讓他多說點,我想听。」

明克轉向他。有一下子,雲妮很擔心他會說出什麼,他已經滿肚子怒氣了。她迅速說道︰「我看就讀點什麼吧。」她取下一本書,推著明克走向書桌。

他嘟囔著坐了下來,但還是把書打開,開始念著前一天晚上他們一起讀過的《白鯨記》——大部分的發音都對了,可是不時會因為一、兩個字而停頓下來。

然而他讓人信服的程度還是很驚人。

听著他念書,雲妮再度感覺到那股奇特的情感。莫爾說他變成了另一個人,一點也沒錯。明克在康瓦耳的家、在倫敦的朋友,他模仿家鄉口音的樣子——她提醒自己,那才是他真實的人生——有時候卻讓人覺得那只是他的另一個夸大的故事,另一個玩笑,這兒才是真正的那個人。麥克,或是隨便他們怎麼叫他的,很快地就將成為某個子爵,旅行家,人道主義者,英國貴族的一員。

然後成為西西林侯爵的獨生女包雲娜小姐的追求者。啊,這真是個迷人的幻想。接下來,她豈不要開始搜集南瓜和老鼠,希望有位神仙教母出現,將它們都變成馬車和駿馬了。

是的,拜托誰來將我的捕鼠人變成王子吧。

而那個誰全都盯著明克——或者該說是邁克——他啪一聲地合上書本。一只手抓著書,好像隨時都會把書扔出去。

她在杰米開口時迅速把書拿過來。「這真是——」他站了起來,仿佛要大聲喝彩。「真是太好了——」他找不出話。」驚人……讓人無法置信。」他看著他的哥哥。「你相信嗎,莫爾?你听見了嗎?愈來愈好了——噢,我真愛死了!」

莫爾站起來,明克也是。沒事的,然而雲妮還是很想盡快將莫爾送走。她抓住杰米的手臂,莫爾跟在後面。「你在這兒等一下。」她對著一臉愕然的明克說。

然而他在他們走到門口的時候喊道︰「你們也能弄到讓她參加舞會的邀請函嗎?」

她轉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不需要什麼邀請函。」

三個人同時因為她的語氣而停下來看著她。

她解釋道︰「我每年都受到邀請,但全都被我回絕了。福德邀請我只是形式上的。」

「那就讓他大吃一驚啊,」明克說道。「去嘛。」當她只是對著這個建議皺眉時,他喊出了她的名字。「雲妮——」

「雲妮?」莫爾重復道,眉毛感到有趣地揚了起來。

「閉嘴。」明克說道。

屋里一陣冰冷的沉默,然後莫爾冷笑起來。「噢,不,這真是太好了——」

明克怒目瞪著他。

他表現出來的威脅讓莫爾投降地揚起雙手。「天啊,」他似乎還有話要說,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嗯,」他大膽地說道。」真是個充滿驚訝的下午。」

雲妮迅速送賴氏兄弟出門。她謝過杰米留下來的費用,看著他和他的兄長戴上帽子和手套,拿起手杖。然後在他們身後關上門,為他們終于離開而高興。

她回到父親的書房時,明克還在那里,正拿起一張鈔票對著光線端詳。

「很好。」他說。

她的如釋重負,說明了自己的擔心,但他又立刻破壞了她心中的平靜,因為他說︰「非常好,比我和李澤印制的更好。它用對了紙。」

「噢,別再說了。」她說道,快步朝他走去。她一把抓過那張鈔票,然後拿起壁爐架上整疊的錢。

他受傷地看著她。「看看它們,雲妮。全都是新的,整疊鈔票里沒有一張舊鈔。」

她低頭看著手里的錢,它們全都是新鈔。但是不,她才不會對這種事大驚小怪。她朝他蹙眉。「英國的銀行本來就會印制新的鈔票。」

「還把整疊的鈔票給了那兩個花錢像——」他糾正自己。「花錢如流水的家伙?」

「他們是有錢人。再說,我們根本沒有錢,他們能從我們這兒得到什麼好處?」

「我敢說他們一定在打什麼主意。」

這句話讓她停下來思索了一陣,然後問道︰「那你認為他們是想怎樣?」

他聳聳肩膀。「我不知道,一定和那個舞會有關。」他頓了一下。然後又道︰「雲妮,我要你和我一起去。」更多的沉默。「別讓我一個人去,你很了解我將周旋的那些人,事情的發展可能會超乎我的理解,可是你若在場,你會知道他們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她難過地說︰「我不能去。」然後又道︰「如果你真的害怕。我們就告訴他們這件事取消了。」

他搖搖頭。「我不認為這件事可以取消了事。我知道這種游戲,杰米扮演白臉,莫爾則扮黑臉。如果我們想打退堂鼓,他們會開始施壓。杰米會搖著頭道歉,試圖攔阻他的哥哥,可是他攔阻不了。莫爾則會口出威脅,然後——我不知道他會惡劣到什麼地步,他們已經在這場游戲中投資了不少錢,也花費了不少力氣。」

「要是他們不高興,你可以——」她沒把話說完。她在想些什麼?把明克當成英雄嗎?會趕來保護她不受他人的欺負?

「謝謝你。」他說道,仿佛她想的一點也沒錯。他露出微笑。「是啊,我絕對可以。可是我現在還不想阻止他們,我要毀掉他們。我不喜歡被人設計,我要看看他們到底懷著什麼鬼胎,然後讓他們自食惡果。」他撇著嘴笑了。「和我一起去吧,求求你。」

「我不能。」她試了一個比較實際的理由。「我沒有衣服穿。」

「那我們就替你找一件。你的衣櫥里有些什麼樣的衣服?」

雲妮這輩子還沒有買過任何一件禮服,甚至沒有可以改的。當她還有家人可以依靠的時候,距離購買禮服的年齡還太小,現在當然更是買不起。她沒理會明克的提議。

再說,他看到的都是黑暗面。除了開她那一無所知的叔公一個玩笑,那兒根本不會有什麼事。這只是-場單純的打賭,她告訴自己。只是兩個富家兄弟間一場愚蠢的賭局。

然而他不肯放手,冒出了更多的主意、更多的問題。「你一定有朋友的,難道你就不能找個人打听一下嗎?」

她望著他,對他的關切略感不解。完全只是為了取悅他,她點點頭。「好吧,我還和幾個以前的學生保持聯絡,我會問問她們,打听她們對賴杰米和賴莫爾有些什麼了解。」

當天晚上,她派彌頓出門。第二天早上,她得到兩個答復。不,她在上流社會里的熟人對賴氏兄弟一無所知,不管好壞都沒有。看來賴氏兄弟沒有值得說的事。

十一點鐘的早茶過後,她接到了第三個回報。這次是來自衛伍德公爵夫人,一個剛剛新婚、快活的年輕女人,是雲娜去年夏天的學生。

特別高興听到這個女孩的消息,雲娜迫不及待地打開這封讓人愉快的長信——在最後幾句話之前都很愉快。她皺起眉頭讀著它們︰

至于你的新客戶,我恐怕不記得任何叫做杰米或是莫爾的人,也沒听說過賴里波爵士,我母親也是一樣。不過母親提到在上一次的社交季時,她听說過一對來自布萊頓的雙生兄弟——她不知道他們的名字——說服了樂戴利侯爵的一個表親做了一筆可疑的投資。我衷心希望你的兩位賴先生和他們不是同一個人。

噢,糟糕,雲娜心想。好吧,她恢復理智,沒人認識賴氏兄弟並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她那兩個高傲的朋友並不需要認識每一個家庭的每一名成員。可是另外那——噢,不,她告訴自己,她不要相信最壞的情況。英國有那麼多的雙生兄弟,沒道理在布萊頓惹出麻煩的那兩個人就是他們。

再說,她告訴自己,帶著一個假貴族去參加阿雷斯公爵的舞會沒有任何好處。

然而另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不管有沒有好處,要是這個賭局有陰謀,那你就沒有理由繼續教導明克。你和他的關系就此結束,比原先的預定提早一個星期。

折起那封信放回信封里時,她心底很清楚衛伍德夫人告訴她的事也正是明克所懷疑的︰幾個來歷不明的人將他們兩人卷入了一場不知道有多深的騙局里。

可是還有一個問題,雲娜更清楚自己並不在乎事實真相,或是將有什麼樣的危險。她只想和崔明克在一起,直到最後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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