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葉妮•格朗台 04
格朗台老爹不理會大家,或者說得確切些,他聚精會神看信的情狀,逃不過公證人和庭長的眼楮,他們從老頭兒臉部細微的表情中,設法揣摩信的內容,偏偏這時燭光把他的面孔照得格外分明。葡萄種植園主很難保持住平日不動聲色的外貌。況且人人都可以設想,他在讀下面這封信時能克制到什麼程度︰
「哥哥,我們天各一方已將近二十三年。最後一次見面是你來賀我新婚,然後我們高高興興地分手。當然,我那時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要靠你來獨立支撐家業,為了它的興旺,你曾拍手稱快。當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不在人世。以我的地位,我不願蒙受破產的羞辱,苟且偷生。我曾在深淵的邊緣掙扎到最後,希望還能挽回狂瀾。我的經紀人和我的公證人洛甘同時破產,把我的後路徹底斷絕,使我身無分文。我的痛苦是虧空了四百萬,卻只有清償四分之一的能力。庫存的酒正赴上市價下跌,因為今年你們的收成既多又好。三天之後,巴黎將人人咒罵︰「格朗台先生原來是個騙子!」我一生清白,卻要死于聲名狼藉。我害了親生的兒子,玷污了他的性氏,又刮走了他母親的那份財產。至今他還蒙在鼓里,我疼愛這孩子。我們分手時依依不舍。幸虧他並不知道這是訣別,我傾注了一生中最後的熱淚。將來他會詛咒我嗎?哥哥,我的哥哥,兒女的咒罵是最可怕的;他們可以求得我們寬恕,我們卻無法挽回他們的詛咒。格朗台,你是我的哥哥,你應該庇護我︰你要設法不讓夏爾對著我的墳墓吐出惡毒的咒語!哥哥,即使我當真用鮮血和眼淚書寫這封絕筆信,我在這封信中也不會注入更多的痛苦;因為我縱然痛哭,縱然流血,縱然死去,也不會比現在更難受。可是我現在心如刀割卻欲哭無淚,看著死亡臨頭。夏爾只有靠你來做他的父親了!他在母親方面沒有一個親人,你知道為什麼。當初我為什麼不屈從社會的偏見呢?我為什麼要屈從愛情呢?我為什麼要娶一個貴族的私生女作妻子呢?夏爾無家可歸了。我們苦命的兒啊!兒啊!听我說,格朗台,我不是為我自己來哀求你,況且你的家產也許不足以應付三百萬法郎的抵押;但是,我要為我的兒子向你哀告!你知道,我的哥哥,我合上雙手求天保佑的時候,想到了你。格朗台在臨死之前,把兒子托付給你。總之,想到你將成為他的父親,我對著槍口也就不感到痛苦了。夏爾很愛我,我對他也很仁慈,從來不為難他,他不會詛員咒我的。而且,你看著吧,他脾氣溫順,像他母親,他不會讓你傷心的。可憐的孩子!他享慣奢華的福氣,完全不知道你我小時候缺吃少穿的窮日子有多麼難熬……如今他不僅破產,還成了孤兒。是的,他的朋友都會避開他,而他的羞辱是我造成的。啊!我恨不能一拳把他打上天去,把他送到他母親的身邊。我瘋了!言歸正傳︰我命苦,他也命苦。我把他送到你身邊,由你找個適當的機會,把我的死訊和他面臨的命運告訴他。做他的父親吧,做他的慈父吧,不要突然戒絕他的悠閑生活,這樣你會要他命的,我跪著求他放棄他母親的遺產,不要以債權人的身份來與我對立。不過我這種哀求純屬多余;他要面子,他一定知道不該同我的債權人站在一起。勸他在有效時期內放棄繼承我的遺產ヾ讓他知道我給他造成了何等困難的處境;他若對我還有往日的孝心,那你就以我的名義告訴他,他的前途並非完全無望。你我當初都是靠勞動月兌離苦境的,只要肯干,他也可以掙回給我敗光的家業;要是他肯听從為父的忠言,為了他我真恨不能從墳墓里爬出來跟他說說,他該遠走高飛,到印度去!哥哥,夏爾這孩子正直勇敢;你給他一批貨,他寧可死也決不會不還你借給他的本錢;你供他一些本錢吧,格朗台!否則你會受良心責備的!啊!要是我的孩子得不到你的幫助和你的愛憐,我就會永遠求上帝懲罰你的狠心。要是我有辦法搶救出一些財產,我本應該在他母親的財產中留一筆錢給他,但是我上月的支出已經用盡了我的全部余款。孩子的前途吉凶未卜,我真不想死啊;我多願意握著你的手,親耳听到你的神聖的允諾,來溫暖我的胸懷,但是來不及了。正當夏爾在趕路的時候,我不得不清算帳目,我要以我奉為經商之本的信譽,證明在我的破產過程中,既無差錯又無私弊。這不是為了夏爾嗎?永別了,哥哥。願你為接受我托付給你的監護權,善待我的遺孤而得到上帝賜予的福佑,我相信你會接受的。在我們早晚都會去、而現在我已經身臨其境的陰世,將永遠會有一個聲音為你祈禱。維克多-安日-紀堯姆-格朗台。」——
ヾ按法律,放棄繼承者不負前人的債務責任。
「你們在聊天哪?」格朗台說,一面把信照原來的折疊線疊好,放進坎肩口袋。他謙卑而膽怯地望望佷兒,以此掩飾內心的激動和盤算。「烤烤火,暖和過來了吧?」他對佷兒說。
「很舒服,親愛的伯父。」
「哎!女人們呢?」伯父已經忘記自己的佷兒要住在他家。這時,歐葉妮和格朗台太太回到客廳。「樓上都收拾好了嗎?」
老頭兒恢復了平靜,問她們。
「收拾好了,父親。」
「那好,佷兒,你要是累了,就讓娜農帶你上樓睡去。聖母啊,那可不是什麼花團錦簇的客房!種葡萄的人窮得叮當響,你可不要見怪。捐稅把我們刮空了!」
「我們不打擾了,格朗台,」銀行家說,「您跟令佷一定有話要說,我們祝你們晚安。明天再見。」
一听這話,大家都起身告別,各人根據各自的身份,行告別禮。老公證人到門下取他自己帶來的燈籠,點亮之後,提出先送德-格拉珊一家回府。德-格拉珊太太沒有預料中途會出事,這麼早就散了,家里的佣人還沒有來接。
「請您賞臉,讓我扶您走吧,」克呂旭神父對德-格拉珊太太說。
「謝謝,神父先生。我有兒子侍候呢,」她冷冷地回答。
「太太們跟我在一起是不會招惹是非的,」神父說。
「就讓克呂旭先生扶你一把吧,」德-格拉珊先生接言道。
神父扶著俏麗的太太,走得好不輕快,搶前幾步趕到這一隊人的前面。
「那個小伙子真是不錯,太太,您說呢?」他抓緊了她的胳膊說。「葡萄割完,筐就沒用。您該跟格朗台小姐說聲再見了,歐葉妮早晚嫁給那個巴黎人。除非堂弟早就愛上了什麼巴黎女子,否則令郎阿道爾夫眼前遇到的情敵太不好對付啊……」
「不說了,神父先生。那個小伙子很快就會發現歐葉妮有多傻,而且長得也不水靈。您仔細端詳過她沒有?今天晚上,她的臉色蠟黃。」
「說不定您已經提醒她堂兄弟注意了吧?」
「我倒也有什麼說什麼……」
「太太,以後您就總跟歐葉妮挨著坐,您不必多費口舌,他自己就會比較……」
「首先,他已經答應後天來我們家吃飯了。」
「啊!要是您願意的話……」
「願意什麼,神父先生?您的意思是要教我壞?我清清白白活到三十九歲,謝天謝地,總不能時至今日還不愛惜自己的名聲吧,哪怕送我一個莫臥兒大帝國我也不能自輕自賤呀!你我都已這把年紀,說話得知道分寸。您雖說是個出家人,其實有一肚子齷齪的壞主意。呸!您這些東西倒像《福布拉》ヾ里的貨色。」
「那麼您看過《福布拉》了?」
「不,神父,我說的是《危險的關系》ゝ。」——
ヾ小說,描寫十八世紀婬佚風氣。
ゝ法國作家拉克洛(一七四一-一八○三)的書信體小說。
「啊!這部書正經多了,」神父笑道。「可是您把我說得跟當今的青年人一樣居心不良!我不過是想……」
「您敢說您不是想給我出壞主意?這還不明擺著嗎?要是那個小伙子,用您的話說,人不錯,這我同意,要是他追求我,他當然不會想到自己的堂姐。在巴黎,我知道,有些好心的母親,為了兒女的幸福和財產,確實不惜這樣賣弄自己的色相。可是咱們是在內地,神父先生。」
「是的,太太。」
「所以,」她接著說,「哪怕有一億家私,我和阿道爾夫都不會願意付出這種代價去換的……」
「太太,我可沒說什麼一億家私。倘有這樣大的誘惑,恐怕你我都無力抵擋。我只是想,一個正經的女人,無傷大雅地調調情也未嘗不可,這也是交際場上女人的任務……」
「您這麼想?」
「太太,難道我們不該彼此親切熱情嗎?……對不起,我要擤擤鼻子,——我不騙您,太太,他拿起夾鼻鏡片朝您看的那副模樣,比看我的時候要討好得多;這我諒解,他愛美勝于敬老……」
「明擺著,」庭長粗聲大氣說道,「巴黎的格朗台打發兒子來索繆,絕對抱有結親的打算……」
「真要這樣,那堂弟也不該來得這麼突然啊!」公證人答腔。
「這不說明什麼,」德-格拉珊先生說,「那家伙向來愛跑跑顛顛。」
「德-格拉珊,親愛的,我請他來吃飯了,請那個小伙子。你再去邀請拉索尼埃夫婦,德-奧杜瓦夫婦,當然,還有漂亮的奧杜瓦小姐;但願她那天打份得象樣些!她的母親好吃醋,總把她弄成丑八怪!」說著,她停下腳步,對克呂旭叔佷說,「也請諸位屆時光臨。」
「你們到家了,太太,」公證人說。
三位克呂旭同三位格拉珊道別之後,轉身回家,一路上他們施展內地人擅長的分析才能,對今晚發生的事從各方面細細研究。那件事改變了克呂旭派和格拉珊派各自的立場。支配這些勾心斗角專家的了不起的理智,使他們認識到有必要暫時結盟,共同對敵。他們不是應該彼此配合,阻止歐葉妮愛上堂弟,不讓夏爾想到堂姐嗎?他們要不斷地用含沙射影的壞話、花言巧語的誣蔑、表面恭維的詆毀和假裝天真的誹謗來包圍那個巴黎人,讓他上當。他招架得住這樣密集的招數嗎?
等客廳里只剩下四個骨肉親人時,格朗台先生對他佷兒說︰
「該睡覺了。至于讓你風塵僕僕到這兒來的那些事情,現在太晚了,先不說吧。明天找個合適的時間再談。我們這兒八點鐘吃早飯。中午,吃點水果和面包,喝杯白葡萄酒;五點鐘開晚飯,跟巴黎人一樣。這就是一日三餐的程序。你要是想去城里走走,或到周圍轉轉,盡管自便。我的事情多,別怪我沒有空陪你。你也許到處能听到人們說我有錢︰格朗台先生這樣,格朗台先生那樣。我讓他們說去,閑話損傷不了我的信譽。但是,我實際沒有錢,我這把年紀還像小伙計一樣苦干,全部家當不過是一副蹩腳的刨子和一雙干活兒的手。你不久也許會親身體會到,掙一個銅板得流多少汗。娜農,拿蠟燭來。」
「佷兒,我想您需要的東西房間里都備齊了,」格朗台太太說;「不過,缺少什麼,盡管吩咐娜農。」
「不必了,親愛的伯母,我想,東西我都帶齊的。希望您和我的堂姐一夜平安。」
夏爾從娜農手中接過一支點著的白蠟燭,那是安茹的產品,在店里放久了,顏色發黃,跟蠟油做的差不多,所以,根本沒有想到家里會有白蠟燭的格朗台,發現不了這是一件奢侈品。
「我來給你帶路,」他說。
格朗台沒有走與大門相通的那扇門,而是鄭重其事地走客廳與廚房之間的過道。樓梯那邊的過道有一扇瓖著橢圓形玻璃的門,擋住了順著過道往里鑽的冷氣。但是,在冬天,雖然客廳的門上都釘了保暖的布墊,寒風刮來依然凜冽砭骨,客廳里很難保持適宜的溫度。娜農去閂上大門,關好客廳,從牲畜棚里放出狼狗,那狗的吠聲像得了咽喉炎一樣沙啞,凶猛至極,只認得娜農一人。它和娜農都來自田野,彼此倒很相投。當夏爾看到樓梯間發黃的四壁布滿煙薰的痕跡,扶手上蛀洞斑斑,樓梯被他的伯父踩得晃晃悠悠,他的美夢終于破滅。他簡直以為自己走進了雞籠,不禁帶著凝問,回頭望望伯母和堂姐。她們走慣了這座樓梯,猜不到他驚訝的原因,還以為他表示友好,于是親切地朝他笑笑,越發把他氣懵了。
「父親為什麼打發我上這樣的鬼地方來?」他想道。到了樓上,他看到三扇漆成赭紅色的房門,沒有門框,直接嵌在布滿塵埃的牆中,門上有用螺絲釘固定的鐵條,露在外面,鐵條兩端呈火舌形,跟長長的鎖眼兩頭的花紋一樣。正對著樓梯的那扇房門,顯然是堵死的,門內是廚房上面的那個房間,只能從格朗台的臥室進去,這是他的工作室,室內只有一個臨院子的窗戶采光,窗外有粗大的鐵櫥把守。誰也不準進去,格朗台太太也不行。老頭兒願意像煉丹師守護丹爐似地獨自在室內操勞,那里一定很巧妙地開鑿了幾處暗櫃,藏著田契、房契,掛著稱金幣的天平;清償債務,開發收據和計算盈虧,都是更深夜靜時在這里做的。所以,生意場上的人們見格朗台總是有備無患,便想象他準有鬼神供他差遣。當娜農的鼾聲震動樓板,當護院的狼狗哈欠連連,當格朗台太太母女已經熟睡,老箍桶匠便到這里來撫模、把玩他的黃金;他把金子捂在懷里,裝進桶里,箍嚴扣實。房內四壁厚實,護窗板也密不通風。他一人掌管這間密室的鑰匙。據說他來這里查閱的圖表上,都標明果木的數目,他計算產量準確到不超出一株樹苗、一小捆樹杈的誤差。歐葉妮的房門同這扇堵死的門對著。樓梯道的盡頭是老兩口的套間,佔了整個前樓。格朗台太太有一個房間與歐葉妮的房間相通,中間隔一扇玻璃門。格朗台與太太的各自的房間,由板壁隔斷,而他的神秘的工作室和臥室之間則隔著一道厚牆。格朗台老爹把佷兒安排在三樓一間房頂很高的閣樓里,恰好在他的臥室上面,這樣,佷兒在房內走動,他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歐葉妮和母親走到樓道當中,接吻互道晚安;她們又跟夏爾說了幾句,就各自回房睡覺去了。歐葉妮嘴上說得平平淡淡,心里一定很熱乎。
「你就睡在這一間,佷兒,」格朗台一邊打開房門一邊對夏爾說道。「你若要出門,先得叫娜農,否則,對不起!狗會不聲不響地吃掉你的。睡個好覺。晚安。啊!啊!娘兒們已經給你生上火了。」正說著,大高個娜農端著一只暖床爐走了進來。「瞧,說到娘兒們,這就來了一個!」格朗台先生說。
「你把我的佷兒當產婦嗎?把這暖床爐拿走,娜農!」
「可是,先生,被單潮著呢,況且這位少爺真比姑娘還嬌女敕。」
「得了,既然你疼他,就給他爐子吧,」格朗台說著,推了推娜農的肩膀,「不過,小心著火。」說罷,守財奴嘟嘟囔囔下樓去了。夏爾在行李堆中發呆。他望望牆上的壁紙,黃底子上面一簇簇小花,是農村小吃店里用的那種;望望石灰石的、有凹槽的壁爐架,僅外表就令人心寒;望望漆過清漆的草坐墊木椅,看上去仿佛不止四只角;望望沒有門的床頭櫃,里面簡直容得下一個輕騎兵;望望粗布條編織的腳毯,放在一張有帳頂的床前,帳幔搖搖欲墜,上面蛀洞累累。他掃視了這一切之後,繃著臉對娜農說︰「唉!乖乖,我當真是在格朗台先生的府上嗎?他當真做過索繆市長,是巴黎的格朗台先生的哥哥?」
「沒錯,先生,您是在一個多麼文雅、多麼和氣、多麼善良的老爺家里。要我幫您解開行李嗎?」
「那真是求之不得,我的兵大爺!你沒有在帝國軍隊里當過水兵吧?」
「噢!……」娜農問,「帝國水兵是啥東西?咸的還是淡的?水上游的?」
「給你鑰匙,替我從這只箱子里把我的睡衣找出來。」
娜農看到一件綠底金花、圖案古樸的綢睡衣,驚訝得合不攏嘴。
「您穿這個睡覺?」她問。
「是的。」
「聖母呀!這給教堂鋪在祭壇上才合適呢。親愛的小少爺,您把這件睡衣捐給教堂吧,您的靈魂會得救的,不然,您的靈魂就沒教了。噢!您穿上多體面,我去叫小姐來看看。」
「行了,娜農,別大聲嚷嚷!我要睡覺了,明天再整理東西。要是你喜歡這件睡衣,要是你的靈魂一定能得救,我這人篤信基督,助人為樂,走的時候一定把這件睡衣留給你,派什麼用場由你自便。」
娜農呆呆站著,望望夏爾,無法把他的許諾當真。
「把這件漂亮的寶貝送給我?」她邊走邊嘀咕。「這位少爺在說夢話了。明天見。」
「明天見,娜農。」
「我來這里干什麼?父親不是傻子,打發我來必有目的。」夏爾睡下後,思忖道,「噓!正經事,明天想,這是哪個希臘笨蛋說的話?」
「聖母瑪麗亞!我的堂弟多文雅啊,」歐葉妮祈禱時忽然想道;那天晚上她沒有做完祈禱。
格朗台太太睡下時,無牽無掛。她听到壁板中間的門那邊,愛錢如命的老頭在自己的房內來回踱步。同所有膽小的女人一樣,她早已模熟老爺的脾氣。就像海鷗能預知雷電,她從蛛絲馬跡中也預感到格朗台內心正翻騰著狂風暴雨,用她的話來說,她只有裝死。格朗台望著里面釘上鐵皮的工作室的門,想道︰「我的老弟怎麼會有這種怪念頭?把孩子留給我管!真是一筆好遺產!我可沒有一百法郎供他花銷。對于這輕薄的浪子來說,一百法郎頂什麼用?他端著夾鼻鏡片看我的晴雨表時的那種架勢,像要放火把它燒掉似的。」
想到那份痛苦的遺囑將會造成什麼後果,格朗台此刻心亂如麻,或許比他的弟弟寫遺囑時更激動。
「我真會得到那件金睡衣嗎?」娜農入睡時仿佛已披上了祭壇的錦圍,她生平頭一回夢見了花朵,夢見了綾羅綢緞,正如歐葉妮有生以來第一次夢見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