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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牌刺客 第六章

一道傷痕劃過背脊,從右肩到左腰,可以想象當初是如何地觸目驚心、疼痛欲死,如今只留下淡淡的一點白痕,昭示著曾經的傷痛。

他的手一點一點地模索過去,將那些細細碎碎的痕跡一一撫遍。這些傷痕,訴說著她那些殘酷的過往,傷口早已愈合,疤痕卻留了下來。

未傷、未傷,她名為未傷,卻一身是傷。

這個名字,是不是代表她希望自己從未受傷?

一個個吻落到傷痕上,讓背對著他的女子微微顫動了一下。「走開!」她低聲叫道。

然而,她的拒絕從來都不曾讓他退縮過,只是更加堅定地伸出手去,試圖將她擁進懷里。

「俞驚瀾!」她從未這樣明明白白地昭顯自己的怒意,左手抓著被子掩住自己,右手狠狠揮了出去!

手腕被他擒住——自然,如果他不願,誰能在他手上討到便宜?

「你還想怎麼樣?」她狠狠盯著眼前的男子,冷笑。「你要的已經得到,別再惹我!」

他不語,只是一點點順著她的手腕滑過去,直到與她十指交纏。

「放手!」她用力想要抽開,卻掙月兌不掉。

「你知道我要的不止是這樣。」他終于開口,聲音依然平靜,眉目間溫情脈脈。「我想要全部的你。」

「全部?連我的心?」她冷哼。「真是可笑,你以為我失了身就會愛上你嗎?做夢!」

貞潔于她有甚麼意義?從不沾惹情愛,並非甚麼潔身自愛,對她來說,情愛根本不值一提。愛?呵,一個根本不該存在這個世上的人,談甚麼愛?

他要的,是她根本沒有,也從不打算給予的;他現在得到的,便是她所僅有的能被奪走的。

他靜靜地望著她,目光幽深幽深。「我說過,如果得不到你的心,我不介意得到你的人。」頓了一頓,續道。「而如果得到了你的人,我更要得到你的心。」

「想得到我的心?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停頓之後,她慘笑,不知是在笑他還是笑自己。「因為我根本沒有心!」

這種笑,令看的人感到椎心的刺痛,那樣枯寂的眼神,仿佛一切情感都泯滅了,再也燃不起半點生氣……他在剎那間感覺到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扼緊,能做的卻只有沉默。

許久之後,不顧她的掙扎,俞驚瀾將她拉進懷里,用自己的懷抱將她困住,慢慢地、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那就讓我來慢慢找,我們還有一輩子可以相處,總可以找到你的心藏在哪里。」

「這里,是不是很痛?」

他的指月復慢慢撫過她的肩,那條淡白的傷痕橫亙在她的背上,將原本完整的肌膚剖成兩半,亦將她的人生硬生生拆成兩半,一半鮮活,一半枯敗;一半天真,一半陰暗。

她陡然間掌心收攏,咬緊了唇。

「未傷,這個名字,是你自己取的嗎?」他一向冷靜的聲音在這一刻卻柔軟得不可思議。「一定很痛吧?所以想要忘掉,想要重新開始?」

不再冰冷的唇吻上她肩上的疤痕,不是方才的強求,而是溫情的撫慰。

「可是你忘不掉,如果忘掉了,你就不會成為血手林的第一刺客,我們……大概也不會相遇。」

「如果你真的是如你所願的未傷,那麼我們究竟還會不會相遇呢?」他的唇順著鎖骨滑下,如此溫柔地吻過她身上的每一個傷痕。「倘若你也只是個單純的女子,還會不會讓我如此心動?」

他垂下頭,額際與她相貼,氣息交融。「未傷,未傷,我沒有辦法讓你真正地未傷,但是,從今以後,不會再讓你受傷。」

溫暖貼上她的唇,一點點地糾纏住,不管是咫尺還是天涯,都不會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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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未傷再見到喬靈時,她正在別院周圍亂轉。

「喬姑娘。」任未傷看得嘆息,叫住她。「無聊的話介不介意陪我說句話?」

喬靈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自在。「這……任姐姐的傷不要緊嗎?」

「都能出來玩了,還有甚麼要緊的。」

她百無聊賴地扇著風,率先走入小涼亭坐下。唉,真是個不坦白的小姑娘,明明是來找她的嘛,干脆一點不就好了。

喬靈跟在她身後,吞吞吐吐。「任姐姐,你的咳嗽好些了嗎?」

「好了,天天灌一堆的藥,能不好?」慢騰騰地拿著自己的匕首耍著玩,她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你是不是喜歡俞驚瀾那個瘋子?」

嘩啦!喬靈才從丫鬟手上接過茶杯,一下子摔了下去。她也沒空去管,只是看著任未傷,一臉吃驚的表情。「你、你……」

順手拿了個果子切著玩,任未傷依舊很無聊地道︰「想問我怎麼知道?」輕笑一聲,將切下來的果肉用匕首送進嘴里。「小丫頭,如果連你這點心思都看不出來,那我還混甚麼?別說出江湖,恐怕連血手林也混不出來。」

血手林訓練之嚴苛外人根本想象不出,她如果真是心思單純的小丫頭,恐怕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哪里還能出師。

抬頭看了看喬靈驚嚇的表情,她揚了揚眉。「坐呀,這里你是主人。」

喬靈小心地瞧了她一眼,才坐了下來。

「你怕甚麼?雖然我殺人無數,但又不是沒事殺著玩,對你這種殺了沒好處,還要料理一堆麻煩事的小丫頭沒興趣。」瞧了周圍一眼,又突然詭笑。「喬姑娘,就算我有那個心,恐怕你那‘偉大’的父親也不會讓我有這個機會。」

那加重語氣的‘偉大’兩字,怎麼听怎麼像嘲諷。

喬靈跟著瞧了瞧,不好意思地低了頭。「其實我爹也沒別的意思,我們家一向都是這樣的,尤其我不會武功,我爹怕仇家找我動手。」

「嗯哼!」她馬馬虎虎地應了一聲。「不用解釋,我沒別的意思。武林盟主的府第,森嚴一點也很正常,樹大招風嘛!」說罷,抬頭瞧了她一眼。「現在不會害羞了?」

喬靈愣了一愣,隨後想起她剛才的話,臉色慢慢變紅,結結巴巴地道︰「任……任姐姐,我、我其實沒甚麼妄想,你不要誤會……」

「誤會嗎?」她把匕首拋起,在空中耍了個光圈,最後接住,俐落地收回去,這才看向喬靈。「你怕我會找你算帳?放心,我沒那麼無聊。」

想起昨夜喬靈來找俞驚瀾最後引發的後果,她抿著唇,微微蹙著眉。

她的表情顯然讓喬靈誤解了,她趕緊搖頭。「任姐姐,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去找俞樓主了,我昨天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結果卻甚麼都沒說出來。唉,果然是個單純的丫頭。

任未傷听得直嘆氣。「你別這麼著急,又沒人怪你。雖然我不想承認,但俞驚瀾還是長得人模人樣的,你喜歡他也不奇怪。」想當初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不是一樣覺得他順眼得很。

听她說得平淡,不像生氣的模樣,喬靈才怯怯地道︰「任姐姐,我知道俞樓主很喜歡你,我不會打擾你們的。」

「他很喜歡我?」任未傷像有些困惑,偏著頭,眼神迷離。半晌,無所謂地挑了下眉。「大概吧。」

被這種人喜歡,天知道是不是災難。不允許別人拒絕,自己想要就一定要得到,這種惡劣的個性,真不是普通的欠扁!

想到昨夜,她眸光一黯,不自覺地咬緊了唇。這個人、這個人……他的強奪他的溫存,糾纏成一團,佔據了她的腦海,卻再也辨不清愛憎。

他毫不猶豫地奪取時,她恨不得將他碎尸萬段,可為何——

從十七年前開始,她便習慣了一個人,一個人負擔著生死,一個人在過往中掙扎,即便是身邊最親近的十三興婆婆,也從來不知她內心深處,是怎樣冷漠興絕望。

她是殺人如麻的邪魔之輩,人人只知得而誅之,誰曾想遇要保護她,誰曾說過今後不會再讓她受傷?只有……只有這麼一個人而已……

忍不住自嘲地苦笑,原來她的人生竟這樣貧乏,貧乏到只要一點點關懷,便可以讓她忘記被強奪的痛興辱,忘記那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難堪!

喬靈低著頭,輕聲問道︰「任姐姐,你是不是也很喜歡他?」

很喜歡……他?任未傷不知該怎麼反應。最後,只是淡淡苦笑。「喜不喜歡重要嗎?對他來說,只要自己喜歡就夠了吧?而我呢……」她停頓了一下。「天知道我還能活多久,何必去管。」

她的淡然讓喬靈怔了一怔。「任姐姐……」

「小丫頭!」任未傷伸手敲了下她的腦袋,眼神復雜。「為甚麼我就是沒辦法討厭你呢?難道真的是天生的……」

「甚麼?」喬靈不明白。

她一笑起身。「沒甚麼,只不過,我不是你能理解的人,還是別再費心研究我的問題了。」揮了揮手,她很干脆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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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姑娘。」一旁傳來的聲音讓任未傷在剎那間臉色微變,又瞬間恢復正常。

「原來是喬盟主,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喬蒼柏確實夠得上盟主的氣度,即使對她心有不滿,臉上仍然笑容滿面。「老夫只是踫巧來後園走走,既然遇上了任姑娘,同游何妨?」

「興我同游?」她挑著眉,伸手撥了撥垂下的劉海。「喬盟主蓋世英雄,我是邪魔歪道,同游恐怕不妥當吧?」

「任姑娘來到我喬府,自然是客,有甚麼不妥當的?」喬蒼柏依然笑得可親。「再者,任姑娘若是月兌離了血手林,不再濫殺,老夫歡迎之至。」

「可惜我不能如你所願。」她偏著頭,挑釁地笑。「我做這個第一刺客做得高興,也做得痛快,為甚麼要月兌離血手林?」

喬蒼柏因她這蓄意不敬的態度而微微皺了下眉。

「任姑娘,濫殺無辜並非好事。既然俞樓主對你真心一片,你何不就此收手,得一段美滿姻緣?」

他這話一出口,任未傷已是臉色大變。「甚麼是美滿姻緣?」她冷笑。「喬盟主,像你興南宮夫人一樣嗎?」

喬蒼柏沒料到她有此一問,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老天厚愛,老夫得此一妻,實是大幸。」

「你當然是大幸,娶到南宮世家的小姐,有南宮世家做靠山,一路做到武林盟主,怎麼不是大幸?」

話語中嘲諷意味極濃,而暗暗咬牙的模樣更含了難以察覺的憤恨。

喬蒼柏臉色一變。「任姑娘!」

「怎麼,心虛了?」她笑得愈加森寒。「也對,畢竟犧牲了自己的發妻……」

此話一出,喬蒼柏陡然間眉峰挑動,直直地望著她。

「啊,我怎麼在說這個?」她甩了甩手,又若無其事地轉身。「抱歉,喬盟主,我喉嚨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不去管身後那人陰沉的臉色,帶著報復的快意,她轉身離去。

想不到吧,喬蒼柏,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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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姐姐,你是不是也很喜歡他?

坐在窗前,看著外頭的綿綿細雨,黑暗中一雙眼抑郁迷離。

喜歡他?垂眉笑了笑,手臂向外伸出,幾滴冰涼的雨滴落在指間,慢慢滑落,徒留冷意。

喜不喜歡又怎麼樣呢?從一開始,她就沒有了喜歡的資格,像她這樣的人,何必浪費這麼奢侈的情緒。

不可能呀,從一開始就不可能了……

任未傷,人未傷,這個名字用了十七年,卻一開始就是諷刺——未傷,未傷,她早已一身是傷。

極速的下墮,呼呼的風聲,冰涼的雨滴,閉上眼,仿佛就在周圍。接著,是劇烈的痛楚,突出的石鋒割破了背脊,痛得失去知覺。水聲,沖破耳膜。然後,窒息,黑暗。

一切就是這麼筒單。從此,她叫任未傷,一身是傷的血手林第一刺客。

然而,曾經的曾經,她也是令人羨慕的千金小姐啊……

「怎麼不點燈?」門被推開,那熟悉而冷靜的聲音傳來。

她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坐著,彷佛根本沒察覺他的進入。

他合上門,走到燭台邊。

「別點燈。」她的聲音阻止了他的動作。「這樣子很好。」

聲音里的黯淡讓他的眼微微眯了一下,而後,向她走去。

黑暗對他並沒有甚麼影響,些微的亮光已足夠他將她看清楚。

站在她身邊許久,平淡地開口︰「你在恨我?」

她依然靜靜地趴在窗前,懶懶地哼了一聲。「有必要嗎?我恨你又能改變甚麼?反正都已經這樣了。況且,」她嘲弄地笑了笑。「貞潔對我來說又算得了甚麼?失去了也沒甚麼可惋惜的。」

「你不在乎?」雖然早知道她不會受困于此,然而,听到的時候,仍然生出隱隱的不悅來。「難道對你來說,我還是不算甚麼嗎?」

「算甚麼?呵,算甚麼呢?」她不像回答,反而像在自言自語。「我連自己算甚麼都不知道,又哪里知道你算甚麼?」

沉默了一會兒,又慢慢說道︰「我並不想報仇,可是,看到他那樣威風八面地坐在武林盟主的位子上,還是非常地不痛快……現在,他是武林盟主,而我,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邪魔之輩,他恐怕早就想殺我了吧?到底甚麼時候會動手呢?真是有點期待……」

他的眸光閃動了一下,低聲叫道︰「未傷……」

「是啊,我現在是任未傷,我怕甚麼?他如果真想殺我,大不了我鏟平他的喬府,反正我是惡名昭彰的妖女,有甚麼好怕的?」說得輕描淡寫,握住窗欞的手卻早已用力到發白。

「真是可恨,為甚麼我當初那麼好奇?如果不是因為好奇,我怎麼會落到今天的境地?怎麼會連自己的命都把握不住?變成今天這個模樣,連自己都討厭……」

聲音止于他突來的擁抱。他抱住她,將她的身軀緊緊困在懷里,想讓她冰冷的體溫恢復溫暖。

「沒關系,只要我喜歡就好,如果連你自己也討厭,那就讓我來喜歡你吧。」

她怔了怔,黑暗中微微笑了一下,聲音卻依然冰冷。「我毀了太多人的幸福,已經失去了幸福的資格,你明白嗎?」

「如果是這樣,我陪你不幸福。」

「你……」她想說甚麼,卻最終沒有說,輕不可聞地嘆息後,閉上眼。

俞驚瀾啊俞驚瀾,這的你,我到底該恨還是該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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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深了,外面細雨仍然淅淅瀝瀝,一直未歇。

黑暗中,本該沉睡的人此刻卻睜開了眼楮。窗外似乎有甚麼聲音。

任未傷翻身下床,隨意披了件外袍,推窗而出。

屋檐上,細雨朦朧。她追了一陣,落到一個小院里,凝神靜听。奇怪,人到哪里去了?剛才明明就在這里……

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衫頭發,仔細查看了一番,最後拔身而起,順著原路回去。罷了罷了,既然找不到,明天再說好了,反正也不關她的事。

本想去問問俞驚瀾,突然想起他被喬蒼柏請去夜談了,只好轉身回房。

算了,關她甚麼事?

清早醒來,懶洋洋地梳洗了一番,才把自己料理妥常,就見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向這邊走來。

「任未傷!」人未到,聲先到,一群人氣勢洶洶地沖進來。

她懶懶地倚著窗口,雙手抱胸。「各位有何指教?」

她這樣的反應倒是叫一伙人愣了一愣,隨即省悟過來。一人上前,拿劍指著她,叫道︰「任未傷,你還敢問為甚麼,忘了你自己干的好事了?」

「好事?」她伸手模了模下巴,故作沉思,最後狀似可惜地搖頭。「抱歉,我甚麼事都做,就是沒想過做了甚麼好事。」

「你……」那人哪里有她牙尖嘴利,一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另一人見狀,接過話頭。「任未傷,我們不跟你廢話。我問你,你為甚麼要殺易莊主?」

「咦?」這下她是真的驚訝了。「易高死了?」

「廢話!」

得到確定的答案,她微微皺了皺眉,最後點頭。「死就死了,反正我也看他不順眼。」

「因為不順眼你就殺了他?」又有人質問。「任未傷,你眼里還有沒有王法?」

她哼了一聲。「你們先搞清楚,易高死了關我甚麼事?不是我殺的沖我發火干甚麼?」

「就知道你不會承認!」又一位大俠站了出來,指著她丟在一邊的鞋。「這雙鞋為甚麼會有泥?這衣服又為甚麼是濕的?我們在易莊主住的院子里發現了鞋印,你要不要比照一下?」

鞋印?院子?她眉頭微皺,隨後搖頭。「不必了,應該是我踩的沒錯。」

「怎麼,承認了?」

「喂喂,老兄,」她嘆了口氣。「我只是承認鞋印是我踩的,沒承認殺易高喔!」

「狡辯!」那位大俠勃然大怒。「那你怎麼解釋你的鞋印會出現在易莊主所住的院子里?」

她聳聳肩。「我踩過啊,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你……」又氣倒了一個,另一個接下去問︰「好,既然你承認你昨晚到過易莊主的院子里,而易莊主正好昨天晚上死在屋里,你怎麼解釋?」

「解釋?」她的眼瞬間閃過冰晶一樣的光,隨即消失無蹤,仍然懶懶散散地道︰「好啊,我解釋給你听。」

掃過那些義憤填膺的俠客們,她淺淺哼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如果我想殺一個聲名狼藉的人,而不想讓人知道是我動的手,那就有一個非常簡單的方法。既然她有濫殺之名,江湖中又多得是人想殺她而後快,那麼,就讓一椿殺人事件成為爆發點。另外,死的這個人名聲愈響亮,她受到的責難就愈多,也就愈容易被殺,想來想去,至誠莊莊主易高身分應該夠了。接著,半夜派一個輕功很好的人將她引到殺人現場附近,留下線索,如此一來,自然人人將罪名套到她的頭上去。」

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她的眼神卻在這一刻狠厲難言。「你說是不是啊,喬盟主?」

此話一出,眾人都往一旁並未出聲的喬蒼柏看去。

喬蒼柏臉色平靜,正義凜然地望著她。

立刻有人替他鳴不平。「任未傷,你這個妖女,殺了易莊主,還要誣陷喬盟主!你真夠陰險!」

任未傷仍是閑散地倚著窗,慢悠悠地笑,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

「你們非要這麼認為,那我也沒辦法。哼哼,我任未傷殺人還用得著這套?直接一割斷頭,不是更方便?還搞得這麼麻煩,把證據留下,原來我這麼蠢吶?」

說著,敷衍地拱了拱手,嘲諷意味十足。

「任未傷,」喬蒼柏盯著她。「你認不認罪?」

「認罪?」她像是听了多可笑的事,望著他的目光一時復雜得難以言喻。「喬蒼柏啊喬蒼柏,在你心中,名利真的有這麼重要嗎?犧牲像我這樣的人也就罷了,連自己的親人也要犧牲?」

喬蒼柏仍然平靜。「你想說甚麼?」

「呵,我能說甚麼?」她轉頭去看外頭的綿綿細雨,聲音一時間倍感而壓抑。

「你算準了我說的話沒人相信,我能說甚麼?揭穿你假仁假義的面具?如果這是我的目的,我早就做了,犯不著弄到自己聲名狼藉的時候再來做這樣毫無功用的事。」

呵呵,有點可笑不是嗎?她沒有要殺他,他卻先來殺她了,只因為她說了那麼一句話?喬蒼柏,你果然夠狠吶……

「各位,任未傷殺人如麻,這樣的人早該一劍誅殺,現在,她又殺了易莊主,我們要替天行道!」

「不錯,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誰敢動她?」

平靜得近乎冷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在眾人的注視下,俞驚瀾依然冷靜平淡的臉龐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的,正是長天樓的眾多高手。

一時之間,一干俠義之士都住了口。

「俞樓主,」喬蒼柏站了出來。「任未傷殺人無數,許多無辜生命因她而喪命,如今她又殺了易莊主,不殺她,實在天理難容。希望俞樓主能顧全大義,順應天道。」

俞驚瀾只是冷冷地注視著他,許久,才緩緩說道︰「原來,你昨晚請我去夜談,就是因為這個。」

「俞樓主!」喬蒼柏怒道︰「難道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嗎?枉費老夫如此看重你,甚至有心將女兒嫁你!」

俞驚瀾揚了揚眉,無視他人的驚訝,不冷不熱地給了喬蒼柏一個釘子踫。「抱歉,辜負了喬盟主的好意、可惜在下消受不起。」

「你——」喬蒼柏頓時氣得臉色通紅,最終一甩袖,指著任未傷。「這麼說,你是執意要護著這妖女了?」

俞驚瀾臉色一寒。「喬盟主,請你自重!如此出口傷人,未免有失盟主風度。」

喬蒼柏哪里還理會,撂下重話。「俞驚瀾,你可要考慮清楚了,以往你任意妄為,總還沒有過錯,老夫只覺你是年少輕狂,如今你若護著任未傷,便是與武林同道為敵,今後再難容于正道!」

「正道?」他冷冷揚眉。「現今所謂的正道,你以為我俞驚瀾稀罕麼?就算你這武林盟主之位,我還看不上眼!」

「你!」這句話太過狂妄,眾人憤憤不平,喬蒼柏更是氣得胡須直抖。「好,好你個俞驚瀾,既然如此,那今天也容不得你了!」

他冷哼︰「請便!」

此話一出,等同于挑釁,眼看著場面就要失控——

此時,卻听任未傷輕輕嘆了一聲,搖頭而笑。「俞驚瀾,我到底是該感激你,還是該罵你一句笨蛋?想讓我欠你嗎?何必搭上這麼慘重的代價?」

喬府高手眾多,任他武功再高,也難帶她全身而退,否則以喬蒼柏的個性,怎會選在這時動手?

俞驚瀾望向她的時候,神色柔了下來,又隱隱帶著幾分傲然。

「放心,長天樓沒那麼不堪一擊,想擺平這幾個人,還不至于多難。」話雖如此,卻明擺著是要以命相護了。

「俞驚瀾,你別太狂妄!」他話才說完,已有人憤憤介入,卻在俞驚瀾冷冷的一瞪下閉了嘴。

任未傷慢慢地望著喬蒼柏。「我真沒想到,有一天會是你來殺我,而另一個不相干的人卻願意以命護我,這是不是很悲哀呢?如果可能的話,我真希望時間停留在十七年前,也許就不會有道麼殘酷的事了。」

她的眼神太過悲哀,聲音太過抑郁,就連旁人都感覺得出來,何況是喬蒼柏?他一時間眉頭皺緊,猶疑地望著她。

「呵,事到如今,還有甚麼好說的呢?」她自嘲地一笑。「現在,我只問你一句,你是猜出我是誰後,決定殺我的嗎?」

這句話令喬蒼柏一時怔住,在觸到她那樣悲哀的眼神後,一個念頭閃電般敲進了他的腦海,令他瞬間震驚不已。

「很好,看來你並不知道,那我還不至于太難過。」說罷,她轉過視線,望向俞驚瀾。

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輕松過,她可以用這麼溫柔的目光看著他。反正這個時候,她的命已到頭了不是嗎?那她還怕甚麼?

她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道︰「這輩子我不知道究竟是誰欠著誰,但是下一輩子,我希望遇見你的時候,我真的未傷,從來都沒有受傷,可以干干淨淨、明明白白地站在你面前,可以有擁有幸福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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