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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之城 第一章

這是一座在沙漠中的城。

經過幾天的跋涉,坐在不平穩的駱駝上,我來到了這座城。

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樣子。

很瘦弱,頭發又枯又黃,眼楮大大的且很深隧,眼神迷茫,像永遠也找不到出路。

我伸出手觸模著鏡子,鏡子里的我臉頰冰冷。

賣鏡子的雜貨鋪老板以為我對這鏡子有興趣,「這是古董鏡,我們這還有很多種,您是要送人還是要自己用?」

我沒理他,只是說︰「原來我長這樣子。」

雜貨鋪的老板奇怪地看著我,突然有人在高聲喊︰「士兵!」聞言,我迅速地把臉朝著牆,那列士兵齊刷刷地邁著步子從我們身邊經過。

雜貨店的老板奇怪地看著我,然後像是發覺什麼似地奪下了我手上的鏡子。

「你走,快走!我們不要會給我們帶來厄運的人!」

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妖魔,而那情緒迅速地傳染給了周圍的人群。他們立刻用自己的袍子罩著臉,遠遠地避開我卻又監視著我,而此時在我心中,他們比我更像惡魔。

這情景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我只是作了一個奇怪的夢,然後我的靈魂從現代穿越時空而來,來到了一個我完全陌生的地方,連容貌也變得陌生。

僅僅只是一夜之間的工夫。

人們看著我,就像是我身染瘟疫一般。

突然一陣騷動,只听有人大叫著︰「莫巴大人來了!莫巴大人來了!」很多人從街頭巷尾跑出來,他們推開我、拉開我,紛紛擠到我前面,在街上跪了下來。

不知道是誰推了我一下,我也跟著跪了下來。我心里很緊張,很想抬頭看,但卻把頭壓得更低了些。

我眼角余光掃到的是奔跑的馬腿,耳邊是鐵蹄的聲音。馬蹄都釘了馬蹄鐵,踏擊在路面上,那聲音增添了種肅穆感。然後是戰車馳奔而來的聲音,地面低低地轟響。

我顫栗了一下,抬頭看了一眼。

所有的馬都是黑色的,清一色的肅靜。馬上的人穿著的盔甲也是黑色的,沒有全身穿戴,而是只護住重要的部分,以保持行動的輕便。

只有站在戰車上的人的頭盔頂端是金色的,肩上站著一只黑鷹,他微微揚起手,手上戴著的一枚戒指在太陽下反射出刺眼的光。人們虔誠地在地上叩首,尊稱他為莫巴大人。

接著又一個人在我眼前出現,那人顯然是個大人物,也是那位莫巴大人準備迎接的客人,但更令人吃驚的是,他是個瞎子。

他緊閉著雙眼,面容安詳,就像是沉睡在夢鄉、在無人會打擾他的世界里,可是應該沒有人可以站著睡著……他站得筆挺,馬車馳奔向前而他卻沒有扶住把手。

那是個男人,卻沒有留胡須,下巴光潔。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有些不對勁,微微地顫抖著。

奇怪的是,所有的人和我一樣,也同樣的沉默,還有害怕……

莫巴大人親自伸手扶住他,並在他的手背上親吻了一下。

「一年一度,我們又見面了。」

那人的表情仍然沒有改變,對莫巴大人的話無動于衷。莫巴大人扶著他上了馬車,消失在眾人面前。

不過一會兒他們卻出現在我們上方的一座高塔上,高塔的屋頂向左右展開,一座天梯漸漸地從塔中升向天空,方才那人緩緩走上階梯,他的眼楮始終沒有睜開,就那樣閉著,走到最接近天空的地方。而且越來越遠,仿佛他下一秒就會成為天人,遠離所有人而去。

「……」

我的身體在發抖,因為那似曾相識的聲音。

「……」

「那是他……是他……」我喃喃低語。

在穿越時空前,我曾作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也有人用相同的咒語召喚著我。

頓時,我發出了一聲尖叫,打破了沉靜。

我用力推開人群,我想沖上塔抓住那人,就算有人試圖要阻止我,但也被我給推開了。我要問那個人,我急著想知道他是怎麼把我弄到這兒來的。

有人因為我大聲的喊叫而向我靠近,圍過來阻止我。

這時,天空中的咒語停下了。我的胳膊被人抓著,可我的臉向上抬著,我目光直直地追逐著那個身影。

有人拚命地扭著我,直把我帶到那位莫巴大人的身邊,我使盡全力掙扎,而且對突然出現在我眼前還擋住我視線的這個男人尤其憤怒。

「你從哪里來?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他伸手扯住我的頭發,然後手伸向我的脖子搜索著,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找什麼。

我狂亂地掙扎,怒吼尖叫著,他們一定覺得我是瘋子,可誰又能知道我心中所想的。

有人突然說︰「你們無權傷害他,他是從沙漠里活著回來的人。」那聲音蓋過了一切,頓時周圍陷入一陣死寂般的沉默。

「誰能證實這一切?」莫巴大人向著人群問。

「他是,我知道他是!」又听到了他的聲音,是那個瞎子,他認出了我?我瞪向他,看見他走下天梯,我本能地掙扎。

莫巴大人瞪著那瞎子,他緊緊地抓著我,好像怕我跑了一般,臉上露出可怖的神情。

「住手,放開那孩子。」我再也沒有看到過比這瞎子表情更少的人,不管我叫得多麼難听和痛苦,在他耳中就好像只是一個停頓的休止符。

莫巴大人極其惱怒地道︰「可是‘天問’還沒有結束。」雖是這麼說著,他還是放開了我。

天問,那是什麼?

「不,結束了。這是個太平年,沒有戰爭和荒蕪。」瞎子這麼說著,接著人群爆發出驚雷一般的歡呼聲。

突然間,下雨了,傾盆而下。人們發出驚喜的叫聲,站在雨中不躲不閃,似乎將自己淋個通透是再幸福不過的事情。

誰才是瘋子啊?我震驚地看著這一切。

那個瞎子從天梯上緩緩走下,這時我卻突然害怕起來,想逃離開他們、趕緊躲進人群里。

我在人群中慌亂地穿梭著,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就好像有一個人會突然出現來拯救我一般。

這時,我的頭發卻被一股力道給扯住,限制了我的舉動。

「神官大人要召見你。」兩個士兵一左一右地鉗制著我,而我粗喘著氣,只能臣服地被士兵抓著走。

人群散開,讓出了條通道,而那位莫巴大人在我面前停下來,問︰「你是誰?怎麼會來到這里?」

「你問他!」我尖銳地指向那個瞎子。

那瞎子他的睫毛一振,似乎馬上就會將眼楮睜開,而我的世界也許就因此而改變……都只是似乎。

「處死他吧!他身上有不祥之兆,也許是從孟達逃出來的。」

「孟達是座荒城了,沒想到會有人能逃出來。」

他們這麼說著,令我憤怒又無助。

「他的手上面有磨過的繭!他會使用武器,莫巴大人!」在我身邊的士兵急急地說︰「他可能是個危險分子!」

我專注地望著那瞎子,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他感受到我的痛苦。

是不是要殺了他呢?如果自己和他一起死呢?

「你認識神官大人,你來這里就是為了神官大人嗎?」莫巴敏銳地感覺到了我的目光。

「神告訴我,他是從沙葬里活著回來的人,按照神的旨意,沒有人可以處死他。」那位瞎子……神官開口了,可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神官大人也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吧,這名奇怪的瘋子就留給我們處理。」莫巴大人這麼說著,口氣中顯現出他並不打算依著神官所說的去做。

「來人,帶神官大人去休息。」外面馬上有人進來,只見那名瞎子神官遲疑了一下,仍然把臉對著我,可是他明明看不見……

眼看著他就要被別人帶走了,我急忙叫著︰「不,別走!我問你,我要怎麼樣才能回去?如果你能讓我回去,我就原諒你!原諒你的一切!」可我沒辦法靠近他,那些士兵孔武有力,鉗制著我無法動彈。

「沙漠之神自有安排。」神官大人這麼說著,然後就被帶走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那位莫巴大人繞著我打轉,「你和神官有什麼秘密?」

我沉默著。

「不是神官說不能殺的人都不能殺,事實上,沒有人能保護你。」這位莫巴大人是個嗓音很好听的男人,舉止也比我想像中要來得溫和。

可能是因為在這樣年復一年的嚴嚴烈日照耀下,他的肌膚還能如此白皙,那雙眼又大又亮,但他卻對著身旁的人說︰「拿我的鞭子來。」

接著我就見識了他拷問起人的凶殘,他是笑著舉起皮鞭的,我一下子就按壓在地上,衣服被鞭打過後就裂了開來,我甚至覺得衣服下面皮也被剝開,露出血肉與白骨。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來到這里,你來找神官做什麼?」他輕聲細語地問著,可他的目光卻像是在剮我的肉。他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還笑著和我說話?

他走近了我,撕開我身上的衣服,我大聲尖叫,「不許踫我。」我的聲音里透著的是無邊的恐懼,散在空中,扭曲得厲害。他似乎愣了一下,接著哈哈大笑,「你還有資格說不許嗎?」他的手貼在我的傷口,用力往下一按,我的身體不知道是萎縮了一下,還是因為本能地掙扎挺了一下,然後,那人揪住我那被鞭子抽翻皮肉的傷口往下一扯,他的動作就如同那皮膚只是黏在我身上的一塊膏藥,我痛得幾乎叫不出來。他的手一松,我已經像狗一樣趴在地上喘息。

「為什麼你不去問他?」我痛苦地嘶喊著。

「我想听你說,如果你不說,你就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他悠閑地說。

「他召喚我來的。我本來不屬于這個世界,可是他要我來。」

他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殺意。「他要你來?怎麼要你來?」

「我不知道,就是在腦海里听到了他的聲音。然後我就來了。」這本來應該無人相信的話語,現在在我眼前的人卻相信了。「他還具有能力。真的和神說話的能力?」他停下了鞭子。

「他叫你來,他叫你來想干什麼呢?」他苦思不得其解,我也一樣。

突然他一腳踏在我身上,我在暈過去前,听到一個聲音說︰「留下他,別讓他死。」

踩在我身上的腳終于離開了,「好吧,我留下你的命。」他望著我下了決定。

是誰,動搖了這個瘋子的決定?

我被關了不知道有多久。

「進去!」外頭突然傳來一聲暴喝,我睜開眼,其實並不能清楚看見什麼,這是間光線並不充足的牢房,那門上有一塊活動的鐵板,每日會有餐盤從那處被推進來。

碗盤中盡是些殘羹冷肴、難以入口,但我還是努力地把它們吃完了。

我在這兒總是睡不安穩,會覺得怕、也睡不著。

在黑暗之中我總覺得有誰在盯著我,可當我冒著冷汗醒來時,什麼也沒有。

沒有人和我說過一句話,我真擔心我被世界遺忘。

我心里一時冷一時熱,想到那個瞎子就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我以為他又會施展神力來和我說話,但卻一直沒有,我在消極的等待中感覺自己的意志在慢慢消散。

屋外很吵,不知道是誰似乎被士兵狠狠踢倒,我听見他們互相對罵,那人的聲音模糊而低沉。

最後,門一推開,他被推了進來,室內驟然一亮,我久不見光的眼楮無法適應光線緊緊閉上,再睜開眼時,那門已經關上。

一個人倒在我的身邊,像沒了氣息。我忙爬了過去,這扯動了我自己的傷口,讓我疼痛不堪,我一直沒有敷過藥。

我不知道他被傷在哪里,但他身上還有體溫,鼻息也很穩。我輕輕地推他,他哼了一聲算是回答。我安下心來,去整理了床鋪。

說是床鋪,其實也只是些雜草堆在一起。我怕他比我傷得還要重,便將草席讓給他。我半拖半扛地將他拖到草席上。不管他是壞人還是好人,不管他做過什麼,我只是想在這牢房里還能感覺到一些有生命的東西。

我有時能听到鳥叫。但我從來看不到它們飛翔的樣子。現在,有個人來陪我,我忽然覺得有了忙碌的理由。

晚餐時,我將餐盤里的東西稍稍嘗了一下,將餿了的菜先吃下。

我將我剩下來的菜喂到他口里,他吃了一口卻將我的餐盤全都打翻,我心里動了氣,「真是沒挨過餓。」轉眼我又原諒他,因為他是病人。

有他在這兒,那黑暗中的詭異視線也消失了,這讓我有了一些暗暗的喜悅。我模了好幾次他的額頭,擔心他發燒,我曾經燒過,冷到不行,他卻只是很有脾氣地將我的手甩開,我要是也能像他那樣不喜歡有人接觸就好了。

第二天的時候,有人來拖走他,我擔心他們再不會放他回來。不過晚上他就被放回來了。我不由得格外殷勤地照顧他。

「你還好嗎?」

我等了好久,以為他不會理我,他卻出聲了︰「沒死也去了半條命。」

我覺得那是天籟,但我這樣沒品味的人,說什麼都不算準。

我見他理我,越發激動,「你應該多吃些東西,傷口會好的快些。還有也要試著稍微運動一下,要不整天坐著很悶的。」

他打斷我,「你話好多,好煩!」口氣很硬,一點也不友好。

我笑笑,繼續話多,「其實我說給你听,也是說給我自己听的,說起來,大家這樣共處在一起就是緣分啊,互相鼓勵共渡難關……」我干笑幾聲,「對了我叫達力,你呢?」

「巴家。」

他已經很給我面子,還肯回答我,偏偏我不依不饒,寂寞久了的人都是這樣。他不說話,我卻當他是難兄難弟︰「你怎麼被抓進來的?是得罪了莫巴大人嗎?」

「你好像很喜歡說話。」他對我說。「也許你以前是當小丑的。」他不知道怎麼能在草堆中翻出了個樹枝捅捅我,剛好捅到我傷口,「也許你可以耍點什麼讓我開心。」

我跳了起來,捂住傷口,退了好幾步,他坐了起來,「怎麼了?」我站得太急,有些趔趄。

「你受傷了?」他透過黑暗審視我,他一定從來不對人說對不起,他沒再有所動作,也不再做聲。

「還好了。」我輕輕搖頭,算是給各自一個台階下。

他終于又開了口,似乎因為歉疚而終于有和我攀談的想法,「你以前都做什麼?」他未必真想听我說什麼故事。

我想了一下,我有一個編出來的身分,還有一個照實說的身分,但我挑了這個,「我其實什麼也不記得了。」

「可你不是記得要找神官嗎?」

我大吃一驚,「你怎麼知道?」

「你在神廟前一鬧,還以為沒有人會知道嗎?」他嘆了一聲,向後輕松地一仰,「關于你有很多傳言。」

是嗎?這麼黑,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認出了我?而且知道我被關在這兒?腦子里模糊的有些疑問的聲音,但是我忽略了。

「關在這兒也不要緊,等神官走了,你可能還是會有機會被放出去吧。」

「神官走了?去哪里?」我急急地問,我還沒有和那個瞎子真正說上一句話呢,不會連那個瞎子都以為我是瘋子吧。

那他把我弄到這里來干嘛?

「你果然很緊張他啊。」巴家大笑,「不過緊張他的不只你一個人。」他說得好像別有含義,我不太懂。

「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我只是因為什麼都不記得了,所以想知道一切,而神官是最有可能知道的……他不是有神力嗎?」

「你不記得了,那你從哪里知道他有神力?」

「听來的。」他步步緊逼,我卻無法招架,我想起那些人對神官的畏懼和奇怪的態度,「這不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嗎?」

他沉默了,我一坐在他邊上,扯著他的袖子懇求,「你能告訴我,他會去哪里,我要去哪里才能找到他嗎?」黑暗中他的眼神冷了一下,似乎要把我揮開,我嚇得放開了手。他卻輕輕笑了一下,好像一切只是我疑心。「我說給你听也沒什麼,我知道的也是大家都知道的。」

「神官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有預言能力的人。他會去哪?當然是回到王宮去,他的姐姐是前渡互王的王妃,他每年只從王宮出來一次向上天祈福,他的預言很可怕也很神準,只要他預言有某座城池會消失,那座城就會被風沙掩蓋,無人能生還,從他當神官到現在,已經有四座城消失了。」

我打了一個寒顫,問︰「有一座城叫孟達城是嗎?」

他沉默了一會,最後說︰「是的。」

「孟達城消失了多少年?」

「去年。」

「沒有人從那里逃出來嗎?」我害怕地說,想像著這麼多人都因沙塵窒息而死,實在是不寒而栗。

「不,相反,因為預言說得早,整座城都被荒棄了,人們紛紛離開神官所說的死亡之城,在它被沙漠掩埋前,那里就成了一座空城。但是人們討厭從那里出來的人,因為會怕他們帶來厄運。」

「那……」我本來想說,那為什麼還會讓神官出來說話,讓整座城荒廢下去。可是每個生命都想活下去,如果王朝真的把這個消息封鎖了,才是更殘忍的事情。「你們的國王一定很恨他。」

「什麼?」他似乎因我的話語而吃驚。

「不是嗎?動搖人心,人們惶恐不安,擔心著死亡,哪里會生產和創造財富?可是你們的國王卻很仁慈,留他下來,為了讓某些人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他沉默著,也許這個世界的人並不習慣于談論他們的國王,只見他凝視了我很久。

「不知道,誰又知道國王在想什麼呢?」他背過身子說︰「我睡了。」

我很是愧疚,也難怪,都是巴家一個人在說,我卻什麼也說不出來,也難怪他會覺得無聊了。誰叫我是一個沒有記憶的人呢?

連著三日,巴家被帶出去好像是慣例。對于他到底犯了什麼罪他始終只字不提,我雖然不知道,卻不會因此對他產生什麼隔閡,我仍留著飯里我覺得好吃的部分給他。

可他對那吃的倒是很不屑。「你倒是對我不錯。」他的手在我留給他的飯菜里扒來扒去,也不吃。我們都手戴鐐銬,也沒有筷子湯匙,只能是最原始的手抓飯。在這里待得久了,已經沒有什麼干淨與髒的概念。

「只是覺得我們是難兄難弟而已。」我嘿嘿一笑,奇怪他怎麼會不覺得餓。

「兄弟?」他像被這兩個字嗆了一下。

「對啊,兄弟就是要互相照顧,你看你這麼久不吃東西,身體真的會垮掉的。多少總是要吃一點。」

他看了我一會,把東西塞在我手里,「還是你吃吧,看你這麼瘦,都沒肉了。」他將我的拳頭握起來包著那飯菜,不容我拒絕。我想想,終于塞到口里,心里覺得有點溫暖,「是啊,大家都說我瘦,不過……」我收住了嘴,我本來想說在現代的人都比較喜歡瘦一點呢。

他倒是敏銳,追問我︰「不過什麼?」

我搖搖頭,笑了。「瘦啊,人就輕,所以跑得快。」

「哦?你能跑多快?」他是很隨意問的。

「短跑我會跑得快一些,長跑是要耐力的,我沒訓練過,也沒紀錄。」我老實地說。

「你要跑那麼快做什麼?」他直起身子問我,然後又小小聲地追問了一句,「有人說,你是士兵,或者受過訓練?」他那一點點對我的好意都消失了。

我被問住了,「不、不是,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冷笑,「真好,反正一切都不記得了,就好像可以從頭再來,重新活過,什麼責任也不用背了。」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他的話也被我打斷。

他說︰「你的手好冷。」

我倒是覺得他的肩膀踏實溫厚,但一想到他是極不喜歡被人踫的那種人我又縮回了手,「對不起。」我眼楮一眨,睫毛上面一濕,我馬上倒了下去,把臉埋在草里,我最怕別人知道我哭,我真怕已經有那麼一滴淚滴到他肩上。

「我並不怕承擔責任,可有時,我真不知道我活在這個世界是為了什麼?」

黑暗中,他似乎向我靠近了些,不知道是準備再繼續責罵我,還是要安慰我。

「那麼,找到了神官,你就會明白?」他主動提起了神官,我忘了哭,直起身子來。

「如果真的想,那就去追吧。」

我勉強從喉嚨里發出聲音,「怎麼追?」心跳得厲害。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逃出去?」我看著他。黑暗之中,怎麼看也只有人影,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我不知道要不要相信他,不過逃亡的刺激和能重見天日的喜悅一下子溢出來,我拚命點頭,又急忙做了個「噓」的動作,「小點聲!」那其實是對我自己說的。他突然大笑起來,大概覺得我實在是笨拙。我忍不住連噓了幾聲,但越是噓,他就越笑個不停。

然後,他將一樣東西塞在我手里,那東西很重,還是冰冷的,應該是鐵器一樣的東西,不知道他從哪里得來的,又怎麼樣帶了進來。「明天警衛進來的時候,你將他擊倒,月兌了他的衣服穿上,再將我押送出去。」我緊緊握著那鐵器,就好像我第一次拿起弓箭要射人。那鐵器被我這樣握著,也添了些溫度。

「明天你可都得听我的。」

我急忙像小雞啄米一樣的點頭,我雖然笨,但好歹也不願拖人後腿。

「睡吧。」他又說。不知道他是不是很容易就能安穩入睡的人。

我身體有些發抖,那鐵器貼在我身上,一會兒就被我的身體給捂暖了。我想,他保不定是盜賊,要不哪來這樣的本事。然後我又覺得有雙眼楮盯著我,在黑暗之中胡思亂想是最可怕的。我忍不住向巴家靠近一些,還好巴家的呼吸平穩,似乎能驅散那些我肉眼看不到的陰影。他身上的味道不是干燥的沙子一樣的味道,也沒有駱駝一類的畜牲的味道,是人的味道,而且很干淨。他伸手摟住了我,好像我是他的一個玩具抱枕。

但是兩個男人抱在一起,好像很曖昧。

我居然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還是巴家叫醒了我,從巴家那看不出什麼端倪,不知道他有沒有意識到我們是抱著一起睡。我的窘迫也慢慢被隨之而來的壓力給沖淡。早餐送進來的時候,他終于開始吃那餐盤里的東西,也許他也意識到,不吃的話,我們下一餐都不知道在哪里。

我望著餐盤發呆,我們逃出去了怎麼辦,找得到駱駝嗎?我們在沙漠里要如何找到神官,找到他後我要跟他說什麼?我東想西想,反而沒他吃得多。

「把衣服先月兌了!」巴家靠向了我,我驚了一下。

「節省時間。」

我明白了,總不能打昏警衛再月兌衣服,在屋子里的時間拖得越長,就會越危險,但一想到自己要赤果著在屋子里等待,雖然房間很暗,雖然我也是和他一樣的男人的身體,但我還是很不自然。

心里有些茫然,巴家冷喝了一聲︰「快點。」

他聲音從來不見提高,就是使人沒法不听。牢里響起我月兌衣時窸窸窣窣的聲音,讓黑暗的牢中升起些曖昧的氣氛。臉上有些升溫,在這樣的時候,我所感到的是羞澀,而非害怕。

門被打開時,我已經緊張地站在門背後有好一陣子了。警衛叫著巴家,見他不動,便走了進來,手伸向倒著的巴家,「好了,跟我來,莫巴大人要繼續問你話。」門只是半掩著都沒合攏,巴家卻已竄了起來,死死地用手捂住對方的嘴,我想也沒想,手中的鐵器已經用力向那個警衛的頭擊去,警衛哼也沒哼地倒了下來。我怕他真死了,手抖個不停,巴家已經在扒他的衣服。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將那警衛的衣服接了往身上套,那鐵器也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巴家過來幫我整理衣服,他的手很粗魯,但並不讓人難受。事實上,我還是依靠著他的手才站穩,要不然我的腿軟得快站不住。這一瞬間,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可靠的,也是我唯一想得到的一個人。

我的手心里多了一件東西,硬硬的、溫溫的,似乎被他的體溫包裹過。

他已將鑰匙塞在我手里。

我們都沒出聲,他推了我一把,我便出去了。陽光太刺眼了,我的眼楮受不了強光的刺激而流淚。我下意識想往回躲,他的胳膊肘又頂了我一下,人也鑽了出來,「鎖門。」他極小聲地命令我。

我其實恨不得現在就能往外跑,偏偏還要耐著性子鎖門。還好,屋外沒有人。

希望沒有人懷疑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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