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大 第十章
顧明希出院了。
為了慶祝她康復,一群人殺到KTV,準備唱通宵、唱到爽!
顧明希喜歡熱鬧,所以也就由著她們去玩、去鬧,Party大包廂里,啤酒一桶一桶的上,抱著麥克風不放的人唱得忘我,哪管得了是不是五音不全、魔音傳腦、七彩霓虹轉不停,大家都很盡興。
有人擠到她身邊問︰「你男友呢?怎麼不見他出現?」
「我剛才傳簡訊給他,他說已經在路上,馬上就到。」提起夏大德,顧明希笑得靦腆。
這段日子以來,她跟夏大德相處甜蜜,兩個人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能在一起,感情迅速加溫,一天比一天甜蜜,「不準見面」的禁令取消後,夏大德只要有空,沒事就往她家跑,早上陪她散步聊天,中午就幫忙顧媽準備飯菜,下午則是跟著顧爸練功打太極,越忙越開心。
顧明希的要求不多,這樣的幸福已經很足夠。
「唔哇!好嫉妒喔!」
「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了!」
「罰你唱歌!」
一群女生湊在一塊兒,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吵個不停。
玩樂中,包廂門外突然闖進一個人。
小平頭、大墨鏡、花襯衫、黑西裝,大哥出巡,身後跟著一大票兄弟,個個面目猙獰,幾個小女生頓時嚇得花容失色,驚聲尖叫。
只有顧明希穩從包廂中央,一臉燦爛。
「你來啦!」
夏大德摘下墨鏡,湊近她的臉頰輕輕一吻。
「不好意思,來晚了,有兄弟听到消息,說有人要對我們不利。」
「你不是答應過,在我面前不提幫里的事。」
夏大德搔搔臉頰,露出孩子氣的笑容。
「抱歉抱歉,忘記了!」
其他人看了傻眼,把顧明希扯到一旁咬耳朵。
「喂,這個看起來很凶狠的大哥是誰啊?」
「他是我男朋友。」
顧明希以挑戰鯊魚的膽量,伸手輕扳貌似凶狠的大哥嘴角,讓害羞的酒窩出來見人。「他不凶狠啊!你看,他有酒窩喔!很可愛吧!」
喔不!
小女生們個個表情驚惶。
「可是他看起來像混黑社會的耶?」
「他是混黑社會的呀!」
「什麼?」
活生生、血淋淋的黑社會大哥就在她們眼前?
幾個小女生開始偷偷研究逃生路線。
「他、他該不會殺過人吧?」
顧明希以撲殺蟑螂的勇氣,頂了頂可能殺過人的大哥肩膀。
「喂,你殺過人嗎?」
「沒有。」夏大德親切解說︰「需要的時候,有人會代替我動手。」
喝!
已經有些膽小的女生躲在角落打電話跟父母哭訴了。
「明希,你瘋了嗎?你男朋友是黑道大哥耶?你父母難道不反對?」
「他們以前有點介意,但現在很諒解,已經沒問題了!」
什麼沒問題?
「你是大哥的女人耶?」
「嗯……」她想了下,為自己解套。「總比當大哥的男人好!」
地球呼叫火星,不行了,溝通不良!
小女生們表情絕望,宛如魚肉刀俎,任人宰割。
之後的兩個小時,對她們來說,卻像是兩個世紀,一票黑衣人死守門口,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更別提出去了。
一群人枯坐在包廂里,歌也不敢點,只能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顧明希眼的睦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只好偷偷對夏大德使眼色。
夏大德也明白她的意思,便起身說︰「我突然想起來還有事,你們慢慢玩,賬都算我的。」
他一離開,小女生們立刻如釋重負。
「我的天啦!他好可怕!」
「我差點以為自己走不出這扇門……」
顧明希莞爾。
「你們太夸張了。」
「不!是你太缺乏危機意識!」一人指責她。
「可是他對我很好……」
「他現在喜歡你,當然對你好,等他不要你,你該怎麼辦?」
顧明希沒想過有這一天。
「你真的很沒有男人運耶!你要知道,黑道跟毒品一樣,都是沾不得的東西,今天你跟他在一起,大家永遠都記得你是大哥的女人,就算將來各自婚嫁,你也無法擺月兌這個陰影。」
朋友的擔心不是沒有原因。
黑道的背景太恐怖,他們只是一般老百姓,根本惹不起,能平安無事就已經阿彌陀佛了,更何況是談戀愛!
顧明希沒說話,但朋友的肺腑之言卻動搖她的信心。
各自散會後,顧明希慢慢走,發現不遠處停著一輛黑頭車,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車外,向她微笑招手。
「不是讓你先走嗎?」她一頭鑽進夏大德的懷抱,發覺他的體溫稍冷。「你該不會一直站在這里,等我出來吧?」
「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回家,站著等,你就不會錯過。」
顧明希為他的傻氣心疼。
「夜里風大,你看看,手都凍僵了!」她讓那雙大大的手掌貼著臉頰。
「你這樣算犯罪喔!」夏大德低下頭,輕啄她的唇瓣。
顧明希察覺他的,笑嘻嘻的挑釁。「沒關系,我準許你吃了我!」
不眠的城市,總有人相互依偎,尋找寂寞的解藥,速食愛情社會,誰都渴望一點溫暖,傷心的情歌太催淚,若能有幸找到彼此,哪怕粉身碎骨,也要用力去愛。
夏大德懂,因為他也痛過。
痛過,更要珍惜。
他不避諱其他人的眼光,沿著她的手臂,吻遍互淨果膚上的斑斑創傷,他好溫柔,像要拂去那些痛苦,熾熱的相信在血管里奔流,夏大德俯,輕撩起她的長發,看見小小的星得在她的耳朵上閃耀,忍不住微笑,利牙深深陷入柔軟的頸項。
「我的星星……」
「若你迷路,我就在這里永遠為你指引方向。」
顧明希扣住他的脖子,像是要揉進他的身體,久違的氣息,讓她迫不及待迎合他的吻,澎湖的熱情在兩人之間炸開,得到回應,夏大德再沒有顧忌,摟住好怕縴腰,任由放肆的深吻長驅直入,汲取她的甜蜜,再也不願放手。
久等不耐的喇叭聲驚醒了沉醉迷亂的兩人。
喔喔,有人抗議了!
他們相視而笑,匆匆閃進車里。
顧明希懶洋洋的偎在夏大德的腿上,像個困倦的孩子。
「你會不要我嗎?」
「為什麼?」
「我們都還年輕,愛情只是一時錯亂情迷,沒人能保證一輩子走下去。」
夏大德很認真。
「我保證,你就是我的一輩子。」
「好老套!」顧明希咯咯笑。
「明希,我說真的!」夏大德有些著急。
「我知道。」
瞧他緊張的!
顧明希知道,真心假不了,能被夏大德這樣愛著,是她的幸福。
她想像,若有那麼一天,她和夏大德終于修成正果,生幾個孩子,平平凡凡的過日子,她也就滿足了。
如果……顧明希把玩他的手指。
「如果你不是黑道大哥的話……」
「什麼?」夏大德愣住。
「沒有,沒什麼!」顧明希驚覺失言,恨不得撕爛自己的嘴!
「跟一個混黑道的在一起,讓你覺得很丟臉嗎?」他是黑道老大的接班人,唯有這點無法改變,夏大德無奈也悲傷。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我累了。」夏大德搖搖頭,他沒有辦法假裝自己毫不在意,卻又不忍苛責,逃避或許是唯一的選擇。「今天就先回家吧!」
顧明希坐在長廊上發呆。
雨水淅瀝,拍打廊檐上懸掛的風鈴,叮鈴鈴、叮鈴鈴,清脆的音色一如往常,只是今天听來,有些寂寞。
因為那個人不在嗎?
輕輕敲打的風鈴,就像那個人的笑臉。
顧明希從沒告訴那個人,她很喜歡他的笑臉、小平頭、黑皮膚、眼神凶惡的那個男人,不笑的時候,眉宇之間隱隱有股肅殺的氣氛,笑起來卻很靦腆,酒窩好深好深,彎彎的眼楮像半空的月亮,清澈明亮。
她突然很想夏大德。
顧明希不懂,究竟是什麼支持著那股執著與傻勁?
在這段感情里,夏大德愛的永遠比她多,愛人和被愛,是永遠沒有答案的選擇題,是愛的人幸福?還是被愛的人痛苦?
她曾經以為,她想他,就像沙上的足跡,深深陷下的同時,卻又在下一刻轉瞬消失,但是,他卻告訴她,無論她走得多遠,足跡都不會消失,因為有他在,無論海浪怎樣沖刷,他都會從頭再走過一遍,讓她不至迷路。
這般赤果果的情意,顧明希就算是個木頭,也該開竅了。
「但是……」
她嘆氣。
無論愛得再怎樣深,他們之間,仍有難以跨越的長河。
即使顧明希不願正視,夏大德的身份,始終是根梗刺,朋友的話,或許還好,做情人,就得審慎考慮了。
一個警察的女兒,一個老大的兒子,怎樣都湊不在一起。
「啊——」顧明希大嘆一聲,賴在地板上打滾,牛角尖鑽起來沒完沒了,除非真有辦法把牛角尖鑽破了,不然也只是白談。「煩死了,不想了!」
日式的老宅子,從庭院就可以窺見門外的動靜,顧明希一抬眼,赫然發現門外有道熟悉人影,就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顧明希想也不想,抓了把傘就沖出去。
「夏大德!」
那人像傻了,听若未聞,只是一個勁的發愣。
顧明希氣到,劈頭就開罵。
「下這麼大雨,傘也不撐,你想凍死自己嗎?」
夏大德還是沒搭腔。
他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全身都濕透了,失去生氣的臉孔,木然空洞,曾經為她擋風遮雨的高大身軀,如今卻是微微顫抖,像個孩子一樣無助,顧明希眼尖,發現他衣服上沾染的斑斑血跡,一時之間也慌了手腳。
「你怎麼了?受傷了嗎?」
顧明希抓著他,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檢查過一遍,確定沒有傷口,這才總算松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撫過他的臉頰,從指尖傳來的溫度冰冷徹骨。她看見他的哀傷,好深好深,雨水沒落眼眶,也許也混雜著不易察覺的男兒淚。
她心里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發生什麼事了?」
夏大德突然跑了下來,像個溺水的人,緊緊攀住她。「中槍了……」
「慢點,你說誰中槍了?」
夏大德凝視她,幽漆的眼神里,是一個為人子女者,最深沉的哀痛。
「我爸。」
天啦,為什麼讓他遇上這種事?顧明希手中的傘,像散去一般,落地無聲,在這一刻,什麼都不重要了,顧明希用力的、用力的抱住他,她不在乎大雨打在身上,她只希望,即使一點也好,拜托,不要讓他獨自悲傷。
「去醫院吧!」
夏大德點點頭。
招來計程車,在往醫院的路上,兩人緊握的手,不曾放開。
又來到醫院,顧明希的心情有說不出的復雜,人生無常,所有壞事總是接二連三,只是沒想到,這次躺著進去的人,換成了夏大德的爸爸。
麥坤跟豆子站在急診室外,瞧見趕來的兩人,匆匆迎了上來。
「大哥!」豆子發現他一臉蒼白,很是擔心。「你怎麼濕成這樣?」
麥坤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去。
「少主。」
「夏伯伯還好嗎?」夏大德的心情還未能平復,暫時由顧明希代為發言。
「現在正在搶救中,醫生說子彈打中他的胸部,情況恐怕不樂觀。」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我們遇到埋伏,被人設計偷襲。」
黑社會過的是刀口下舌忝血的日子,既然出來混,就要抱著的覺悟,風雲難測,就算過了今天,明天是死是活,沒人保證得了。
豆子想起當時的場景,還是心有余悸。
「要不是為了救我,虎爺也不會……」
誰想得到,一場餐敘最後竟然會演變成槍戰收場。
這次與會的人士都是各地有頭有臉的角頭人物,義聯堂雖然一度因為夏虎坐監而沒落一時,他若再起,黑社會的勢力版圖又得重新分配,必然少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麥坤說。夏虎重傷,義聯黨不可一日無主,不管願不願意,夏大德都得扛起這個重擔。「少主,你要有心理準備,虎爺想保護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虎爺能擋多久,沒有人知道,總有一天,你還是得扛起義聯黨的興榮。」
夏大德點點頭,語氣很沉重。「我明白。」
顧明希扣住夏大德冰冷的十指。
「別擔心,有我陪你。」
幸好手術的過程十分順利,子彈也已經取出,但是,失血過多,加上子彈留存在體內的時間,導致部分髒器受損嚴重,病患暫時無法自理,為了維持夏虎的生命機能,必須倚賴體外循環系統,暫時代替受傷的器官運作。
夏大德看著病床上的父親,越看越心酸。
「不吃東西的話,好歹睡一下,否則你會撐不下去的。」顧明希取來毛毯,披在他的肩上。
「明希……」
「嗯?」
「我沒想到這一天,竟然來得那麼快……」
「傻瓜,夏伯伯會沒事的!」
夏大德點點頭,仿佛為了掩飾強忍的淚水,起身來到夏虎床前。
他們父子有多久沒有像這樣相處了?
好久好久,久到夏大德已經記不清了,印象中總是穿著白色中山裝,霸氣威風的一代梟雄,曾幾何時,多了白發,歲月風霜在他臉上留下殘酷的痕跡,他已不再年輕,在夏大德面前的男人,只不過是個風霜白發的老父親罷了。
他突然感嘆,人生苦短,再怎麼強悍的人,終究也會有凋零的一天。
「明希,我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你說什麼呢!」
「我決定要繼承我爸的位置,如果你害怕,我會放手讓你走。」
顧明希雙手插腰。
「夏大德,你真的是個大笨蛋耶!難道你忘了我是誰嗎?我是顧明希唷!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敢女生,你這個小小的黑道大哥,我會放在眼里嗎?告訴你,我纏定你了,就算拿掃把趕我,我也不會走!」
「可是你還有大好人生……」
「我想過了,比起一個動不動就打人的警察,我寧願要一個打不還手的黑社會大哥,比較劃算嘛!」顧明希頑皮一笑。
經歷了這麼多事,顧明希漸漸明白,做人不能光看表面,就妄下斷語,一塊美玉,不會因為被泥沙掩蓋,就失去它的光芒。
夏大德還是猶豫。
有可能嗎?
幻想跟現實可以和平共處嗎?
「我欠你太多……」
「我也是。」顧明希搖搖頭。「還有,我很抱歉之前說出那樣的話……」
夏大德執起她的手,在她耳邊輕聲說。
「謝謝你。」在他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從不吝嗇伸出援手。
顧明希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愛情不是討好就好,還有互相體諒,是夏大德教會她這個道理,所以這一次,輪到她成為夏大德的肩膀。
她在心里偷偷下定決心!
總算有好消息!
夏虎的狀況明顯好轉,已經能夠睜開眼楮,意識清醒的與人對話,雖然醫生警告不能大意,還是需要倚賴插營輔助,但對夏大德來說,他能保命,就是天大的恩賜。
既然康復有望,夏大德就不必天天駐守醫院,幫中的事務比他想像中還繁重,為了分擔他的煩惱,顧明希將照顧夏虎的職責一口答應下來。
「夏伯伯,醫生說你現在已經可以吃些流質的食物,我媽炖了雞湯,還煮了稀飯,你要不要趁熱吃一點?」
夏虎搖搖頭,呼吸里夾雜著管線引流的呼嚕聲響,雖然意識恢復了,但他仍然仰賴那些復雜的體外維生系統,才能保持此刻的清醒。
病房外有人敲門,顧明希探頭出去,看見來人,不免有些疑惑。
「麥坤叔?」他不是應該待在幫里,協助夏大德處理幫務嗎?
「沒關系,是我叫他來的。」
顧明希心巧,知道他們有話要說,借口回答︰「夏伯伯,那我先出去了。」
夏虎不知為何攔住她的腳步。
「小姐,你留下,接下來要發生的事,你得睜大眼楮看清楚,一字不漏听仔細了,明白嗎?」
顧明希雖然不了解他的意思,但還是點點頭。
夏虎深吸一口氣,轉送對麥坤說︰「我想了很久,夏大德不適合繼任義聯堂的大位,所以……麥坤,代替我,由你來坐這個位子。」
「我拒絕!」麥坤很快回答。「夏虎,你一直都是這樣,如果不想讓少主背負義聯堂的擔子,當初就不該把恩璽小姐逐出家門。」
听到關鍵字,夏虎宛如某種大型的肉食動物,一瞬間,目光炯炯,銳利的鋒芒令人望之卻步,那是他對擅自侵入地盤者的警告,但他很快又收斂精光,恢復原先懶洋洋的模樣。
「她已經不是夏家人了。」
麥坤听在耳里,卻緘默其言。
夏虎接著說︰「麥坤,你要知道,忠心不是傻,傻過頭了,那就是愚忠,有時候,人還是要為自己想,你不可能跟我到死,遲早……我們會各走各的路。」
「那也不是現在!」
他不喜歡這些話,听起來像訣別。
「唉,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夏虎苦笑。「雖然我不想這麼做,麥坤,我命令你,接下義聯堂的位子,將夏大德驅逐,讓我解月兌。」
麥坤干瘦的臉龐抽動了下。
「夏伯伯?」
夏虎轉頭對眼淚汪汪的顧明希說︰「小姐,不好意思把你卷進來,但我需要一個見證,要是有人質疑,就得麻煩你替他說些好話……請你好好照顧他。」
「夏虎,我不懂你。」
「或許你也從來沒有懂過。」夏虎微微發亮的眸子像兩把利刀,直通人心。
麥坤輕輕握住體外循環系統的插頭,他的手在顫抖。
「麥坤叔!」顧明希試圖阻止。「夏伯伯,一定還有其他的辦法吧?」
「沒有其他辦法了,夏大德跟義聯堂都是我最重要的孩子,而我是個自私的父親,我希望夏大德自由,卻又不願義聯堂消失……所以,動手吧!麥坤。」
墨鏡下的麥坤,也許在哭,他閉上眼楮,用力一拔。
嘩——機器發出宛如喪鐘的刺耳聲響。
「謝謝你……」在夏虎陷入完全的昏迷之前,他輕輕伸手。「對不起……」
幾年後——
「大嫂大嫂!」豆子急沖沖搶上前,不由分說拿走她手上的東西。「你才剛坐完月子,怎麼能拿那麼重的東西呢?讓我來,我拿就好!」
「我再不動一動,身材都恢復不了,到時候要是老公跑了,你賠給我嗎?」
顧明希上個月才生下一個三千多公克的小男嬰,剛坐完滿月,俊俏的臉蛋還有些圓潤豐腴。
「什麼?大哥有外遇嗎?是誰這麼好膽!告訴我,我幫你解決!」
豆子撈起襪子,義憤填膺。
「笨蛋,我怎麼可能有外遇?」夏大德拿鍋鏟狠敲他一把。
他現在不混黑社會,改混廚房,還開了家熱炒小店,叫「有個地方」,生意做得有聲有色。
跟年少時期的莽撞比起來,夏大德變得穩重不少,一樣的小平頭,古銅色的皮膚曬得油亮油亮,他還是喜歡穿吊嘎、牛仔褲,顧明希總是嘆氣,說他的穿衣品味這輩子都改不了。
不過,他更常笑了。
每次客人看到他,總要說一下,說他不笑的時候像黑道大哥,結實身材、精悍長相,拿起菜刀就可以跟人火拼,一笑起來,靦腆的模樣跌破眾人眼鏡,臉上還有深深酒窩,如果給他沖浪板,那就更像陽光少年仔。
「對了,麥坤叔還好嗎?」顧明希順口一問。
豆子愣了一下。
「呃!這個嘛……」
他偷瞄一眼夏大德。
自從夏大德因為維生系統意外月兌落,導致腦部缺氧,陷入重度昏迷之後,麥坤就一人獨攬大權,不只將夏大德逐出義聯堂,甚至還有傳言,繪聲繪影的指稱,夏虎會落得這般下場,其實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麥坤私下動的手腳。
這些流言蜚語,听在夏大德耳里,自然不會太好受。
豆子也怕踩到他的地雷。
「看什麼看?有話就說啊!」夏大德沒好氣的瞪回去。
他承認,那時的自己比現在還要不平衡一點,偏激的將一切過錯全部歸咎在麥坤身上,顧明希知道了,只是淡淡寂寞的說︰總有一天,他會懂的。
懂什麼?
他才不想懂!
直到某一天,夏大德去醫院探望夏虎,卻意外發現麥坤正在替昏迷的夏虎按摩推拿,小心翼翼的清理他身上的褥瘡膿包,一點也不喊苦,做完這些,他就走了。
接連幾天,夏大德注意到,麥坤總是挑沒有人的時間,悄悄來,悄悄走,如果他真想置夏虎于死地,又何必如此費心?
夏大德想起顧明希說的,總有一天……或許他還是無法原諒麥坤的所作所為,但他願意試著去了解。
「就是啊!」顧明希挺身為老公說話。「我老公才沒那麼小氣,對吧?」
他能說不對嗎?
身為妻管嚴,他也只能老婆說得是!
「還是嫂子有辦法!」果然天賦異稟,擁有馴服野獸的才能!
顧明希笑意如花。
「那還用說嗎?」
她跟豆子兩個一搭一唱,合作無間。
夏大德往炒鍋里丟下生豬肝,悶悶的說︰「前幾天在醫院,我瞧見麥坤叔的臉色似乎不太好,你回去,記得叫他多照顧自己,年紀大了就別操勞……」
顧明希瞪大眼楮,感動不已。
「老公!」她貼著夏大德,又親又抱。「你最棒了!」
夏大德怕她燙了,背過身來,低頭輕啄她的小嘴。
「我也這樣覺得。」
「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豆子孤家寡人,看了好嫉妒!
「唆!」
他們夫妻異口同聲,把煞風景的路人趕到一邊去。
夏大德攀上嬌妻的縴腰。
「明希,我想找個時間,我們一家人去賞花。」
「賞花?為什麼這麼突然?」顧明希被呵在頸上的氣息逗得咯咯直笑。
「因為那天我在醫院,看到枯樹又開花了,好漂亮……」
夏大德想起那天在醫院的情景。
窗外飄進一片櫻花的落瓣,輕輕落在夏虎沉靜的睡顏上,夏大德伸手替他拂了去,發現枝頭結滿花苞,春天又來了,看樣子很快就要開花了。
「好啊!」顧明希點點頭,扳起手指,認真數著。「我看看,我們一家三口,爸媽,豆子,跟麥坤叔,還有……」
噓!
「說出來就不是驚喜了。」
夏大德溫柔的以吻封嘴,甜美的秘密只有他們兩人知道。
顧明希伸手攬住他的脖子,偷偷咬耳朵。
「我問你,沒有當成黑道老大,會不會覺得有點可惜?」
「一點點耶!」夏大德蹭她的鼻尖。「不過現在的我很幸福。」
就算不再是一呼百應的黑道大哥,就算現在的他只是一家小熱炒店的老板,但是有妻有子,他已經萬事足矣。
「羞羞臉!」顧明希咯咯笑著躲開,嘟著小嘴取笑他︰「都不害臊!」
「老夫老妻了,有什麼關系?」夏大德不怕別人看,就怕別人看不到,他恨不得昭告天下——我、太、幸、福、了!
顧明希靠著他的胸膛,很滿足,很滿足的嘆息︰「當不成黑道老大沒關系,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老大!」
KTV里的秘密
陸丹頤約顧明希唱KTV。
這位現任孕婦當然不懷好意,美其名是聯絡感情,實際上是帶她老公——那位不騎白馬的王子,穿著重Armani的惡魔,關威先生來大開眼界。
兩個女人一手一支麥克風,七嘴八舌搶唱新歌,關威被晾在一旁,與其說是大開眼界,倒不如說震撼教育來得合適。
他瞧瞧四周。
「夏大哥嗎?」
顧明希抓著麥克風回答他。「攤子收晚了,等等就來!」
夏大德跟顧明希兩人開了一家熱炒小店,生意好得不得了,夏大德愛妻如命,一個人當兩個人操,也不喊苦。
「陸丹頤,不準在沙發上跳!」關威回頭一看,差點嚇出心髒病,那位帶球走的現任孕婦,居然赤腳在沙發上跳來跳去,萬一摔死怎麼辦?一尸兩命啊!
被當場抓包,陸丹頤乖乖坐好。
這時有人走進包廂。
夏大德還是老樣子,小平頭,花吊嘎,不笑的時候很凶惡,笑起來臉頰上兩個深深的酒窩。
「夏大哥,你來得正好!」陸丹頤把麥克風塞給他。「快點快點——」
前奏響起,夏大德搖身一變深情歌王,歌詞滄桑,由他詮釋,格外點題。
不怕工作汗流浹背,不怕生活喝盡苦水。
回頭只有一回,而思念只有你的笑臉。
放了真心在我胸前,盼望一天你會看見。
我是真的改變,但沒有臉來要求你等一個未知天。
只怕自己愛冒險,強扮英雄的無畏。
傷了心的諾言,到了那天才會復原。
「我不做大哥好多年!」夏大德唱出心聲,陶然忘我。「我不愛冰冷的床沿,我只想好好愛一回,時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後悔,愛你在明天——」
陸丹頤又是叫好又是鼓掌,哇,听幾次感動幾次啊!
「等等,我也有準備。」顧明希拿起麥克風,溫柔凝視著夏大德一眼。
慢板的節奏催起動人的情歌,顧明希的歌聲低沉,像在對他傾訴無盡情話。
沒想過,我還能握著你的手,不能和你一起走一起走。
你曾說過,就算走到路的盡頭,你還是堅持陪我,陪著我。
去找一個開始,就這樣也找到了最後。
不放手,和你到最後。
「不怕再多冷眼看我,我只相信愛沒錯。不問結果是什麼永遠不算什麼,只要是曾經愛過。」
不管曾經多麼苦難,最終也會雨過天晴,只要和他一起——顧明希的眼神與夏大德交會,她是何其有幸,能夠遇到這個男人,愛過、痛過也哭過,一起走,到最後。
顧明希耳朵上的小星星閃閃發亮。
仿佛又回到那個夏天——夏大德走上前,輕輕踫了踫她的耳朵。
「星星代表希望。」
他說,就像在那個車水馬龍的街口,他們彼此確認對方的心意,時間也許無法帶走傷痛,卻能醞釀出更純粹的愛意。
「你就是我的希望。」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