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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諜影 十五 接風

第二天一早,高風帶著我和郁軒騎馬離開了望胤居。自昨晚將昏睡的晏平從懷中放開後,我就下定了決心不再去看他。因為我感覺得到一份模模糊糊的牽念已在我心中生根發芽,只好趁這份牽念還未曾膨脹到無法承受的時候生生把它掐斷。

到了十里地外的渡口,我們棄馬登船,等到隨從們把行李都搬運到船上,天光已經大亮。我站在船尾看著粼粼波光在眼前閃動,竟似承受不住那光亮一般把眼光向岸上望過去。

或許,我是在期待著什麼。然而岸邊的渡口離我已經越來越遠,仍然沒有見到那個清瘦的身影。我苦笑了一下,怎麼會冒出這麼荒唐的念頭呢?那個人兒此刻一定正躺在我安排的房間中昏迷不醒,只要管家真能遵循我的吩咐不再虐待他就謝天謝地了。

「昀弟,看什麼呢?」郁軒走了過來,接過丫鬟手中的披風親自披在我肩頭,這帶著些許曖昧的動作讓我有些不自在,卻不便表露。

「此次一去,會遇上很多小時候認識我的世伯吧。」我幽幽地望了郁軒一眼,嘆了一口氣,「只是我突然想起……我如今已是受辱之身,真不知如何面對他們……」

「昀弟,怎麼又想起這個了?」郁軒愛憐地扶住了我顫抖的肩頭,發誓一般地說著,「誰要是敢用你以前的遭遇來嘲笑你,我就讓他嘗嘗我寶劍的厲害!」

「可是,既然確實在鳳鳴樓中淪落過,我自己都沒有顏面面對他們……」我垂下頭,身子抖得更厲害,更加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神態。

「那你要怎麼樣呢?」郁軒手足無措,不知怎麼安慰我才好。

「我……我不願意見生人……只要可以安靜地幫你們處理文書就好了……」繞了半天圈子,我終于說出這最要緊的話來。兩湖會不比望胤居,定然有不少南胤老臣往來其中,而他們里面必然有熟悉葉昀之人。雖然我曾用心鑽研過葉昀的資料,但肯定不可能面面俱到,被戳穿身份的危險十分巨大。何況,若能躲起來只處理文書,將會更方便地將情報送給蘊炎。

「說得也是,那幫自命清高的老東西說不定會給你說出什麼‘性命事小,失節事大’之類的混帳話來。」郁軒似乎知道我的心結難以開解,便順遂著我的意思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你的難處我自會跟舅舅講明,以後盡量不讓你跟他們踫面就是。

話雖這樣說,要一點不跟那些葉昀的世伯世叔打交道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至少接風宴我是躲不過的。

由于我一直不多說話,即使听見一些帶著揶揄的問話也只是沉靜地微笑,跟那些南胤故舊見面時倒也沒露出什麼破綻。然而一坐上桌子,第一道菜就讓我大大地出了一身冷汗。

那菜叫做「泥螺」,據說是南胤海濱泥地里生長的一種珍稀海鮮,以酒泡之,乃是南胤貴族都喜歡的一種美味。可惜對于從小生活在北離的我來說,那種特殊的味道如同腐爛的腌肉,剛一入口就忍不住一陣惡心,失態地都吐在了手絹里。

「葉公子怎麼了?莫非離開故土數年,就連口味都完全變了嗎?」有人想是不忿我的到來影響了他們的地位,故意冷嘲道。

「听說葉公子曾在平安洲的什麼樓內紅極一時,估計是山珍海味吃得多了,不習慣我們南胤的食物了吧……」人群中有人吃吃笑著低聲道。

听到這些話,我沒有答言,只是接過旁邊丫鬟送上的干淨手帕,緊緊地捂住嘴,低垂的眼中慢慢蓄滿了淚。

「誰說的,站出來!」郁軒大怒,立時霍地就朝那些人走上了幾步。

「軒兒,不得無禮!」高風見那幾個嘲笑我的人都是南胤的世族子弟,趕緊制止住郁軒。

「是我無禮還是他們無禮?」郁軒氣憤之下走到我身邊,一把挽起了我的衣袖,大聲朝那些竊竊私語的清高貴族們道,「你們看看這手臂上的傷痕,昀弟身體上的傷比這更多!你們若是誰也落在北離狗手中,受盡折磨仍不屈服,誰才有資格來嘲笑他!」

「軒哥哥,算了……葉昀自知身份低賤,坐在這里只是玷污我葉家的名聲而已……」我假裝用力想擺月兌郁軒的手,小聲地哀求著。

「知道就好……我要是做過男娼,根本就不會活著丟人現眼……」仍然有人不服氣地道。顯然是見上座的幾位南胤耋宿都深鎖著眉頭不開口,越發有恃無恐起來。

「簡禎,這話是你說的麼?有種滾出來打一架!」郁軒氣得伸手就去腰間拔劍。

「軒兒!」高風一看事態擴大,趕緊站起身來,沉著臉吩咐,「昀兒路上辛苦,你陪他到後面休息去吧。」

「舅舅……」

「快去!」

「是。」郁軒見高風動了真氣,無奈帶著我出了大廳,往後面的內宅而去。

「軒哥哥,看來我是不該來這里的。」我低著頭哽咽著道。

「不要理他們,舅舅其實是向著我們的,這下他心里更明白了。」郁軒說著,把我領到一間敞亮干淨的房內,「以後你就住在這里,我看他們誰敢來找你的碴!」

口中道謝,我心里卻暗暗笑了。這個開頭起得不錯,看來要使些手段挑撥南胤舊臣各派系的內斗,並不是很困難的事情。

接風宴的風波讓高風對我的憐惜愛護又加深了幾分,他果然給我安排了一個獨立卻機要的職位,讓我可以不受干擾地幫他處理往來信函和文書。這個職位讓我十分方便地窺探到了南胤義軍的核心機密,于是夜里從我窗前出發飛往離都的信鴿也越發頻繁起來。

掌握了我所提供的南胤義軍戰略意圖和裝備情況,北離軍隊很容易地就粉碎了幾支義軍的有生力量。高風等人焦急萬分,兩湖會總舵內的議事廳中也是徹夜燈火通明,可他們雖然斷定內部出了奸細,卻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那奸細正是我這個看上去文弱謙恭的宰相之子。

從蘊炎寥寥的來信中可以得知,北離大軍很快就會突襲兩湖會在荊州的總舵了。這個消息讓我十分興奮,雖然蘊炎沒有說明我何時可以解除臥底的任務,但這一天應該不會太遠了。說實話,成日面對高風和郁軒的關懷和照顧,我有時還真有點不忍心對他們下手呢。

幸好,還有簡禎等人不時傳來的冷嘲熱諷,這讓我心中坦然了一些。

我的生活是在惴惴不安的執行任務中度過的,有時候連夢中也無法擺月兌這種緊張和焦慮。唯一的輕松,或許就是閱讀晏平的來信。

自從上次的「泥螺事件」後,我對葉昀生活的每一個細節越發注意。因此在給晏平的信中,一般就是問些諸如「喜歡什麼顏色」,「喜歡誰的詩詞」,「會不會游泳」之類的問題,甚至讓他幫我寫一些祝壽悼亡之類的應景詩文。而晏平仿佛不曾注意我信中的利用之意,在認真地回答了我的問題後,總會寫上幾句自己的近況。寥寥的字句,淡淡的筆墨,卻讓我體會到一種濃濃的繾綣和感動。

原來,我走的那天,晏平居然支撐著從床上爬起,拄了一根木棍想要到渡口再看我一眼,卻半途昏倒在路上。想象著他重傷的身子在黎明的寒風中艱難前行的樣子,我忍不住用手指撫上眼楮,想將涌上的淚水壓回去。

「好個多愁善感的葉公子呀。」一個戲謔的聲音在我身邊突然響起,隨後,一只手攬住了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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