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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海洋 第七章

上了車,向修聿才像是徹底月兌力了那樣,恢復成一個重傷病人該有的樣子。他安靜地躺在由我任‘主要部件’的‘固定支架’上,而倒霉的NARAKI則充當‘次要部件’的角色。

對飆車有變態嗜好的莫晟茗此時將車開得意外得平穩且不失速度,他的出色表現卻讓我有忍不住想要狂扁他一頓的沖動——詳情請參照他上一回載我們的惡趣味。

「俞虞,我終于知道你為什麼會說你對歐吉桑有興趣了……」

當車子開出開羅機場約十五分鐘後,將修聿從頭到腳端詳了N遍的NARAKI苦著雌雄莫辨的美臉蛋喃喃自語道。

「哦?哦——」听覺可媲美犬類的莫晟茗隨即發出曖昧的噓聲。

「NARAKI,你現在就算不說話也不會有人把你當成有語言障礙的殘疾者。」

「我說錯了?」NARAKI很可恥地裝無辜。

莫晟茗空出一只手掏了掏耳朵,並多此一舉地解釋說明,「俞虞的意思是,你不該在公共場合大聲戳穿他的秘密。」

「哦,原來如此。」‘幼齒’煞有其事地點點頭,但隨即又變了臉,「嗚,這麼說來,我的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

「除非……」莫晟茗笑得邪惡,「你現在就把修聿推出車外,讓他一命嗚呼。」

「哈?」

「不過,這麼做的後遺癥很可怕就是了。」

「……我怎麼覺得,你可以跟教唆犯這個專有名詞劃上等號。」‘幼齒’難得說了句有思想,有內涵的人話。

「而你就是少年罪犯,雖然目前還處于未遂的狀態。」

女敕蒜頭與老蒜頭就此展開了一場有關于犯罪藝術的辯論。基于兩人的話題毫無營養價值,我決定自動忽略噪音。

「覺得怎麼樣?」

用紙巾擦去他因強行忍住劇痛而滲出額頭的冷汗,我低低地在他耳邊問道。

「……唔……」想說些什麼,卻又無力說出口,他的神情蒼白而又無奈。

「……不用勉強。」

淡淡的血腥味和只屬于他的氣息包圍著我,讓我焦躁的同時也讓我安心。

「……嗯……」

「如果你支持不住的話,我倒是剛好可以掉頭回機場,然後坐下一班飛機去法國。」

「……別……想……」

人在意識最模糊的時候吐出的往往是內心深處最真實的話語。身為一個父親,他在清醒時誠實坦言的可能性趨向于零。

發現他企圖用力禁錮住我的手,擔心他背部的傷處因此而撕裂得更深,我下意識地反握住他的手,緊緊地,直到他不再做徒勞的努力。

而路人甲和路人乙此時也很識趣地繼續著要如何妨礙社會治安的話題,只是偶爾會瞟上我們一眼,然後露出曖昧的笑。這種行為可以被歸結為一個原因——無聊。

漫長的路程在我們二對二的雙人活動中慢慢接近尾聲,穩穩地踩下剎車,車準確地停在了入口處的台階前,才一拉開車門,早已等候多時的護士和醫生們推著滑輪擔架迅速向我們走來,並在五分鐘內利落地將修聿抬上擔架直奔手術室。

「修聿今天真是多災多難啊。」莫晟茗將從租車公司高價租來的BMW隨意地停在一邊,語帶同情地大放厥詞。

「如果你可以少炫兩回車技,多干兩次保父和心理醫師的工作,他顯然不會落到現在這種破爛又淒慘的地步。」

「未必。」莫晟茗挑眉,「失去愛情得到健康,和失去健康得到愛情——無論哪一種對修聿來說都是一種痛苦。權衡之下,精神的痛苦顯然更甚一籌。」

「性命不保哪來愛情?」微諷地牽動了下嘴角,我朝手術室走去。

「以歐吉桑剛才的狀況來看,雖然失血比較嚴重,但應該沒有性命之憂。」跟在我們身後的NARAKI不失時機地趁機插上一句。

「敢問閣下是醫生?」

明知他說得是事實,但在我的理論里,不吐槽他兩句緩解一下情緒顯然沒有達到‘物’盡其用的目的。

「目前還不是。」NARIKI露出諂媚的笑容,「但在考慮轉行,反正我在進入演藝圈之前念的就是醫科。」

「那就加油吧,未來的名醫。」

在手術室門前的長椅上坐下,我凝視了代表‘手術中’的刺目紅燈好一會兒,才轉開視線看向窗外。

「俞虞,吃過晚飯了?」莫晟茗靠在自動售貨機旁邊問道。

「沒胃口。」

「那可不行。」無庸質疑的霸道口吻讓我不悅。

「如果讓修聿知道了,他可是會心疼的哦。」

早八百年前就用爛了的肥皂劇台詞讓我全身直起雞皮疙瘩,超級惡心的平方遠遠不足以形容我現在的感受。

「中式便當或者三明治,哪一種都可以。」為了避免更惡心的台詞出爐荼毒我的听覺細胞,我暫且‘投降’。

「我也餓了!」NARAKI連忙舉起手。

「三個中式便當或者六個三明治,Noproblem!」

莫晟茗轉著手中的車鑰匙優游地向門外走去。

吃完用來填飽肚子的三明治,手術室門上的紅燈也剛巧暗了下來。門開了,半死不活的名模終于被推了出來。

「我想鄭重警告向先生的家屬。」

走在最後面的醫生在我的身邊停了下來,慍怒地看著我。

「如果您不想再延長向先生的住院期的話,請務必不要再捅出什麼婁子,否則我們就要強制性地把向先生鎖在病房里直到他康復出院為止。」

「對不起,我明白了。」我誠實且略帶反省之意地表態。

「如果向先生再恣意而為的話,他背部的重傷很有可能會引發一些不必要的並發癥和後遺癥。」

「我會注意的,很抱歉給您添了麻煩。」

「這是小事,重要的是你明白該與不該讓他做什麼就好。」

充滿責任感的嚴肅醫生終于滿意了,轉頭示意護士將修聿推進原先一直居住的單人病房,我隨即尾隨而入,並隨手將路人甲乙屏棄在門外。

「向先生因為傷口迸裂較嚴重,所以引發了高燒,請務必每隔一小時用棉簽蘸水拭擦他的嘴唇以防止他大量月兌水,還有,請每隔兩小時喂他服一次藥。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們還可以提供冰袋。」護士小姐溫和地交代事項。

「謝謝。」

在護士走出病房的同時,我探出頭朝路人甲乙吩咐道,「冰袋。」

面面相睽,十秒對視,敗陣的是女敕蒜頭。于是,NARAKI邊大呼流年不利,邊心有不甘地跟著護士消失在走廊的盡頭。

關上門,我拉過椅子坐在他身邊。

老實說,我對照顧病人極度沒有興趣。因為對象是他所以另當別論。對乏味的事物維持不了太長時間的興趣,這是雙子座人的典型個性。四周單調的白色給我的感觀也是一樣,即使它布置得十分人性化。

看多了他受傷痛折磨的臉龐,令我的創作靈感漸漸有了枯竭的傾向。在這種時候,難免會懷念起他風趣隨和的音容笑貌——算來也足有一個星期沒看到了。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室內的平靜有了一道細微的裂縫,我拉開門,從NARAKI的手中拿過冰袋。

「我和莫晟茗打算回他投宿的酒店,暫且不打擾你們了。」NARAKI眨眨眼,眼里有著曖昧。

「不送。」我企圖關上門。

「明天中午我會過來替你。」莫晟茗及時地插了一句。

「謝了。」

室內再度恢復了安寧,我回到床邊,將冰袋調整好位置放在他的額頭上。不知是因為麻醉劑漸漸失去作用還是被過冷的冰塊刺激到了,他在睡夢中蹙起眉。

「……別走……」

「我在。」握住他的手,我低聲道。

因為失血過量,他的手呈現出冰冷的狀態,透過肌膚傳送的溫暖讓他安靜了下來。

凌晨三、四點,模糊的意識感覺到了手被反握的跡象,我睜開眼,發現他果然醒了。

「痛得厲害?」

無意抽回手,我假裝不知道我的手正處與被‘俘’的狀態。

「有點。」

他的表情看起來就不太賞心悅目。

「最深的一條傷口原先只有6寸長,現在是9寸。」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顯然昨天下午的那場鬧劇還不夠擱倒你。」

「……能看見你的一分一秒對我來說都珍貴,尤其是昨天。」他淡淡地苦笑。

「痴情種在這速食愛情的時代已經不流行了。」我單手拿過水杯和藥,將藥放進他的嘴里後讓他喝下小半杯水。

「流行的未必適合我,雖然我曾經是流行的代言人。」他的眼神溫和而真摯,「感情和時裝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事物。」

「我似乎生來就與這兩種東西沒什麼緣分。」並非是變相的拒絕,我只是如實地道出我的想法。

「永遠走在時代尖端的時裝並非是每個人都合適,有些人穿著簡單樸實反而能突現自己的特色。」——

感情也是一樣。

雖然他沒有說出口,但我卻知道下半句的涵義。

「你代言的是流行,自詡的卻是古董。」我翻著卡羅琳-賈德的《航海日志》。

「對。」他低低地笑,一語雙關,「現在感覺自己像是個半截式的木乃伊。」

「你不是嗎?」我漫不經心地反問。

「應該還不至于那麼糟吧。」他閉上眼感覺了一下上身密密的繃帶,片刻之後,他不得不無奈地承認,「……唔,確實是……」

「知道就好。」我又翻了一頁,但心思卻全然不在書上。

「現在幾點了?」看了眼窗外,他問道。

「四點三十。」

「要不要再睡一下,你累了整個晚上。」

我單手撐著腮部,「也好,下一次吃藥是兩小時後,記得叫醒我。」

「好。」

片刻之後,我睜開眼,「看了這麼久不覺得膩?我可不是什麼帥到沒天理的美男子。」

他凝視著我好一會兒才道,「因為……還是不太相信你會真的在這里。」

本想反駁,但一轉念,我的腦海中突然萌生出一個更直接的辦法。

「想確認?」

他看向我的視線中多了幾分疑惑,但還沒等他理清思緒,我已封住了他略顯干燥的唇……

片刻後——

「現在相信了嗎?」

感覺出唇與唇的相觸帶著些微惡作劇的味道,他有些無奈,但更多的是喜悅。

「不相信的話,再一次也無妨。」我揚眉。

……這一次,是貨真價實的吻,而且是深吻,一如我們在混亂的機場里相擁的那一刻……

「兩個吻,等于提早康復兩天,加上利息一天。」

回到椅子上,我游刃有余地‘緇銖必較’。

「利息還不算太高,我應該還得起。」他笑。

「如果以後有類似情況發生的話,也做如上處理。」

「明白了。」他非常合作。

「很好。」

「俞虞。」

「嗯?」我抬眼看他。

「TeAmo。」

照料他康復的日子是薄荷糖的味道,不太甜的甜,清涼中帶著些微的熱。對甜食不存任何好感的我難得地不討厭這種味道。

我們之間的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默契讓我們不約而同地絕口不提任何關于小語的只字片語,即使是在我接听她的電話時,他也只是靜靜地聆听,然後將听到的一切沉入他心里的那片海洋深處。

「巴黎會展中心的場地還在布置中。」關上手機,我淡淡地提了一句,「至今為止,那邊的一切還算順利。」

他無言地挑眉,然後頷首,「在你听電話的時候,晟茗和NARAKI臨時決定出去到處逛逛。」

「他們在不在沒有多大差別。」坐在他身側,我審視著他臉上的傷處,大部分都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

「那一對也需要自己的時間。」他的口吻兼俱調侃與理解。

我有些愕然,不過隨即又習以為常。因為對我來說,除非必要,否則我很少會對周遭事物持興味的態度。

他低低地笑,「雖然他們掩飾得確實不壞,但明眼人還是能看得出蛛絲馬跡。」

「蒜頭家族聯姻沒什麼壞處。」

莫晟茗和NARAKI,等同與狐和狸,鍋和蓋。正所謂一丘之貉,同類相吸。

「蒜頭家族?」他頓時失笑。

「出自莫晟茗本人發明的典故。」我倒了杯水,並將藥丸遞到他手中。

「哦——」非常合作地服完藥,他放下水杯,「其實,晟茗也算得上是個專一的人,只是一直沒有遇到心儀的對象。」

「一個企圖染指大和民族幼苗的人姑且不論專一與否,他的第一步就踏歪了。」

「我不也是麼。」他看向我的目光里滿是溫柔。

「六歲是個代溝。」我回答得言簡意賅,「況且以莫晟茗的個性,他絕對不會有耐心等‘幼齒’十年。」

「很多人都不會,我只是個例外而已……更何況,我並沒有專心地守侯這份感情。」他的話很誠實,也很真摯。

「怎麼個專心法?拋妻棄女?」我就事論事,「而且凡事都有先來後到,這是人知常情。這個世界是由現實組成的,而不是虛幻的風花雪月和近乎白痴的羅曼蒂克。」

愛情與親情的天平,不會永遠傾向于親情,也不會永遠傾向于愛情。否則,就不成為天平,也不會有永無止盡的掙扎。

「直到米蓮娜離開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晚,我才知道原來她什麼都明白……」他低低地嘆息,「那把小提琴,還有關于你的一切。」

「你曾經愛過她嗎?」我看著他的眼楮。

「……我和米蓮娜之間有著深厚的牽絆,但我們都心知肚明那並不是男女之間的愛情。」

這個答案,對我來說已經夠了。

雖然嫉妒有時並不是件壞事,但卻因人而異。禁忌的感情,陷得越深,抽身時也就越痛。

「我們的時間並不多。」我將事實從彼此的心中挖掘而出,曝曬于陽光之下。

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層陰影。

「……我知道。」

「這段日子結束之後,我和小語會去法國定居。」

他點了點頭,眼中的陰霾卻更深更憂郁,沉得我的心隱隱發疼。有那麼一剎那,我後悔我的決定,可也僅僅只是一瞬間而已。

因為我們都明白,這是最好的抉擇。

***

兩天後,當莫晟茗動身返回悉尼後,在他的堅持下,我辦妥了出院手續,並攜帶著大量藥品和繃帶和他一起回到了家里。

祖父母雖然有些意外,但對我們的歸來仍然很高興。因為我可以隨時照料他是個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我們同住一間房並沒有引起他們的懷疑。

身為虔誠的伊斯蘭教徒,祖父母每天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在附近的一件清真寺里幫忙。因此白天幾乎都是我們單獨相處的時間。入了夜,除了晚飯時我會與他們踫面聊聊之外,其余的時間都屬于我們。

因為我們都已經過了對性狂熱的年紀,盡管同床共枕,但對于身體上的親密誰都不曾心存不軌;反觀精神上的了解和默契度倒是比原先深了幾分。

「換繃帶了。」

在他身邊陪他吃過晚飯並休息了半小時幫助消化後,我舉了舉手里的一卷繃帶。

「好。」

他非常合作地頷首,並在我充當‘扶手’的情況下順利地站起來,朝浴室穩穩地走去。

在他的配合下月兌去他上身的襯衫,我解開繃帶扣,熟練地拆下已鮮有血跡的繃帶審視傷處。

「愈合情況不錯。」

接著,我謹慎地用溫水洗去殘留的藥物,並涂上新藥。

「想也是,因為這幾天痛感已經減輕了不少。」他溫和地附和我的話。

「只是遺憾了你的背要留下N個傷痕。」

他不在意地微笑,「對男人來說這也算得上是勛章的一種吧。」

「該類型的勛章有礙觀瞻,我有潔癖。」我想我是故意找茬。

「會慢慢淡化的。」

「但可惜的是我看不到。」我手上的繃帶一圈圈地繞過他結實的胸月復,像是永無休止,沒有結束的那一刻。

「虞。」似乎感覺到了我情緒的波動,他輕輕地用手臂擁住我在我耳邊低喃道,「我們所想的都一樣,心里的焦躁也完全沒有差別。所以,冷靜下來好嗎?」

我閉上眼,靜靜地沉溺在他的氣息里,久久沒有回答。

「……照這樣的情形,你的傷很快就會復原。」

我刻意松開手,怔怔地看著繃帶卷在地上彈跳了幾下,拖著長長的白色軌跡滾向不遠處,然後,他身上的也隨之滑落,一如失翼的候鳥。

「……暫時,別說分別……」

包圍著我的力量隨著他的低喃更深了幾分,卻無法減輕我心中的郁悶、壓抑和沉重,即使只是渺小的一毫一厘。

如果這就是世人所謂的幸福,我會心存不敬;如果這是世人所謂的痛苦,我會心有不甘——或許,幸福和痛苦真的只在一線之隔。

倘若真是如此,我該義無返顧地跨過這條看不見的線,即使這之後的日子會是想象不到的艱難。但至少在這段限制了終點的日子里,我可以透支幸福。

「修聿,我們必須做個約定。」

「什麼?」

「直到我們分手前的那一秒鐘,我們誰都不要考慮今後,也不考慮周圍的一切,就當作整個世界為我們存在。」

他凝視著我,許久——

「我答應你。」

我撿起繃帶。

「忠于自己,在這有限的日子里。」

附加了時間期限,任何事物都變得彌足珍貴。只因其曇花一現,美景不久。

在離結束越來越近的日子里,我們常做的事是並肩坐在繪有埃及古文化的地毯上听著冷Jazz或是我們都喜歡的施特勞斯或是李斯特,聊著一些和航海、作曲、名車、生活有關的話題,偶爾也會一起到附近的集市去采購,然後一起下廚。然而,即使只是這樣簡單地在一起等待著時間的流逝,我心底拒絕離開的呼喚卻沒有來由地日漸強烈,不想去深思這背後的原由,只是固執地認為這是已經習慣了無條件地被寵的我對原本擔任寵愛別人角色的一種逃避。

戀人之間,確認感情的方式有許多種︰或身體力行,將滿腔的激情化做熱情如火的行動,直到精盡人亡;或付諸于言語,就像循環播放的MD那樣,一遍遍地重復著古老而又白爛的誓言,直到彼此耳中生繭。第二種因為太過肉麻,想來我們都不會有付諸實施的念頭;而第一種,對于生性散漫的我和沉穩內斂的他來說只可適量而行。

我承認,我是個淡薄的人,不僅僅是指衣食住行等有形的物質,也是指自人類誕生起就揮之不去的罪惡之本和快樂源頭。

‘做的事’這個短語听起來固然很不賴,但只要稍稍有大腦或者實踐經驗的人絕對不會把它想象成是一件動一動少量肌肉就可以解決的事,所以我並不熱衷于對這門高深的學問做‘鞠躬盡瘁’、‘死而後己’的研究。

基于上述原因,在難得的‘身體力行’過後,當清晨第一束來自尼羅河的金色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簾射進房間時,我便很應景地呈現出‘見光死’的狀態,讓古人‘一日之際在于晨’的至理名言頓時成為泡影中的一顆微小原子。

「虞。」

感覺到有溫度的‘棉被’貼上了我的頸子,我很順手地將‘它’拉一拉,企圖蓋到下巴後繼續秋眠不覺曉。

耳邊傳來了沉穩的低笑,而後帶著規律心跳聲的‘棉被’繼續‘入侵’,‘蓋’住了我的整個背部。

不錯,很暖和。

我由衷地在心里贊嘆了一秒後,便繼續放縱意識和周公下棋。

「虞,早餐想吃什麼?」

耳邊的低笑聲仍在繼續著,絲毫也沒有停下的意思。而且隨著低笑的持續,還有不明軟體生物開始在我頸肩處‘肆虐’。

「B.L.T(三明治的一種,以培根、萵苣和番茄為主要填料)。」我半夢半醒地答道。

「牛女乃還是橙汁?」

微熱而熟悉的氣息包圍著我,過分的愜意使我的意識飛得更高更遙遠。

「……橙……汁。」

「明白了。」

隨著低笑的遠去,溫暖也隨之消失,令睡夢中的我大為不悅。

睜開眼,翻了個身,不知名的尷尬痛楚在下一刻模模糊糊地襲來;緊接著,我毫不猶豫地掀開棉被坐起身,豈料加倍的痛楚頓時立竿見影。

從一數到十,我的耐心終于到達極限。沖動之下,我快速套上襯衫,以打腫臉充胖子的精神大步朝浴室走去。

溫熱的水流順著身體的肌理蜿蜒而下,稍稍減輕了下半身的不適,但酸麻和疼痛這兩大宿敵仍然盤踞著巋然不動——

這世界是由無數對矛盾構成,快樂和痛苦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一對。

洗完澡後,我邊刷著牙,邊對著鏡子研究深邃的哲理。

快樂之後必然有痛苦,而痛苦之後必然有快樂——這種對立統一的哲學思想即使是在人類最原始的本能面前都無比適用,這確實算得上是哲理的微妙和通俗之處。

走出房間,絲毫也不意外地發現一個空曠的起居室,而從廚房傳來的輕微聲響讓我察覺到了他的準確位置。

閑適地倚在門邊,我看著他專注于忙碌的身影。

「虞。」

一轉頭,他發現了我,隨即停下手里的動作向我走來。

「不多睡一會兒?」

和我交換了個蜻蜓點水式的吻,他的眼中泛起了溫和和寵溺。

「我來監視你的傷口。」

我的雙手自然地在胸前交叉,回答得理所當然。

「那好吧,我盡量配合。」

說著,他含笑朝流理台走去,把寬闊的背影留給我。

我凝視著他,在莫名的失落感浮上心頭之前就將它拂去……說好了,有終止符的相守不需要太多顧慮和太深的思考。

因為這世界上沒有如果,所以我心安理得;然而,也正是因為這世界沒有如果,我也可以料想終有一天我會有的遺憾和後悔……——

只是現在,我們說好了不想太多。

「虞,萵苣要厚一點還是薄一點?」他轉頭詢問。

「厚一點。」

我偏好脆韌的口感,雖然有著耐品的韌勁,但卻又是脆弱得不堪一擊,就像我們之間的緣分。

「好了。」

他將盛著色香味俱全的B.L.T的陶瓷盤子交給我,附帶一杯剛榨好的鮮橙汁。連同他的份一起帶進餐廳,我們面對面地坐在餐桌邊開始享用簡單美味的早餐。

「悶麼?」品味著第一口咖啡的同時,他望著我,「一連數十天都足不出戶地陪著我。」

「我和比目魚同類。」津津有味地吃著他親手做的早餐,我隨口答道。

他笑了,「比目魚很丑。」

「會嗎?」我喝著柳橙汁,「只不過是外型有些奇怪,個性懶惰而已。」

「不太像。」他下了結論。

我的中指關節輕敲桌面,「那你覺得——?」

他思考了片刻,「海豚?」

「我像海豚的話,你就是鯨。」

「是個不錯的類比。」他微微一笑。

我聳聳肩,繼續享用早餐。

「今天想不想出門?」

「只要你可以就沒問題。」

我咬下三明治,蔬菜的口感清爽生脆,適合陽光燦爛的早晨。

「別把我想得這麼脆弱。」他失笑。

「對一個三度受創的人而已,自信滿滿似乎不太適用。」

「好吧。」他的嘴角揚起一絲無奈,但更多的是寵和溫柔,「去附近的海港如何?」

我思考了一秒,爽快地應允了。

吃過早餐後,我們駕駛著祖父母的車朝著最近的港口平穩地駛去。到達目的地後,我們將車停在路邊,並肩走向眼前那片紅海與地中海的交接海域。

其實,這里與其說是海港,倒不如說是海灘更為恰當。簡陋的泊船設施鮮有人使用,白色的沙礫在陽光下如雪一般耀眼。不遠處,不知疲倦的海浪正在沙礫上歡快地來回奔跑,偶爾也會帶來令人意想不到的海洋生物。

海風緩緩地拂過,帶來海的味道;白色的海鳥在不遠處盤旋,看似自由,實則依戀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在誘他坐下的同時,我順勢將頭枕在他的膝上假寐。

浪花輕輕拍打著岩石,混和著海鷗低啞的鳴叫,來自海洋的天籟在我耳邊回響;凝繞在他周圍的氣息,只屬于他的味道,讓我突然萌生出就此一睡不醒的企圖。

「……知道麼,一年前當你出現在‘BlueMelody’的那一刻,我的驚訝和不可置信的感覺有多強烈。」

他的右手輕輕地撫弄著我的黑發,左手合著海浪的節拍在岩石上扣出悅耳的節奏。

「就像海報中的角色忽然化做現實那樣?」

這樣的感覺豈止是他才有?也同樣是一年前的那一天,當我第一眼看到十年前曾經紅極一時的世界級模特出現在我眼前時,那種不真實的感覺至今仍讓我回味無窮。

他揚起眉,顯出略微的驚訝。

「扯平了,我們彼此彼此。」

他笑了。

「我以為,你不太可能會關心T台世界的動態。」

「是沒什麼興趣,但你那時剛好如日中天,想不知道都難。」我像一條冬眠的蟲那樣緊緊地粘在他的腿上,沒什麼形象可言,但卻異常舒適。

「其實,我並不是個適合模特職業的人。」

「你說這話擺明了就是想早日歸天。」

「我是說真的。」他眼角的笑意濃了幾分,「我的個性並不適合在人人爭著想要出頭的模特界里做長時間的停留。」

「這一點我倒是不否認。」

坦承,正直,坐懷不亂,乃是模特成名路上的三大絆腳石。

「所以你賺夠周游世界的資本就洗手是明智的選擇。」

「顯然英雄所見略同。」

任他自滿了一會兒,我再投定時魚雷一枚——

「據說模特、攝影、服裝設計三大領域里同性戀的比率非同一般的高。」

「我承認,我有過被‘祿山之爪’偷襲過的經歷。」聞出了‘醋溜魚片’的酸味,他的坦承似乎再顯其本質,「相對地,‘祿山’們豎著進來,橫著出去的比率也很高。」

我的嘴角漾起了隱約的笑意——

「大好豆腐,放著風干可惜。」

「因人而異,任君取用。」他稍稍側了側頭,庸懶而優雅。

伸出一只手,我很不客氣地照顧主人家的面子,在他的白色襯衫下‘模索’出一條蜿蜒曲折的‘道路’。

「惹火的人負不負責滅火?」他的問題很直接,也很含蓄。

「露天行動會妨礙風化。」我面不改色地應對自如。

「在巢里可以考慮纏‘棉’麼?」

「只是纏‘棉’的話完全可以。」雖然听出了他調侃的口吻,但順水推舟乃我的本性。

他的雙眸含笑,「此‘棉’和彼‘綿’,可以一箭雙雕,兩全其美。」

我半眯著眼思考了一秒——

「提議通過。但基于不想被冠上妨礙風化,影響市容的罪名,所以執行時間推遲到月明星稀,烏鴉歸巢時。」

***

凌晨五點,天色微明,我們都醒了,可誰都沒有起床的意思。于是,我換了姿勢,卷著被子挪動著尋找最舒服的位置。最後,我愜意地將不太輕的頭擱在他胸口,半閉著眼繼續假寐。

好一會兒後,他低低地喚我。

「虞。」

「……唔?」

「沒什麼,我以為你又睡著了。」他撫了撫我的黑發。

「……沒有,只是偷懶而已。」

他那有著固定頻率的低笑聲清晰地傳進我的耳膜。

「很好笑?」我的低血壓在此時發揮其作用。

「不是,只是覺得高興而已。」

我睜開半個眼,「因為什麼?」

「你能這麼依賴我。」他凝視著我。

「如果我被慣壞了,那都是你的責任。」我丟下一句威脅後繼續模仿鼴鼠的生活形態——黑暗里夢游。

「能寵你的時間比較有限,應該不會被慣壞。」他的胸膛依然在有規律地震動著,「更何況,能寵壞珍視的人也是一種幸福。」

我從鼻子里哼出一聲咕噥。

床頭櫃上的電話鈴聲不期然地響起,他應聲拿起電話,但奇怪的卻是在三秒之內,他沒有再說話。

「有人惡作劇?」我閉著眼問。

「也許吧。」他擱下話筒,「電話那邊沒有回音。」

「這個世紀無聊的人真不少。」

「唔。」和模糊的回應相反,他的聲音里有所有所思的意味。

「有問題?」我終于睜開了眼,看向他思索的神情。

「也許是我多想了……」

我沉默了。

此時此刻,我想不會再有其他人會比我們之間擁有更多的默契。

他低下頭,唇邊泛起淡淡的溫柔,「只是我的猜測而已,不用放在心上。」

「如果是呢?」

我靠在床頭,冰冷的金屬觸感讓溫熱的肌膚一陣戰栗。

「要怎麼說分手?」

「虞……」

「別叫我。」

語畢,我毫不猶豫地將棉被遺棄在一邊,大步走向浴室。

擰開淋浴,任憑冰冷刺骨的水沖刷過身體,帶走原本的暖意。閉上眼,數天以來的點滴猶如電影場景那樣緩緩地流過我的腦海……

……人的一生中,最珍貴的,是記憶;最折磨人的,卻也是記憶。如果可以,我能不能將這一切都抹去?

門忽然開了,冷冽的空氣中浮現出他的身影。

「虞,別折磨自己……」

站定在我眼前,如斷線水晶般的水滴順著他的濕發流淌而下。

「彼此彼此。」

透過氤氳的水氣,我看不真切,也無意看真切。

「如果我們夠自私,就拋開這一切遠走高飛。」

他盯著我的眼,說出了突兀的話語。

「即使我們會因此而一無所有?」

「即使我們會因此而一無所有。」

我肯定的回答不假思索,也沒有絲毫猶豫——盡管我們都知道這是個夢,且最終,它也只能是個無法實現的夢。

……在時間猶如停止般的的流逝中,我們就這樣對視著,斗爭著,糾纏著,直到冰冷中帶著微熱的觸感一如猛烈的颶風那樣毫無預兆地侵襲了我毫無溫度的唇。

……突如其來的吻,強硬中帶著脆弱,堅韌中帶著傷感……沒有未來,只有現在。

「……去波斯普魯斯好嗎?整個世界只剩下我們……」令人窒息的一吻過後,他說著匪夷所思的話語。

然而更不可思議的是,我竟像他體內的一個細胞那樣無比清晰地了解他的每一個想法。

沒有異議地默許。因為彼此都明白,對我們來說,這最後的二十四小時就意味著凝滯的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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