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霽雲間 第三章

牆,依然是那道高高的牆。輕輕地將頭顱靠在牆沿上,望向其中。

曾經熟悉的正堂廳今天卻變得有些陌生,觸目所及的,盡是一片白色。在正中央的紫檀木桌上凝重地擺放著一個墨色的牌位,上面刻的,是一個他所熟悉的長者的名。而這位令人敬重的長者,並非是在享盡天年後壽終正寢,他知道——因為從爹那里,他听到的是一個忠臣遭友人背叛,為小人所害的故事。

即使義憤填膺,然他卻什麼都不能做,甚至連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都做不到,因為爹不允許可能存在的危險發生在尚是孩子的他們身上。

‘他’並沒有哭。雖然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在這樣的時刻,他想,縱然‘他’流淚,也該是情由可原。然而,‘他’沒有。可在‘他’那低垂的眼中,他看到了憤世嫉俗的火在熊熊地燃燒。

那一刻,他有一種預感——也許,從今以後他會有很久很久的一段日子看不到那張愛笑的臉龐了……

生平第一次地,一種莫名的心疼伴隨著這樣的思緒悄悄地襲上了那尚不知情滋味的心頭……

清晨,一如往常般在曙光未明時醒來,睜開眸子,有一頂點兒意外地在身旁發現了另一個更大些的身形。失笑之余,不免在心底嘲笑自己的適應性之弱來。

「例行練功?」

身邊微弱的動靜已讓水揚霽在前一刻清醒,並不急著起身,而只是睜開眼凝視著枕邊人初醒的模樣。

「對。」

經過一夜的好眠,身子不再有輕微的刺痛感,自由一如從前。

「那就起身吧。」話落,水揚霽亦掀開被子,走下了床。

「要一起練?」

從水揚霽的舉動里了然了他的意圖,雲飛瀑略略好奇道。

「有何不妥?」

「沒有。」

好心情地披上中衣,兩人並肩朝花廳行進。

面對面地盤膝而坐,運起體內的氣流並輕駕就熟的穩住其流動的方向,使它集中在掌心。四掌相合,一冷一暖截然不同的氣瞬時流經對方的軀體。

真的很強!

當水揚霽的氣通過掌心流入體內時,雲飛瀑下意識地在心中贊嘆道,單一的內功果然還是無法與攻擊性的武行相媲美。

「你走神了。」淡淡的提點和薄責。

「抱歉。」迅速集中精神,加速氣流的運行。

幾個回合剛過,兩人的額際已冒出了些微的熱氣。在同一時刻收回掌心,水揚霽睜開眼道,「你的氣很純,果然是只習內功而不涉及武行。」

「身為商人,只需在必要時能以最快的速度遠離麻煩即可。」

不在意地笑笑,雲飛瀑在調整內息的同時有些訝異地發現自身的功力似在氣流相接流竄之時增強了幾分,是因為水揚霽那強而堅韌的氣的緣故嗎?有點意外。

「感覺到了?」水揚霽揚了揚眉。

「對。」不可思議的感覺仍在心中逗留。

「看起來我們的氣似乎契合性比較高,我這邊感覺氣被淨化了,清明了不少。」站起身,水揚霽將中衣長袍的下擺系于腰間,而後走出花廳來到園中。

「開始修煉武行了?」

充滿興味地,雲飛瀑雙臂環胸倚在門柱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回答他的,是水揚霽力量與技巧並存的全武行,那簡潔然卻處處無懈可擊的完美招勢使他在不知不覺中看得入了迷。

只是,不知是否是他多心了……他總覺得水揚霽的動作雖然干脆但似乎有些過慢了,就象是刻意要讓他看清楚每一招每一式的細節……

眸子忽得一亮,唇邊亦揚起一道愉悅的弧線。

原來他的心思早就被他模透了啊!

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客氣了,鐵定給他不折不扣地學到手,呵!

在水夫人和爹娘關愛的眼神下用完斯文秀氣、小雞肚腸的早膳,雲飛瀑模著只有五分飽的肚子一臉無奈地跟著水揚霽回到了房里。

一進門,水揚霽就低聲在邊牧耳邊吩咐了幾句,邊牧便飛快地退下了。

唉,難道他今後一月里,永遠只能半饑半飽地過日子了嗎?

有點哀怨地捧著肚子四處張望,以期在房里能找到一些可以填飽的糕點。但可惜的是——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卻沒有發現一頂點兒食物的倩影。

……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尚在饑餓之中的緣故,他似乎有聞到不遠處飄來了陣陣銀耳蓮羹的香味,而且越來越近……是幻覺嗎……

「主子,您吩咐的銀耳羹和翡翠糕。」

門被推開了,一只裝滿點心的盤子驀地出現了兩人眼前。

「放下後就出去吧。」

「是。」邊牧領旨而下。

「待會兒我們要出門,這些就權當填饑用。」水揚霽的眼神是暗笑的了然。

愉快地吃著美味的糕點,雲飛瀑問,「出門?去哪兒?」

「逛長安城。」言簡意賅。

「哦。」喝著銀耳羹,雲飛瀑滿足地嘆息。

待到他吃喝完畢,肚子總算是有八分飽了。水揚霽在招來奴僕撤去空空如也的碗碟的同時,亦喚來小月為雲飛瀑打點外出的裝束。

認命地任憑婢女將他擺弄成一雖不至傾國傾城,卻也算得上是沉魚落雁的美人兒——當然,僅止于衣裳與發髻,至于那堆胭脂花粉之類的東西他可是抵死不從——好在水揚霽也沒壞心到那種程度,要不然,他可真是無語問蒼天了。

由于府邸離城中心並不遠,因此兩人優游自在地步行而去。一路上,所到之處盡引艷羨和崇敬的目光,當然,偶也會有夾雜著哀怨和嫉妒的視線。

熱鬧的長安城里多的是各式各樣新奇的玩藝兒和可口的小吃,雖說杭州也算的上是個繁華之地,但仍是不比長安小販商鋪的琳瑯滿目,那簡直是到了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的地步,因而雲飛瀑興味盎然的眸子幾乎是片刻不離地瀏覽著那些大大小小,希奇古怪的東西。

「不餓了?」

瞥了眼身邊正瞧得不亦樂乎的人兒,水揚霽淡然道。

「呃?餓啊。」

不知是否是多心了,他怎麼覺得水揚霽的口吻里有點不悅的味道……唔……

「天珍樓的點心遠近聞名。」

「我要吃。」說到這個,可是一頂點兒都不假思索的回答。

一轉眼,‘天珍樓’的招牌便赫然出現在眼前。眼尖的店掌櫃打老遠兒就瞄著了貴客的影兒,連忙從櫃台後走出三步並作兩步地迎上前來。

「水將軍,夫人,今個兒是什麼風把您們給吹來了?真是叫鄙店陡然生輝啊!快請進,快請進!」

「還有單獨的包間麼?」

「有,有,將軍,請上二樓!」連忙殷勤地親自帶領水揚霽和雲飛瀑進了天珍樓最幽靜,也是視野最佳的包間。

「將軍和夫人想用些什麼?」

「天珍樓的招牌菜和點心都上一份。」看了眼雲飛瀑期待的神采,水揚霽如此道。

「是是,鄙樓所有的招牌菜和點心各來一份。」店掌櫃吆喝著快步下樓,「將軍、夫人,請稍稍歇息片刻,菜和點心馬上就來!」

「下面真是人頭趲趲。」探出頭去,饒有興味地瞧著腳下車水馬龍、川流不息的人群。

「長安城向來熱鬧如此。」

司空見慣的水揚霽見怪不怪。

「偶爾的話,很不錯。但倘若住得久了,確是有些令人心煩。」縮回臻首,雲飛瀑下了結論。

「不錯。」挑了挑眉,附和了他的話語。

「塞外如何?」

「大漠孤煙,沙塵滿天。」

「秦朝時修建的長城在沙塵暴的映襯下一定很壯觀。」

多看了雲飛瀑一眼,「確是如此。」

「著實期待去看一看。」

「並不消等多久。」水揚霽沒什麼表情,「但前提是你能忍受得了幽州的惡劣氣候。」

爽朗一笑,「應該不至于讓我不能忍受。」

「將軍,夫人,菜來了——!」

以長安特有的口音和節奏吆喝著的小二恭恭敬敬地將盤中的菜一一放置在梨木桌上,並殷勤地倒好了香氣四溢的陳年佳釀。

「麻煩再添一酒盅。」水揚霽朗聲吩咐。

「是。」

不消一會兒,半杯佳釀便出現在雲飛瀑的面前,也僅只于半杯而已。瞧了瞧這半杯酒,雲飛瀑不覺失笑︰「真是體貼的店小二。」

剛想伸手去取酒壺,水揚霽的動作卻恁地快了他半分,杯中的酒漸漸滿上,成為一盅。

「謝了。」

單手端起酒杯,輕啜了一口,「好酒。」

「這是‘天珍樓’的招牌酒水‘十里香’。」

「確可算是招牌。」笑眯眯地又啜了一口,就著撒上細鹽的花生細細品嘗起來。

酒才過半盅,上好的佳肴便被一道道地送了上來。有了佐酒美味,兩人自是暢飲起來。

‘十里香’看似清澈無害,實則酒力十足。多飲幾杯,雖不至于醉,兩頰卻不受控制地泛起極淡的緋櫻色。

「你醉了。」普通人或許看不出來,但眼力極佳的水揚霽卻看得很清楚。

「我是三杯即醉,千杯不倒。」

笑容里多了些許憨憨的神情,卻自成一番誘人的味道。

略略蹙了蹙劍眉,取下他手中的酒盅,「爛酒品。」

「有嗎?」

既然沒了酒,那品菜的美味也行。

「這醋溜魚有西湖的味道。」

「喜歡就多吃。」

好在是兩人的包間,因而水揚霽的臉色只稍稍地峻了峻。

「唔。」又夾一箸,細細咀嚼。

正在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不疾不徐的敲門聲,一個微帶磁性的嗓音隨之而起,「水兄,我可否進來見過嫂子?」

「呃?」

嫂子?是指他嗎?

瞥了眼雲飛瀑因驚訝而酒醒大半的表情,水揚霽隨即站起身,走至他身邊落座後朗聲道,「慎南兄,請進。」

門開了,一個身著青衫,書卷氣極濃的高大年輕人走了進來,眉宇間盡是笑意,「方才走過天珍樓,無意間抬眼瞧見水兄和嫂子在二樓用膳,便突生上來叨擾之‘邪惡’用心。」

「還算頗有自知之明。」水揚霽揚眉而笑。

自覺有點模糊地記得此人乃是婚禮那日極愛笑鬧的一干王爺公子中人,至于姓什名何便是一問三不知也。

「著實是嫂子那臨波仙子般清逸的絕色容顏叫人難以忘懷,所以即使是被水兄唾棄,也要厚著臉皮上來觀瞻一番。」

明明是輕浮之辭,然從這名喚‘慎南’的書生口中月兌出,卻只覺好笑而不曾生出頂點兒不快之意。

「既如此思妻,何不盡早成婚?也好了卻慎王爺長久以來的一樁大心事。」特別加重的‘大’字突顯了水揚霽打算反將慎南一軍的揶揄口吻。

「非也,非也,大丈夫何患無妻。」在兩人對面坐下,慎南搖頭晃腦地吟了一番,「只是區區不才在下我,還未踫上象嫂子這般清幽的佳人知己而已。」

「寧缺勿濫?」

「正是!」慎南作揖答謝水揚霽的親自斟酒。

「是自己的姻緣之事天機不可泄露?還是已知曉謎底,只在靜心等待?」

「水兄果然英明。」滿足地飲下半盅美酒,「是後者。」

「天下果然沒有慎府三王爺你算不出的姻緣。」

水揚霽略舉酒盅,與慎南踫杯而飲。

別有意味地看了亦露出好奇表情的雲飛瀑一眼,慎南的笑容越加地燦爛起來,「雖說如此,但我也只知曉此事可能與嫂子有關而已,其余的,便就一概不知了。」

「與我有關?」

略微詫異地望向慎南,卻只瞧見他一臉賣關子的表情。

「對!但,天機不可泄露,否則我的命定之人說不定就會真的琵琶別抱了。」慎南的笑,神神秘秘中還帶著點戲謔的味道。

「那你就安心等待吧。」水揚霽將杯中酒飲盡。

「謝水兄指點,到時還望水兄大量成全。」

慎南的話一語雙關,聞者則如迷湯灌頂。不過,他要的可不正是這個效兒?呵呵,真是一箭雙雕啊!

舉手一作揖。

「多謝水兄招待!為免落下‘不識時務之徒’的‘美名’,小弟我這就先告辭了。」

走至門口,慎南又象忽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轉首壞心眼地補充道,「水兄,請務必多多珍惜與嫂子在一起的日子。畢竟,別時容易聚時難啊!」

說完,自喻為打鴛鴦的那根棒兒的某人便瀟灑快活地揚長而去,只留下心思迥異的兩人沉默不語。

許久——

「菜涼了。」水揚霽低沉的嗓音忽地響起。

瞧了眼不再泛起縷縷白煙的佳肴,「唔,有點可惜,菜涼了就不若熱時那般可口了。」

「再換一桌如何?」

「不必,我剛好吃飽。」飲下杯中最後一口酒,雲飛瀑正了正身子正色道。

招來小二結了帳付了銀子,兩人走出酒樓。

風兒亦如來時那般輕柔,漫無目的地相偕著在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閑逛,總覺得入眼的希奇東西不若方才那般能吸引他的注意。

……是因為心境有所改變的緣故麼?

其實,也沒什麼可尋思的。本該就是如此的東西,多半不會因為出現了某些變故而成為另一種東西……人的性子也是一樣。

所以,著實沒有必要自尋煩惱。該來的,總是會來;該走的,到了時候也總是會走。天地間一切的事與物,都有其注定的因與緣,強求的,總不會長久。

正思忖著,身子左側忽得閃過一道光芒,下意識地轉首而望,卻剛好瞧見販子手中那塊乍看之下並無任何特別之處的青白色玉石。

停下腳步,一抹興味不由地浮上心頭。

「那個,能拿來看看嗎?」雲飛瀑朝著一臉驚艷的小販比畫了幾下,這才招回小販早已被迷到九霄雲外的神智。

「哦,好,好的。」

滿臉幸福的小販忙不迭地將玉石恭恭敬敬地送到雲飛瀑手中,卻不料在下一刻接受到兩道冷若冰霜的視線,嚇得他險些不慎將鋪子踢翻。

「質地雖然不壞,但過畸的形狀和不勻的色澤破壞了這塊玉石的整體價值,最多只能值十兩銀子。」隨意地看了一眼,水揚霽的言簡意賅頓時讓小販露出佩服的神情。

雖然被貶至如此,但雲飛瀑卻仍是淺笑盈盈地將玉石握在掌心,「我要這個。」

「夫人,您確定真的要它嗎?我這里還有許多更好的玉石,您不妨看一看再做決定。」顯然小販也覺得這塊瑕疵品配不上雲飛瀑,連忙從箱子里取出一堆上好的玉石捧到他面前。

只是粗略地瀏覽了那堆奇珍異寶片刻,雲飛瀑便婉拒了小販的好意,「不了,我只喜歡這個。十兩銀子夠嗎?」

看著素手遞來的銀子,小販連忙擺手說︰「不,不,不用這麼多,六兩就足夠了!」

「六兩?」

就在他怔忪的當兒,水揚霽已面露陰霾之色地將銀子遞給小販,小販哆嗦了兩下後趕緊收下了。

「走吧。」

語畢,便拉起他繼續朝前走去。

「我自己付錢就可以了,畢竟這是我要的東西。」

回頭望了望一臉奇異表情的小販,雲飛瀑有點不解地瞧向水揚霽散發著不悅的背影。

「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夫人’!」

口吻里帶著些微的慍怒。

恍然大悟——

「抱歉,一時之間忘了。」

「即使只是表面,也希望你做出象樣的架勢。我可不希望將軍府有什麼流言蠻語在長安城四下流竄。」

「明了。」

回應間,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而當修長的手指摩挲著掌心中那塊被體溫襲暖的玉石時,笑意不覺又濃了幾分。只可惜,這抹醉人卻只教那深邃的背影悄悄地暗藏了去,徒留一道好風景。

回到府邸,三位長輩早已在廳堂內侯著他們了。一見兩人相攜而入,寬心的笑便漾在臉上久久不予離去。

「爹,娘,你們要走了?」瞥見擱置在一邊的簡單行裝,雲飛瀑上前一步道。

沙若雪拍拍行李包裹欣慰地笑,「是啊,看你在這里過得挺好,我和你爹也就放心了。」

「不再多留幾日麼?」水夫人熱切地挽留。

「不了,因著流溪的婚事,我們已耽擱了雲游。既然現下她已順利地嫁作人婦,我們也就該上路了。」雲書傲沉穩地笑著站起身,「揚霽,流溪,我們走了。」

「我送爹娘。」

剛想順勢撈過爹娘的行李,卻不料被一只手暗暗地制住了行動。抬頭,卻迎上了深邃眸中警告的眼神。

自知理虧,于是便順勢朝水揚霽的身側靠攏,勉強地做出‘小鳥倚人’狀。也好在這一舉有驚無險,三位長輩誰都不曾發現小倆口偷偷模模的私下行動。

將爹娘送出了門,朝著漸漸遠行的馬車揮別。心底總算是舒了一口氣,仿佛看出了他的放松,水揚霽的眼神也柔和了些許。

待到再入廳堂時,水夫人忽然喚住了兒子。

「揚霽。」

「什麼,娘?」

「跟娘說實話——」

兩人心中暗暗一驚。

「你明日是不是要回邊疆?」薄責的口吻。

松了口氣,還好!

「是的,娘。」水揚霽拉著雲飛瀑落座于水夫人身邊,「近來遼兵侵擾我朝疆域地帶的事還是時有發生,單只憑副將把守的話,怕是撐不了多久。孩兒實在是對不住娘親。」

「我不是說這個。」疼愛地看了雲飛瀑一眼,雲夫人繼續道,「你和流溪才新婚不久你就要留她獨守空閨,這無論是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還是,你跟皇上多要幾日陪陪愛妻?我想皇上會答應的。」

「關于這個,娘,我已經問過流溪的意思。她想和我一起去邊疆。」水揚霽瞥了‘愛妻’一眼,後者點了點頭。

微微思考了片刻,水夫人再度看向雲飛瀑,輕輕地拍了拍他的手,「流溪啊,夫唱婦隨固然是件好事,但邊疆的環境氣候都不比長安,且又危險……你真的想好了嗎?」

「是的,娘。其實這些揚霽都已經跟我說過了,但我還是想隨他一起去看一看邊疆的風光。」

「……那也好。」水夫人象是想到了什麼似地,慈祥地笑開了,「希望你們回來時,我就可以期待不久之後含飴弄孫的樂事了。」

略微尷尬地以笑掩飾,看在水夫人眼中,卻只當是兒媳婦兒初為人婦害羞之情溢于言表。

「好啦,好啦,不說這個了。」水夫人笑開了,「既然已決定同去幽州,那你們趕快去收拾行裝吧。」

「好。」

剛想起身,卻再次被水夫人留下。

「對了,流溪,既然已經決定了的話,別忘了給你大哥二哥傳封鴻書,告知他們此事。」

「是,多虧娘提醒。」

「讓那兩個孩子白跑一趟可不太好。」水夫人笑著朝兒子媳婦揮了揮手絹,「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應了聲,兩人便在水夫人關愛的注視下離開了廳堂,並肩朝房間而去。

說是收拾行裝,卻也著實沒有什麼行裝可整理。隨手將幾件平日里穿的衣裳放入包裹里便算是完成了所有的活計。

「完了?」水揚霽轉身瞥了眼已懶散地倚在案頭看書的雲飛瀑。

「是啊。」揚眉看了看‘夫君’沒有什麼表情的臉龐,「不然,還需要些什麼?」

解開包裹看了看,水揚霽毫不猶豫地喚來小月。

「替夫人收拾行李,多挑些暖和的外出裝和中衣。」

「奴婢明白。」

語罷,小月便利落地從衣箱捧出了一大堆或素雅,或華麗的女裝,仔細地折疊好放入包裹內,此舉看得雲飛瀑的俊臉頓時綠了一半。

「既是幽州行,這些該是用不到的吧。」雲飛瀑指了指小月手中那件看來極為華麗,象是宴服的衣裳。

「帶著也無妨。」一句話便否決了某人的私心。

「是啊,夫人,還是帶上為好。即使沒有盛宴,總還能令將軍賞心悅目。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嘛。」小月笑容可掬地將衣裳放入包內。

然而小月的下一舉動,卻依舊讓雲飛瀑大為不滿。

「難不成——帶上這些勞什子也是同樣的理由?」

這回讓他另一半臉也綠了的,是那一堆亮閃閃,金燦燦的碧玉花簪。

小月不解地瞧了瞧手里那些造價不菲的珠寶首飾,「是啊,夫人不喜歡嗎?」

「絕、對、不喜歡!所以那些就不用帶了。」斬釘截鐵的口吻。

猶豫不決地看了看另一位主子的表情,卻也沒有發現任何否定的跡象。

「替夫人挑幾件簡單雅致的即可。」水揚霽適時地做了最後的決定。

「是,奴婢知道了。」

小心翼翼地將按夫人喜好挑選出來的簪子放入雕花的首飾盒內,然後擱置在衣裳包裹的中央,打上結。行裝的整理這才告以段落。

示意奴僕們退下後,水揚霽又將一些隨身的武器放入他的包裹內,其中當然也有他用慣的那把長劍‘雷霆’。

眼角的余光不經意地瞥見了這柄寶物,興味昂然的視線便自然而然地從書本轉到了劍上——

「可否踫觸一下?」

得到了水揚霽的默許,雲飛瀑興致勃勃地將劍拿在手上把玩了片刻後,隨手讓鋒利的劍身出了鞘。卻不料,就在那一瞬間,一道銀色的光芒驟然閃過,頓時刺得人睜不開眼。

光芒過後,水揚霽帶著微微驚異的神色望向愛劍,卻愕然地發現因著這道銀光,雲飛瀑那白皙的頸間出現了一道血絲。

「果然是柄神器,只可惜,它好象討厭我……唔……」瞧著劍身上那顆鮮活得仿若有生命般的殷紅血珠,雲飛瀑有點受打擊地喃喃自語道。

水揚霽沒有言語,只是慎重地接過劍。然而,他的下一個動作卻讓雲飛瀑有片刻的怔忪——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水揚霽用劍割破了自己指尖,讓鮮血順著劍身流淌至血珠並與之相融。然更令人驚異地卻是——所有的殷紅竟然在下一刻消失地無影無蹤,仿佛完全被收入了劍體一般。倘若不是頸間微微的刺痛感,還有水揚霽指尖上凝固的紅點可以為證,他還真會以為剛才那一幕只是幻象而已。

下一刻,屋里忽然被一道光所籠罩。與方才不同的是,此時水揚霽手中的劍身卻通體散發出金色的光芒——即便只是轉瞬即逝,也足以使人驚異了。

隨著光芒的黯去,‘雷霆’亦恢復成了原來的面貌,再無叫人驚世駭俗之舉。

「是柄特別的劍,與你很相稱。」

模了模已入鞘的寶劍,雲飛瀑由衷地贊道。

「何來此說?」

「有令人不可思議的奇妙感覺。」

「‘雷霆’是水家的傳家之寶,相傳它雖是柄神器,但卻一直未曾開啟。所以雖歷經數代,它所發揮的卻僅僅只是上好兵器的作用,而其靈性則從未呈現過。想不到今日它竟能自己感應到開啟之人。」別有深意地凝視著雲飛瀑,水揚霽如此道。

「‘雷霆’的開啟需要血?」好奇地看著與開啟前無二的寶物。

「凡舉兵器類的神物,浴血越多則越強。但並非天下人都可以,大抵只得有緣人才可賦予其不同與普通利劍的靈性。」

「這不會是說要我貢獻越多血越好吧?」

「不。‘雷霆’並非嗜血之劍,僅止于開啟時。」

想了想,又問︰「那為何同時需要你我兩人的血?有祖訓嗎?」

微微頷首,「水家子孫與有緣人。」

「哦。想不到這一趟我還算替得有價值。」將劍放回水揚霽的包袱邊,雲飛瀑懶懶地伏回案頭繼續看書。

再度下意識地看向他頸間的那絲暗紅,心底仿佛有什麼輕扯了一下。視線不覺往上游走,那不拘小節,又隨心隨意的清逸容顏映入眼簾,名喚悸動的感覺更深了幾分。

……其實,‘雷霆’開啟所需的血不止只是水家子孫與有緣人這麼簡單。這有緣者,如果他不曾記錯的話,應是會與他牽絆一生一世的人……如果對方身為男兒身,是不是就意味著他會是他可為之兩肋插刀,同生死共患難的友人?

拒絕深思心中那份淡淡的異樣感受,並簡單地將之歸結于‘替身’的移情。水揚霽轉過身去,繼續嚴謹地整理剩下的行裝。

是夜——

秋蟲的鳴叫已在冬夜的寒意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依稀的月色和薄雲懸掛于天空中,撒下銀色的薄紗。

一如昨夜那般,沐浴過後便是毫無異議的同榻而眠——雖是無奈,卻也不乏為一種別樣的默契。

身子雖然有些微的倦,卻沒什麼睡意。為了不擾亂枕邊人的好眠,所以就只微微地合著眼小憩。

「睡不著?」

低沉而溫和的,是水揚霽微沙的嗓音。

「……算是吧,擾了你?」側臉望向聲音的主人。

「尚不算。」

黑夜里,鷹一般的眸子少了白日里銳利的感覺,多了一份柔和。

「那就好。」

安心地轉首,視線不覺地投向窗外。

「不累?」

「雖有倦意,卻無睡意。」嘴角揚起一個微小的弧度,「也許是象小孩那般,因著明日的出行而興奮不已。」

「不想你個性中也有如此童稚的一面。」揚眉,唇邊亦擒住一抹笑意。

「唔……也許吧。」含含糊糊地應了一句,心思不覺又轉回那皎潔的月光上。

鷹眸里似多了幾許不悅之色,「在想什麼?」

「……沒什麼,只是尋思著是否塞外大漠里的月色會比此時更美。」

抬頭望月,「相較之,塞外的月色更廣漠,也更冷冽。」

「那一定很值得一看。」半是期許的口吻。

「很快便知其真面目了。」

「嗯……」

只是……到了那一天,他是否還會在水揚霽的身邊?還是,重回那毫無拘束、游山玩水的自在生活?

「睡吧,明日一清早我們就要起程了。」

「好。」

再度合上雙眸,不再言語。

平靜的夜色漸漸地包圍住了透著暖意的帷幔,也包圍住了並肩而眠的兩人。無聲無息地,意識亦慢慢地遠去,安穩地沉入了酣夢之中……

清晨,例行的習武之後,打點好的行裝便教奴僕們搬上了已停留在門口等候起程的馬車上。在水夫人依依不舍的目送下,馬車緩緩前行,開始了為期十天左右的行程。

天際,金色的陽光絲絲縷縷地穿透了晨雲,自由地游弋于人世間。轉首凝望了許久,似是欲將這一切映入心中。

「即便你恢復了真正的身份,依然可以來這里。」象是明了他的思緒般的,騎在馬上的水揚霽回頭淡然道。

「說的也是……」

只是……這一份特別的感覺或許不會再有了……

待馬車行出了城門,雲飛瀑便掀開半掩的簾子探出身子移坐至車沿,悠閑地倚在木欄上欣賞起沿途的風景來。

不意外地看了眼早已除去一身惱人‘累贅’,恢復自由男兒身的雲飛瀑,水揚霽隨手將身邊另一匹馬兒的韁繩扔給他。利落地跳下車翻身上馬,雲飛瀑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輕松和愉悅。

雖然此舉在兩位當事人看來絲毫也不覺著有什麼奇怪之處,但落在身為貼身侍衛和婢女的邊牧和小月眼中卻是怪異之極——

夫人她……未免也太男女皆宜了吧……

著女裝時,夫人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似蓮一般清逸優雅;可當夫人穿起男裝來……唔,卻又實實在在地變成了一個玉樹臨風,卓爾不凡的貴公子,絲毫不沾柔美動人的嬌媚氣質,這中個兒間的迥然不同,著實叫人驚嘆哪!

若是不知夫人真性情的人……

偷偷地朝前觀望了一小會兒。

……說不定還真會以為夫人是個貌比潘安的俊美公子哥兒呢!呵,倘若真是如此——

再望一眼修長挺拔的主子。

那,眼前這兩個出色無比的美男子可是會引得無數閨秀名媛爭相蜂擁而來……唔,得防備一下,免得這一路惹來鶯鶯燕燕無數,讓主子和夫人不堪其擾。

不約而同地對瞧了一眼,邊牧和小月竟然還如照銅鏡那般,同時露出‘狼狽為奸’,不不,是會心默契的一笑。

阿彌陀佛。

俊美,果然是一種‘罪過’啊~~~~!

事實可鑒,邊牧和小月確有先見之明。

傍晚時分,當主僕一行四人方踏入一間名喚‘悅來’客棧,立即就引來了美艷老板娘及其妹子別有意味的目光和熱情款待。

「這里環境雖不怎風雅,酒倒確是好酒。」

就著不甚精致的下酒小食啜飲了數杯,雲飛瀑尚算滿意地微微頷首。

「啊呀,公子您真是好酒品,知我悅來客棧所藏之物皆是酒中上品。」老板娘笑得花枝亂顫,自認此舉乃是嬌媚入骨,只要是男人,無一不會因此而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是啊,姐姐所藏只為知己獻,兩位公子真是幸運之人。」

花(痴)開一朵,再表那一支。這‘妹子’生就一臉狐媚,卻硬要作大家閨秀風範,東施效顰之姿一覽無疑。

只可惜她們雖如此奮力,叫人垂涎的美男子二人卻猶如柳下惠轉世,或稱之為老僧入定般地紋絲不動,任憑兩朵‘悅來之花’在身邊花枝招展,繼續使盡渾身解數地扮演春心萌動的‘蠢’情小女子。

「酒雖好,然聲雜氣亂,著實不宜多飲,傷眼神耳力。」

主子果然就是主子!象他都快被穢氣燻暈了,可兩主子仍面不改色地對酌,權當此地是深山老林,在周身彌漫的只是霧氣而已。

嗚,夫人,您真是太讓我敬佩了!

倘若主子也就罷了,因主子著實是男人中的男人,這點小婬小穢豈能耐他何?可夫人就不一樣了,身為江南水鄉的金枝玉葉,竟能在如此渾濁的地方穩如仙女峰(泰山太粗魯了,和夫人一點都不配,踢!),果真乃一派主母風範啊!

「有理。」眼角泛起笑意,「夫君,我們回房再對酌如何?」

此言一出,兩朵花(痴)外加一干豎耳听好戲的食客頓時倒地不起。

……夫、夫君?——

難道……這玉面公子與那威嚴男子竟是一對斷袖情人?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也好,夫人,我們這就回房吧。」

鷹眸中,一閃而逝的不是笑是甚麼?

簡單一句附和,卻猶如火上澆油般一發而不可收拾。踏過遍地已‘氣絕身亡’的閑雜人等,邊牧和小月滿心歡喜地提著幾壺好酒和幾碟小菜跟隨著英明睿智的主子們上了樓,將一切可能繼續存在的騷擾源杜絕在外。

小樓里,明月下,兩人對酒吟詩,甚是愜意。而門外,兩條鬼鬼祟祟的影子亦徘徊得甚歡。

「姐姐,你說這兩個俊男是在作戲?」

其中一條比較縴細的人影刻意將聲音壓到最低,悄悄地問著邊上那個豐滿的影子。

「你想,剛才客棧里有這麼多食客,如果他們當眾與我們調情豈不是失了面子,降低了身份。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兒嘛,多是如此愛面子的。」豐滿的人影用過來人、頗為了解的口吻驕傲道。

「原來如此。」縴細人影了然地點點頭,繼續壓低聲音詢問,「姐姐,我那五大郎似的姐夫今天不會回來吧?」

「如果從大理回這兒只消一個時辰的話,我倒是要擔心了。」豐滿的影子笑得極為囂張。

「也對。」縴細影子也跟著莞爾,「那我們什麼時候能進去?」

「等他們半醉時。」媚眼迷成了一條縫,仿若早已勝券在握。

「那……萬一他們不醉呢?」

「應該……不會吧……」

猶豫了一下。對哦,這兩個俊男已經對酌了約莫一個時辰了,怎麼還沒有醉的跡象?這女兒紅,酒性可不是等閑之輩啊。

偷偷地捅破一頂點兒紙,透過小洞往里偷窺,然後——

「姐姐?你怎麼了?」

發現身邊的豐滿人影僵硬成了一尊石雕,縴細人影連忙湊上前去一窺究竟。卻不料,下一刻雕像便由一座變成了兩座。

房間里的兩人是在對酌沒錯,但,他們對酌的姿態著實叫人明了了何為鴛鴦交頸,比翼連理——因著修長而貌比潘安的那一個此時正坐在高大挺拔的那一個膝上,左手持杯,右手環著身下人的頸子,愜意而庸懶;而被投懷送抱的那一位俊男面上也無尷尬困惑之色,反倒是泰然處之,絲毫不曾顯出不快之意。

……莫非……他們真是斷袖?……

飽受沖擊的‘春’女二人面面相窺,下一個動作,便是宛如失了心魂般不約而同地朝自己的房間‘飄’去……

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唔,謝了。」

自水揚霽膝上站起來,雲飛瀑有點訕訕地模模鼻子。

「好說。」水揚霽挑眉,但眼中卻有掩藏不住的興味,「二度跌倒的話,也就不能讓我太過吃驚了。」

「這是意外,意外。」搔搔頭,干笑數聲。

「相信也是。否則就太蠢了,雖然這已經很蠢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擺明了是在看笑話。

「明知這是事實,不過從別人嘴里听到,還是叫人不太爽快。」不滿地敲敲酒杯,雲飛瀑一臉郁卒。

「你這一摔唯一的貢獻就是驚嚇住了門外那兩只春情蕩漾的貓,倒也不算是白白地出了一回丑。」

「這樣的稱贊決計是叫人高興不起來的。」

為自己斟了酒,繼續朝窗那頭走去,這一次確是順利地來到了窗邊,沒再出人意料地叫那奇特如老樹根般地凳子腿給絆了一下。

凝視了那倚坐在窗欞上把酒問青天的白色身影片刻,水揚霽也端起酒盅朝窗邊走去。

窗外,薄霧漫漫,月色正朦,即將凋零的白色薔薇在銀色的月光下泛著寒水般的光芒。

「殺戮的生活會吸引你?」

深深地、定定地望了他片刻,「並不。」

「那是為何?」直率的目光與目光交匯,不躲藏,也沒有迂回,「是因為水伯父麼?」

「你知道些什麼?」沉下來的神色與目光。

「不多。所知道的全部也就只水伯父在戰役中受人出賣,因不屈從而被敵軍折磨至死。」眼中流露的,是純粹的敬重之色。

不語,然手中的酒盅卻猝然而裂,透明的液體順腕而下,墜落在灰色的地面上。

「冤冤相報何時了——」

看到那愈加冷冽的眼神,雲飛瀑輕揚了揚唇角。

「——那是虛言,沒有人會在親眼目睹了至親遭受了分尸的酷刑之後還能淡然以對,說出如此大徹大悟的話語來。」

執起那開始滲出殷紅的手掌,用衣袖抹去那片刺目。

「只是,凡事都有個度量,過,猶不及。」

「意為何指?」冷冽依舊,宛如最北邊地的暴風雪之夜。

「一生。」

身子微微一震,象是未曾感覺到掌心里那似被烈酒焚燒的灼痛,水揚霽忽地甩開雲飛瀑的手大步走回木椅坐下。

「晚了。」

毫不在意地轉回頭瞧了瞧月色和愈來愈濃的霧氣,雲飛瀑跳下窗後便悠然朝著水揚霽所在的方向走去。

「我回房睡了,需要順便喚邊牧進來嗎?」

「如果不怕夜里貓兒再來騷擾的話就去吧。」水揚霽放下酒盅,胸有成竹。

「不會吧……」雲飛瀑停下腳步,「難道她們不明白何為事不過三?」

「顯然是如此。」

敏銳的听覺已覺察出再度來襲的女子腳步聲。

「真是不懂何為死心的家伙。」

喃喃自語過後,便是異常自覺地月兌去外衣和中衣上床休憩。片刻之後,水揚霽也身著內衫上了床,面對面地側臥在他身邊的位置。

不消多久,偷偷模模的腳步聲便來到了門前。象是側耳傾听了一會兒,門上被捅破的小洞里再度透進了貪婪的眼神。

雖說有了前車之鑒,心理好歹有了準備。然‘春女’們顯然是再一次地錯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放眼望去,此時此刻半掩的幃幛內正上演著一出火辣辣的戲,兩美男緊緊糾纏在一起的半赤果身軀在黑夜的映襯下分外明顯,那不斷顫動著的幔簾充分地讓人了解了何為激情燃燒,何又為天雷勾動地火的燕好!

「啊——」

下一刻,午夜寧靜的客棧里驀地響起了一聲無法遏制的尖叫,其淒厲程度簡直叫不明就里的房客們誤以為在這不足百十人居住的小鎮上發生了驚天動地的命案。

隨著燈一盞盞地點起,睡眼惺忪的人們帶著被驚嚇到的表情,潦草地披著外衣朝尖叫聲所在地跑來,嘴里直嚷嚷著「發生了什麼事?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他們……」

兩‘春女’用劇烈顫動著的手指朝門內抖抖簌簌地比劃。

「他們是誰?究竟怎麼了?」

膽大的房客吞了口唾沫,戰戰兢兢地問道。

「他們……」

還沒等老板娘把‘他們’後面的內容說完,兩個衣衫不整的人影就飛快地破開人群,推開房門朝里奔去——

「主子夫人,發生了什麼事?」

「這麼晚了,吵什麼?」

內衫整齊的水揚霽輕掀開幃幛,蹙眉朝門外那一堆面面相窺的好事者望去,冷冽的眼神和天生的威嚴頓時教大伙兒連肚中之氣都不敢隨便放一個。

不過,才一瞧見這張端正的臉龐,眾人立即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推測出了個大概。去!八成是這兩個騷包女想趁著夜黑風高偷襲今個兒在這間屋打尖的俊男二人,卻不巧撞見了人家那一對斷袖在親熱,于是就象八輩子沒見著老鼠似地大呼小叫!

「主子,夫人她還好吧?」

披著外衣打著哆嗦的小月猶不放心地朝水揚霽身後看了看——

夫人?

門外的氣氛開始變得險惡起來。

「什麼事都沒有。放心吧,小月。」

從冷酷俊男肩側稍稍地露了一張清逸出塵的佳人容顏,頓時看呆了一票圍觀男子。

這張臉……確實是傍晚時和冷酷俊男一同用膳的那個書生沒錯,可不知怎麼的,現在看來‘他’分明就是個美嬌娘嘛!那蘊涵著朦朧水氣的鳳眸,那烏黑秀氣的長發……哪兒有男人的影子?莫非大家的眼楮都被蛤蟆泥給糊住了,竟沒看出這俊朗書生是美人的男裝扮相!

「看夠了沒有。」

就在眾人下意識地吞下驚艷的口水之際,一道冷冷的聲音響徹房間。被嚇得不輕的一干人立馬以最快的速度作鳥獸散。

開玩笑!沉魚落雁的大美人固然賞心悅目,但人家早已名花有主,且這‘主’還是個看來極有身份的人物,倘若為欣賞屬于別人的美婦而丟了性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劃算!

「邊牧,把這兩個礙眼的女人丟出去,免得影響我和夫人休息。」

見房門外此時只剩下邊牧、小月以及被眼前的事實震驚成木雞的‘春女’兩人,水揚霽尚算滿意,在吩咐的同時回到床上,並拉下幔簾。

「是。」

用略顯嫌惡的表情一手提起一尊‘木雞’,邊牧甚是輕松地朝門外走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大門外。而小月則在跨出門檻的同時細心地關好房門。

待所有的腳步聲都已遠去,四周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之時,屋內忽然傳出了一陣大笑聲,倘若兩‘春女’尚在偷窺的話,她們定會發現——此時此刻,那掩去一床景色的幃幛抖動得比先前還要厲害……

正所謂︰天雷勾動地火,一發而不可收拾——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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