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冽冽 第五章
雲熙貝勒的喪禮成了北京城里場面最盛大的哀戚典禮,聖上以他為朝廷辦事而猝逝,特令從優撫恤,因此幾乎所有朝廷大官以及王公貴族都前來吊唁。
只不過,無論場面再隆重盛大,都無法彌補家人心中的傷痛,醇親王和側福晉章佳氏淚流不止,難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哀痛。
雲海獨自打理喪事大小事務,同時還得在朝廷當差,忙得不可開交。
但是,無論如何忙碌,他都無法忘記敦華現身靈堂時那憔悴至極的模樣。
她在家人陪伴下前來吊唁,從頭到尾不發一語,卻只是站在雲熙的棺木旁邊默默落淚。她哭了多久?只記得似乎一炷香都燃盡了,她的眼淚仍沒停過。
雲海簡直不忍心再多看她一眼,那張美麗的小臉硬是瘦了一大圈,大大的鳳眼腫了,長長的睫毛似乎一眨動就會掉下淚來。
喪禮過後一個多月,雲海等家里的一切生活作息都恢復正常,就向朝廷告假。
因為他還有一件棘手的事情得親自去辦理。
「三哥,我讓人替你將衣物都備妥了,管家也準備好干糧……。」雲羅聲音悶悶的,神情看來很是感傷。
「這種瑣事干嘛要你親自做呢?」雲海奇道。
雲羅搖頭。「反正我也沒事,在家里悶得發慌。」
「別哭喪著臉。」雲海留在北京的時間變長了,也就跟這妹子越來越熟稔,瞧她難過的模樣,不由得揉揉她頭發。
雲羅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出來。「三哥還真有趣,沒見過有人這樣模頭的,又不是小孩子。」
雲海听了瞪大眼楮,故意逗她開心。「你乖一點別哭,我回來時給你買糖吃。」
「好啊。」雲羅笑著,頓時心情好了許多。「那你也買給敦華姐姐,她知道你要出遠門,你也買給她吧,讓她開心點。」
不期然听到這名字,雲海一時間涌起滿腔復雜情緒。
「她怎會知道我要出遠門?」
「我今早去找她說說話兒,不知要說些什麼,就隨便扯點消息。」雲羅聳肩。「反正她不愛說話,我就拼命說。」
雲海點頭。「你做得很好,有空就多往她那兒走動。」
「貝勒爺,可以啟程了。」大管家走進來稟告。「布彥泰公子已在外頭等著了。」
布彥泰自告奮勇要跟他出遠門,其實只是為了能夠逃月兌他阿瑪的監視,在外逍遙快活幾天;他阿瑪知道他是跟雲海出門,也沒多加考慮就放人了,似乎將雲海當成了布彥泰的保鑣。
「好,走了。」雲海又拍了一下雲羅的頭,看她笑了,這才轉身邁步出去。
一走出門,就看見布彥泰已經坐在馬背上。
「我以為你會搶著坐進馬車里。」雲海笑著。
布彥泰搔搔頭,神情有點不自然。「我偶爾也得鍛鏈一下。」
「既然你不坐,那給我坐吧,整晚沒睡,我要休息一下。」雲海伸手要掀簾子。
「等等!」布彥泰忽然大叫。
雲海愣住。「你干嘛?」
他眼楮轉了一圈。「那個……,你上次不是說要教我如何控制韁繩嗎?正好趁現在可以說一下訣竅。」
「你幾時變得這麼上進了?」雲海奇道。「出城再教吧,我要睡一下。」
「喂!」布彥泰又喊住他。「你這懶鬼,大白天睡什麼覺!」
雲海眉眼扯動,對于他怪異的行為感到不解。「你到底想說什麼?」
「沒什……,喔,我的確有點事要跟你討論,你坐進車里我要怎麼講?」他閃過一絲心虛。
雲海是孔武有力沒錯,卻不單單只是四肢發達,他看著布彥泰的臉色,知道這家伙是在扯謊。
「你瞞著我什麼?」他瞪著布彥泰。
「哪有啊!」布泰彥頭皮發麻。
雲海瞧著他,心想,這人一直阻止他坐進車里,肯定有古怪。
倏地,雲海一個箭步竄進馬車里,外頭的布彥泰被他的動作給嚇得哇哇大叫。
結果,迅速閃進馬車里的雲海反倒比布彥泰更驚訝,這……,這馬車里竟然已經坐著一個人!
那細致冷艷的臉龐、細眉鳳眼,一雙老是帶著冷漠的美目,此刻正直直的看著他。
竟是敦華!
雲海驚得說不出半句話,反倒是對方先開口。
「帶我出城。」細細冷冷的嗓音,語氣卻很硬,不像是懇求,反倒像是命令。
「你怎麼會在里面?」雲海才問出口,就覺得自己簡直是傻瓜大蠢蛋。他低聲咒罵,掀開一半簾子,瞪著臉色發白的布彥泰。
看他那副作賊心虛的模樣,之前每次提到敦華都沒甚麼好話,這下好了,人家求個兩句就開門讓人上車。
不對!敦華肯定連求都沒求,只是冷硬的說「我要上車」,然後布彥泰就傻瓜似的就範。
就像他現在這樣。
「雲羅說你要出城。我也要出城。」敦華直勾勾望著他,一副勢在必行的姿態。
這女人,把出城說得像是去散步一樣容易!
「你要去哪?」雲海索性坐到她對面,但心里卻隱隱升上一股火氣。是誰說北京城里的格格全是養在深閨恪守禮教的嬌嬌女?若真如此,怎會有人如此大膽偷上男人的馬車?
倘若今天敦華上的不是他的馬車,而是某個心懷不軌的男人的呢?
「這你別管。」她眼中閃過一絲傷痛,但很快就斂去,然後固執的盯著雲海,顯然正等著他開口。
「辦不到!」雲海低吼,卻在看見敦華瞬間閃現受傷的神情時,差點答應了她。
「我出了城就下車,不會給你添麻煩。」她看著雲海,眼神中多了一分懇求。
拜托!別用那種眼神看我。雲海幾乎要投降,但他硬是將視線轉移。
「先別說我私帶你出城有違規定,北京城里一個格格失蹤了會鬧出什麼大風波,你不可能不知道。」雲海掀開簾子。「格格還是下車吧。」
「那我只好去問問其他人,總會有人肯帶我出城。」敦華看到雲海倏地惱怒的面容,咬著下唇接收他的怒瞪,小臉上滿是冷硬倔強。
「那好!你就挨家挨戶去問,我倒想看看要多久你會被禮親王給逮回家去。半天?還是一個時辰?」雲海不想這麼嚴厲的對她說話,但他心知肚明這女人有多難纏。
果然,敦華霎時臉色刷白,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迅速泛起水氣,她難堪的別開臉,以手胡亂遮掩,顯然不想讓雲海看見她流淚示弱的模樣。
雲海寧可她直接拿刀子砍他,也不要像此刻這般靜悄悄的遮掩著眼淚。
他發出一聲痛苦的低吼,徹徹底底繳械投降。「說,你要去哪?不說就給我下車。」
敦華驚訝的看向他,顯然沒料到他會回心轉意。
「去江蘇。」她輕聲說著,腦海中浮現雲熙信上所說海邊觀浪的情景。
雲海暗嘆一口氣,語氣放緩。「如果我在城外就把你丟下不管,可有想過後果?」
像她這麼個貌美縴細的貴族千金,想必不消半炷香時間就會被人給盯上。
敦華看著他好半晌。「雲羅說你要去江蘇找朋友。」
好啊!這女人從一開始就吃定他了是吧?!剛才還騙他說只是要出城,原來根本是想賴到江蘇去!
雲海一股氣提了上來,卻是沒處發泄。她雙眸下緣仍沾著方才的淚水,表情卻是明顯忍著不掉淚,他沒辦法對這樣脆弱的敦華發脾氣。
「除了布彥泰,還有誰知道你出城的事?雲羅知道嗎?」要帶她出城其實不難,畢竟,絕不會有人敢查他的馬車;只不過,他得先弄清楚所有狀況,以免回來時人人都說他綁架了北京城最貌美的格格。
敦華搖搖頭。「連我的貼身丫鬟都不知道,你放心吧。」
罷了罷了!算他栽了。雲海抬頭看著轎頂一會兒,然後像是終于下定決心似的大嘆一口氣。
「我只在江蘇停留三天,到時你得乖乖跟著我回北京,別耍花樣。」雲海故意說得凶惡,生怕這個一意孤行的格格會在江蘇鬧出事來。要知道,他這趟可不是去游玩的啊。話說回來,倘若敦華知道了他這趟是去做什麼的,肯定會後悔跟著走這一遭。
「放心吧,我知道落單有多危險。」她語氣平淡,轉頭透過窄小的窗子看向外面,像是在躲避雲海的打量,又像是思緒一瞬間飄得老遠。
她只是想親眼看看雲熙信上說的那座波浪涼亭,親自站到海邊,親身體會觀浪是什麼感受,如此而已。
雲海不再多說,留她一人坐在馬車里,他則改為騎馬。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了件蠢事,竟然帶著傾心的女人去吊唁她逝去的未婚夫。
醇親王府三貝勒,同時也是正四品前鋒侍衛雲海,晌午時分帶著少少幾個隨從出城。只是,向來喜歡走在前頭的貝勒爺,這回卻一反常態的騎馬殿後,英俊的臉龐少了平日的爽朗,顯得心事重重。
而那馬車,始終沒人進去坐,只是,年輕貝勒爺的目光總要停在那里好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