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貴公子 第四章
其實在最初她丑陋容貌沖擊過後,再看沅-並沒有事先的難以入眼。
宋爾儒托腮靜靜看著渾然不覺的人兒。
被人忽略的感覺還真難受。
從他進來也有一盞茶的時間了,她竟沒有發現,全神貫注在畫畫上。
畫完最後一筆,沅-備感成就地綻開笑容,擱下筆小心地拈起棉紙,準備移至窗台風干,倏地——
「呀!」沅-驚叫一聲。
「唉,你終于注意到我了。」宋爾儒的口氣極為哀怨。
「你來多久了?」
「有好一會兒了。」
沅-微笑,笑中帶點尷尬,這是她的壞習性,一旦全心投入某件事便會渾然忘我。
「也只有你會忽視我的存在。」
想他走到哪,必是眾人注目的焦點,偏偏踫上她,他的魅力毫無用武之地,況且她還是他曾拼命想甩開的人。
他起身走到桌旁。
方才,瞧她畫得入神,不忍吵她,直至現在他才見著她的畫作。
「畫得真好!」
品畫,重神韻強于技巧.即使將物品臨摹得再像,它仍舊是張畫,但若能將物的神韻表現出來,才能賦予畫靈性。
而沅-的畫不僅完美地將蓮的神韻表現出來,就連繪畫技巧也無從挑剔。
「你們鋪里賣的畫,原來都是出自你之手!」他驚詫地發瑰。「那些畫極佳。」是城里的文人士子極求的丹青墨寶,作者隱名且畫量不多,大約一個月一幅。
沅-的臉頰涌上抹赧紅,她是首次听見外人稱贊她的畫。當初是听從娘親的建議,在書肆一角擺賣她的畫,純粹是為興趣並不是賺錢。
「我也來畫一幅。」宋爾儒鋪上新紙,執筆蘸墨在紙上揮毫。
他以簡單的線條勾勒出入形,「這是你上課嚴肅的模樣。」
沅-輕笑出聲,他的畫可愛討喜,不過……
「人還要再丑一點。」他畫得太清秀了。
「我眼中的你就是這樣。」
她抬眼望進他的眸子里,心跳莫名快了起來,她力持鎮定,聲音略微沙啞地說︰「再畫一張。」
沅-看著他低首繪畫,心里思緒翻騰。習慣人看她丑,說她丑,他的短短一句話,竟教自己產生短暫的迷失,她是怎麼了?
「猜得出來是誰?」宋爾儒噙著笑意問道。
沅-開懷笑出聲來。「是氣呼呼的莫桃。」
「答對了!她每回見著我都是這副臉孔。」他鼓起腮幫子夸張地模仿。
「哈!哈!哈!」這不是沅-的笑聲,四顆頭顱在門外笑得人仰馬翻。
飛龍不怕死地說︰「真的好像莫桃喔——」語音未落,他腦袋被賞了一記爆栗子。
「誰?」他咬牙憤恨回頭一瞧,見是黑了半張臉的莫桃,氣焰立刻矮了一截,「會痛耶。」意思意思地抱怨了句。
莫桃面無表情越過擋在門口的四個阻礙,徑自走到位子上坐好。
「俊俏大哥,你慘了。」飛鳳好心提出警告。
宋爾儒以眼神向沅-求救,哪知她根本置身事外,微笑地看著他。
他靈光一現,又提筆畫了一張畫,遞到莫桃面前,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莫桃也有可愛的時候,瞧。」
莫桃隨意地瞟了眼,慢慢地臉色緩和了,默不作聲地將畫收下。看在他有意悔改的分上,她就不再跟他計較,她這叫「有容乃大」。呵,她很聰明嘛,上回沅-姐姐教的成語她會用耶。
宋爾儒輕吁口氣,同沅-交換會心眼神。
倏地,其他的孩子蜂擁上來,吵著要宋爾儒幫他們作畫。
「我也要!」
「畫我啦。」
「我比較可愛,比較好畫,我先。」
「俊俏大哥是世上最好看的美男子,所以先畫我啦。」
「先安靜的人先畫。」
屋里頓時安靜下來,四雙眼楮直看著他,小手指著自己,希望自己就是下一個。
「人人有份。」見他們興奮地欲開口尖叫,宋爾儒立刻附上但書,「但得讓我安靜地畫才行。」
聞言,他們立刻捂住嘴巴不敢發出聲音。
是她看錯了,誤將他視作與時下一些含金湯匙出世的富家公子仗著家世耀武揚威,原來他竟是這樣和善好相處。
沅-溫雅地笑著看他為孩子作畫,其實他的加入倒不算是件壞事嘛——
〉〈——
梧桐樹上有數只小鳥,叫聲啊嗽,涼亭里的人兒手持銳刀削著竹片,口里哼著小調。
屋頂上躺著一個人,眯著眼,托著腮,那盈耳的旋律,仿佛春風拂過翠綠楊柳,湖水漣漪微微蕩漾動人心神。
突然,那優美的歌聲戛然而止,代之而起的是輕柔的問話。
「上頭的陽光好嗎?」
「還不賴。」
沅-低垂的臉龐浮起溫笑,「這麼好的天氣,不享受一下是很可惜,不過何必跑到這里,閣下的家也有屋頂,躺臥起來也較舒適。」
「這兒的風水好啊。」宋爾儒輕巧地飛躍下來,迎上眉眼都在笑的沅-,「你非得這麼嘲笑我嗎?」又不是他自願,打頭一回從正門進書肆來,產生的謠言不計其數,現在只要他一靠近,就有一堆人盯著他瞧,他只好不走大門改成翻牆。
「翻牆的功夫了得。」沅-意有所指地贊許,不久前他從某閨閣翻牆逃出的事鬧得滿城皆知。
宋爾儒撇撇嘴,「我當作贊美。」他搖著扇子一派瀟灑地走入涼亭里。
不是听不出她的暗諷,而是人生在世不過數十年光景,何苦跟自己過不去,若凡事斤斤計較,那不知氣白多少根黑發,劃不來。
瞧見沅-將細竹削得很光滑,他好奇地問︰「削竹做什麼?」
這段日子的相處,他們日漸熟稔,現在除了課堂時間外,宋爾儒也常來找她。
「上課要用,莫桃他們吵著要做紙鳶。」提到那群孩子,沅-表情明顯柔和起來。
「我幫你。」宋爾儒拿了根細竹與刀片,學著沅-削起來。「你不唱了嗎?」余音繚繞耳際,回味無窮啊。
沅-點頭,持刀的手動作利落地削著。
「真的不唱了?神聲天喉,怎能缺少知音?」他很願意當她的知音。
「自娛之興,不需知音。」沅-溫溫婉婉地拒絕。
「可是我好想听。」他垮眉扁嘴,表情是可愛得叫人發噱。
沅-見狀,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唱嘛,看在我幫你削竹的分上唱嘛。」他一臉討好地說。
望著他真誠又令人心動的容顏,惟有性情冷酷的人才拒絕得了他。她移開目光,清脆悅耳的音符從嘴里躍出。
宋爾儒收起玩心靜靜地聆听著,唇邊始終漾著笑容。
一絲甜蜜的感覺在兩人之間流動,緩緩流入各自的心房。
突然——
「哎呀!」宋爾儒痛叫了聲。
看他拼命甩手,沅-很自然地拉過他的手瞧。
一根小木屑插入他的食指指月復,她小心地挑出木屑,一滴血珠跟著滲出,她本能地一吮。
沅-那自然誠摯的關懷,宋爾儒的心被重重擊了下,不受控制地劇烈跳動著。
當她抬眸迎上他注視的雙眼,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不合宜的舉動。
她的臉頰頓若火燒,如燙著般放開他的手,
「我……」她呆呆地望著他,不知該做何解釋。
「你的嘴唇好柔軟喔!」宋爾儒技巧地化解彼此的尷尬,壓下心口莫名其妙的感覺。
沅-低垂臉拿回他身前的削竹用具,「你別削,我自己來就好。」
「唉,沒想到削個竹片不是那麼容易。」宋爾儒佯裝抱怨。
他孩子氣的口吻逗得她勾起微笑看他,「熟能生巧,你不用氣餒。」
「喔。」他十分受教地應了一聲,輕笑道︰「那方才被打斷的歌唱也該繼續。」他不著痕跡地將方才輕松氣氛帶回,可他心底隱約地明白似乎有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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縴指輕撥弦,琴音流瀉,柔美的嗓音逸出,回蕩湖心。
心頭有股情緒在騷動,不知著了什麼魔,他就是覺得煩悶,就是覺得浮躁,忽視美人朝他輕送的秋波,心不在焉無法盡情享樂。
目光更會不由自主地飄向他的指尖,拇指輕摩挲著食指。
直到一聲嬌柔的「爺」,才喚回他飄游的思緒。
程思思偎進他的懷抱,嗓音酥女敕得似能滴蜜,「奴家唱得如何?」
「使入迷醉。」不過沒沅-的好,他忍不住在心底比較。
「那可有什麼獎賞啊?」
「一個吻。」宋爾儒往她艷紅的櫻唇啄了下。「夠不夠?」
「人家不來了。」她一臉嬌羞地捶他。
「當真不來?」
「你壞!當眾家姐妹的面前欺負我。」話雖這麼說,程思思反而更偎向他。
宋爾儒抬起她的小臉,「你不就喜歡我這調調,真的討厭嗎?」邪氣的話語教他說來,一點也不讓人反感。
「明知道人家一顆心全給你了,嘴巴不過嚷嚷罷了。」
「嘴真甜。」
「你懷疑我的真心?我對你是真心的,盼能與你白頭偕老。」
「白頭偕老?听起來挺不錯。」
聞言,程思思立刻把握機會,要求道︰「以前礙著藍家姑娘與你的婚約,如今婚約解除了,你何時要接我到宋府呢?」
他可是她從良的惟一人選。
不僅是她對宋爾儒投注了感情和心力,她更是過怕了逢場作戲、送迎往來的日子,她要的是能富貴終老的生活。
「這可就傷腦筋了,絮影也說過相同的話。我雖風流,但若真的娶妻,往後我只想對我娘子一個人好。」
他可不想三妻四妾弄得自己兩頭不是人。他對每個女人都是真心的好,美人的要求只要不過分,他都會盡力成全。
她厭惡極了商絮影什麼都要跟她爭,從花魁位子到宋爾儒。
「只要能陪在你的身旁,我不求什麼正室之位。」她企圖以無悔真心感動他。
「我可消受不起太多美人恩。」
程思思心下一沉,淡淡地別開臉。
她明白宋爾儒的意思,他並沒有喜愛她到把她娶回家的地步。
美人顰眉惹人心憐,宋爾儒擁她入懷安撫,「來,吃菜。」他微笑地轉移話題,不許下任何承諾。
他夾了塊梅干扣肉喂她,程思思軟化了身段。
宋爾儒拿著木筷要再夾,「哎呀!」指月復傳來刺痛感讓他輕呼一聲。
「怎麼了?是筷子傷了你。」程思思看了眼掉落桌上的木筷,轉而斥罵伺候在旁的丫環。「小環,怎麼拿這等粗劣的木筷給宋公子用,玉筷呢?宋公子如此尊貴,現下傷了公子的手指,你就算砍下十根指頭也不夠賠。」
小環眼淚馬上滴了下來,她得罪了大財神,會被嬤嬤打死,她不斷地彎腰道歉。
「宋公子,真對不起……是常用的玉筷找不著,我才會拿木筷頂用的……對不起……」
見不得女人哭,宋爾儒軟言安慰她,「沒事,別哭了,不過是個小傷口。」
「還杵在那做啥?還不快拿藥箱過來。」程思思轉向宋爾儒時,嚴厲的口氣轉為溫柔,「宋公子,讓我瞧瞧你的傷。」小心地執起他的手溫柔地挑出木屑,待小環取來藥箱後,不僅上了藥還慎重其事地包扎,顯得有些夸張。
類似的傷,不同人的處理方式,讓他產生相異的反應。
程思思讓他有被尊貴的虛榮;藍沅-卻教他打心底被震撼。
「宋公子,藥上好了。」程思思嗲媚的聲音,喚回思緒遠揚的宋爾儒。
他將迷惑拋到腦後,伸臂將程思思摟人懷中。
「來,這一吻是我的謝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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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來做紙鳶。」沅-一句話惹得歡呼聲四起,她拍了拍手,馬上恢復安靜。
「我試範一次,先把兩根細竹扎成個十字,再將另一根細竹彎成弓狀縛在十字上,同時把拉線固定在竹上,然後慢慢地糊上紙,最後在紙上畫上喜歡的圖案、顏色,就完成了。」
在沅-的巧手下,一只七彩絢麗、尾端綴著長長彩帶的鳳凰,活靈靈地呈現在他們畫前。
「哇!好漂亮喔!」學生們的驚嘆聲不斷。
「好了,所有的材料都在你們桌上,動手吧,不懂再問。」
她話聲方落,小家伙們便迫不及待地做起來。
沅-穿梭在他們之中,時而指正小錯誤。
「啊——」幾乎掀頂的慘叫聲倏起,「流血了、流血了、流血了……」飛龍捧著流血的手掌大聲叫嚷。
「別動,我瞧瞧。」沅-急忙走到他身邊,審視他的傷口。
「痛啊!沅-姐姐,我好痛……」他怕血。
沅-先為他止血,聲音輕柔地安撫他。「飛龍不哭,沅-姐姐待會買糖炒栗子給你吃。」
「我還要……沅-姐姐……做的桂梅。」飛龍抽抽噎噎地追加條件。
「好,只要飛龍勇敢不哭。」還好傷口雖大但不深。
飛龍吸吸鼻子,「我不哭。」
沅-失笑地瞥了他一眼才為他上藥,這個時候還不忘把握機會敲詐。
「好了。」她抬眼看著小男孩,溫言贊許他的表現,「飛龍真勇敢,說不哭真的不哭,下課我們就去買糖炒栗子,每個人都有份。」
「好。不過……沅-姐姐,你沒有幫我趕走痛痛。」
「趕走痛痛?」
「就是親親受傷的地方,說痛痛飛了。」飛鳳解釋道,托他福才有糖炒栗子可以吃。
「是啊。」他點了下頭,「小豬姐姐都會這麼做的。」小豬姐姐是收養他們的好心人。
沅-依言親親他包扎好的傷口,「痛痛飛了。」接著微笑地看著他道︰「這樣可以嗎?」
飛龍笑開了,他很滿意。
宋爾儒一手撐腮,望著沅-溫雅笑容陷入沉思,接著又看向食指。
他心一橫,閉上眼,剪子往手一扎。
「哎喲,痛呀!」他痛叫出聲。
他是不是犧牲太大了?
不過是想證明上回異樣的感情純屬作祟,他何必這樣傷害自己呢?
「怎麼了?」
「我也流血了。」他抬起冒血的食指。
沅-連忙過去一探,嘴角隱隱地泛起笑意。
他的傷比起飛龍受的傷還小呢,他卻叫得比飛龍還要大聲。
簡單地抹上一層藥膏,她交代道︰「兩個時辰內不要踫水。」
「就這樣?」他還有期待。
「是啊,要不呢?」沅-不解他聲音里濃濃的失望所為何來。
「沅-姐姐,他也要趕走痛痛。」飛鳳替宋爾儒說出他的期盼。
聞言,沅-微微一笑,「你幾歲了?」
簡短的一句話堵得他啞口無言。
「做好了,我們下午放紙鳶去。」說完,她隨即走開。
飛鳳趴在桌上,兩手托腮,眼楮睜得大大地瞅著宋爾儒,「你是故意的。」
「什麼故意?」他無辜地眨眨眼。
她指出她看見的事實。「我看見你拿剪子往自己的手戳。」
「是嗎?」宋爾儒臉上沒有一絲被逮著的困窘,看到就看到,他並不在乎。
飛鳳也不是想看宋爾儒難堪的模樣,她一手搭上他的肩,老氣橫秋地說︰「我明白你喜歡沅-姐姐。」
「哦?」宋爾儒挑高一眉,他倒是想听听她有何見解。
「沅-姐姐雖然不是頂好看,但她是個好姑娘,看在你長得挺順我眼的分上,我會幫你的。」
「方才謝謝你。」
「不客氣,大家心亮不宣。」
「是心照不宣。」他糾正道。
「听懂就好不用字字計較,就這樣。」飛鳳拍拍走人。
宋爾儒打開折扇扇著,這娃兒真有趣。隨即飛鳳的話竄人腦海,他收起扇子,扇柄輕敲著下巴,難得露出正經的神情。
是嗎?他喜歡沅-?難道真是旁觀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