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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舌酒娘 第八章

「不!我偏要你過來和我喝酒。五花釀你喝不來,那你就拿這酒和我喝!」他料想著沒人敢和他作對,囂張地直接拿起桌上的酒瓶,一陣酒香就這麼直竄鼻間。

「喲,這香味好!想不到你還藏私啊!我今天也要喝這酒,你非陪我不可!」

「這酒只有我能喝,她也不能陪你!」把這兒當青樓了嗎?海震听著他們的對話,原本膚色就黑的臉龐,變得更黑,終于忍不住發難。

「你這家伙打哪里鑽出來的?憑什麼這酒只有你能喝?哼!屁放得比銅鑼還響啊!」蔡增仗著醉意耍派頭,聲音拉得老高,「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這種話海震听多了,他人頭都不知砍過幾顆了,還會怕對方是誰?「你不知道自己是誰,不會回去問你爹?」

一旁的酒客們早就注意到角落的情形,對蔡增的囂張也很是不滿。听到海震這句話,全都哄堂大笑,連于曦存都忍不住抬起衣袖掩住笑意。

「混帳!我爹可是都指揮使蔡強,由得你和我這麼說話?」大手往桌上一拍,酒水都灑了。蔡增這下也不想喝酒了,非得和這人算好帳不可。「你有種就別藏頭露尾,報上姓名,我跟你沒完!」

「本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海名震!」海震口氣陰沉沉地說。「你可要記清楚了。」

「海震?哼!有什麼了不起,以為和威武大將軍同姓就跩起來了?告訴你,除非你是昨天回京的鎮北將軍,否則所有姓海的我都不怕……」話聲戛然而止,蔡增那不可一世的臉,突然一變。「海海海震……你該不會就是鎮北……」

「是又如何?你要如何報復,盡管沖著我來吧!听清楚點,我叫海震,不是海海海震!」海震故意拿起酒杯用力一捏,杯子馬上化為羹粉,由他指縫間滑落。

蔡增大滴大滴的汗滑下來了,雖然他是個莽夫,卻不是個笨蛋,心知討不了好,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他這一走,酒肆里的客人便喧嘩了起來,紛紛過來求見海震。只見他面不改色,一逕嚴肅,架子抬得老高,冷冷地道︰「全都給我離開!」

眾人一听,以為他還在為方才的事不高興,皆不敢逗留,隨便在桌面上扔下銀錢,隨著蔡增的腳步離開。

此時正當是生意好的時候,酒肆卻空無一人。

于曦存好氣又好笑地望著他,「我該感謝你,還是該埋怨你呢?」

「你只需好好向我解釋。」海震瞧她把方才蔡增找碴的事視作平常,火氣便大了起來。「你這幾年都是這樣和這種人周旋的嗎?」

這是質問,切切實實的質問,這種態度令于曦存攬起了眉。

「請問將軍,有什麼不對嗎?」她老老實實做生意,不偷不搶,在他眼里又哪里不對勁了?

「下回直接把他趕出去就好了,羅唆那麼多做什麼?」海震其實最不開心的,是她虛以委蛇的態度。她從小連他都敢嗆了,怎麼會去討好一個看起來沒什麼斤兩的家伙?「你根本不需忍讓他,難道這次我不在,你就真的陪他喝酒了?」

「從我接下明月酒肆到現在,只陪你一人喝過酒。」她忍氣和他解釋,「至于他,我頂多和他聊兩句,因為他是我不能得罪的人。否則你以為我不用做生意了嗎?今天因為是你鎮北將軍趕他出去,他才不敢吭聲,如果是我于曦存趕他出去,保證明天這酒肆就不用開門了!」

「他敢!」

「他有何不敢?他父親是都指揮使,這京城的駐軍都歸他爹管,其實連你這從邊疆回來的鎮北將軍,在京城里軍權都沒他爹大,恐怕還要讓他三分,你以為我這升斗小民,能和他爭什麼?」

其實也是自個兒開始掌理酒肆後,她才知道過去爹有多辛苦,遇到有錢有勢的客人故意找碴,還得忍氣吞聲。她今天能練就一身不卑不亢的功夫,去應付難纏的客人,她自認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卻就著這一點怪罪她?

「我就不相信天子腳下沒有王法!」或許是海震看蔡增特別不順眼,仍是覺得不需要忍讓這種人。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直來直往的,遇到人搗亂,打不過報官就是,多說無益!

「但是王法管不到他頭上!」她自嘲地一笑,這幾年見的人多了,她早知道世道不是她想得那麼容易。「官官相護你不懂嗎?誰的錢多勢大,誰就說話大聲。你知道嗎?這人三天兩頭就來求親,以我一介弱女子,要花多大的精力才能保住自己不讓他糟蹋了?如我答應了他,隨時可以當貴夫人,何苦還要天天和他周旋?」

這是很無奈的官場文化,海震或多或少也懂一點,因為不是人人的功業都是像他一刀一槍打出來的,真實到無法抹滅,有很多時候,沒有人包庇沒有人提拔,再怎麼有才有學仍是冒不出頭。

思及此,火氣小了一些,可是他只要一想到他不在時,于曦存就是這麼應付客人的,心里就老大不舒服,不由得口不擇言地埋怨道︰「但你老和這種人糾纏,壞了自己名聲,難怪你到這個年紀了還沒嫁出去……」

聞言,于曦存表情一冷,指著酒肆大門。

突地,他話聲一頓,隨即知道自己說錯話,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小酒蟲,我不是……」

「大黑熊,你給我滾!你如今如此低看于我,讓我心寒,我開始懷疑,只為一個人釀果子酒,是不是值得了!」

接下來幾天,海震天天求見,都吃了閉門羹,橫豎他希望她不畏權貴,拒絕客人的糾纏,那她就拒絕給他看!

不過因為他熱切求原諒,而他也當真不敢再翻牆過來,如此卑微的態度讓于曦存的氣消了不少。只是他那句無心的話,可切切實實傷了她的心。

她已是二十歲的老姑娘了,雖然她的容貌過人,但沒有背景又無依靠,一身釀酒的手藝到了別的地方也沒什麼用,因此對她有興趣的,總是有錢有勢想娶小妾的人家,沒錢沒勢願迎她做正妻的,也不過眼紅她父親的明月酒肆,和五花釀等名酒的配方罷了。

她一直不願嫁,還不就是心里有人了。雖然她明白自己和那人或許不會有未來,但仍存著得過且過的心態,想著能多陪在他身邊一天,多期待一天也是好的。

反正,她早把自己的未來砸在明月酒肆了,瞧瞧那些嫁與人妻的女子,無論成親之前是一方才女或風華絕代,最後有好下場的,又有幾個人?所以她不如專心釀酒、賣酒,最後老死在酒肆,也不算晚景淒涼。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她索性走出櫃台,在酒肆里幫忙,當個跑堂的小二。到廚房取了酒菜,分送各桌。

然而在她送到最後一桌時,略微對這桌的客人留了點心。

在明月酒肆唯一的廂房里,開門後甚至還有屏風擋著,甚是隱密,通常是明月酒肆備給好靜或是身份特殊的客人使用。廂房里是三個大男人,體格都十分健壯,其中一個留著大胡子,一個眼楮特大,還有一個有著高高的鼻子,三個人長相都不太像漢人,卻穿著漢服,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他們聊起天來,用的都是突厥語。其實京城里會講突厥語的人不少,除了那些胡商,一般會講的多是商旅,聚集在東、西市附近。

明月酒肆位在南市,而南市近幾年來已沒落許多,根本沒幾個胡人想來做生意,這三個講突厥話的在此時出現,確實突兀。

突厥其實是由好幾個部落及民族組成,由于地廣人稀,故內亂後,彼此的語言多有分歧,甚至較遠的北方突厥部落說的語言,靠長城較近的突厥部落還听不懂。這三個突厥人,說的就是罕見的突厥語,才令于曦存感到特別。

幸而于掌櫃年輕時也是個周游列國的商旅,妻子生了女兒才在京城落腳,他對于突厥語頗有研究,也教了于曦存不少;加上開酒肆原就會遇到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所以她恰好能听得懂這三個人的對話。

送好菜後,她假意告退,身子一閃到了屏風後,拉長了耳朵听他們的對話——

「……看來漢人的狗皇帝真的相信可汗退兵了,他們那個將軍已經回朝,各部隊也歸建,現在留在塞外的剩不到一半……」

「可汗要我們來京,是要監看漢人皇帝的動作,看來他現在還很安份。」

「哼!阿史那及羅居然會死在漢人手上,簡直是奇恥大辱,這仇我們一定要報!」

于曦存听得冷汗直冒,正想悄悄退開,卻突然听到里頭其中一個大喊了一聲,「誰在偷听?」

這下跑不掉了,于曦存腦筋快速地一轉,索性大大方方地由暗處走出,佯作無事地道︰「三位客人,我方才忘了問你們要不要添酒了!」

但那三個突厥人根本不管她說什麼,雙眼狠狠地一眯,刻意用突厥語道︰「你听到我們說什麼了嗎?」

「什麼?你們在說什麼?抱歉,三位客人會說漢語嗎?你們說什麼,我听不懂啊……」于曦存故作一臉茫然,無辜地表明她不懂他們的異鄉話。

那位戴白頭巾的臉色一沉,用著生硬的漢語道︰「你在這里鬼鬼祟祟地做什麼?」

「我方才說了,只是忘了問三位要不要添酒。我是這里的東家,怕驚擾三位客人用餐,才故意放輕腳步。」于曦存露出一個無害的笑,配上她的花容月貌,很有說服力。

三個突厥人低聲用突厥語討論了一下,確認于曦存是明月酒肆的東家,再加上他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便示意她離去,別再靠近這里。

于曦存如獲大赦,識相地離去,但她知道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就結束了。

隔天清早,大將軍府的後門,砰砰砰地響了起來。

門房盡職的打開門,雖然天才剛亮,他已是精神奕奕的樣子,不若明月酒肆那幾個店小二,還睡眼惺忪,足見大將軍馭下之嚴。

不過上門的于曦存沒空管這些,她提起手上的籃子,揭開上頭的花布,里面是幾瓶酒。「這位大哥,鎮北將軍幾天前叫我送酒來。」

「怎麼走後門呢……」門房自然認得于曦存是隔壁酒肆的東家,不疑有他地想接過東西。

「不過送幾瓶酒,前門太招搖了,我知道你們送蔬果的,都是走後門不是?」

她笑了笑沒講明走後門的原因,將籃子送上,下頭還不著痕跡地遞過去一塊銀子,「送到將軍那兒時,請幫我告訴他,務必‘馬上’打開來喝,這酒香可等不得啊!」

門房皺起眉。「有這麼急嗎?」

「很急。」于曦存的話雖然不疾不徐,笑容里卻帶著銳利。「這是將軍交代的,他看了自然會明白,千萬別誤了他的事!」

門房一听是將軍交代的,也不敢多問,轉頭便回府中,漆黑的門板在于曦存眼前合上。

她不禁抬起頭,仰得脖子都酸了,才能看到門的頂端。

連後門都好氣派、好威嚴,更別說前門了。大將軍府這高高的門楣,她一介平民果然攀不過去啊!

微嘆了口氣,于曦存轉頭便想離開,才走沒兩步,背後那黑漆漆的大門突然又打開來。

「于姑娘!」方才那門房氣喘吁吁,想來是一路奔跑,「將軍請你進府一敘。」

于曦存點點頭,左右確認沒人注意到她後,才轉過身走進府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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