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煬情思 第四章

接下來的日子揮渾噩噩,鎖煙的世界里永遠是淚水和一片蒼白。

白色的喪服,白色的挽聯,白色的花圈,白色的靈堂……

她不停地彎腰回禮,不停地下跪。

老福晉大肆揮霍著王府的金銀,把二貝勒的喪禮辦得格外隆重。從護國寺請來和尚念了整整三天的往生經,凡是有些名望的道士都被邀來做法祈福,京城的大小官員無不恭敬地奉上一份厚禮。

此事更是驚動了病中的皇上,懾於 赫的勢力,皇上御筆一揮,追封二貝勒為「多羅簡郡王」。

一時間,二貝勒享盡了哀榮。

直到二貝勒下葬的那一天,鎖煙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由於二貝勒尚無子嗣,大福晉東哥招回了宿在宮中,做皇子們陪讀玩伴的兒子元碩來為二貝勒捧靈牌。

元碩亦是 赫唯一的子息,令年已十四歲。

見到這個只比自己小一歲的佷子,鎖煙有片刻的不自在。

「碩兒,過來,這是二叔家的小嬸嬸,快給小嬸嬸行禮。」東哥拉過高大的元碩,不無得意地向眾人炫耀她優秀的兒子。

元碩面無表情地對著鎖煙行了個禮便退到一邊。鎖煙哪里敢受!她急忙站起身,福了算是回禮。

元碩承襲了 赫高大的身材和深邃如海的眼眸,除此之外,他長得比較像母親東哥,少了點 赫身上的野氣,卻多了幾分冷漠和持重。

「你叔叔的靈牌就多煩小王爺了。」老福晉冷冷地哼了哼,爺倆一個樣,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都是孽障!

元碩冷著臉略略點了點頭。

「王爺回府了。」終於傷愈的管事格桑隔著簾子向主子們稟報恭親王回府的消息。

話音剛落,簾子便被人用腳踢開。

 赫身披大錦麾,頭戴紫貂暖帽,圍看黑狐皮領走進來。

一時間,滿屋子的人都惶惶地站起來。

「阿瑪!」元碩半跪在地,原本冷漠的臉多了幾分期待。

 赫把蟒鞭扔進格桑的手里,走到兒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起來吧。又長高了些,快追上阿瑪了。」

緊跟在 赫身後的大總管費揚古立即幫著 赫褪下大錦麾和黑狐皮領。

東哥帶著女眷給 赫福身行褚,「王爺辛苦了。」

 赫撩起蟒袍坐到首位,他向老福晉點了點頭,拿起案幾上的名茶品起來。

他淡淡掃了眼底下的妾妾,視線停駐在一身縞素的鎖煙身上。

裊裊娜娜,婷婷玉立,她盡量把自己縮在角落里。不出一點聲音,不想惹人注意,卻不知自己的美麗和清弱早已引起了狩獵人垂涎的野心。

「王爺身負國家重責,難得有情致來陪我們這些婦道人家閑話家常。」老福晉冷嘲熱諷,尖利的金護甲幾乎穿透了薄薄的汗巾。

「老福晉太見外了, 赫一直繁務纏身,沒有時間好好過問一下二弟的喪禮,現在終於抽山了身,算是給亡弟一個補償。」

 赫冷笑應對,視線一直不著痕跡地流連在鎖煙身上。

「哼!」老福晉冷哼,拂袖側過身去,縱然心中埋著千百種怨制,還是不敢仟意妄為。

「東哥,二弟下葬的事宜都辦妥了嗎。」 赫舉起玉瓷杯,吹散飄綻在杯口的茶葉。

「王爺放心,都辦妥了,陪葬的東西都是老福晉親自過目的。」

東哥極力地討好丈夫。

「嗯。」 赫點頭,他放下茶杯,對著大總管說︰「費揚古,今晚你多派幾個人守二貝勒的靈堂,明日的具體事宜都由你來安排。老福晉這幾日悲傷過度,身子也乏了,福晉們也難得有休息的時候。弟妹則更是勞累……」

突然听見 赫提到自己,鎖煙驀地抬起頭,沈靜的黑眸對上那雙若有所思的深邃眼眸。

「說到這,東哥要替弟妹向王爺求個情。」東哥福了福身,擋到了鎖煙的面前,阻斷了她的視線,打散了他留給她的迷情。

「說。」 赫習慣性地玩轉玉扳指,她看不見他,他卻能輕易地把那張美到極至的瓷白小臉盡收眼底。

「弟妹本該在嫁過來的四日後回娘家一趟,無奈二弟卻…這段日子弟妹最是勞累,東哥替弟妹向王爺和老福晉求個情,等二弟的葬禮完畢,讓弟妹回家省個親吧,她年紀那麼小,剛嫁過來,夫婿就去世了,怪可憐的……」

東哥拉過襟前的白色汗巾拭了拭眼角的淚。

鎖煙感激地盯著東哥的背影,她輕輕走到東哥的面前,深深地向東哥福身。

老福晉自知有 赫在就沒她說話的餘地,乾脆裝作沒听見。隨 赫處置。

 赫看了發妻十晌,薄薄的唇角旋起一抹譏誚的笑意。

「難得福晉有如此玲瓏剔透的心思。」 赫轉身叫費揚古,「等二貝勒的葬禮完了,替小福晉安排一下。」

「喳,奴才該記。」費揚古恭敬地領命。

「元碩,你過來,隨阿瑪去‘鷹鷂院’讓阿瑪看看你玩鷹的本事。」

 赫起身,表明談話已到此結東,幾個太監匆匆跑進來,手里捧著各式各樣的金絲軟甲、護甲和 赫向來不離手的蟒鞭。

「是,阿瑪!」

元碩年輕的臉上揚起一絲笑意,很顯然。父親對於他的關注讓他難得的開心。

一對出色至極的父子在滿屋子恭敬的迎迭中走出去。

鎖煙站起身,看看 赫寬闊的背影,漆黑的眼眸里揉進了一絲迷離。

他不會知道,他的決定對於她來說,是多麼重要。

盼望著,總是覺得日子過得太慢,終於到了「歸寧」的日子,鎖煙向來嫻靜的小臉也藏不住心底的愉悅,淡淡的笑意始終旋在嘴角,總是讓不經意看到的下人驚艷發呆。

鎖煙仍是一身縞素,烏發輕盤在腦後,一朵小小的白色素花斜插在鬢側,清艷溫婉得像是一枝清麗白色水仙,惹得小太監阿古呆傻了半晌才回過神來。

鎖煙不想驚動任何人,領若阿絲和小太監阿古在費揚古的安排下悄悄出了門。

馬車走得很慢,鎖煙靠在軟榻上,輕拾起香盒里捕了一半的荷包,挑了根藍色絲線刺起繡來。

阿絲在一旁清點著要帶回鎖煙娘家的東西。

「格格,我看王府里就大福晉一個是好人,昨晚派丫頭送過來這麼些好東西,若不是她,格格今天豈不是要空著手回去?」

鎖煙看看阿絲清點東四時新奇的表情,淡笑著搖頭。

「哇,大福晉好大的手筆,是東北關外難得一見的百年野人參王,格格您看!」

阿絲獻寶似的捧到鎖煙的面前,然後小心翼翼地重新包起來。

鎖煙停下干中的女紅,略略掀起簾子看向窗外。

恭親王府聲勢赫赫,恭親王早已是位高權重,什麼世面沒見過?這些外人看起來珍貴無比的東西對於府中的王爺福晉來說恐怕就如同草芥一般,習以為常了吧!

不過,無論怎樣,她對於大福晉東哥都心存一份感激。

昨日她去老福晉和大福晉那里拜別。

老福晉不答理她,她有些惶恐,畢竟老福晉是她的婆婆,婆婆討厭她,她的日子也難過。

她帶著惶恐從老福晉的屋里出來,趕到大福晉那,大福晉對她卻很熱情隨和,她開導她,說老福晉剛沒了兒子,脾氣自然不好,過段時間就好了。臨走的時候,她硬是派屋里的丫頭跟著過去好多東西。

鎖煙既動容又感激,她自嘆自己沒有其麼東西來回報大福晉的好意,日後也只能盡力而為了。

今年的天氣特別地好,雖已是深冬,陽光仍然溫暖,菊花自是全敗了,大街上的樹木也光禿成一片,但因為有陽光在,大街上走動的人也多,顯得有些熱鬧。

沒見過市面的阿古在馬車外窮叫個不停。惹得阿絲頻頻出去敲他的腦袋。

鎖煙只能淡笑著搖頭,繼續專注於手上的女紅。

一針一線,點點情思。

鎖煙的嘴角藏著神秘的笑,阿絲雖然不解,但只要格格笑了,她也就寬了些心,至於那些有的沒的,現在先暫時通通拋到腦後吧。

阿絲開心地哼著小曲,忍不住地幻想回府後夫人開心的笑臉,她要把她這些日子在王府的兒聞都說給夫人听。恭親王府真是太氣派了……

噢,已經歸天的姑爺千萬別怪她阿絲如此狠心,畢竟她連他的面都沒見過,勉強為他哭了這幾日,已是她阿絲的極限了。

家,近了。

鎖煙收起女紅,心兒不禁跳快了。

離家不過幾日,心境卻變了許多。不知額娘和哥哥這些日子過得可好,發生了那樣的事,額娘有沒有為她擔心。

奉恩鎮國公的府邸顯得有些敗落,檀木大門上的紅漆早已斑駁剝落,守在門口的家丁竟百無聊賴地打起瞌睡來。

阿古搶先跳下馬車,一路小跑先去通報了。

阿絲小心翼翼地扶著鎖煙下了馬車,等了十天竟不見一個人影。

「格格,奴婢猜夫人一听是格格回來了;先忙著去梳妝打扮了,我們再等等吧。」

鎖煙輕輕點頭,小臉上卻寫滿了擔憂,家里……是出了其麼事情吧?

鎖煙示意阿絲讓馬夫和阿古把東西光搬進府里,她領著阿絲進了大門。

主僕兩人匆匆地穿過前庭,繞過小小的花榭來到後院主屋前,還未走進,里面的哭聲便遠遠地傳過來。

剛才進來通報的家丁為難地站在屋前探頭探腦,一轉身見鎖煙已在眼前,嚇得急忙跪倒在地。

鎖煙揮揮手讓他下去,她領著阿絲進了主屋。

屋內的丫頭跪了一地,一個個握著汗巾揩淚,哭得最大聲的當然躺在床上的鎮國公夫人馬佳氏。

「真是殺千刀的,我上輩子造了其麼孽,養了這樣一個孽障不讓我省心?嗚嗚嗚…老天爺怎麼不讓我死了算了,倒也乾掙……嗚嗚……」

「額娘……您別說這樣的話……」抱著馬佳氏痛哭流涕的是鎖煙的嫂嫂納蘭,她算是一個賢慧的女人,無奈所嫁非人,心中的苦自是不少。

「格格,是格格,老夫人,夫人,是格格回府了……」一個丫頭先看見了鎖煙和阿絲,驚喜地低喊。

「鎖煙…是鎖煙來了嗎?鎖煙你在哪里,快過來,讓額娘好好模模你……」

馬佳氏揮舞著雙手,滿床亂抓。

鎖煙驚白了小臉,她跌撞著撲進母親的懷里,一雙疑惑怨憂的大眼直直地看向掩唇低泣的大嫂。

「是…完濟漢…在外面闖了彌天大禍,被官府抓了起來,額娘日夜啼哭……哭瞎了雙眼。醫生說……是勞疾,很難恢復了……」納蘭啜泣著。

鎖煙知道自己不能流淚,她安慰地拍拍大嫂的手,憂慮地看著她。

「鎖煙,你瘦了,二貝勒待你好嗎?他身子骨還安康嗎……」馬佳氏伸出枯瘦的手模索春鎖煙的臉。

鎖煙看向嫂嫂,納蘭對她搖了搖頭。輕覆在她耳邊小聲說︰「完濟漠的事情已經夠讓額娘傷心的了,二貝勒的事我瞞著沒說…嫂嫂沒做錯其麼吧?」

納闌不安地看向鎖煙,鎖煙輕搖頭,她不但不怪嫂嫂,反而要感謝她,額娘為了哥哥的事情已哭瞎了雙眼,要是再知道二貝勒的事……她不能失去額娘,不能……

鎖煙任憑母親摔住她的臉,為了讓母親寬心,她拚命地點頭,表示自己過得很好,鎖煙輕扯阿絲,示意她謊話。

阿絲急忙站起身。強笑著「老大人盡管放心,格格在王府過得好極了,二貝勒爺和老福晉都很疼愛格格。尤其是府里的大福晉,這不,格格回來省親,大福晉送了好多珍貴得不得了的寶物。奴婢這就拿來給老福晉‘看’,噢,不,是奴婢說錯話,奴婢這就掌嘴……」

「得了吧,你這丫頭,我從小看到大的,你那點心思還想瞞過我?算了,格格在王府過得好我就寬心了……」馬佳氏用汗巾揩揩淚,「阿絲,你說的大福晉……可就是和碩恭親王 赫的嫡福晉?」

「是呀,老夫人,怎麼了?」阿絲疑惑地看向馬佳氏,不明白怎麼老夫人說著說著竟把話題扯到大福晉的身上了。

鎖煙卻蹙緊了雙眉,憂慮地看向自個兒的額娘,她知道,額娘定是……

「大福晉……對格格很好?」馬佳氏又追問。

「是,老夫人。大福晉她人好得沒話說,昨兒個她特意喚丫頭給格格送來好多珍貴的東西,讓格格帶回來孝敬您呢,甚麼貂皮、冬珠、熊掌啦,對了,還有棵珍貴的百年野人參呢,奴婢想老夫人吃了這野人參,必定……」

「鎖煙……額娘求求你,額娘給你下跪,額娘給你磕頭了……」

阿絲的話還未說完,馬佳氏便突然掙扎著要爬下床,她拉著鎖煙的手,老淚縱橫︰「額娘求求你了……額娘知道你委屈,額娘就再求你這一次……完濟漢縱有千般不是,他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你的親哥哥……你要救救你哥哥呀……大福晉既然那麼喜歡你,你就去求求她,求求她跟王爺說幾句好話。求王爺把你哥哥放出來吧,額娘跟你保證,只要你哥哥能從牢里出來,他再不敢四處作惡了……鎖煙……額……額娘求求你了……」

馬佳氏哭得涕淚交錯,幾個小丫頭也跟著動容地低聲啜泣,納蘭、鎖煙和阿絲合力才制止住她想要下床給鎖煙卜跪的舉動。

鎖煙看看額娘,心隱隱作痛,雪白的貝齒嚙傷了紅唇,小臉添了此蒼白,在強勢的命運面前,她再吹低了頭。

「鎖煙…」納蘭充滿希冀的眼神也看向美麗至極的小姑。

鎖煙閉上眼,重重地點頭,淚水再也止不住,越這樣冷冷地從眼角滴落,冰凍了她的心。

「格格……」阿絲哀痛地叫,她可憐的小格格,為其麼注定了面對這樣進退兩難的命運?

阿絲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都是這張嘴惹的禍害。她跪,抱緊了鎖煙的身體,嚎啕大哭起來。

如果霜雪過後,留下的是暖陽的美麗,那該有多好!

鎖煙深深嘆息……

只在娘家宿了一夜,鎖煙便在母親的催促下回王府了。

不過一個日夜,寒潮就席卷了整個北京城,街道上蕭索寥落,風卷著沙土四處肆虐,商號的小夥計抖嚓著身子在門上多插塊木板,指望看能多擋些風霜,天沈沈的,是冰雪欲來的前兆。

馬車里,靜靜的。

阿絲偷瞄了眼鎖煙,她正閉著眼楮不知道是睡了還是在思考其麼。

一陣心痛襲上心頭,老夫人也太……事情再急,也該多留格格幾天,就這麼匆匆地把格格送回來,這和逼格格有什麼區別?

格格雖然年歲小,可知盡達理,自尊心比誰都強。先前欠下大福晉的情已不知要如何還了,現在又要……格格在王府苦受寵也就罷了,偏偏剛嫁過來,二貝勒就沒了,老福晉恨格格還來不急,哪里會好好待格格?

直接去求王爺嗎?阿絲打了個冷戰,那簡直是把格格這頭小羊往老虎的嘴巴里送,光看著王爺那張邪佞的臉,她都要腳軟了,更何況是格格這樣荏弱的小人兒!

阿絲翻開錦包,從里面拿出一件白色的雪貂披風,這是恭親王府送過來的聘禮之一,算是格格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了。

阿絲輕輕把披風蓋在鎖煙嬌小瘦弱的身體上,馬車突然顛簸了一下,鎖煙迷朦地睜開眼,看看身上的披風,她咬咬唇。

命運讓她成了一只金絲雀,雖然嫁進了人人稱羨的恭親王府,可侯門一入深似海,她從此只能畏懼地縮在角落,驚恐終老。

孤寂她不怕,做了別人的遺孀又如何?她怕的是自尊被人活活撕扯,一輩子在別人面前唯唯諾諾地過活,那樣活著和一條狗有什麼區別?

無奈造化弄人,為了哥哥的命,她必須拋下自尊!

「小福晉,阿絲姑娘,王府到了,請下車吧。」

阿古的喊聲打斷了鎖煙的思緒,她輕蹙起居,小臉一片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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