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後(上) 第十二章
「唉……」攸遠的嘆息聲穿過門扇,似在感嘆皇帝的執迷不悟,又似泄漏出心里的悸動,鳳冰翱轉身想入寢室,但卻又掛心著內院的情況,他怕皇帝會真的闖入陣式,而依照他那倔強的脾性,恐怕非要闖一闖……
想到此,步入寢室的腳步漸緩,慢慢地又轉回正廳,坐在椅上,他擔憂地望著關閉的殿門,牽掛地猜想皇帝下一步的舉動。
「哇!……該死!這是什麼鬼東西?!讓開!……□○*……」
果其不然,內院傳出皇帝咒罵聲和陣式激活的聲響,鳳冰翱忍住想去探望的沖動,依然靜坐在椅上。
為什麼皇上總學不會放棄跟妥協呢?
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人總得要學著屈服與低頭,但……為什麼他卻能無畏地迎上前去挑戰?
不屈不撓地奮戰到底,不達目的勢不罷休……
是因為掌控權力嗎?所以才讓他有唯我獨尊的狂妄?
古有賢者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既為國君,就該視民如子,勤政愛民,盡他最大的努力和仁心來造福百姓,當個賢明的君主,像他這麼任性恣意的個性若不改,遲早有天會惹出大禍的。
鳳冰翱嚴苛地審視著自己的肉軀,模了又模,看了又看,想了又想,還是無法明白皇帝究竟著迷哪一點?
平板硬挺的胸膛;縴瘦毫無曲線美的腰干;緊繃結實的臀腿……根本沒有勾起男人的任何條件,為何獨獨讓皇帝痴迷不已?
若是單論這張宛似婦人之貌,那也挺牽強,畢竟較他秀麗絕美的男女比比皆是,皇帝若真性好男色,那也絕不該看上他這個刻板無趣的武夫才是……
前思後想,鳳冰翱還是覺得皇帝的癖好未免怪異了些。
「……哎呀!這死東西居然敢擋朕的去路?!讓開!真該死!……」
內院里不斷傳來皇帝痛斥怒罵的吼聲,可感覺出他的耐心和毅力已經達到快崩潰的程度,鳳冰翱將思緒轉回現實,起身來到窗邊,悄悄地推開窗欞偷看皇帝的舉動。
就見皇帝汗涔涔且淚潸潸地在內院里四處打轉,嘴里時時咒罵著,腳步也不停地走著,整個人狼狽不堪,龍冠歪斜,頭發散落,衣衫凌亂,雙手低垂,腳步闌珊,怎麼走都是在內院打著圈圈,根本無法接近廳門一步。
四周擺設的石雕花樹總是不斷變化位形,且十分恰巧擋住皇帝繼續前進,使他陷入迷陣中看不清楚方位,絲毫不知自己正在打著圈圈繞,依然奮力地抬起酸痛的腿向前邁進。
鳳冰翱將窗欞再推開點,抬頭看看夜色,再算算時辰,皇帝竟然已經走了將近一個時辰!而他居然還沒放棄?!
鳳冰翱不由得愣了楞,平日養尊處優慣了,出殿門若不是騎馬要不就是乘坐鑾轎,皇帝竟有能耐單憑雙腿撐到此時?
他只要不繼續想往前進,稍稍後退即會令陣勢緩和下來,那他便可月兌離方陣,轉回宸龍宮中歇息,但他卻依然不死心地想踏進曦凰宮內殿。
那份毅力真是令人不能小覷哪!
「翱,你居然敢這麼對待我,走著瞧,我勢必會在床榻上加十倍討回!」
皇帝目前處境雖然十分淒慘,但依然不死心地撂下狠話,存心不讓鳳冰翱安穩就寢。
「笨東西!死東西!敢擋住朕……等朕出了這里非叫人將你們這些死東西砸成粉碎不可,看你們還敢不敢作怪……」
看著皇帝那麼認真地且憤怒跟那些沒有生命的石雕斤斤計較,鳳冰翱原本錯愕的神情漸漸轉為好笑,這樣狼狽不堪的皇帝看起來居然還帶著三分未泯的童心,讓他原本沉重的心情頓時輕松不少。
「呼呼……呵……呼哈……這該死的內院怎麼這麼大?走了老半天還沒居然連門檻都踩不到……」
皇帝終于體力不支地坐臥在地上,根本顧不得地上沾染的塵土,啪地就倒下,且不停地自口中呼出喘息聲。
「該死……呼哈……我絕不放棄……翱,你盡量使出花招來吧……呼呵……不管如何,我今晚非進曦凰宮不可……呵哈……呼……哼!我若進不了曦凰宮,莫說頭一個不放過翱,連那些存心看熱鬧、嘲笑我的人也別想好過……」
聲響不大不小,恰恰好讓攀臥在西側殿屋檐上的人听得明明白白,令他們心中大驚失色,相互推卸責任。
「都怪你!笑得那麼夸張,你看!被發現了……」李修遠立刻將矛頭指向繆親王,想推他出去墊背,畢竟是皇親一族,縱使皇帝責怪下來應該也不會死得太慘。
「哪有?!是你才對,我的笑聲都被修勤的大掌給遮住了,哪傳得出去?你別故意混淆視听,推卸責任。」
繆親王亦不是笨人,當然清楚李修遠的目的是啥,他才不會白白上當。
自小這九皇弟對于犯到他的人從不留情,哪會顧及兄弟情誼輕易寬怒他,倘若承擔下來恐怕挺慘,要死也要連坐一堆人陪葬。
「而且修勤可以做證,是你拉我來看熱鬧的,可不干我事……吶!對不?修勤?」
「……」李修勤無言地看著個性半斤八兩的兩人,內心十分無奈地大嘆三聲,誰叫他對他就是沒輒……「沒錯!若不是大哥先來出言引誘,王爺怎可能做出這等事?」
「你這吃里扒外的家伙!居然出賣親兄弟?!」李修遠哇拉哇拉地大聲叫起來,再也顧不得放低聲量。「你有沒有兄弟道義呀?!還是不是姓李?!」
「我是幫理不幫親。」李修勤不為所動。
「就是,我就知道修勤最公正了,哪像某人總是想設計陷害我。」
繆親王笑語晏晏,開心無比地拉住李修勤的臂膀,親昵地靠在他身上。
「長兄如父,你居然這麼無情無義,好!咱們今天就來說清楚……」李修遠站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瞪視坐在屋瓦上的兩人,大有上演兄弟鬩牆劇碼的沖動。
「都滾下來!立刻!」皇帝又累又渴且十分惱怒,沒心情見他們繼續鬧下去,既然舍不得罵那造成現今局面的罪魁禍首,就只好拿他們出氣,對于他們,皇帝可沒半點憐惜之心。
三人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跪到皇帝跟前,很小心地忽略皇帝那副衣衫不整以及滿身塵土的狼狽貌,以免更加觸怒他。
「好大膽子!居然敢夜探皇城?!是誰教唆你們的?!又是誰給了你們這項權力的?!」
皇帝斥喝,帶著三分氣惱七分遷怒。
「臣等知罪!」
千錯萬錯先道歉總沒錯!更何況皇帝正處在爆發階段。
三人戰戰兢兢地伏跪在地等待皇帝怒氣稍歇。
「看得很樂是嗎?」皇帝冷笑,陰側側的風頓時吹進繆親王三人心中。「小心朕讓你們樂極生悲!」
「皇上怒罪!請給臣等一個贖罪的機會。」
李修遠狀作淚漣漣貌地哀求,眼角往曦凰宮內殿方向瞄一瞄……
皇帝是何等聰敏人物,豈會不明白他的暗示,眼神閃過一絲笑意,語氣也稍稍松了些︰「哦……你想怎麼將功贖罪?」
「這……這……當然是皇上怎麼說,臣就怎麼做……」
李修遠有點畏怯,轉眼想到萬一鳳冰翱察覺到是他出賣他的話,那個後果……嗚∼∼他不敢想∼∼
鳳冰翱平日為人雖然謙恭有禮、溫和體恤人意,但若真是惹惱他的話……
那怨恨可是會記很久的耶……怕怕!
可若是受到聖威逼迫,那自然另當別論,將軍想怪也怪不到他身上,畢竟身為人臣,哪有違逆主上的道理?他又不像將軍,哪來的橫膽對皇上放肆?
「哼!你倒是挺滑溜的,不敢擔關系是嗎?」
繆親王見皇帝緩下神色,知道危機已過,便開始恢復常態,繼續斗嘴。
「繆親王此話真是言重,臣下哪敢膽大妄為地要皇上替臣擔關系?臣下不過是替皇上設想,倘若將軍……呃……皇後怪罪于臣,降臣重罪,那臣下哪來機會為皇上效命呢?依照臣這麼忠心赤膽的熱誠看來,失去了臣下可是國家社稷的損失哪……」
這繆親王過河拆橋的功夫還真是練到上乘,居然立刻像沒事人般趁機將責任全往他身上推。
「夠了!通通住口!別再繼續吵嘴,朕沒耐心繼續听這些爾虞我詐的虛偽之詞。」皇帝煩躁地制止,揮手要他們起身。「快替朕解決這該死的方陣,否則誰都別想走月兌關系。」
「是啊、是啊!不是要將功贖罪嗎?還不快撤了這陣式。」繆親王立刻大搖大擺地站到皇帝身旁,指使李修遠趕快動作。
「你跟在鳳將軍身邊多年,不會連這小小陣仗都擺不平吧?」繆親王還不忘地多加一句出言訕笑,讓李修遠惱得臉紅脖子粗。
「哼!今日叫你大開眼界,我李修遠這副將可不是坐假的。此陣乃是借五行之位逆轉而施,倘若踏進陣里便會陷入迷亂之中,失卻方向,若不斷向前則會導致更加錯亂,使得入陣者喪失判斷力和精力,一直轉到精疲力盡為止……此乃戰場上誘敵之陣,將敵人引進封閉的空間後,耗盡他們的氣力神智,然後再一網打盡,說穿了就是請君入甕、甕中捉鱉的道理。」
李修遠得意洋洋地展現知識。
「光說不練也無用,誰要听你解說此陣,皇上的意思是撤陣又不是問此陣的奧妙在何處。」
繆親王毫不客氣地潑冷水,存心給李修遠難堪,誰叫他方才居然想陷害他,可見得叫他一起夜探皇城看熱鬧一事不安好心眼,根本就是拉他墊背。
「呃……撤陣……這……恐怕……」李修遠吞吞吐吐地支吾其詞。
「……你想說你辦不到?」皇帝的語氣漸漸凶惡陰沉。
「不、不是……唉……是……撤陣……臣下確實無能為力,但臣可教皇上入陣的方法。」
李修遠十分無奈,看著繆親王那副興災樂禍的樣子就嘔,現今他多多少少能感謝鳳冰翱容忍他的偉大情操了,畢竟真沒幾人做得到,起碼他就記住繆親王這落井下石的「恩情」了,總有一天定要好好「報答」他。
「那就快說!」皇帝失去耐心地大吼。
先前光听那些拉拉雜雜的廢話就已經夠令他心煩的了,現在還拖拖拉拉地磨,想找死嗎?
「……修遠,你別多事!」緊繃的氣氛中傳來鳳冰翱的制止,夾帶著濃濃的警告。「這是我跟皇上之間的問題,勸你少管,以免大難臨頭。」
「將軍,你行行好莫刁難屬下,君命難違,就別讓渺小如豆的我夾在中間,落得兩面不是人。」
李修遠拼命撇清關系。
「翱!你有兩個選擇,一是乖乖撤掉陣式讓朕進去;一是朕自行破陣進去,你想選哪一個?」
皇帝心情略為愉快地問,巴不得立刻就擁佳人入懷。
「臣什麼都不選,有本事的話皇上就憑己力進陣吧!」
該死的修遠!自小就只會找麻煩給他擔,要不就捅簍子叫他收拾,等這次危機過後定要他得到慘痛教訓。鳳冰翱暗暗下定決心,這恨,他是記住了。
「害人者人恆害之。」聰明狡猾如李修遠不知此時已經犯下日後會悔恨不已的錯誤,他因為此事而賠上自己的姻緣,走上同鳳冰翱這般的命運……
俗話說︰「寧可得罪君子也莫犯到小人。」
而從此事件的後續看來,鳳冰翱真可說是小人氣長的典範代表呀!
「翱,你在哪里?快出來。」經由李修遠的指點,皇帝順利地進入曦凰宮內殿。
「別抗拒我,翱!你躲我也躲了十年了,難道接受我是這麼難的一件事嗎?母後早逝,父皇雖然憐惜我自小失怙而特別寵愛照顧,但生長在鉤心斗角的後宮中,我一直是各皇妃們的眼中釘,不時想借機陷害,好讓我失去父皇的寵愛……可就只有你,憐我疼我但卻不縱容我,時時刻刻教導我看顧我,縱使是當時仍然年幼的我也能感受到你那龐大無私的愛……為什麼那時的你願意愛我,現今的你卻拒我于千里之外?」
皇帝落寞地佇立在漆黑寂靜的正廳中剖析內心,雖然沒見到鳳冰翱,但他感覺得到他就隱身在暗處。
「……皇上,臣還是愛著皇上,但那乃是君臣之愛,無關情望,皇上需得分得仔細……」
鳳冰翱終于自暗處現身,他站在廳堂右側放置的屏風旁,輕輕淡淡地回復。
「翱,你終于肯出來見我了。」皇帝喜言于色,立刻就想上前摟住他。
「別靠過來,皇上。」鳳冰翱轉身一閃,避開皇帝。「臣不想對皇上無禮,但若皇上執意要臣侍寢,就休怪臣動手犯上。」
「……你當真不肯?」皇帝沉下欣喜顏色,漸漸轉換成陰狠的神情,狂性漸漸支配理性。
「皇上,請听听臣的勸言,您對臣的感覺只是種轉移作用,將那份對親情的渴求錯當成對臣的情感,這是錯誤的……」
「朕不管!」皇帝怒紅了雙眸,他落下狠話。「倘若你不從,朕就一天殺一個朝臣,一直到你心甘情願上床服侍朕為止。」
「你真要如此逼我?」鳳冰翱無限悲哀地問,心,正在泣血,為著逃不過的命運。
「不然你就等見到天朝傾毀時再來看看朕有多認真!你允不允?!」
皇帝狂性大起,厲聲逼迫,已經全無耐心與鳳冰翱繼續糾纏不清,他非得到他不可!
「不允……行嗎……」淒涼一笑,鳳冰翱向皇帝伸出手,「謹尊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