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郎中 第二章
盡管曲曦沒有明說,嗣衣仍可以想見她來到神農山莊的過程必定十分艱辛。她臉上的疲累即使經過幾天的休息仍無法完全恢復。
他本來是要去整理行囊準備出莊,卻不小心听到她將要離去的消息,于是刻意繞道經過她暫居的院落中。
喝完酒的隔天,兩人像是刻意避開彼此,即使有人好奇詢問他倆關系,他們也不約而同的說彼此是泛泛之交。
可不是,他們認識的時間還不超過兩天呢!偏偏他們花了一個晚上互吐苦水,雖然大部分是她說他听,但在程度上來說,比起一般的泛泛之交已是親近大多。
嗣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正好瞧見曲曦送沉默走出門外。隔著一段距離站定,他還是沒有決定要不要上前和她說話,只靜靜看著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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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沉默,曲曦信手在一旁樹上摘了片葉子,輕含葉緣,試著葉子的韌度。
很好,她已經可以完全不帶感情的談起「水月谷」這三個字了。
原來,舍棄一段情感這麼容易。
取葉就口,一曲輕快小調悠揚的自她口中傳出,在晌午時分里飄散,彌漫于一方天地。
也是秋高氣爽的日子。
那是在她借住傅家牧場時,有一回傅意北和傅青山叔佷倆興起時所吟唱的曲子。她的記性好,憑著記憶,在找著樂器後,便一個音一個音的找出來。遺憾的是,她的樂聲中怎麼也找不回當初所听的奔放豪闊,只徒然令她憶起神傷的過往。
是茫然無依的自憐情緒作祟吧,令她又想起那些點點滴滴。
心思一轉,想到自己從今以後不再處處受人牽制,五湖四海盡可肆情遨游,不覺豪氣一生。
再怎麼難捱的時刻都會過去,何必執著?還有大好日子等著她呢!
曲曦專注于讓音符翻飛,使不甚響亮卻綿長不絕的樂聲隨她的情思起伏,沒有注意到一個碩長身影在不遠處默默佇立著。
嗣衣是那樣凝神听著,沒注意到他周圍一向冷漠的空氣一下子柔和起來,平時淡漠的眼神因緬懷起深藏記憶中的片段而顯得溫暖。
他知道曲曦和他有相同的傷,但除此之外,她還給他另一種感覺——
透明的音律隨風迎面而來,澄清了他的心,卻又將之擾亂了。
一時想不通那是什麼樣的情感,嗣衣放任自己的心思沉浸在樂聲中,在音符驟變時領受到演奏者的情緒轉折,如有說不盡的瀟灑豪情充塞胸臆,唇邊不由得跟著添上一抹輕揚笑意。
就像繃緊的繩子在不注意的瞬間斷去一般,糾葛多日的紛亂思緒也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理清。一種頓悟的感覺,踫上了,眼前一切似乎便豁然開朗。
是啊,一切都過去了,他何苦為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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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注意到嗣衣心境上的轉變,要不是嗣衣主動找傅意北下棋,眾人還真不敢相信他們期盼已久的事情終于實現。
為了不給他們壓力,眾人還得裝作不經意的路過他們下棋的地方,但誰也不敢逗留太久。
曲曦聞訊,也興匆匆來湊熱鬧,她一派大方的坐下,無視于背後無數道指責她不識相的目光。
嗣衣瞄她一眼後,繼續專注在棋盤上。曲曦看了棋盤一眼,見嗣衣所執紅棋正圍殺傅意北所執的黑棋,兵臨城下,黑棋一方岌岌可危。
半刻鐘後——
「我輸了。」傅意北終于俯首稱臣。他自認棋力中上,但仍遭嗣衣殺得潰不成軍。
嗣衣頷首回禮,臉上倒是看不出喜怒哀樂。
「其實有機會嬴的。」曲曦語出驚人,連帶激出嗣衣微感訝異的表情。
看見曲曦雙手並用將棋子回復她初來時的局勢,嗣衣眉眼一揚,接下了挑戰。
既然不是正主兒在對奕,眾人也就沒有顧忌,紛紛圍上前觀看。小小木桌旁,擠了不下二十個人。
「這位姑娘是何來歷?」
「听說是阿默的舊識,從水月谷來的。」
「看樣子棋藝不錯,四少一下子打她不下。」
眾人的低聲耳語進不了兩人的耳里,過了一會兒,大家的注意力也全都轉移,一時之間,偌大空間竟是悄無聲息。
「將軍!」清揚悅耳的女聲打破眾人的屏氣凝神。
嗣衣一雙劍眉微蹙,在確定自己的退路全遭封死時,漾出笑容。
四少在笑了!不是明明輸了棋嗎,怎麼會……怎麼會……眾人面面相觀,以為情傷剛復原的嗣衣自尊再次受創,精神狀態有點反常。
「怎麼樣?」曲曦徵詢對手的意見。
「很不錯。」嗣衣承認了她的實力。
「其實我佔了一點便宜。」畢竟她剛剛已經看過他的棋路,不像嗣衣對她是完全陌生。
「無妨,來日方長。」不對,她就要離開了。嗣衣皺了下眉,對自己心中隱隱浮動的陌生情緒感到困惑。
「沒想到曲曦的棋藝這麼高明。」傅意北眼看曲曦起死回生,語帶贊嘆。
「我還有許多才藝是你不曉得的呢。」曲曦遞給嗣衣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奇異的消弭了嗣衣的浮躁。
說起才藝,讓嗣衣想起了另一件事。如果曲曦擅音律,說不定……
「我們也要在這兩天離開,不如咱們結伴而行吧?」傅意北挺懷念這個個性爽朗的姑娘,便臨時起意邀她同行。
「這……說到這個,我的行程還沒決定呢。」曲曦裝迷糊,迎上嗣衣若有所思的眼瞳,立刻有了新說詞︰「對了,我正好有些問題要請教嗣衣。」
有問題要問他?嗣衣倒好奇起來了。
「我先回去拿個東西,待會兒去找你。」曲曦努力不讓自己看似落荒而逃,但一個彈躍起身離去的動作仍是稍嫌急躁了些。
「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曲曦好像在閃避我。」傅意北轉向一宣在旁觀戰的妻子,想知道她是否有同感。
「你太多心了。」邊收拾殘局,嗣衣毫不猶豫的答。
她逃避的可不只是他而已。
從那一夜、那一曲,嗣衣隱約察覺到曲曦不為人知的一面,大略捕捉到她的行事風格,自然明了她正極力想擺月兌某些事物,而不單單只是要逃避傅意北而已。更何況,他相信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感情因素可以影響她。
因為她已經可以不帶眷戀的看著傅意北——剛剛他很仔細的確認了這點。
向來自認理智的嗣衣卻沒有想過自己為何會去注意、甚至在意曲曦的反應。
微愕于嗣衣的回答,傅意北疑惑的和流衣對望一眼。等到嗣衣走開,傅意北才問出口︰「嗣衣和曲曦很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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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耗費數日策劃的心血結晶,曲曦再次踏進嗣衣居處,卻在門廊前停下腳步。
奇怪,好像有什麼地方不一樣……
嗣衣的屋子位于神農山莊最深處,屋後倚傍一大片竹林,高聳入天的搖曳青綠賦予此地得天獨厚的沁涼及白自然樂聲。曲曦還記得當初自己是一沾枕就入眠,不僅僅是因為生理上的疲累,也是絕佳的地理環境使然。
一時想不出個所以然,曲曦索性放棄思索,推門入內。
嗣衣正溫茶待客,料想來的人必是曲曦,頭也不抬的招呼︰「坐。」
曲曦依言落座,順便拿了杯子伸到嗣衣面前。嗣衣睨她一眼,還是替她斟了杯茶。
看來得等她喝完這杯茶才能談正事了。呼吸著滿室淡淡茶香,嗣衣覺得看曲曦品茶比自己喝茶更享受。
茶水面上隱隱透出溫潤光澤,再看到濃淡適中的顏色,曲曦簡直要笑眯了眼。她捧起杯,感受到適中的溫度,閉目嗅聞扶搖直上的香氣,感覺到沁入心脾的愜意,再啜飲一口留在舌上,然後咕嚕一聲︰「啊,好茶!」
嗣衣也為自己斟了杯茶。早已知情的事沒有必要再多說,他直接切入重點︰「你不想多留一陣子,或者干脆住下來?」
「我已經做好計劃了,想向你徵詢些意見。」邊說著,曲曦自懷里拿出一張圖卷,遞給嗣衣。
接過圖卷,嗣衣低首研究,只見一張通往西域的路線圖上做了十來個記號,空白處則記載了預計到達及停留的時間。
「就算不離開水月谷,你依然可以做這樣的旅程,而且可以更無憂無懼,為何硬要擔這種風險呢?」
低沉好听的嗓音加上溫和的語氣,比強勢逼問更易令人說出實話,或許也因為這幾天來,她已經視他為推心實月復的至交。
遲疑了下,曲曦才答︰「我厭倦了商家送往迎來的生涯,處心積慮謀取私利的行徑令我想遠離,這種說法你能接受嗎?」預料會遭到質疑,她道出一部分的解釋,至于連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部分,她也不知該如何訴諸言詞。
「以物易物,供需互求,我看不出有值得大加撻伐的地方,神農山莊也以此為生。」頓了一下,又道︰「不然,你以為我們與世隔絕嗎?」嗣衣承認出自己也不願意長時間待在外面的繁華世界,但曲曦和他並不屬于同類人。
意識到曲曦仍不願坦誠,嗣衣眼神一黯,說不出此時心底涌上那股悶悶的感覺是什麼。
曲曦愣住了,一半是因為沒想到嗣衣會回她的話,另一半原因則是嗣衣好似說出了她看不透的盲點所在。
她仔細想了想,才又道︰「我不想拖累他人。」尤其是像沉默這種願意為她赴湯蹈火的摯友。
她太隨性,總累得旁人代她受過。有機會補償的話還好,偏偏她知道自己有時挺粗心的,壓根兒沒注意到旁人的犧牲。
「是怕別人拖累了你吧。」她不說明原委是因為不想讓三嫂知曉嗎?還是單純想提防他這個陌生人?
嗣衣語中飽含的譏誚令曲曦有絲窘迫,一時接不上話。
怕別人拖累了她?也許吧,只要有旁人在,她得分神去照應,或者是反過來給人添麻煩,這樣彼此牽絆有什麼好處呢?,如果一個人就能活得好好的,干麼要拖著另一個人自找麻煩呢?更別說是一大群人了。
「自私。」嗣衣口中驀地冒出這個字眼。
「什麼?」她沒听錯吧?
「那也算是一種自私。」嗣衣補充原來的語詞,成了完整的句子。
他這是在批判她嗎?曲曦的表情明顯不以為然,開始準備要反擊。
從曲曦的表情他便知自己的說法並不被接受。「我知道了,就送你到這兒吧!」嗣衣指著地圖上一個據點。「就這樣了。」
就這樣?她以為他還會跟她爭論上些時候的。端詳著嗣衣,曲曦這才發現他左手微揚,嘴唇掀動,但卻听不到他的話聲,倒是門外傳來一陣寨奉。
「你剛有說此干麼嗎?」曲曦懷疑的問,以為是自己耳力不濟。
「沒事,兩只死耗子而已。」莊里總有一些熱心過頭的人,自以為是的恣意妄行。
他與她不過才認識幾天,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眾人憑什麼以為他和她之間會發展出愛情?
雖然說不出他對曲曦的感覺,但有過一次經驗的他自認至少可以分辨出那不是愛情。
那……他對她的感覺究竟是什麼?
看了曲曦一眼後,「就這樣。」還是保持原議。
曲曦原以為她和嗣衣算是已建立良好關系了,沒想到現在嗣衣又是一副不愛搭理人的樣子,令她好生挫敗。好在她不是那種受打擊後會一蹶不振的人,略微調整呼吸後,她就恢復正常的心情。
曲曦正打算要告辭,卻見嗣衣從櫥櫃一個小角落里拿出一卷東西,遞給她。
「你看得懂這個嗎?」
「是什麼?」曲曦納悶的接過。
嗣衣不語,給了一個「你看了就知道」的眼神。
質料是羊皮制成,從上面的色澤及斑駁情形來看,可以想見完成已有一段時間。通常,只有地圖會做這樣的處理……不會吧!難道是藏寶圖?當然,曲曦知道這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這是……琴譜。」將圖卷完全攤于桌上,曲曦眼楮看著,嘴里跟著哼出曲調,時而展眉,時而蹙額,似乎有點疑惑。
意識到自己失控的言行,嗣衣已趁剛剛轉身取物時平復情緒。「你能將這首曲子重現嗎?」他一反方才冷漠面容,略帶期盼的望著曲曦。
「你能告訴我這曲子打哪兒來的嗎?」實在是曲風太怪異,上面還有一些她不認識的符號。不是當代的作品,這點她可以確定;如果是古曲的話,也超過她所認知的範圍。
「我母親留給我的紀念。」嗣衣並沒有再加解釋,是不想多說,也是因為根本所知不多。
「那你應該听過嘍。」
「大概是二十年前吧,我母親經常彈琴給我听,但我只記得……」嗣衣突然眉峰一蹙。「總之,我非常盼望能再听到一樣的曲調。」特別是最近這些日子,嗣衣在心里又加了一句。
原來是母親的遺物啊!
曲曦知道嗣衣也是孤兒,卻不曉得他仍存有對母親的記憶,想必神農莊主收養他時,他已經不是年幼無知的孩童了吧。
「那天你吹的那首曲子,給我似曾相識的感覺,所以我猜想,也許你會知道。」嗣衣其實並不曉得自己是否真期待曲曦給他什麼確切的答案,但他很確定他喜歡和曲曦在一起,就光是听曲曦講話,他都有一種……一種很特別的感覺,直至今日,他仍模不清那是什麼。
即使和她只認識了幾天,相處的時間更是少得可憐,但就某個層面來說,嗣衣卻覺得他們熟悉的程度甚至超過相識數年的老友,該算是緣分吧!
這解釋雖籠統,但若非有緣,為何他們兩人僅相處數日,彼此知心程度卻是連十多年的兄弟都比不上?
此時才知嗣衣曾經欣賞過自己的表演,曲曦有點訝異。
「啊?喔,那是我在傅家莊學來的北地民謠,因為覺得風格討喜,便留意記了起來。」這種以往被她斥為「偷听」的行為,不但沒有令她著惱,反而讓她有點兒手足無措。
天哪!她那時候心里想著什麼?
知道音樂會忠實反映出她當時所思所想,更會赤果果呈現內心情緒,所以她很少在人前展現這方面的才華。
沒有想到她難得興起吹奏一曲,就讓嗣衣听見了。心湖微微起了漣漪,她從未經歷過的滋味在體內回蕩。
「這個……給我一點時間吧。」她揚了揚手中的卷軸,看見嗣衣眼中的眷戀
對那卷琴譜。「放心,在我離開神農山莊之前,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就當作是你救了我一命的代價吧。」
瞧她把傅意北夫妻說成像豺狼虎豹似的。
相顧一笑,兩人達成默契。
越過嗣衣的肩膀,曲曦看向窗外,終于看出剛剛瞧不出所以然的怪異處在哪里。
「我沒看錯吧?」她又驚又喜。
「听你說成那樣,一時興起便做個來玩。」誰叫他一整晚听她說故事,听得仔細了,一言一語全都記得清清楚楚的,等他恢復神智時,木已成舟。
「呵呵,今天我要在這里睡午覺。」
「隨便你。」
曲曦發出歡呼聲,朝門廊上的吊床奔去。
看她喜形于色,嗣衣也感愉悅,正眼著要踏出門去,瞥及曲曦擱在桌上的地圖,想到水水月谷勢力之大,他居一蹙,忽然擔憂起來。
明知她能安然到達山莊,必是已躲避過水月谷的搜索,但……
「你不擔心水月谷的追兵?」
听得嗣衣語中關懷之意,曲曦在吊床上坐起,反問︰「你怎不問我先前如何能逃月兌?」
他看待她是一般女子,不當她是「水月坊的曲曦」,單純的為她擔心,沒有夾帶任何利益關系,這一點,令她很……感動。
嗣衣不問,曲曦便自己公答案︰「老當家的要捉我回去,可也有人不希望我回去。」
「接替你的人?」
曲曦笑而不答,安適的挪了姿勢後,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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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嗣衣和曲曦言笑晏晏之際,遠遠的,有兩道狼狽的身影。
「可惡,我一直以為最起碼他會看在我大他幾歲的情分上,手下留情的。」一個留著落腮胡的大漢不滿的低語,一面懊惱的清理發間的碎葉。
「二哥,他的確是已經很給你面子了。」眉清目秀的少年指指身上的碎布洞洞裝。,」才叫不客氣。」
「啐!居然叫我們死耗子,真是不識好人心。」
「平時冷冷淡淡的家伙突然對旁人有了興趣,也不能怪我們好奇嘛!」
「更何況,難得有個姑娘讓咱們看得順眼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數落嗣衣,直到眼光再次落在對方身上時,話鋒又轉。
「他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是不太好。」
對視一眼,滿月復怨氣的兩人還是維持著低音量盡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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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夜,曲曦呆坐房中,為心底的騷動感到坐立難安。
那騷動很熟悉,熟悉到令她有點心驚肉跳。不過這次沒有狼狽,沒有火光跳躍,只有一壺茶而已。
可是當她在吊床上舒服的睡了個午覺醒來,發現一壺溫熱恰到好處的茶時,心中因而起的騷動卻是前所未有。
太快了嗎?但她都能對傅四哥一見鐘情,相形之下,幾天的時間算長了。
怎麼會這樣呢?
那她的計劃呢?她以壯士斷腕之姿立下的雄心壯志呢?曲曦咬著唇,在房中踱方步,來來回回,直到三更還是沒有結論。本想干脆睡覺算了,卻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成眠。
可惡!失眠真是痛苦。她挫敗的等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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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應我,讓我知道你的行蹤,好嗎?」沉默不知被曲曦如何說服的,只是殷殷懇求曲曦別斷了音訊。
「我盡量。」曲曦仍微笑著。既然不確定承諾能兌現,那麼就不要輕易許下承諾。「別掛意了。」過得好的話,就沒什麼好擔心的;過得不好的話,讓人擔心,她也不會因此好過啊!
曲曦幾乎可以肯定未來她很難再和神農山莊有任何牽連。
旁邊有人起哄要曲曦留在神農山莊終老,別怕找不到人養她。眾人意有所指的看向嗣衣,他卻仍是一副八風吹不動的老樣子。幸好嗣衣終于可以心無芥蒂的和流衣夫婦談話了,即使只是簡單的打招呼,也令眾人如釋重負。
「或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在他處相逢。」傅意北和流衣這兩個終究要回到外界的人說。
「嗯。」該不該期待?曲曦自己也不知道。
「該走了。」嗣衣打斷了離情依依,兩人就此踏上旅程。
在出守護林之前,曲曦叫住了嗣衣。「可別以為我背信喔,我只是想把驚喜留在最後一刻而已。」
剎那間,曲曦絢爛的笑迷惑了嗣衣的心神。
即使他早已料到曲曦必定已準備好給他個交代,他仍是不由自主的咧開了一抹笑,因著她的守諾。
「應該在這附近吧……」曲曦四處搜尋著,嗣衣靜立一旁,興味盎然。「啊!在這里。」
琴!嗣衣不禁要感到訝異了。她打哪兒找來的?
「材料雖然差了一點,但在我這個妙手大廚處理之後,相信會讓客倌津津有味的。」像是看穿了嗣衣的疑問,曲曦不倫不類的比喻了一番後,才就地坐下。
見曲曦泰然自若的將琴擱在盤坐的腿上,對四周雜亂的草木及凹凸不平的泥地視若無睹,悠然的奏起樂曲時,嗣衣開始了解自己為什麼會對曲曦一見如故,就是這股瀟灑勁讓人不由自主想親近吧。
記憶中輕柔的樂章從曲曦指間流泄而出,音質或許真如她所說的不甚佳,卻每一聲都敲在他心上,模模糊糊的,他好像覺得自己該吟唱些什麼來唱和。
腦中渾沌的意識並沒有困擾嗣衣多久,他將眼光從曲曦撥動琴弦的手移到她的臉上。
她絕對不會是困守閨閣的女子!嗣衣甚至可以想見她只身行走天涯卻不顯寂寥的未來,不管到什麼地方,都會有一群人幫她。撇開這點不說,她也有能力照顧自己。看過她多才多藝的一面後,嗣衣對這一點毫不懷疑。
任憑四處飄散的音符繚繞一身,嗣衣從其中找到的不是對母親的思慕,而是對曲曦相知相惜的牽念。也許以後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見面,但若真有緣,他自有相逢時。
思及此,胸口又有那種酸酸悶悶的感覺。最近這兩天常有些奇怪的癥狀,偏偏他的脈象沒有顯示出任何問題。
彈著琴的曲曦則另有一番心思。
「好像少了什麼?」一曲終了,臨上路前,她問嗣衣。她總覺得沒有把曲子的意涵表達清楚。
「好像是。」每個人的詮釋不同吧!嗣衣並未多想。
兩人並肩行去,彼此都在思索如何話別。
「嗣衣。」
「嗯?」
「如果將來……」
「將來?」
如果將來有緣再聚,她和他之間是否有其他可能性?兜轉在舌尖的話出不了口,一半是不願在此時給自己束縛,另一半是不願給嗣衣壓力。
罷了,如果有緣的話,合該是她的就會是她的吧。
將琴譜還給嗣衣,曲曦又從包袱中掏出另一件東西。「小禮物,不成敬意。」
昨晚失眠,她干脆不睡了,利用天亮前幾個時辰的時間,雕了個束西當禮物。
嗣衣解開包里的布塊,底座只有手掌般大的小木屋便映入眼簾。
「偷偷告訴你,這個旭日東升的記號是我的獨家標志,以後凡是在底座上看到這個記號,就可以知道那是我的作品。」曲曦伸出手將小木屋翻了身,把她所說的記號指給嗣衣看。
嗣衣點了點頭,小心的將小木屋用布塊包好後,再收進包袱內。
曲曦看著嗣衣細心的舉動,感覺心中仿佛有一道暖流涓涓流過,她眉一皺,強逼自己想著千里外的遼闊天空。
「走吧!」兩人同時邁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