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筊定情 第十五章
其實他早就放棄尋找她了,也早就在韓玥出生那時說服自己當個好丈夫,他這麼努力,為什麼听見她的噩耗時,眼眶還是忍不住發熱……
他站起來,背對上官嫻,走向窗邊。
「你會跟我離婚嗎?」離開書房前,上官嫻對著他背影問。
「不會。」韓仲謙回頭,唇角牽起一絲模糊的、無奈的笑。
「爸媽吵架了啊?」韓玥溜進難得沒應酬早歸的韓澈房里,一臉天真地朝著他問。
韓澈放下手邊報表,神情顯得很復雜。
「干麼這個臉?」韓玥捏捏他。「看你這表情一定知道他們在吵什麼,快告訴我!是不是爸這次去歐洲有艷遇?可是爸女人緣一直很好啊,媽干麼因為這生氣?啊!懊不會爸臨老入花叢,終于受不了誘惑……厚!爸也真是的,至少不要被媽發現嘛……」她自己講得很高興,笑嘻嘻的。
韓澈考慮著該不該跟她說實話,又想著反正她遲早總會知道的……
「我本來想直接去問爸爸,可是他看起來魂不守舍,想去問媽,她又一臉天塌下來的樣子……我想這次一定很大條,就不好意思問了。快啦、快跟我說!」她眼神亮晶晶的。
「你一定都沒花時間念書,淨想這些有的沒的。」瞧她一臉很期待听爸媽的八卦的神情,韓澈很無奈。
「哪有!我很認真好不好?!」韓玥抗議。她好不容易把暑修修完,順利拿到被當的學分,還被說不認真。她要是不認真,就不會這、麼、久沒去纏著夏子濤。
「認真還會被當啊!」韓澈瞪她一眼,沒好氣。她老是這麼吊車尾,真是太寵她了。
「喂!現在不是討論這個的時候吧!爸媽到底怎麼了?」韓玥吐吐舌轉移話題。
「他們……」韓澈頓了一頓,決定說了,與其等到她由父母任一方口中听說,先讓她心里有譜也比較輕松。「你知道媽媽有個雙胞胎妹妹嗎?」他嘆了一口氣,決定從這里起頭。
「我知道啊!從來沒見過的靜阿姨啊,阿公阿嬤快過世的時候還一直說想她。」
「上官念潮是靜阿姨的女兒。」
咦?上官念潮是阿姨的女兒,那就是她表姊嘍?「哇 !我有一個會畫畫的表姊,好酷哦!」
「不是表姊,是姊姊。」韓澈說。
「嗄?」韓玥愣了愣,難道她連國小社會課的稱謂都沒讀好嗎?
「是爸爸跟阿姨生的女兒。」
咦咦咦咦咦!爸爸跟阿姨生的女兒!阿姨跟媽媽是雙胞胎……難怪她覺得上官念潮跟自己長得像在照鏡子,原來一切都是基因作祟啊!
韓玥張大嘴,看著一臉嚴肅的韓澈,呆了半晌,竟然爆出大笑。
「爸爸真是好樣的!炳哈哈哈哈!」她笑到捶桌子,姊妹倆都愛爸爸,好瞎喔!
韓澈一臉錯愕,他真的老了,搞不清楚七年級後段班的女生在想什麼……有人听見這種事情還會笑的嗎……
「媽媽看見你笑成這樣,一定很想哭。」
「有什麼好哭的?」韓玥自顧自解釋起來。「阿姨從來沒出現過,爸爸也一直都陪著媽媽,念潮姊的年紀還比我大,也許只是因為某天媽媽不在,而阿姨長得跟媽媽很像,爸爸一時就……」
韓澈苦笑,看來親生爸爸有私生女這件事,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她的好心情。
「念潮姊都這麼大了,為什麼爸媽現在才在為這件事情不高興?」她忽然問,怪怪的喔!
「因為爸爸是現在才知道有這個女兒的。」
「咦?」
韓澈俊顏一凜,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打算。
韓玥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問︰「念潮姊還在台灣嗎?」
「在。」韓澈納悶,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耶!耶!耶!我要去找她!」她突然歡呼。
「找她做什麼?」他挑眉,莫名其妙。
「她不是要幫子濤哥畫封面嗎?」她想起那則新聞。「耶!好棒喔,我可以看到原稿耶!我是她妹妹,她應該不會拒絕我吧?對,就這樣,明天就去!她住在哪間飯店啊?哥,你知道嗎?」
「……」韓澈無言,妹妹腦子里裝的東西從來不是他能想像的。他皺了皺眉,想起向直海說夏子濤和上官念潮交往同居的事。
事實上,曾經撞見過他們接吻的他一點也不意外,但是傻傻忙著暑修的小玥顯然完全不知情……
「說話啊,哥——」韓玥還是一臉高興。「你的舌頭被貓咬掉了嗎?來,我看看我看看!」她伸手就要往他嘴巴扳。「嗨!舌頭,你還在嗎?」
韓澈無奈,推開她手,猶豫了一會兒,說︰「她住在子濤家。」
「嗄?」她的表情像听到外星語。
「他們在交往。」韓澈補上一句。
「交往?」她愣了一下,忽然用力地拍了韓澈的肩頭,哈哈笑。「別開玩笑了,哥,怎麼可能啊?!念潮姊才回來台灣多久?子濤哥怎麼可能那麼快就跟一個女人交往?」她在夏子濤身邊三、四年了,從來沒看過他有女人……
「他們已經交往一陣子了,直海說他很認真。」韓澈決定說得更坦白。
「你們一定是弄錯了……」韓玥還是哈哈笑。
怎麼可能?!子濤哥明明說他有音樂就夠了,說他最大的願望是希望能趕快得到家人認同,趕快闖出一番成績,拿到金曲獎,他說他沒時間想感情的事……
他不是因此而一直沒有回應她的嗎?為什麼他還沒達到目標就談起戀愛了?
一定有哪里弄錯了,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小玥……哥不會騙你。」韓澈嘆了口氣,想讓親親小妹早點認清事實。
「不要,我才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幻覺,嚇不倒她的。韓玥對他做鬼臉。「你說謊,鼻子會被割掉,再見!你這個沒鼻子的大叔,看你以後怎麼找大嫂。哼!我要去洗澡了。」
韓玥關上房門,留下韓澈一臉哭笑不得。
「子濤,我要出門嘍!」落在耳畔的聲音很輕,睡眼惺忪的男人顯然還沒醒。
「去哪?」語調懶洋洋的,又把坐在床沿的女人摟進被子里。
「把畫拿給直海呀!你忘記了?」念潮輕輕推了推他,食指輕觸過他眉眼。
她把之前畫他的那張圖略做修改,大致上以藍色的海為背景,前景沙灘左側是他弓著身子,頭埋進膝蓋里看不清面容,身後仍綻放著恍如羽翼的艷橘天堂鳥。右下角斜擱著吉他,吉他上有她的落款。
苞夏子濤以往的專輯封面截然不同,很明顯地強調意象,走出偶像窠臼。
很搭他這張多元曲風。
他很喜歡,唱片公司居然也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滿意。
雖然向直海說,他們會把圖壓小,經過印刷會有部分失真,要她不必太用心,不過她還是費了好大的心力去做,今天就是要把成品拿去給向直海。
明明昨天才說過的,子濤一定還沒醒……
「我要走了喔,小蓮說她再五分鐘就到了,我去停車場等她。」
念潮轉身要下床,又被夏子濤從身後抱住,把臉埋在她頸窩。
「讓她等一下……」他的氣息撩得她好癢,大掌伸進她衣服里,扣住她一邊豐滿。
「子濤……」念潮想拉開他手。「小蓮已經要到了……」
昨晚明明才……她不禁臉紅,之前是誰說他不肉欲的?這幾個星期以來,她都覺得他縱欲過度了……
夏子濤不理她的抗議,手探進薄薄的蕾絲內衣,輕輕揉捏起她的乳蕊。
她很輕易就感覺到那抵在她身後的硬挺。
每次都是這樣,上次她和向直海在電話里討論封面的事情,只不過是多聊了幾句,真的只有幾句,也不知道夏子濤是在氣他們講法文他听不懂還是怎樣?一直在旁邊上下其手的不說,後來干脆把電話丟在旁邊,直接就在沙發上要了她……
她發誓,她真的已經很忍耐了,但是電話那頭搞不懂為什麼突然沒聲音,沒有把電話掛掉的向直海也許有听見……有听見她……
唔,害她之後看到向直海都覺得怪怪的。
現在又是這樣,念潮微微喘息,她只不過是很想小蓮,所以要求小蓮開車載她去交圖而已……他又……他又……
夏子濤將她身子轉正,一並撩高她的T恤與內衣,以唇舌取代剛才手的位置。
「我要走了!」念潮拿著裝畫的長筒,回頭向坐在沙發上看起來百般不情願的男人說。
「真的不要我送你?」他走過來,模了模她的頭,瞪了瞪站在門口的元芮蓮。
「我想跟小蓮去吃個飯再回來。」念潮低頭,臉微紅。
還說呢!明明跟小蓮約在停車場,都他啦……害小蓮等不到人,親自走上來,一開門,就看見夏子濤果著胸膛,她還在房間穿衣服,脖子上還有吻痕……
小蓮那一臉似笑非笑的,讓她很難為情。
「走了啦!煩死了,又不是晚上不回來!」元芮蓮白了夏子濤一眼,不禁好笑。「念潮還要回法國的,難道你要用繩子將她綁在身邊嗎?」她哈哈笑,急急忙忙就拖了念潮往門外走。
沒想到元芮蓮隨口亂講的一句話,讓夏子濤陡然變臉。
對!念潮還要回法國,他完全忘記這件事了……
念潮和元芮蓮一起走出夏子濤家門,經過上官靜的矮房時,她們倆同時看見那個從扇狀闊葉的矮叢中站起的男人身影。
念潮與男人四目相接,認出這張出現在母親畫里無數次的臉龐。雖然經過歲月的洗禮,這眉、這眼,她卻絕不可能錯認!
她倒抽一口氣,無法移動腳步,只是就這樣靜靜地與他對望。
韓仲謙也只是這樣默默看著她,眼里有太多情緒。
他動過好幾次念頭想找念潮,卻又害怕太過唐突,想著想著就這麼拖過了幾星期……其實,說穿了他只是害怕,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一個二十幾年從沒見過面的女兒?不知道要怎麼埋葬一段藏了二十幾年的感情?
他拿著上官嫻交給他的鑰匙,看完了上官靜留下的內疚與痴情,不知道應該狂喜還是狂悲?他想為了她們之間的愛情笑,也想為了她們之間的愛情哭,心彷佛被掏空了一塊,無法言明情緒。
後來,他只是來整理花圃,整理心愛女人最愛的天堂鳥……無悲、也無喜。
結果打破了沉默的,是猜測到他身分的元芮蓮。
「我先去停車場等你。」她推了推念潮,給她一朵令人安心的微笑之後轉身離去。
「嗯。」念潮應了聲,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終于回神向韓仲謙淺笑。
「我可以進去嗎?」她指指母親的花園,隔著矮籬笆問。
「當然可以。」韓仲謙抖落腳上雨鞋的泥土,放下園藝剪刀,拉開籬笆大門。
他看著念潮,忍不住回想起那個與上官靜重逢的夏日。
已經記不起那是結婚之後的第幾個年頭,他因為某建案到花蓮出差。
原本只是與客戶談完公事,心血來潮想去看海,卻在沙灘發現那抹與妻子相似的背影。
「嫻?」他喚她。
前方身影緩緩轉身,海風輕揚起她如緞黑發。
她與他對望,澄澈的眼神閃過驚訝、擔憂、思念、愛慕種種復雜的情緒,而後歸于平靜,以輕柔的嗓音喚他「姊夫」。
那一瞬間,他的世界天崩地裂!
站在花蓮碧藍的天與海前,這樁婚姻中的一切不對勁都有了解答。
他一直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第一次與未婚妻見面,就深深為她的清靈可愛吸引。
她邀他赤足踩在草地上,大口聞著土壤混合著青草的香氣。她牽他的手走過獨木橋跨過溪流,頭枕在他肩上毫無防備地睡去……
她沒有大家小姐的嬌生慣養,反而親近自然又美好月兌俗。
他第一次這麼心甘情願服從父親的命令,為自己即將娶她而雀躍。
她也喜歡他,他確信。于是他主動向父親要求提前了婚期。
新婚之時,帶著幾分醉意就要了她,為自己能與自己所愛的女人感到喜悅滿足,可是日後的相處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他對她越是疼愛,卻越感到內心空虛。他應該為她懷了他的孩子狂喜,但他卻覺得失落。他的妻子原來不是個精靈愛笑的女孩,竟是個時尚貴氣的官家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