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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衣公子(下) 第二章

沈靜舟一眼望去,只見兩人身處一個極大的市鎮之中,人聲鼎沸,好不熱鬧。和沈園周遭的小橋流水頗有不同,和雪衣教的幽靜清雅更是大異其趣。行人只穿單衣,比那天域雪山溫暖的多。

曲天虹前去買了兩匹馬來,對沈靜舟笑道︰「你能不能上去?要不要我扶你?」

沈靜舟平時常關在房中,精神郁郁,此時走到外面,只覺事事新鮮,說道︰「我試試。」總算記得幼時是怎樣騎馬的,居然也輕松騎了上去。

曲天虹拊掌笑道︰「好!」自己隨之也躍上馬背,沈靜舟從未見過他騎馬,此時見他衣袂飄飄,一手牽著韁繩,神態瀟灑俊逸,不由得多看了兩眼,曲天虹對他微微一笑,說道︰「走吧!」

兩人緩緩而馳,騎一陣馬,又下來走一段,沈靜舟只覺事事新鮮,問個不住,曲天虹也是耐心回答,沈靜舟越听越高興,他其實內心深處,對娶妻生子這種事情並不在意,所憂者,只是想到自己是父母的獨子,怕父母受不了這個打擊而已。此刻听到曲天虹陪著自己談天說地,那件事情便不再去想,心想天無絕人之路,哪怕是領養一個孩子都可。

過了一陣,沈靜舟對曲天虹說道︰「你可知我作夢都希望的事情是什麼?」

曲天虹說道︰「這可猜不出來。」

沈靜舟微笑道︰「闖蕩江湖,打抱不平,人人都稱我為沈大俠。」

曲天虹忽然轉過頭去,眼楮望著地面,沈靜舟見他肩膀都在微微抖動,說道︰「你怎麼了?覺得有什麼不妥嗎?」

曲天虹回過頭來,正色說道︰「沈大俠善人善心,乃是悲天憫人的俠士,在下佩服。」

沈靜舟大笑了起來。暗想多虧是在他面前才能如此說話,若是在家中,只恐又要被痛罵一頓了。

這天晚上,兩人住在客棧之中,曲天虹正拿著本書在看。一抬頭見沈靜舟坐在桌前,對著一張宣紙怔怔出神,心中微感奇怪,卻又不好去問。

忽然听沈靜舟低聲說道︰「你過來一下。」曲天虹聞言,便放下書走了過去。

沈靜舟手上拿著那支筆,也不看曲天虹,低聲問道︰「你要睡了嗎?我睡不著。」

曲天虹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沈靜舟微微搖頭,仍是堅持問道︰「你要歇息了嗎?」

曲天虹見他說話之時一直不看自己,正待調笑兩句,轉念一想,便忍住不說,只溫言問道︰「是不是想我陪你睡?」

沈靜舟臉上一紅,趕緊搖頭道︰「不是!我想請你給我寫字,又怕打擾到你歇息。」

曲天虹听他這麼說,便坐在他旁邊,說道︰「我不會這麼早睡,你想我陪你到多晚都可以。」

拿過沈靜舟手中的筆,說道︰「寫什麼?」

沈靜舟略一猶豫,說道︰「那天在那琴心閣中,我見到你牆上掛著一幅字。後來又見你在樹上寫過。我很喜歡,只不知你那種筆法是怎樣寫出來的?」

曲天虹微微一笑,說道︰「我的字寫的又不好。也只有你才喜歡。」

沈靜舟心中一跳,卻又不知如何反駁,心中說道︰「你的字真的寫的很好。」

曲天虹拈筆在手,不多時便一揮而就,沈靜舟坐在一旁,仔細的看著一筆一劃,等他寫完了,便拿過筆,照著那樣寫了起來。曲天虹見他一副認真的樣子,溫言說道︰「這只是好玩的事情,不必這麼認真。千萬不要太累了。」沈靜舟恍如沒有听見,仍是一筆一筆的照描。

曲天虹默默看著他,過了一陣,見他仍在那里仔細描畫,忽然眼楮一熱,趕緊別過了頭。

過了半天,沈靜舟嘆了口氣,說道︰「為什麼怎麼學也學不像。」話雖如此說,手卻始終沒有停下。

沈靜舟正在那里仔細的寫著,忽然感覺到有一只手輕輕握住了自己的手,慢慢的一筆一劃寫了過去,沈靜舟臉上發熱,已經渾不知寫的是什麼,過了一陣,曲天虹放下了筆,低聲說道︰「不要太辛苦了,早些休息。」沈靜舟點了點頭。

次日醒來,兩人又開始前行,傍晚時分,到了一座極大的市鎮。

兩人在客棧放下東西,吩咐店家好好喂馬,便信步走了出去。

在街上漫無目的走了一陣,只見這市鎮很大,極是繁華,隨口向路人打听,原來此地名叫石橋鎮。那路人卻是頗為饒舌,滔滔不絕的說道︰「二位公子大約不是本地人氏?你們有所不知,明天本城最美的十二才子要在柳煙亭比試,這十二位都是這里有名的翩翩公子,不過我今天見到二位,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俊美少年。二位公子若是不信,明日就前去一看,如何?我就不信二位不比他們好一大截子。」一番話說的兩人都是莞爾。

回到客棧,沐浴過後,曲天虹在那里看書,見沈靜舟又打算寫字,便說道︰「你難得出門,明天要不要去看看熱鬧?」

沈靜舟也是有些心動,點了點頭。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說道︰「你這樣在外面行走,也不怕那些江湖人物認出你來?」

曲天虹笑道︰「沒那麼容易,見過我的人不是幫主就是門主,他們也難得出來。都是坐鎮一方,作威作福。」

沈靜舟笑道︰「你不也是一樣?只怕那些作威作福的人見了你,就大氣都不敢出。」

曲天虹也笑道︰「我們自然都是邪惡之士。所以沈大俠更須鏟惡除奸,為民除害。任重而道遠啊。」

沈靜舟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次日醒來,兩人略為收拾了一下,挑了最素的衣服穿上,便前往柳煙亭。只見亭前極大的一片空地。密密麻麻的站了不少人,沈靜舟和曲天虹兩人刻意穿的極是樸素,又躲在人群之中,倒也沒人注意。又過了片刻,只見眾人一陣喧嘩,原來台上娉娉婷婷的走出了一個女子。

這女子雖無十分的容貌,卻也有七八分的姿色,稱得上是個麗人,她穿著清紗羅衣,抱著琵琶靜靜的坐在那里,雖不很美,卻自有一種風姿。見眾人喧嘩之聲極響,無法開唱,只掩口輕笑,登時媚態橫生。這一笑之下,很多人便安靜了下來。

這女子整了整羅衣,站起來盈盈一福,旋即坐回坐位,側著頭默默出神,片刻之後,戴著銀甲的修長手指微微撥動,琵琶聲叮咚響起,有如清泉碎玉,極為動听。

那女子曼聲唱道︰「樓前相望不相知,陌上相逢詎相識?借問吹簫向紫煙,曾經學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辭死,願做鴛鴦不羨仙。比目鴛鴦真可羨,雙去雙來君不見?……」

這本是一首長詩,那女子卻只挑了這一段款款而唱,但听曲調柔媚,婉轉動听,有如風起漣漪,水波清響。加上這女子頗有風情,天生一股媚態,台下一大半人雖不知道她唱的是什麼,卻也都是目不轉楮,鴉雀無聲,沈靜舟默默听著,心里卻是一股淡淡纏綿之意,也不知這種心思是從何而起,一轉頭見曲天虹看了一眼自己,不由得臉上一紅。

那女子唱完一曲,台下震天價喝起了彩。那女子又是再三萬福致謝,隨即退下。

接著又上來一女子,相貌卻是平凡,只是膚色白皙,站在那里鶯聲嚦嚦的說道︰「有請王公子。」

絲竹之聲響處,上來一位少年公子,手搖描金折扇,猛一看只覺得華彩照人,細看之下,就覺得五官並不如何端正。

那公子放下折扇,手里捏著一管白玉笛,搖頭晃腦的吟道︰「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念完這句,便悠悠的吹起了笛子。

沈靜舟雖不是出身官宦之家,卻是家世豪富,從小請的就是最好的師父,他雖然沒有學武,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卻是樣樣精通。此時听那公子吹的過門曲調是「落梅」,不由微笑,這也是自己常吹的曲子,只是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踫過笛子了。想起曲天虹那日的神乎其技,仍是悠然神往。

听了一陣,心下微感奇怪,低聲對曲天虹說道︰「這個曲子怎麼覺得有些奇怪。」

曲天虹忍笑低聲道︰「我知道‘落梅’,不知道這位公子吹的曲子是什麼名字。」沈靜舟見他這樣說,微微一怔,登時忍不住就要笑出聲來。總算及時忍住。

一曲吹完,下面也是彩聲一片,那女子說道︰「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多謝王公子妙曲。」那王公子拱手致謝,臉上神色極為得意。

那女子又道︰「有請李公子。」

話音剛落,只見一位高而瘦的公子走了上來,他愁眉苦臉,那女子微笑道︰「李公子長年愁眉不展,本城人盡皆知。敢問公子有什麼郁郁不樂之事麼?」

那李公子長嘆一聲,說道︰「我厭倦了紛擾的塵世,只希望到僻靜的山林,做那高潔的隱士。」

那女子肅然道︰「公子胸襟抱負,實在是令人佩服。只不知公子今天獻上的才藝是……?」

那李公子仍是一聲長嘆,說道︰「我且畫一竿翠竹,寄托此生志向便了。」他家僕呈上文房四寶,這公子便揮毫潑墨,開始作畫。

沈靜舟見那竹子畫的奇形怪狀,心里實在忍無可忍,

對曲天虹說道︰「你站我前面來。」

曲天虹不知道他要干什麼,依言站到他前面,沈靜舟慢慢伏在他背上,曲天虹心中一動,不明白他一向羞赧,怎麼會忽然在大庭廣眾之中對自己如此親密。卻發現沈靜舟伏在自己背上笑個不住,原來他不好在眾人面前大笑失禮,只好拿曲天虹做擋箭牌。

正抓著曲天虹的衣服笑到發抖,忽听曲天虹低聲說道︰「好戲好戲,不要錯過,快看。」

沈靜舟心下好奇,探頭一瞥之下,終于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

只見台上一位公子身上金光閃閃,閃的眾人眼楮都睜不開,他面色黝黑,相貌實在說不上好看,只听他大聲說道︰「你們這些都是文弱公子,手無縛雞之力,我宋奎雖非出身武林世家,卻拜得名師,闖蕩江湖以來,從無敵手。」

那女子抿嘴笑道︰「相信不久之後,武功天下第一的名頭也非宋公子莫屬了。只不知公子今天獻上什麼才藝讓我們大開眼界?」

那宋奎大聲說道︰「我自當舞一套我的驚世劍法。」說完豪氣沖天的飲了一杯酒,隨手把酒杯往地上一扔,砸得粉碎,口里大聲呼喝,舞起了劍法。

沈靜舟忍笑對曲天虹說道︰「這個人的武功怎樣?」

曲天虹笑道︰「我教你幾個時辰,你就可以打他個落花流水。」

兩人站在那里一路看一路笑,樂不可支,沈靜舟看了一陣,瞟了一眼曲天虹,見他仍是望著台上,笑聲不絕,心中說道︰「原來這個人笑起來,是這麼的爽朗可愛,一點也不像是魔教的教主。」

兩人看了大半個時辰,只見好戲迭起,令人捧月復,都覺不虛此行。好不容易那十二公子都一一演畢,眾人一陣震天價的喝采過後,正準備散去,忽听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這些什麼狗屁才子,一個個不值一文!」話音未落,眼前一個身穿華服的人影飛身而上,到了台上。

眾人凝神看時,只見那男子面如冠玉,甚是年輕,滿臉意氣風發,那十二公子登時齊齊露出鄙夷之色。台下站的那些人見這人說話倨傲,不留情面,不少人便開始大皺眉頭。這十二公子雖說不怎樣,但家里都是本地權貴,怎麼說也要捧個場,畢竟喝聲彩又不會將自己累死,也不是要自己的命,何苦一定要說真話?沈靜舟是本性善良,又極有教養,雖說對這十二人不屑,卻也不會好為人師,去當面指摘,此時見那公子說話爽快,倒也覺得頗為有趣,看曲天虹時,見他也笑吟吟的看著台上那位公子。

那公子身上衣服雖然華艷,卻不俗氣,他冷冷的看了眼坐在一邊的十二公子,冷笑個不住,那膚色白皙的小姑娘卻是絲毫不懼,抿嘴笑道︰「這位公子好大的口氣,也請你獻上才藝,好讓大家長長見識。」

這話里已經頗有鋒芒,那年輕公子又是冷笑了一聲,說道︰「我也沒有別的才藝,只是把先前那些才子的才藝再獻上一次罷了!」眾人都是一片嘩然。

只見他真的從第一位開始,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才藝一一重現了一遍,只是此人的確是高手,那些亂七八糟的才藝到了他手下,便是精彩紛呈,尤其是宋公子那套劍法,更是讓眾人看的眼珠子都錯不開來,舞到最後,台下終于是驚天動地的彩聲一片。

曲天虹一直微笑看著,忽然對沈靜舟說道︰「我們回去吧。」

沈靜舟也正覺得熱的有些受不住,便跟了他走出人群,經過台邊的時候,似乎覺得曲天虹又朝台上看了一眼。

兩人回到客棧,喝了杯茶,見外面天色已是傍晚,門上忽然輕輕傳來叩門之聲。

曲天虹說道︰「沒關,請進來吧。」門被緩緩推開,沈靜舟一下呆住,原來來的人正是剛才在台上獻藝的那位傲慢公子。此時卻是恭謹異常,他走到曲天虹面前,一拜到地,口中說道︰「屬下萬俟雲,參見教主。」

曲天虹含笑說道︰「不必多禮,起來吧。」又對沈靜舟微笑說道︰「這是雪衣教天雲堂堂主,江湖上人稱萬俟無傷。」

沈靜舟一听之下,不由得呆住。原來他在家之時,不止一次听過萬俟無傷的名頭,此人來去無蹤,是出了名的大盜,且一般富豪之家他都並不下手,專去偷搶皇宮內院的珍奇寶物。等閑富豪雖知道家里的財物他未必看的上,卻依然是凜凜自危,若說江湖中人是聞雪衣教之名而色變,官府富豪之家就是聞萬俟無傷之名而色變。此時親耳听到此人就是萬俟無傷,一驚他是白天所見之年輕公子,二驚他對曲天虹自稱屬下,實在是震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曲天虹笑道︰「你總是改不了那個張揚的脾性,連這種事都要摻和。琵琶聖手請了這麼一堆白痴來獻藝,無非就是要引你出來。果然被我猜中。」

萬俟無傷笑道︰「她又何嘗不知道我一直在旁看著,只是這個女人很是有趣,雖說狠心起來能要人命,但是出的點子都是娛人娛己,好玩之至。」

曲天虹微笑搖頭,說道︰「她為了引你出來,居然親自登台獻藝,百年難得一見的自己彈了首曲子,也算不錯了。」

萬俟無傷哈哈大笑,說道︰「要不是看在這個面子上,我就不出來了。只不知她這次是收了哪家的錢財,要把我除掉。」

曲天虹說道︰「她並非是十惡不赦的人。」

萬俟無傷笑道︰「教主放心。屬下不敢隨便殺人。和這女子斗智斗勇,也是賞心樂事。」

當下萬俟無傷又說了些自己經歷的趣事,曲天虹也是微笑傾听,沈靜舟見萬俟無傷說的眉飛色舞,和曲天虹兩人都是時不時的拍掌大笑,不由得心中奇怪,曲天虹那些屬下個個對他恭謹異常,獨獨這個萬俟無傷卻是舉止隨意,再看他時,只見他一舉一動都是意氣風發,他笑時似乎可以令別人跟著笑,他怒時也可以令人跟著怒,張揚跳月兌,活潑之極,沈靜舟也不由得被他說話吸引住了,听到好玩之處,也笑了起來。心想這個人是真的難得一見的有趣之人。只怕是連听他講三天三夜的話,都不會厭煩。

萬俟無傷對沈靜舟也很是客氣,三言兩語就有如認識了很久的朋友一般,三人又說了一陣話,萬俟無傷見天色已晚,對曲天虹說道︰「月黑風高,屬下去對付琵琶精去了!」說著又是一拜,這才告辭。

曲天虹微笑著又對他說了幾句話,這才關上了房門,臉上仍有笑意,對沈靜舟笑道︰「他性格一向如此,喜歡說話,何況又是很久不曾見到我了。」

沈靜舟笑道︰「他自然是對教主大人朝思暮想了。」

曲天虹微笑說道︰「你可不要亂吃醋。」

沈靜舟臉上一紅,自己剛才說的這句話,雖說並未多想,沖口而出,但是回思起來,卻也真是隱約有那麼些酸意。越是這樣想,越是不敢去看曲天虹,不再說話,徑自沐浴上床。

他閉著眼楮躺在床上,卻覺得身上越來越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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