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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君行 第三章

天剛亮,晨曦透過稻草,射入簡陋得令人難以置信的房子,小小的格局內,因沒其他擺設而顯得空洞。

很難想象這一間破茅草屋有何能力抵擋強風暴雨的無情摧殘、敵過大自然的災害、躲過震天怒吼的地牛翻身。

真想不透這間簡陋的小屋怎還能安然存在,真是個謎啊!

初醒的于劭祺眨著有些迷蒙的眼眸,努力挺直背脊,看著仍在酣睡中的秦君行。

待他眨去眼中那份不屬于往常的干澀時、他的臉龐在晨曦中清楚的映入他的眼簾。

發色稍淺,不似他的烏黑平順,模起來有些粗糙的發蓋過他的眼眸,如刀削般的臉,性格且往上翹起的唇角;沉睡中的秦君行有一股天生的王者氣勢,卻內斂而不彰顯于外,那股霸氣淡得令人幾乎看不出來。

這個男人不簡單啊!

于劭祺忍不住打了一陣哆嗦,他用雙手環著自己薄弱的身子,凝視著身旁的秦君行。

還記得昨夜他用瘦勁的臂膀強力的將嬌小荏弱的自己擁在懷中,接受他所給予的痛苦與快感……

他真沒用!于劭祺懊惱的輕挑細眉。

承受不了那份狂熾火熱的激情,支撐不了他給予的強烈沖刺,自己竟昏倒在他的懷抱里。雖然暈過去,但他的身體還清楚地記住那陌生的快感與痛楚,迷眩在他給予的世界里沉醉!忘了自己。真羞人,于劭祺一想到昨夜的自己,便羞赧的低下頭雙手掩面,覆去隻果臉上那層深而可見的紅。

然而他並不為自己放浪形骸的舉動感到可恥,不是他沒有羞恥心,而是因為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樣的行為是不對的,是錯誤的。

于劭祺倫理道德完全沒有概念,更別提「性」這回事,因為根本就沒有人跟他提過。

在他很孝很小的時候,父母便因意外事故而雙雙身亡,只留下他一個人;他家生活本就困苦,之後更因痛失父母而面臨困厄。

親戚間展開踢皮球大戰,每個人仿佛視他如瘟疫般可怕,有多遠躲多遠,沒有人想接近他,更別提好心收養他。他們根本不將他當成親人看待,在他們眼中,他只是一個會浪費家里米糧的臭小乞丐。

他們全是一群虛偽的大人,每個人只自私的想到自己,完全沒有顧慮到別人。

在人前戴上大善人的假面具,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憐憫模樣,可轉眼間,卻在背後拿鄙夷的目光睇睨他,笑話他。

小小年紀的于劭淇,當然也有感受到大人們之間的暗潮洶涌,可是他並不在意,只因為他最在意的人已經不在,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隨他們怎麼處置,想怎樣就怎樣,當時小小年紀的于劭祺心靈早已受到嚴重的創傷,無暇分心去注意那些雞毛蒜皮之事,獨自哀悼著。

于劭祺靜靜的任那群自稱是他父母的兄弟姐妹,那些叔、伯、姨什麼的,反正有太多不相干的人圍住他小小的身子,七嘴八舌的講些他听不懂的話。

而他惟一能做的便是守在父母的遺體旁,向天禱告他們能夠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幸福、快樂。

最後,在一團混亂下,互相推諉的大人們終于有了共識,既然沒有人願意收養,那干脆就捐出一筆小小的錢,算是盡了他們最大的心力,也總算解決了他這個大麻煩。大人們都松了一口氣,露出愉悅的笑容。

而他則默默的凝視著毫無血色的雙親,關起心門。沒人注意到小小年紀的他,顯得非常悲哀與落寞的臉龐。

他會自己一個人活下去,一定!

哀戚的他,墨黑的眼閃著無比的堅強光芒,凝視著再也不會用雙手抱他的雙親,對著父母許下誓言。

無謀生能力的他,被親戚們踢出父母親辛苦打拼才建立起的小小家園,送到一個荒涼的小村落,將他丟給一個老婆婆照料。

剛開始的前幾年,還會有人來看他,可是漸漸的,隨著時光的流逝,他已被大家給遺忘,遺忘在一座荒涼的村子里,最後,連對他很好的老婆婆也離開了人世,狐獨從此伴隨著他。

曾以為,他會獨自度過一生,沒想到,他還能再次擁有幸福。

他說會給他幸福,原來是真的,他現在就覺得好幸福、好幸福!

淚因感動而溢出,滑落粉頰。嫣紅的臉蛋驀地抬起,蓄滿淚的大眼里有著些許的驚慌。

完蛋了,他差點就忘記了今天還要上班!于劭祺暗罵自己。

因為要照顧秦君行而請了二天假,昨日已是最後一天假期,今天是上班日,他還真是把它忘了。

真是健忘,于劭祺,別被這份突來的幸福給沖昏了頭,你還是要養活自己,萬一阿土伯一生氣辭了你,那你該何去何從?

想到這兒,于劭祺惶恐的爬起,不料自股間突地傳來的痛楚,差點讓他叫了出來。于劭祺別過頭後,從捂住唇的雙手縫隙間吁出一口安心的氣。

還好,差點將君行吵醒了。

于劭祺從那張睡得沉穩安恬的男性臉龐上移開視線,小心翼翼地走到放衣物的袋子前,翻找出干淨的衣服,開始逐一穿上。

準備完畢後,他躡手躡腳的走出屋子,將老舊不堪的門扉輕輕掩上,掩去那抹令他悸動的身影。

他會幸福的,而他一向很幸運的不是嗎?這會兒上天不就送給他一份幸運禮物,給了他盼望許久的幸福了嗎?

他會好好珍惜這份得之不易的幸福的,只要他願意,他還是可以過得很幸福的不是嗎?

爸爸、媽媽,你們看見了吧,我現在真的很幸福,在天上的你們也過得幸福嗎?

我想,那是一定的,你們一定很幸福。于劭祺對這一點非常的執著,就像是信仰般真誠的相信著。

相信,讓他一直過得很快樂、很快樂,進而不去想那些令他難過的事,只記得快樂的事,而將痛苦忘卻。

在于劭祺心中永遠只有快樂,沒有所謂的痛苦。

而這快樂的日子,會一直伴隨著他,直到他長眠的那一天為止。

小小的他是如此的堅信著。

???

那個小鬼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一覺醒來,秦君行便火大的望著空蕩無人的茅草屋,渾身不自在的踢開身上的破棉被,像只暴躁的獅子般,在那小得不能再小的有限空間內來回走動。

他該不會趁他熟睡之際落跑吧?秦君行煩躁的抓了抓他那一頭亂翹的頭發出氣。

也不對,這里是他的地盤,小鬼不會說跑就跑,丟下他一人吧!那他會上哪兒去了呢?秦君行停止抓頭的舉動,支顎閉眼思索。

他到底還能跑去哪兒?嗯……該不會跳海自殺吧?

啐,什麼不想,想這種鳥事。依他看,于劭祺不過是個過分天真的小鬼,諒他也不會做這等無聊事跑去自殺,聰明點的也知道要叫醒他,在他面前表演才會逼真有效果。沒有觀眾,還會精采嗎?

笨蛋都曉得的事,他會不曉得嗎?等等,小鬼好像沒有多聰明不是嗎?心底有股反對的聲浪又猛又快的向秦君行襲去。

拜托,秦君行你是笨蛋啊!那小鬼看起來就是呆呆笨笨的樣子,否則怎會輕易就被騙失身。

乖乖!小鬼不會真的想不開吧!秦君行暗暗咋舌,眉頭深鎖。

畢竟同性之愛還不被世人所接受,男男之戀仍不容于道德倫理間,只能在夾縫間求生存,靠著無比的堅強意志和勇氣才能活出自己的一片天來。

曾幾何時,他的觀念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遙遠巨模糊的記憶已喚不起曾有的影像回憶。那抹小小的身影好像被刻意遺忘,甚至是抹去,以消除掉那份曾讓他痛不欲生的記憶。

那個小小的自己,他再也記不起。

甩甩頭,他試著忘卻那個不屬于自己的自己,不願再想起。

真的已經忘了嗎?他真的忘得了嗎?曾經讓他最痛苦的……另一道細微的聲音忽然竄出他的腦海。

可以的,秦君行,你已不再是那個無助、獨自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小男孩,那個人不是你,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他馬上將那道聲音給抹殺掉。

記住,現在的你才是你,不要再被那殘酷的回憶給打敗,你已經站起來,並且活出自己。

你不再是以前的那個你,不再是……

夢魘已離你遠去,僅剩的只有殘缺不全的回憶,破碎的記憶片段也將隨著時間而被消除,終至灰飛煙滅。

不再有……

???

在堆滿食品與日常用品的狹小走道間,埋頭整理貨架的于劭祺猛然抬起頭來。

糟了!

都快晌午了,他是不是醒了?

還是見他不在,就自己一個人走了?

他的小臉瞬間因這個想法而拉下,細致的隻果臉皺了起來。

他不是要給他幸福嗎?

難道這幸福只有一下子,他就要收回了?還是他不滿意昨夜他的表現,所以決定不要他了,所以要收回他好不容易才嘗到的幸福滋味?他都還來不及回味,就再也沒有機會擁有。

停止擦拭的動作,一手拿著抹布,另一手拿著蒙塵的鐵制碗,于劭祺哭喪著臉。

若仔細看那張小臉蛋,瓖嵌其上的那雙水汪汪的大眼,仿佛快淌出淚來。

「阿祺啊!不要偷懶,否則扣你的工資。」一道瘦小黝黑得像木炭的身軀,從門口探出頭,對著呆愣不動的于劭祺大喊。

才听見阿土伯那粗嗄的嗓音,沒一會兒已見他站在于劭祺的面前。

于劭祺被神出鬼沒的阿土伯給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畢竟他已經司空見慣,被嚇得挺習慣了。

「對不起!阿土伯,我不是故意要偷懶,我馬上整理。」于劭祺見到阿土伯,便頻頻的道歉。

「阿祺啊!你無緣無故請了兩天假,你知道我這兩天損失了多少客人嗎?」阿土伯因為皮膚真的太黑了,所以在臉上只瞧得見那一雙骨碌碌轉動的眼眸。

「對不起,因為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處理,所以……對不起!阿土伯,我以後會加倍努力的。我……我可不可以……下午我想要請假可以嗎?」于劭祺懷著希望看著什麼表情都沒有的阿土伯。

不知道阿土伯對他又要請假有何看法?他還是由衷希望他能答應。于劭祺忐忑不安的看著阿土伯。

「阿祺啊!我可先聲明,不是阿土伯不讓你請假休息,我也不是對員工苛刻的老板,實在是我今天覺得身體有點給他不舒服,如果你回去了,那我的店不就給他關門大吉了!你教阿土伯一個老人家怎麼活得下去?」

滔滔不絕地訴完苦的阿土伯故意讓身體搖晃了一下,假裝虛弱的軟靠在貨架上。

「阿土伯,你沒事吧?」于劭祺眼明手快的扶著阿土伯那瘦歸瘦、但還挺有分量的瘦小身子,關切的問。

「哎呀!人老就不重用!你沒來這兩天,就把我這把中看不中用的老骨頭折騰得都快散掉。現在……唉,如果沒有你幫我,一腳已經踏進棺材的我,恐怕很快就會躺平!」阿土伯故意提起他沒來的這兩天,他是如何的辛勞,想要勾起他的愧疚感。

果然,天真善良到無知地步的于劭祺,根本就不是老奸巨猾的阿土伯的對手,輕易便掉入了阿土伯設好的圈套中。

「不會的,你別胡思亂想,你還老當益壯,沒事的,都該怪我,對不起,都是我執意要請假,才讓你老人家這樣辛苦,真是對不住,這種事以後都不會發生了,你放心一百二十個心。」

滿心愧疚的于劭祺不禁責怪起自己的任性妄為,竟讓一向愛護他有加的老人家受盡折騰,想到這兒,他就萬分過意不去。

「這樣不行,萬萬不可!你如此為我這個快要入棺材的老頭著想,我很過意不去。你可以走了,下午不用來,回去吧!」

阿土伯故作不在意的揮揮手,然後又快速站起表示他還很健康,沒想到身子一軟又癱了下來。「阿土伯,你沒事吧?」

于劭祺急急忙忙的撐著阿土伯虛軟的身子,那過重的體重,令他扶得有些吃力。

「哎喲喂啊!我沒事,只是有一點頭暈而已,沒事的,你可以回去了,剩下的我來就好了。」阿土伯假意的推了于劭祺一把。

「不行,我不走了,我要取消請假的要求,阿土伯,你就當我沒提過這件事。你的身子現在正虛弱著,快進去里面歇著,店里有我照顧你放心,小心別著涼了。」于劭祺執意扶著他,強硬不容拒絕的道。

「我很對不住你咧,都怪我身子不好,稍微出點力毛病就來一堆,還好有你,不過讓阿祺你來照顧我這個不中用的老頭!真讓我不好意思。」說到後來,阿土伯竟老淚縱橫地自憐自艾起來。

「阿土伯,我沒你講的那麼好,你身子骨欠佳,還是先進里頭休息吧,我不要緊的。還有,請你務必不要操心,今天我會將工作完成才離開的,請你務必安心。」于劭祺拍著胸脯保證。

「那就辛苦你,阿祺。」

阿土伯接受于劭祺的攙扶,進入房間內準備休憩。

待于劭祺離開,原本還那里痛、這里痛、萬般虛弱的阿土伯,忽然生龍活虎了起來,左看右看、正看反看,一點都看不出來有哪里不舒服的樣子。

看他活蹦亂跳的模樣,根本就不像六十歲的老頭子,反而像一尾活龍,在五坪大的房內自在地蹺著二郎腿,嘴里還叼著一根香煙,真是快樂似神仙。

阿土伯哪有什麼病痛,一切都是騙人的,演出這一切只為騙外頭那個傻小子。

呵呵,他身子骨可硬朗得很,阿土伯眼中的精光一閃,心滿意足的躺在床上吞雲吐霧起來。

反觀在阿土伯開的小小雜貨店內,于劭祺正賣力的擦拭著成堆的雜物及干果食品。

只見已汗流浹背的他,不管自己已是滿頭大汗,在那通風不良的小空間中更是勤快的擦著一個個賣不出去的物品,並再排列整齊與清點。

???

于劭祺從早忙到晚,等將店里的東西都整理完畢後已經將近半夜十二點了,跟早已呼呼大睡的阿土伯打了聲招呼後,于劭祺如往常一般,手腳利落的拉下鐵門並上了鎖才安心的回家。

于劭祺的家與小村落稍有距離,若是步行約莫要行走半個小時,以機車代步七分鐘就到了。

在半個月前,他還有一輛腳踏車可代步,可是那輛中古腳踏車卻忽然消失不見,讓他心急得半死卻又遍尋不著。

最後于劭祺只好死心,每日徒步來阿土伯這兒上班,雖然要比平常早半小時出門!也比較辛苦,可是這半個月來他也習慣了。

現在的于劭祺覺得有沒有那輛腳踏車已經不重要。這幾天,他看見阿福嬸的小兒子騎著一輛腳踏車出現,而那輛腳踏車讓他覺得非常眼熟,好似是他不見的那輛。

不過天真的于劭祺並未做過多的聯想。

不,實際上應該說他連懷疑也不會。

軟土深掘!

他善良、好說話得近乎軟弱的性格被村里頭的人給吃定了,對于劭祺來說,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在經過阿福嬸家時,于劭祺見阿福嬸快速的沖出,還差點與他相撞,連忙閃開到一旁,隨即听到一聲聲如殺雞般的尖叫聲。

「哎啊!是誰?是哪個不要命的臭小子敢擋在老娘面前?好膽就站在我面前不要跑。」阿福嬸天生有一副大嗓門,一開口就能傳透方圓百里。

「是我。對不起!阿福嬸,嚇到你了。」還沒能反應過來,于劭祺一听到阿福嬸的聲音,頭一個念頭就是開口道歉。

「喔,是劭祺啊,你沒事干嘛杵在我家門口?」阿福嬸在門口就瞥見是他,才會故意沒好聲的指責。

他沒有,只是踫巧路過,正要這樣解釋的于劭祺,猛地被阿福嬸搶去了開口辯駁的機會。

「啊!」她忽然大叫一聲,然後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你來得正好,劭祺你要回去是不是?」

「對,我剛下班,現在正要回去。」于劭祺乖巧的回答。

「太好了,正好順路,我不必再親自跑這一趟。劭祺,你就幫阿福嬸去東村請醫生好嗎!我家的小元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咳嗽,讓我這個做媽的看了好操心,反正你回家順路就幫我跑一趟。啊!我忘了爐上還炖著補品呢,你瞧我這記性,人老了,做事就不靈光,就這樣了,劭祺,就拜托你了。」阿福嬸自顧自的說著,對眼前那張有苦難言的小臉視若無睹,硬是將這件事推給他。

話完,阿福嬸笑得如花枝亂顫般的轉身又火速的沖回屋內,砰的一聲門被關上,讓想拒絕的于劭祺嘗了閉門羹,只能模模自己的鼻子,呆呆的望著深鎖的大門,想著阿福嬸對他交代的事。

阿福嬸家在西村,而他家更是在西村這一頭再往西去,而她叫他去東村找醫生,有順路嗎?

阿福嬸是不是弄錯了?

于劭祺手改抓著頭,不知所措的呆愣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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