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性夫妻 第十章
「並不是……」許艾蘭偏過頭,想了想後又苦笑,「好吧!或許是吧!」
也許她潛意識里的確有份優越感,因為從小到大她都是最優秀的那一個。
第一次和溫甫洋分手,並非由于別的女人介入,因此她倒沒那麼在意,可第二次,他卻是在她和另個女人間,做出了抉擇。
「我並不想承認的,可先前的我確實心懷不平……倒也不是因為我多愛他,但是他最後選擇了另一個在其他方面輸我許多的女人,的確讓我很難接受。」她望向他,「我這樣瞧不起人的想法很糟糕,對不對?過去我總覺得管萍在裝大方,明明深愛溫甫洋,見我和他要好,也是笑笑祝福,嘴上總說著不想打擾我們,一直不敢老實承認自己真實的情感。只是現在回想起來,真正裝大方的人,是我才對。」
她刻意待管萍好,騙自己不在意最後他們在一起。
她有她的驕傲和自尊,就算要當女配角,也要當討喜的那種。她不搞一哭二鬧三上吊那招,表現得落落大方,就是要讓觀眾為她抱屈,共同譴責男主角選擇的是女主角而不是她。
她想她是成功的,就因為她沒去大鬧、沒在溫甫洋對她提出分手後,回去破壞人家夫妻間的感情,所以她相信當溫甫洋憶起她時,歉疚和欣賞的成份居多。
但真實的她才沒那麼善良,什麼默默退讓、什麼成全,那都只是為了假裝她很明理、很堅強,她要在所有人面前維持最完美的面貌,事實上她內心深處根本一點都不想這麼做!
「真的很不甘心,雖然我曉得愛情無法以條件衡量,但還是不甘心最後溫甫洋選擇的人不是我。」不甘心自己的存在對他而言可有可無,不甘心他選擇的是管萍而不是她。
她是個好強的女人,盡管並不曾因為好勝心傷害過誰,但輸給比自己平凡的女人,她自尊心仍難免受損。
「不過現在再想,或許這就是我和管萍的差別。她愛溫甫洋,卻願意成全我和他,好讓溫甫洋幸福。可我成全他們,顧慮的卻是自己在他人的形象。」
她們對溫甫洋的感情,本質上就有差距,所以溫甫洋最後選擇的是管萍而不是她,好像也就可以理解了。
「我心機很重吧?」她攤攤手。
不知道為什麼,這些她從不曾想過告訴誰的內心話,會在他面前這麼容易說出口,連她自己都感到意外。
是有點心機重沒錯。徐修誠听著听著,不自覺揚起了唇角。
溫甫洋……就是那個有幸和她交往過兩次的男人吧?雖然艾蘭的語句有些跳躍,但他還勉強听得出。
他相信她一定是第一次和人吐露、也對自己坦承這樣的心情。
然而他听了卻不對她的「心機」反感,反而更覺得這樣的她……很讓人心疼。
不管怎麼樣,她內心的想法是一回事,但最後她表現出來的,仍然是默默成全。因此該被譴責的應是那三心二意的男人,而不是她。
過去他欣賞她的聰慧、她的細膩,而現在,在見了她所受的委屈,以及從她口中了解更真實的她後,更多情緒在胸口激蕩。
其中有一部份,或許是因她與他的內在靈魂原來是如此相似,而另一部份……他直覺不願多想。
想多了,他怕自己再也沒法將她當成「普通朋友」。
對,他得提醒自己,他們是普通朋友,只是為了共同目的而假結婚的普通朋友。
「你這樣的表現已經算很好了,若是換成我或其他任何人,可不只是『想想』那麼簡單。」至少他就是連表面上祝福都做不到的人,「不過,其實你也不需要假裝完全不在乎。有時候承認自己軟弱,會比較輕松一點。」
他的話雖是對她說的,或許有部份也是在告訴自己。
這些年他總在假裝堅強、假裝可以承受五年多前的那份痛苦,但事實上那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可是我不能在人前表現出脆弱。」她笑得苦澀,「我曉得有很多人敬佩我的努力和成就,但另外也有很多人等著看我犯錯、看我重重跌跤,他們始終不相信我可以做得和男人一樣好,而我不能讓他們有看笑話的機會。」
她知道早晚會被自己的好強給害死,可是卻又無法不顧一切。
「我知道。」徐修誠沉郁的黑眸,難得流露不舍,「但在我面前,你並不需要偽裝。」
他們沒有利害關系,他不嫉妒她所獲得的成就,那些是她應得的,他也不需要她戴上堅強明理的面具討好。
而為了某種不明的情感……好吧!他將那歸之為友情,反正他不希望自己也變成她需要花精力去應付的人。
他希望她在他面前能夠展現最真實的自我,輕松沒有負擔。
「唉……」長長的嘆息自許艾蘭嘴中逸出,她凝望著他,「你真好。被你愛上的若依一定很幸福。」
她發現自己被打動了。
沒來由的,她就是知道自己可以相信他的話,那張在家人、在朋友、在上司、在同事面前一直戴著的面具,在面對他時,可以輕松卸下。
這男人不像溫甫洋,他不懂得什麼叫甜言蜜語,但從他口中講出的每一字一句都是那麼誠懇,像是和煦的陽光,暖了她內心深處冰冷的角落。
好羨慕姚若依能得到他的愛情,甚至比羨慕管萍得到溫甫洋的愛情,更羨慕。
「你錯了,嫁給我的她,一點都不幸福。」他的語氣沉重。
回想那段過去很痛,因此這五年多來,他始終不願對誰提起,可是如果對象是艾蘭的話……
「要和我談談她嗎?」他還在考慮該不該說,她就先問起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講的。」他淡淡扯了扯唇角,「維言是我大學死黨,有一天,若依北上來找維言,我們三人一起出游,就認識了。」
他和若依之間並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愛情,那不符合他們的性格,總之就是看順眼了、交往了,之後就結婚。
他不是會說好听話的男人,可一旦他愛上某個女人,便盡全力給她最好的生活。
「只是或許是我用錯了方法。我一直以為,只要努力賺錢,讓她過好日子,就是愛她,卻忘了感情不是用物質上的滿足便能堆積出來的……」想到五年前的事,他的心又抽痛起來,「我用我的方法去寵她,卻忘了問她是不是真需要那些……」
听出他語氣中的痛苦與懊悔,許艾蘭想安慰他,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好,直覺伸手握住他的,無言的給予支持。
其實她這舉動已超出對「普通朋友」的親密,但他們都沒發現不對勁。
表面上他們的性格南轅北轍,她開朗大方、他沉默寡言,但實際上他們骨子里卻住著相同的靈魂,一樣好強倔強,受了傷也只會傻傻的遮掩住傷口,以為別人看不見,它就會自動痊癒。
這都是他們第一次向人吐露心事,也都是第一次當對方的心靈听眾,因而格外有共鳴。
「我和若依的婚姻不滿一年就亮起紅燈,她抱怨我永遠把工作擺在第一位,我則惱她為何不懂我想給她、給我們未來的孩子富足生活的努力。我拼了命的工作,把自己搞得很累,回到家,又要面對她的淚水,為此,我們起過很多的口角和爭執……」
許艾蘭這才發現,原來他和姚若依之間,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甜蜜、那麼幸福。
「其實你們之間,並沒有誰真的做錯什麼,只是沒弄懂彼此想要的是什麼。」他們都為這段婚姻做過努力,只是方向錯了。修誠以為賺很多的錢,讓妻子生活不虞匱乏就是幸福,而若依則是不懂如何正確表達自己真正所想。
「是啊,我甚至直到她懷孕四個多月了,才發現原來她懷孕。」他笑得苦澀,「也是那時候,我突然明白自己過去有多疏忽她。」
「你有試圖改善嗎?」
「當然。」他吸了口氣,「那陣子我推了很多應酬和工作,每天盡量提早回家,陪著若依產檢、逛街買寶寶的東西,還一起研究育嬰書籍……那段時光,是我與若依結婚之後,最快樂的日子了。」
許艾蘭听著,心情有點酸酸的。
原來他也曾那麼期待小姿的出生,看著自己與愛妻的女兒長大成人。然而姚若依的死,卻改變了這一切。
「但這只是我單方面的感覺而已,其實那時我就已經隱約發現,若依並沒有像我那麼開心。」他繼續說著,「可當時的我並不以為意,以為她只是因為懷孕的關系,難免多愁善感了點。」
她注意到他說的是「以為」,忍不住問︰「那事實上呢?」
他無奈的笑了笑,卻沒告訴她答案,只是續道︰「我一直以為,等她生下孩子後,我們就能一家三口,從此過著快樂的日子……沒想到,小姿出生還不滿一天,她在醫院里半夜大量血崩,我原本都一直陪在她身邊的,偏偏那時剛好回家拿換洗衣物,沒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她的異狀……
「若依在被推進手術房急救前,曾用盡力氣捉著我的手,拜托我無論如何都要好好照顧小姿。」他沉痛的閉上眼,「當時我又慌又怒,想也不想便一口回絕她,不料,那卻是她最後一句對我說的話了。」
他永遠忘不了那時若依臉上哀求的神情,「如果我知道那是她最後的心願,說什麼也一定會答應,不讓她心中懷著遺憾……」
許艾蘭听著,隱約覺得他的話中似乎缺漏了某個環節,但一時間又想不明白,她沉吟了一陣,輕道︰「所以,你才會無法面對小姿是嗎?」
這麼說來,他對于小姿的冷漠似乎可以理解了,畢竟心愛的妻子是因生小姿而死,偏偏小姿又長得和若依像,今若換作是她,肯定也受不了。
「若依死後,我忽然不明白自己過去汲汲營營的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最可笑的是,我為了讓若依過好日子而努力工作,但她卻只當了我兩年的妻子……」徐修誠語氣沉重的說著,「但是除了工作之外,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好遺忘那種痛。」
過去工作和若依便是他全部的生活重心,若依走了,他就只剩工作可以依靠。
「看來你真的很愛她。」許艾蘭知道他不是那種會隨便對誰吐露心事的人,只怕這些話已在他心底積壓了五年多,這還是第一次說出口。
「愛嗎?」徐修誠輕嘆。
其實他對若依的感覺同樣復雜,恐怕對于她,他最多的還是歉疚和氣惱吧!
而他之所以如此痛苦,也是源于自責。不過這些他並不打算對艾蘭說。
「別想了,都已經過去了。」許艾蘭握緊了他的手,多想撫平他心中的傷痛。
別人她不清楚,但她知道這男人一旦愛了,就一定是全心全意。
即使他和若依的婚姻,因彼此溝通上出了問題而有瑕疵,可她知道,他一定是真的很愛很愛姚若依。
徐修誠望著眼前的女人。
她是第一個以這樣的眼神瞧他,並想安慰他的人。
平時他在眾人面前的形象太厲害、太無所不能,像個不會倒的強人,大家都忘了他其實也有血有肉,會受傷也會痛。
他原本也以為自己真是如此。
可在她因了解而生的同情及憐惜目光中,他驀然明白,原來縱使這些年來他封閉心門,假裝自己夠堅強,不需要任何安慰,可他干涸許久的心靈,仍渴望有人以關懷澆灌。
被視為強者的他,其實也期盼一份能夠依賴的情感。他不認為那是愛情,卻很慶幸能給予他這份情感的人,是她。
「你先前說……不相信真愛會發生在你身上,對吧?」半晌,他開口。
她望向他,想著溫甫洋對管萍的愛情、想著他為姚若依的死而深深痛苦……
那都是深刻而感人的真愛,卻又都不屬于她。
「對,我不相信。」她輕扯唇角,帶著一絲被掩飾的愁。
「艾蘭。」他喚道,皺眉思索該怎麼表達,「……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日後沒打算再談戀愛、結婚,我們就一直這樣下去,好嗎?」
他必須再次告訴自己,那樣渴望和一個人在一起的感覺並不是愛情!
他只是太喜歡與艾蘭相處的感覺,希望他們的「友誼」能夠長久。而這段假婚姻,可以將他們牢牢系在一塊兒。
許艾蘭眨眨眼,很訝異他會這麼說。
但另一方面,她又因被這男人「依賴」而感到喜悅。那是種跟被老師或上司賞識器重,完全不一樣的感覺。
「好。」她月兌口承諾,「如果以後我們不打算再談戀愛、結婚,這段婚姻就一直維持下去。」
感情的路他們都走得太過坎坷,若日後能夠相互扶持,即便維系他們之間的不是愛情,生活理當也會更順遂才是。
結婚第四天,她發現自己已經開始期待這段假婚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