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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 第五章

如晴明所料想的,他在屏風里是疼出了一身冷汗,博雅在屏風外則是緊張地出了一身冷汗。

看著屏風中的晴明趴倒在地上不斷顫抖著,就好比是在他心中也劃了一刀般地難受。

咦,那些畫面好像越來越模糊,這是什麼意思?是表示它們快要消失了嗎?

這該怎麼辦?

正當博雅急得來回踱步時,突然想到第一次在皇上夢中時的情景。

晴明那時也是這樣,但是在他咬破手指後,情況似乎有好轉。

一想到這,博雅開始四處張望,看到了不遠處地面上的脅息,立刻上前拿起並一把摔在地上,隨手撿了一塊摔碎的脅息木塊,就往撩起衣袖的左手上使勁劃下,頓時血流如注。

屏風內已經奄奄一息的晴明突然感到疼痛減弱,原本像是要爆裂開的心口已經平緩不少,他立刻想到是博雅做了什麼。

真是個傻瓜啊……

不過現在沒有時間想別的,晴明立刻勉強坐起身,並叫來在一旁緊張得晃來晃去的中務卿。

「大人,我現在只能先讓您一個人先出去,麻煩您叫博雅立刻去請賀茂保憲大人來此,他會有辦法帶我出去。」

「啊,你不會有事吧?」雖然對晴明也不是非常關心,但他好歹也是個殿上人,要是在他的府中出了事,會讓人說閑話的。

「只要能在天亮之前請來保憲大人,我就不會有事的,現在請大人轉過身朝前方一直走。」

晴明伸出沾了冷汗的手指湊上唇邊,低聲念著咒,中務卿兩三步就走到了屏風外。

「中務卿,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晴明呢?」博雅抓著中務卿的肩膀搖晃著。

「晴明說請博雅大人立即去請賀茂保憲大人來此,天亮之前他能救晴明出來。」

沒有問第二句話的博雅立刻回頭沖出去,徒步朝賀茂保憲的府邸跑去。

晴明,你千萬不能有事!我才剛看清了自己的心情啊!

在屏風上的影像已經快要模糊不清時,博雅帶著同樣氣喘吁吁的賀茂保憲沖進來。

一看到屏風內搗著心口趴在地上的晴明,賀茂保憲就皺起眉頭。

「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保憲殿,請你先把晴明救出來!」博雅急得大喊。

賀茂保憲站在屏風前伸出兩指開始念咒,然後接著也走進屏風中。

「晴明,還好嗎?」賀茂保憲攙起晴明。

「真不好意思,吵醒你了啊。」晴明浮起蒼白的微笑。

「說什麼話!博雅大人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讓我也嚇一大跳,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晴明垂下眼不再答話,賀茂保憲只嘆了門氣,然後再次念咒,攙著晴明走出屏風。

「晴明!」

一看到在賀茂保憲攙扶下,拖著腳步從屏風內走出來的晴明,博雅一個箭步沖上前將他拉到自己懷中。

「晴明,晴明,你怎麼樣了?」博雅急得滿頭大汗,左手臂上的傷口還淌著血。

「怎麼弄了這麼深的傷口?」晴明蹙起了秀麗的眉。

「別管我了!晴明,我送你回去吧。」博雅想都沒想地打橫抱起晴明就往外走。

「啊,那個……」中務卿有些為難地指著仍被定在床旁的與市宗平。

賀茂保憲苦笑著︰「讓我來善後吧。」

***

牛車到了晴明宅邸,博雅抱著一身純白狩衣已被冷汗浸濕的晴明沖進去。

「萱草!萱草!」博雅大喊著平日在晴明身旁服侍著的式神。

「博雅大人?啊!晴明大人又受傷了?」美麗的式神看到主人這樣的情況,也擔心不已。

「晴明平日也有這樣的情況嗎?你都怎麼處理?」

「晴明大人都是一個人的,大部分就只是在床上躺一天。」

什麼?一個人?一個人用這縴細的身子承受著這麼大的痛苦嗎?

博雅的眼中泛起心疼。

「啊!晴明大人每次好像都會拿著一個小袋子湊到鼻子前聞呢,我去找找。」

萱草轉身離去,博雅懷中的晴明已經有點意識不清。

「晴明,你怎麼樣了?」

「……沒……事……睡一覺就好……」

晴明仍然因為痛楚而蹙著眉,只是身體已不再顫抖。

「晴明,我能做些什麼嗎?」

晴明虛弱地搖了搖頭。

回身咒本來就不容小覦,除非下咒的人親自解除,否則一點辦法也沒有。

看著平日總是掛著一抹優雅微笑,做任何事都不疾不徐的晴明此刻卻如此脆弱地躺在懷中,博雅的心像是被用力揪緊了一般泛起疼痛。

晴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難道連我都不能說嗎?

「博雅……我……可能要睡到今日傍晚了……你先回去吧……」

以往只要半天就可恢復體力,現在恐怕得花上一天了。

「不行!你這個樣子我怎麼能放心,我要在這里陪你。」

「……不用了……」

「晴明!讓我留下來!」

晴明不再回話,過了一會兒才有些困難地帶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那麼……等等叫萱草幫你包扎傷口吧……」

雖然自己的身體也承受著巨大的痛楚,但是博雅是他放在內心深處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忽視。

「嗯,你先睡—下吧。」

博雅摘下了晴明的烏帽子,解開了他的頭發,輕輕將他放上床榻。

如黑緞般的長發讓晴明原本就白皙的臉變得更加蒼白,但卻也多了分柔和清麗的美感。博雅一瞬間竟看呆了,直到晴明又皺著眉輕輕動了一下,他才回神。

「啊,晴明,你的衣服全濕了,我替你換一件好嗎?」

這個時候竟然看著晴明的臉看呆了,博雅有些自責,他現在身受重傷啊!

博雅說著便伸手去解晴明狩衣的蜻蛉頭,但晴明卻立刻伸手壓上胸口。

「……不用了……」

「晴明,穿著濕衣服睡不好,這種時候就不用不好意思了吧。」

晴明閉著眼,迷迷糊糊地搖著頭。「不用了……博雅……拜托……不要動我的衣服……」

話沒說完,晴明就因為體力透支太多而昏睡過去,只是右手還是緊壓在胸口。

伸手將晴明一撮被汗黏在頰旁的頭發順到耳後,博雅盯著晴明壓在胸口的手。

看他的樣子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連披散著頭發的樣子都不介意讓我看到了,那麼換件衣服應該也不至于太難接受吧?再說穿著濕衣服睡覺,很可能會染上風寒的。

博雅在幾經思考之後,還是小心翼翼地拉下晴明的手,然後解開狩衣領口的蜻蛉頭。

「博雅大人。」

萱草柔和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博雅轉過頭看著她,但是手卻沒有離開晴明身上狩火的領口。

「博雅大人,還是讓我來吧。」萱草的眼中有—絲絲無奈。

「不,讓我來,我總得替他做點什麼。」

「博雅大人……請讓我來吧,晴明大人……或許不願意讓人看到他身子的……」萱草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但是因為晴明的告誡,所以不能明說。

而一旁的博雅在思考了一會兒後,終于也放棄了堅持。

看到剛剛晴明在意識幾乎不清的狀況下還一直念著不要拉他衣服,可能真的不願意在別人面前身體,萱草是式神,所以無所謂吧。

「博雅大人,晴明大人每次在這個傷發作時,都會一直握著這個小袋子,平常都很寶貝地收著呢。」

萱草遞上一個淡紫色的緞面小袋子給博雅,他一眼就認出了——這不是之前送給晴明的香袋嗎?湊上鼻尖聞了下,還有著淡淡紫陽花的味道。

博雅望著香袋呆愣了起來。

晴明……你這麼珍視我送給你的東西,難道你也對我有相同的心意嗎?但是你又為何不明說呢?

「博雅大人,我要為晴明大人換衣服了。」

萱草小聲提醒,于是博雅走到窄廊上坐下。

不知過了多久,博雅手中的葉二也不知吹了幾曲,直到覺得兩腿有些酸麻的感覺後才回過神來。

一抬頭,剛好看到了遠方空中的—抹澄黃。

啊,都這個時候了嗎?自己竟然像尊雕像般地在這兒坐了一天呢!難怪萱草前前後後來叫了好幾次,大概是怕我就在這窄廊上石化去了吧。

四下張望著眼前這座野草野花叢生的庭院,有些野草甚至長得和人一般高了,就像是沒有人居住的廢墟一樣,和晴明講過很多次了,每次總是笑著說這樣很好啊。

現在越來越覺得,或許晴明是習慣了這樣存在的景象吧!

就像他自己一樣,有一種寂寞和滄涼的感覺。

即使那雙狹長的美目總是含著笑意,即使那不點仍紅的唇總是噙著優美的弧度,即使他已經稱得上平安京城的首席陰陽師,也擁有著閃耀的光環,但笑容背後卻又背負著許多世人無法了解的寂寞和沉重……

他那樣清冷淡泊的個性,竟也在這樣明爭暗斗的宮廷生活中生存了這麼久,到底是做了多大的壓抑和辛苦,才能讓他維持住現在的樣子呢?

晴明,這樣的你,真的很讓我心疼啊!

「博雅大人,晴明大人醒了。」

听到萱草的叫喚,博雅立刻起身沖進屋,在房里看到了已經坐起身,卻感覺得出仍然很虛弱的晴明。

「晴明,你醒了?感覺怎麼樣?傷口還痛嗎?」

「沒事了,只是還沒什麼力氣罷了。」

晴明浮起淡淡的笑容看著滿臉擔憂的博雅,這一整天應該急壞他了吧!

而看到了在大病初愈卻仍然微笑的晴明,剛剛坐在窄廊下想的事情又回到腦子里,博雅坐上床榻,動作輕柔卻有力地將晴明帶進懷里。

萱單微笑著退下。

「喂,怎麼了啊,突然……」

博雅環著晴明縴瘦的肩,下巴靠上他披散著黑發的頭頂,懷中微涼的細致身驅讓他心疼得不能自已。「晴明,不想笑的時候,不要笑也沒關系啊……」

你或許用笑容掩飾悲傷,或者掩飾氣憤,但是晴明,在我面前只要顯現你自己就可以了……

晴明輕輕推開了博雅的懷抱——即使那懷抱讓他依戀不已。

「你是—整天沒吃沒喝,傻了嗎?」

自己昏睡了一整天,這男人竟也跟著像昏了一整天一樣不吃不喝,真是傻瓜!

「晴明,答應我,以後在我面前,就做你自己,好嗎?」

「難道現在在你面前的我,是另一個人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就盡情地把心中的想法表現出來,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罵人就罵人,不要像現在一樣把所有的情緒都憋在心里。」

博雅說了一長串,晴明有些訝異地看著他。

他竟然把自己看得如此透徹嗎?

「博雅,你……真不是省油的燈啊!」

「咦?什麼意思?」

「唔,不就是那個意思嗎?不是省油的燈啊!」

「晴明!你又講我听不懂的話了!」

「哈哈哈。」

「算了,不懂就不懂,但是晴明,我剛剛說的話是真心的,在外面可能多少需要隱藏一下心情,但至少,在我面前不用掩飾情緒,至少,在我面前能做回原本的你,好不好?」

晴明含著笑盯著博雅。

「我在你面前沒有掩飾過什麼啊!笑的時候都是真的想笑啊!」

「真的嗎?」

「真的。」

听到晴明肯定的話語,博雅開心地咧開嘴直笑。

「晴明,萱草剛剛說你平常如果出現了這個受傷情況,就會一直握著這個呢。」博雅從袖口中取出淡紫色的香袋,遞到晴明面前。

晴明有些蒼白的臉立刻染上了一抹淡櫻色,連白皙的耳根都紅了。「這香袋你在哪里找來的?」

「萱草拿給我的。」

晴明小小嘆了口氣,自己竟養了個鬼心眼的美麗式神啊!「那個是……」

「晴明,其實你也是在意我的,是不是?不然在最痛苦的時候,為什麼會想握著我送給你的東西?」

「我是在意你啊。」晴明的口氣很輕松。

「晴明,你不要逃避話題!我說的是……是像我對你的感情那樣的在意。」

該來的還是要來嗎?晴明浮上苦笑。

「博雅,我在意你,但是,給我們彼此一點時間好嗎?有很多事情,不是只在嘴上說說好听的話就可以圓滿的,兩人之間的感情……也是這樣……」

晴明的臉上有著無奈和傷痛混合的友情,是博雅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見過的表情。

「晴明,我答應過你,不會逼你,剛剛是我一時心急,你不要放在心上,更不要為了此事煩惱,我一看你煩惱或是難過,就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球一樣啊!」

「博雅真好啊!」

博雅苦笑著,我現在也只能是個好人吶!晴明,如果你真的動了情,卻又為什麼不肯明說呢?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在瞞著我呢?

「很晚了,你回去吧,今天一整天都住我這兒,沒吃也沒喝,就回去休息吧。」

「不行,我今晚要睡在這兒。」

「嗯?」

「你才剛恢復,我怎麼放心你一個人。」

「我不是一個人啊!」萱草一直都在身旁,再不然,多叫幾個式神出來都可以。

「你是一個人!晴明,你一直是一個人,今天晚上,就暫時讓你這宅子有兩個人,好嗎?」

晴明怔了一下,隨後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站起身。「又在講一些自以為是的話了,隨便你吧,不過我這兒可是只行一張床和—條被,你就隨便找地方睡吧,染上風寒了我可不管。」

晴明往屋里走,博雅也起身跟在後頭。

「不要緊,我們可以睡一起,蓋一條被。」

晴明停下了腳步,回過頭看著博雅。

「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可以—起……啊!晴晴晴晴晴明……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說我們可以一起睡,可以蓋同一條被,就只是睡覺和蓋被,沒有其他的了。」

「其他的?是什麼?」

「其他的就是說……呃,晴明,我剛剛不是說了,不會發生其他的事,我只是想和你一起睡覺而一啊!」

「我剛剛有講什麼嗎?」

「你剛剛……沒有啊……」

「那你解釋這麼多干嗎?」

「我……對啊,我竟解釋了這麼多呢……咦,晴明,你該不會又在耍我了吧?」

「哈哈哈……」

晴明輕輕笑著走進了屋里,博雅瞪著眼在後頭跟上。

月兌去狩衣坐上了床榻,晴明看到博雅還站在一旁。

「怎麼了,上來啊!」

「晴明,我剛剛說笑的,我還是隨便找個地方睡吧。」

「怎麼了你!猶豫不決地。」

「我……我還是睡門口吧,這樣你如果不舒服了叫我,我就听得到了。」博雅說完,立刻轉身走到門外坐下。

「博雅。」

「晴明,我就決定睡這兒了。」

「……我是叫你拿件衣服蓋著。」

「啊?喔,也對。」

博雅走進屋,拿了晴明掛在屏風上的狩衣又走回到門口。

夜晚的天氣有些濕冷,坐在地板上睡覺不是件聰明事。但是,晴明他或許不太習慣和人接觸吧,更別說是緊挨著睡覺了,那麼他自己忍受一點不方便是無妨的,他現在只想順著晴明、寵著晴明,把他以前到現在受的苦全部一點點彌補起來。

「晴明,我突然對你說了表白的話,你……會不高興嗎?」

「不會。」

「真的嗎?」

「真的。」

「那我就放、心了……」

不一會兒,門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躺在床上的晴明淡淡地笑著。

「很快地就入睡了呢,這也是福氣吧!」

自己一向淺眠,加上陰陽帥敏感的體質,能一覺到天明的情況很少,加上最近因為回身咒的關系,常半夜發作,讓他體力一天天耗損下去。

藤原景正這次真的發狠要他死呢。

要是以前,他不會在意,當然也會反擊,但現在卻什麼都不能做,因為博雅的頭發在他們手上,他們隨時有可能讓博雅身處險境。

為了博雅,他也只能忍受。沒想到,一向將咒玩弄于掌心的安倍晴明,這回竟栽在了咒上,還是無法解開的情咒。

又躺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睡意,晴明披著外衣,起身走到博雅身旁坐下。

這個男人,愛著自己呢。每次這麼想著,就涌上一陣陣喜悅,填滿了—向空洞的心。

先任性地享受這樣的喜悅,以後的事,再說吧,就算自己先走一步,但至少沒有做出任何承諾給博雅,所以他應不至于太難受吧。

今天在博雅那雙真誠的眼楮直視下,一下月兌口而出說了在意他的話,現在想來仍有點自責。

怎麼在這個男人面前,偶而總會出這種錯呢?真是—物克一物吶。

又往博雅的方向挪了下,他的體溫似乎也感染到了自己身上,晴明眨眨眼,有了一絲倦意,這陣子總要在床上翻來覆去老半天才入睡,此刻在博雅身邊,竟很自然地就倦了,有兩個人的宅子,果然還是比較溫暖嗎?

他拉了拉罩在肩上的外衣,緩緩垂下眼皮。

第二天一大早,博雅習慣性地醒過來,剛睜開眼,就感覺到了右半邊傳來的重量。

一轉頭,看到了歪著頭靠在他肩上熟睡著的晴明。博雅痴愣地盯著晴明的睡臉。

放松的臉部線條及微微張開的紅唇,看起來就像個孩子。

博雅側過右臉,輕輕磨擦著晴明黑亮的頭發。

晴明啊,叫我一輩子都這樣子摟著你睡,我都願意。

剛想出聲叫醒晴明,萱草出現在一旁。

「博雅大人,請讓晴明大人再睡—會兒吧。」

「咦?」

萱草垂下了眼︰「晴明大人這陣子都睡不好呢,都大半夜了才上床,天不亮又起身,有的時候傷口發作,更是一夜都不能睡。」

博雅瞪大了眼。「你是說……晴明那受傷的情況常常發生嗎?」

「越來越常了,有時甚至隔一天就會有一次。」

「這麼嚴重的事,他怎麼沒告訴我!」博雅提高了音量,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晴明竟然還受了這麼多苦!

「博雅大人,其實晴明大人他……」

「萱草,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話了?」慵懶的聲音傳來,萱草趕緊閉上了嘴。

「啊,晴明,抱歉吵醒你了。」

「該醒了。」發現自己竟然靠在博雅的肩上,晴明有些不好意思地立刻坐正。

「萱草,你去準備早飯吧,還有,以後不要在博雅面前多嘴。」

萱草應了聲後退下。

「晴明,萱草她剛剛說……」

「博雅,我不想對你有什麼隱瞞,但是有些事還不到該告訴你的時候,你知道了對我們兩個人都不好。」

晴明堅定的口吻讓博雅不再追問,他尊重晴明的任何想法及作法。

「可是你的身體,我總可以關心吧?」

「我身體沒事。」

「是嗎?」

「是。」

博雅嘆了口氣之後不再開口。

心里涌上了—股失落感,晴明或許是不得已的隱瞞,但卻讓他覺得在兩人之間拉出了距離感。不過,晴明本來就沒有給他什麼承諾,一切都是他自己想太多了吧。

他轉過頭看著庭院,萱草端來的早飯放在一旁,他也沒有想吃的意願,兩人之間驀地沉默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晴明倒了一杯酒伸到他眼前。「生氣了?」

博雅搖搖頭,也沒有伸出手接下酒杯,晴明端著酒杯的手停了一下,又緩緩收回去。

才一下子,博雅就突然回過神,他轉過頭去看著晴明。

晴明垂眼看著手上的酒杯,白皙的臉上是落寞的神情。

博雅起身,坐到晴明身後摟過他。「對不起,晴明,對不起,我讓你難過了嗎?這酒我喝了!」

博雅拿過晴明手中的酒杯,—口喝下。

晴明沒有掙扎,只就這麼靠在博雅胸口。「應該說,是我讓你難過了吧。」

博雅收緊了雙手。

「不是的、不是的!我每天都在告訴自己,不要給你壓力,不要讓你煩惱,可是每次情緒—上來,我卻無法控制自己,然後在事後又不斷自責懊悔……

「晴明,我已經無法自拔了……可我又實在不願意讓你煩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啊……」

博雅有些激動地說著,讓晴明听了心里也難受不已。

壓抑著自己感情的苦澀滋味,他自己也嘗過。

他掙月兌了博雅的懷抱,並轉過身看著他。「博雅,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

「為了你,犧牲性命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晴明浮上微笑。「傻瓜,誰要你那麼做了。」

「晴明,剛剛……真的對不起。」

「什麼?」

「就是你拿酒給我的時候,我沒有在生氣,真的,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腦子里想到晴明端著酒的手又寂寞地收了回去,博雅心里就泛起一絲絲疼痛。他不是在心里立下承諾,不再讓晴明感到寂寞了嗎!

「沒什麼,那種小事不需要放在心上。」

「可是……」

「博雅,幫我梳頭吧。」

「什麼?!」

「好嗎?」

「呃,好啊,當然好!」

晴明微笑地起身走進屋內,博雅略為呆愣地跟在後頭。

晴明坐在小椅子上,博雅站在身後替他梳理著長發。

這景象……不是像極了一對夫婦嗎?博雅嘴上浮現出傻笑。

晴明一頭黑亮如緞的頭發,襯托得他清麗的臉龐更加白皙。

「吶,晴明。」

「什麼?」

「看著現在的你,突然想到一句話……」

「哪一句?」

「螓首雲鬢……」

「……這句話是用來形容女人的吧?」

「啊!也對,哈哈哈,不知怎麼地就想起這句話了。」

笨拙地替晴明盤好了頭發並戴上了烏帽子,博雅喜孜孜地盯著晴明的臉看。要是每天早上起身都能替晴明梳頭,不知該有多好!

「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看看你。」

「又在講奇怪的話了!你先回去吧,應該還有事情要處理吧!」

「可是,你受傷才剛復原,一個人可以嗎?」

「博雅大人,我一直都是一個人,請不用擔心我。」

一听到晴明這句話,博雅又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晴明閉了下眼。

「……那麼,你就今晚再來吧。」

「啊,好啊,我會帶香魚過來的。」博雅帶著笑容轉身離去。

晴明剛站起身,就感覺到烏帽子里的發髻松月兌,他無奈地笑了笑,叫來萱草替他重新梳頭。

「晴明大人……您為什麼不明白告訴博雅大人呢?」

「告訴他,只是讓他身上多背了一個包袱罷了,現在的我沒有資格談感情!」

「可是……」看著主人寂寞的神情,萱草替他難過不已。

「好了,你下去吧,記著,不要在博雅面前講不該講的話,還有,香袋的那件事,以後別那麼做了,那樣只會讓博雅心情更亂。」

萱草應了聲後離開。

***

迅速地處理了手上的事,博雅在傍晚時提著—桶香魚來到晴明宅邸。

晴明正坐在窄廊上。

「博雅,我要去彌川大人那兒一趟,抱歉,請你先回去吧。」

「彌川?那家伙不是握有你把柄的惡人嗎?你去找他做什麼?」

看著一臉氣憤的博雅,晴明微微笑著。

「快一個月了,我總得要去關心一下保安親王的情況。」

雖然知道他絕不會出事,但也得去看看,別讓那些鬼怪們把他整得太慘,讓他不好對那男人交代。

「非得要這麼晚去嗎?」

「這麼晚去才能看到真相啊!」

「那麼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

「不行!我要陪你一起去,他要是居心不良想害你怎麼辦?」

晴明愣了一下隨後笑彎了眼。

彌川是法師,他要是真的做了什麼,又豈是博雅你能反抗的呢?

「你不需要那麼氣彌川大人,說起來,他也算幫了我不少忙呢。」

這回身咒雖然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但至少讓他不必擔心博雅。而且,保安親王的安危也是彌川在監管著呢。

他交代了跟在牛車旁的式神一聲,然後坐回到位置上。

「先休息一下吧,到彌川大人那兒可能需要一點時問。」

「剛剛在王府喝了幾杯酒,現在竟然了無睡意呢。」

「哦!我倒是有些倦了……」

晴明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只要在博雅身旁,就不自覺地放松,于是平日一直無法好好休息的身體,瞬間涌上困倦的感覺。

「那麼你睡一下吧,到了我會叫你。」

博雅很自然地月兌下了直衣蓋在晴明身上,晴明暖暖地微笑著。

外人一定不知道這個謹守禮儀的博雅大人,在他面前竟然動不動就月兌下外衣吧。

只有我一個人看過這樣的博雅呢--這樣的念頭讓晴明帶著暖和的情緒沉沉睡去。

晴明只睡了一會兒就醒過來,兩人在牛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吶,晴明。」

「什麼?」

「如果世界上沒有情愛,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會變成……一個沒有情愛的世界。」

「?!」

博雅呆了一下後噗嗤一聲笑出來,晴明也跟著笑開。

這不是廢話嗎?

隨著笑,博雅的情緒稍稍舒展了一些。

「晴明,說真的,我最近不知道怎麼回事,偶爾會想著,要是這世上沒有情愛,說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吧,這樣人類的苦惱又少一件了。」

晴明沒有回話,過了一會兒才開口。

「是因為我才讓你萌生了這樣的想法嗎?」

「不是的,只是因為現在親身經歷了,然後突然感觸而已,算了,不講這個了,反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想做什麼就好了。」

晴明再次沉默。

最近博雅的臉上常出現一種深沉復雜的表情,這樣的表情,以前從來不會出現在他那張只有單純和正直的臉上。

這都是因為我的緣故吧,晴明有些許的自責。

但是,這也是為了保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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