烙印 最終章
看到藤原景正，晴明沉下臉，等他走來眼前，竟然連基本的行禮都沒有。
間接害死博雅的人，即使是那男人，他也不會原諒。
「平安京首席陰陽師，竟然不懂得宮中禮儀嗎？」藤原景正斜眼瞄著晴明，不過卻感覺得出他心情相當好。
微微上揚的嘴角讓晴明看得刺眼，那笑容……是用博雅的命換來的啊！
「有何貴事？」
「沒什麼貴事，听到博雅殿的消息，過來表示一下我的哀戚之意。」
「不需要！請回吧！」晴明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晴明，博雅殿已經死了，你那些個像女人似的情啊愛的也該醒了，你若從今後都听我的，我可以保證你在宮中一帆風順。」
晴明厭惡地看著一臉奸巧的藤原景正。「如果你來此只是要說這個，請回吧，我還有要事要出門！」
再次受到晴明拒絕的藤原景正，頓時火冒三丈︰「別不識好歹！你畢竟還是個殿上人，有了我，你可省去不少麻煩的，這樣吧，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後……」
「不必了！請回吧！」
「你！你會後悔的！」
藤原景正轉過身，顧不得形象抓著彌川的肩頭將他拉來面前。
「安倍晴明，我今天是鐵了心了，如果你不臣服于我，那就留下命來！別說我不夠大方，這次就用你擅長的陰陽道和彌川一決勝負，你若輸了，從此以後就听命于我，否則，門外那些隨我而來的侍衛，立刻就會進來將你碎尸萬段！」
藤原景正一臉奸計得逞的笑意，晴明微眯起眼看著，他曾幾是這樣懼伯威脅的人了？
但是，他現在不能瀟灑，因為他還得留這條命來救博雅。
「若是我贏了又如何？」
藤原景正大笑︰「你太小看彌川的實力了，不過，讓你抱著希望也無妨，你若勝出，我立刻叫彌川放回保安親王，接著我便向皇上辭去官位，從此藤原景正只是一介庶民。」
這些東西對晴明根本毫無意義！他只想快快贏得彌川，然後去找道滿來行泰山府君祭救博雅。「那麼我們開始吧。」
彌川在瞬間露出了一絲無奈的表情，他和晴明無冤無仇，並非真的想置他于死地，但他若不听命于藤原景正就難逃一死。
「都說晴明大人能使十二天將做式神，那麼第一階段就請召喚其中兩名，來和我養的兩名式神比試吧。」
晴明皺起眉頭，十二天將和一般式神又不同，他雖能使喚，但也不是在這樣無意義的場面下。不過，所有的一切也比不上現在躺在屋內地板上那男人的性命重要！
他伸出白皙的兩指湊上唇邊開始念咒，另一邊的彌川也開始召喚式神。
很快地，彌川的身旁出現一團黑影，接著幻化為一只像是鷹的身體，卻又拖著一條像是蛇尾巴的不知名物體，並且一雙眼凶狠地盯著晴明，聳動著就要飛撲過去。
晴明仍是緩慢地念著咒，過了一會兒，東南方的空中才小現一團火球似的物體向他飛來。
像是—條巨大的蛇，身上不只有麟，還有類似羽毛的東西，周身都圍著火光，這是五行中屬陰火的十二天將之一的騰蛇。
晴明和彌川的咒語沒有間斷，彌川的式神嘶吼一聲，朝晴明沖過來，在晴明上方的螣蛇像是小吐了口氣，細長的眼楮斜睨了那生物一眼後就飛撲上去，就只交纏了一下子，彌川的式神便倒在地，身上還留有被烈火燒焦的痕跡，螣蛇轉向飛回晴明的面前。
「彌川，你搞什麼鬼啊！那東西怎麼這麼不堪一擊！」
藤原景正氣急敗壞地大吼，彌川倒是沒有太大的起伏，也算是意料中事吧。
原來，那就是傳說中的十二天將啊！果然不同凡響！
晴明朝著螣蛇念了幾句，它轉過頭看了晴明一眼，然後甩了甩尾巴後朝著東南方飛回去，不一會兒就失去了蹤影。
晴明淺淺地揚了揚嘴唇，被叫來對付這樣的敵手，它覺得很無趣吧！
彌川立刻又召喚了第二個式神，一頭和牛差不多大，外型也差不多的生物，但是用後兩腳站立著，張開大口怒吼一聲，仿佛連地面都在晃動。
晴明剛從回身咒中醒來，立刻遭受了博雅出事的打擊，按下來又是幾天不吃不眠地憂心著，以致現在身體還處在極度虛弱的狀態，念咒對此刻的他來說太過辛苦，冷汗已從額角冒出。
突然南方空中飛來一只全身為艷麗紅色及橙色羽毛交雜，頭頂有冠，身後垂著四片長長尾巴的生物。
「這……是鳳凰？」一旁的藤原景正驚訝地張開口，難不成這是大唐國傳說中的鳳凰嗎？
「朱雀，麻煩了。」晴明輕聲地對停在他右方半空中的式神說著。
這正是在五行中屬陽火，也是十二天將之一的朱雀。
兩只式神沖上前去正面交鋒，彌川的式神來勢洶洶，巨大的身體劍拔弩張似地攻擊著，但是朱雀的實力銳不可擋，展翅凌厲地穿梭在巨大的身影周圍。
原本勢均力敵的兩方在纏斗了一陣子之後分出高下，朱雀呼嘯著撲上彌川式神的眼前，快速地啄傷了它一只眼，接著一個回身讓有力的尾巴重重擊向它，于是伴隨著一聲嚎叫，彌川的式神被摔得老遠，再也站不起身。
朱雀伸了伸翅膀，優雅地飛回到晴明身邊。
「辛苦了，朱雀。」
看到晴明有些蒼白的臉色及額頭上不斷冒下的汗，朱雀在他身旁盤旋了一下子之後，才飛回南方空中。
「還有呢？」晴明的聲音中透露著疲憊。
「晴明大人，召喚犬鬼吧。」
犬鬼是式神中地位很高的一種，為妖力高強的魔物以犬的型態出現，以保護主人，但犬鬼的危險性極大，常發生主人法術失控而被其反噬，或是由于主人本身之法力及靈力無法壓制它，也有可能被它攻擊或吞食。
晴明皺起眉頭，他目前虛弱異常，召喚犬鬼行有相當程度的危險性。
「晴明大人的宅邸位于艮位，乃鬼門之位，要召喚犬鬼應該不是難事吧。」
事情一走到這個地步，只好繼續往前。晴明轉過頭交代著萱草︰「萱草，我現在走不開，你去請道滿大人來一趟，該辦的事還是得辦。」
無論如何，救回博雅都是刻不容緩的事。
「晴明大人……」萱草一雙眼盈滿憂愁。
「快去！」
萱草逼不得已地踏出了大門。
晴明虛弱地伸出兩指念咒，對面的彌川亦是如此，不一會兒，庭院內的天空便詭異地一下黑一下紅的變化著。
廊上的藤原景正心里也是緊張萬分，但是為了要能制住晴明，也只有硬撐下去。
不出多久，晴明和彌川所召喚的犬鬼幾于同時從兩邊出現。
出現在彌川身旁的是一只黃土色，有著血紅雙眼，不時張開嘴露出滿口尖牙的犬鬼。
而在晴明身邊的是一只全身黑亮，眼楮一金一藍，沉穩立在晴明腳邊的犬鬼。
「那麼開始吧。」晴明拿出了五芒星的符紙貼在犬鬼身上，那符紙瞬間就消失無蹤，化成一個五芒星的符號印在背上，接著他輕拍了犬鬼的背，它像箭一樣地沖出去。
犬鬼是魔物所成，威力和殘暴性都比—般式神來得凶，現場不—會兒就血跡斑斑。
一旁的藤原景正不斷向彌川使眼色，彌川雖面有難色，但想想一條命仍操挎在景正手中，只好閉上眼開始念咒。
隨著彌川的咒，他所召喚的犬鬼突然甩開了正纏斗著的對方，齜才裂嘴地向晴明撲去。
「晴明大人，小心左方！」
跟著萱草—起回來的道滿看到了這一幕，大聲叫著晴明。
晴明立刻起身閃躲，但是晚了一步，雖然躲開了犬鬼的撲咬，但還是被它重重地撞擊上心口，一口鮮血立刻吐出來。
此時黑色的犬鬼也已回頭撲上了彌川的犬鬼，只一下子就將它撕裂。
「這就是尊貴的殿上人耍的手段嗎？竟然叫犬鬼攻擊對方的主人？」道滿一臉不屑地看著一張臉漲得通紅的藤原景正和彌川。
「那是他技不如人！才會讓犬鬼找到空隙，它要是想攻擊彌川就沒辦法了！」
藤遠景正逞著口舌之能，一旁的犬鬼似乎听懂了他口中的諷刺，發出示警的嗚咽聲。
「我勝了，你們走吧！」晴明此刻只想著救博雅的事。
卻沒想到藤原景正惡性不改，眼見無法招攬晴明，惱羞成怒的他已顧不得其它，立刻命令彌川去大門外將守候的侍衛傳喚進來，想置晴明于死地。
彌川皺眉吐了口氣，沒有動作。
「彌川！你想死嗎？我命令你立刻出去叫侍衛進來！」
彌川仍是不為所動，氣極的藤原景正索性自己拉開嗓子大聲叫喚，但聲音仍是傳不到門外。
「晴明大人，此人不除，即使你此次救回博雅大人，那日後他還是會處心積慮加害你們。」
晴明蹙眉看著藤原景正。
「我給過你活命的機會，是你自己不要的，那麼這條命，我要替博雅討回來！」
晴明開始念咒，一旁的大鬼張嘴咆哮一聲就沖向藤原景正，他甚至還來不及發出驚叫，就被犬鬼咬穿了喉嚨。犬鬼轉過身又要朝彌川沖過去。
「破雲，別為難彌川大人了吧。」
犬鬼听到晴明的叫喚，轉身走回來。
「破雲？晴明人人，這犬鬼有名字？那麼是你平日在用的式神？」道滿頗為驚訝，從未听聞過晴明平常有使喚犬鬼。
「是去年為除去一妖怪而召喚的，也就那麼—次而已，不過看來它似乎還認得我。」
晴明漾著虛弱的笑容面向犬鬼︰「這次也辛苦了。」
隨後伸出手指念了句咒語，黑色的犬鬼立刻消失無影。
晴明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麻煩道滿大人多跑一趟了，那麼我要為博雅行泰山府君祭了，改日再請道滿大人喝酒。彌川大人，請回去後將保安親王視上送回宮中吧。」
「晴明大人，你看起來氣色很差，剛剛又被彌川的大鬼攻擊，此時行泰山府君祭沒問題嗎？」
「多謝關心，」
晴明微笑地送走了道滿和彌川，隨後便開始準備泰山府君祭。
藤原景正害得他兩個月來受盡痛苦，最後還間接地害死了博雅，還有誰比他更適合把命賠給博雅？
可是，真要這麼做，博雅會高興嗎？那個單純正直的男人，怎麼會願意犧牲他人的性命來讓自己活下去呢？不！此刻沒有時間想這許多了！管他高不高興，管他能不能接受，他全都不在乎！他只要博雅活著！
想起六十天前的景象，想著這段時間的痛苦，當然最重要的就是博雅因此丟了性命。
于是再顧不得許多，晴明轉身準備祭事。
他的身子其實還很虛，近六十天來受到回身咒的侵襲，這兩天又不吃不睡，再加上剛剛受到犬鬼的一擊，胸口還疼痛著，現在像是快要站不穩了一樣，萱草小聲提醒︰「晴明大人，要不要請保憲大人幫忙？」
「不用。」
他硬撐著替博雅行泰山府君祭，他要親眼看到博雅睜開眼楮！
兩個多時辰的泰山府君祭結束，晴明氣喘吁吁地扶著木桌蹲下。
「晴明大人，還好嗎？」
「沒事。」晴明移坐到博雅的身旁，他身體本來就強健，大約半個時辰後就能蘇醒。
「晴明大人，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會兒，博雅人人醒了我會叫您的。」
「不用了，我得親眼看到他沒事了才能安心。」
終于在半個時辰過後，博雅睜開了眼楮。
「亂來！簡直是亂來！」
博雅在听到了一旁的萱草，搶在晴明之前開口說原本晴明要把自己的命換給他時，激動地搖著懷中的晴明大喊著︰「晴明！你要是真那麼做了，我變成鬼都不會原諒你的！」
晴明又露出了往昔像含著蜜一樣的微笑。
「我骨頭都快散了，你輕一點吧，」
晴明佯裝抱怨的口氣讓博雅又一陣緊張，小心地將他摟進懷里。
「晴明，答應我，你現在就答應我，以後絕對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晴明往後把頭靠上博雅的肩。「你自己不也拿命開玩笑？」
「那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就是……我不會解釋！總之，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晴明沒有回話，過了一會兒才偏過頭去看著博雅。「你這個家伙，在逼保憲師兄行泰山府君祭的時候，竟然一點都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嗎？」
現在想起來，看到博雅緊閉著眼躺在地上的情景，晴明還心有余悸。
「我沒空考慮那些，晴明。」
「你覺得，接收了你的命而留在人世的我，就能好好地過下去嗎？」
「我……我真的沒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那些，當下我只知道，我要你活過來！」
「你闖進了我的世界，把我拉出來到和你一起的地方，然後又這樣突然不負責任地走了嗎……」
晴明的聲音越來越慢，博雅低下頭看著他。「晴明，你……你在哭嗎？」
晴明垂著臉，眼淚一滴滴滑在純白的狩衣上，暈開成一小灘水漬。
「晴明！你怎麼了！是不是傷口又痛了？」
晴明抬起頭，眾滿淚水的眼望著博雅。
「你知不知道當我看到小房間里你的尸體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晴明突然伸手去扯開博雅的直衣，接著拉開了單衣、底衣，然後張開口在博雅的胸口上用力咬下，一圈牙印子上立刻滲出了血痕。
「唔！晴明，你怎麼……」
「就是這種感覺！我當時就是這種感覺，你了解嗎？」
會意了晴明的意思，博雅再次緊擁過他。
「抱歉讓你擔心了，但是你要知道，如果躺在地上的是你，我也是這種感覺啊！晴明，從今以後，我們不要再說生死，就想著如何好好活下去就好了，好嗎？」
博雅伸出于抹去了晴明臉上的淚。
「晴明，讓我看看你的傷口。』
「師兄讓你看過了吧？沒什麼好看的。」
「再讓我看看！」博雅伸手解開晴明的狩火，晴明沒有阻止。
猙獰的咒印似乎有小了一點，顏色也淡了一些，只是在晴明白皙的皮膚上，仍顯得那樣刺目。
「還疼嗚？」
晴明搖搖頭。
「這咒痕會消失嗎？」
「雖然咒痕是因咒而起，但這疤痕里頭的是我的血肉，傷了就是傷了，不會消失了，不過時間久了，應該會比較不明顯吧。」
「都是為了我……」博雅心疼地一遍遍撫弄著那道疤痕。
「喝酒吧！」晴明拿了酒杯，湊上唇邊喝了一半，剩下—半遞給博雅。
「有點想念你上次拿來的蜂蜜，味道真好。」
「我明天再拿點過來。」
「也有點想念你上次替我梳頭的感覺，比萱草的力道還要好。」
「那麼明早我再替你梳。」
「……如果，我說希望你去送死呢？」
博雅深深看著晴明︰「只要別叫我離開你，叫我做什麼都行！」
「又講這麼囂張的話了。」
「晴明，我是認真的！就算要我為你犧牲性命，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
「傻瓜！誰要你那麼做了……」
晴明又拿起酒杯，就這麼靠在博雅懷中喝著酒。
「博雅，吹笛吧！」
博雅從直衣內襟里模出葉二，悠揚的曲子傳出來。晴明閉上眼楮，淡淡的睡意襲來。
是啊！老是說什麼生啊死的！光是眼下幸福的時光，都已經教人嫌不夠了呢！
就一直這麼相倚著走下去吧！
有了這樣堅定的感情，即使是風雨或是崎嶇坎坷，也都能克服的吧。
因為，我愛你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