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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州沉陸(下) 第十三章

將"碧月寒煙丸"放在他身邊︰"瑞,這是你要的,你說過若有此物,便可放過寧王,我相信你會做到。'碧月寒煙丸'配天山雪蓮服用,可以百毒不侵,你將它服下,今後便再不用擔心有人毒害。"

"百毒不侵,"他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清,我們不必分開了。"

見他鳳目晶亮璀璨,神情喜悅無限,我心頭一酸,我的陛下,你方寸已亂,此時用計,怕會輸得更慘。

搖頭嘆道︰"你想用'碧月寒煙丸'換取'啼血盅'的解藥嗎?想比較宗譚和我在他心中孰重孰輕?有容乃大,無欲則剛,瑞,你的心緒不穩,現在是斗不過宗熙的。"

若對手不是宗熙,此計或許可行,但是南越宗熙心腸極硬,心機又深,恐不會上當,若他等到我毒發時再出現,怕是你不忍心見我痛苦萬狀,而任他予取予求。他既讓我回來,怎會不將每一步都算好?我們的弱點都捏在他手里,此番沒有絲毫勝算。

何況我已對他構不成威脅,若要救宗譚,大可回到南越後發兵來襲,用城池來換解藥,何必再次犯險?

瑞皺眉沉思,眼神迅速暗淡下來,表情懊惱而愁苦,喃喃道︰"不錯,我的心亂了,必須靜下心來,不能太急切,否則,否則——"

他頓住,深深凝望著我,神情焦灼哀痛,聲音慌亂緊繃,目光難舍難分,卻不再有淚。終于知道無論如何也留不住了嗎?

我也深深凝望著他,含笑道︰"瑞,我該走了。"就如每次從這里離開時所說的一樣,同樣的話,同樣的口吻,同樣的語氣,卻是極端不同的心情。

該走了,此去何時見也?唯離夢躑躅,別魂飛揚,憂愁暗恨無窮。不怕分手餃涕,最怕那悠悠歲月,寂寞傷懷。

他緩緩閉上眼,輕聲吟唱︰"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中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聲音幽怨淒涼,離愁無限,別恨幽幽,訴盡無可奈何的悲憤痛楚。

心中有千萬恨啊,怎可消除?我悄然起身,向外走去。

怨復怨兮遠山曲,去復去兮長河湄。恐斷腸兮莫回首,與子別兮心徘徊。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聲音一轉,變為纏綿悱惻,情切切,思綿綿,道盡別離的難挨和盼歸的渴切。

恨到歸時方始休,我的陛下,薦清亦懷此很,恰似那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玉階下春苔始生,涼風乍起,此去南越何止千里,只覺百感淒惻。

緩步走出,蕭雨霽獨自等在宮外小徑之上,無言的將"秋水"遞給我,便向內疾走。

我澀然開口︰"等一下,讓他一個人呆會兒,穴道會自行解開。"

入夜,天竟然開始陰了,月掩星暗,涼風淒緊,濃夜幽黑。

崎嶇山路之上,獨自躑躅前行,抬頭但見樹影陰森,側耳只听鳥鳴淒緊。

正自想著,莫不是要下雨,便有雨絲飄落,細細疏疏,點點滴滴。不由仰天大笑,老天啊,原來你最會欺負落魄之人。

笑聲未歇,便听有人道︰"可是葉將軍?"

轉彎角出現上一個模糊的身影,漸漸走近,躬身便拜︰"南越君主座下文卿雲拜見將軍。主上讓末將在這里等候將軍。"

文卿雲,南越"雲飛風羽"四大名將之首,英勇而多謀,外表卻似文弱書生。看來宗熙已經與南越接應的人馬匯合。那麼應該知道了宗譚的事。

隨文卿雲來到昨晚的山洞,還有兩人在此,是朱鴻飛與劉印風,四大名將竟來了三人。

那二人看到我極為恭敬,連聲拜謝,才退出去,看來已知我救宗熙的事,應該是宗熙故意宣揚的吧,以爭得南越重臣對我的感激,倒是用心良苦。

宗熙拉住我的手,借著火光,仔細察看我掌心的傷口,然後小心包扎好,卻一直沒有說話。

包扎完畢,我二人各懷心事,相對無言,氣氛頓時沉重起來。

枯坐了一會兒,正要開口,卻听宗熙道︰"最晚明日午夜便會毒發,也許會在今晚也說不定。"

我抬頭看天,陰惻惻,雨蒙蒙,看不出什麼時辰,大概近午夜了,今晚便會發作嗎?

淡然道︰"不是說傷口愈合毒盅才算長成嗎?"

"那只針對第一個受盅的人,而且若受外力影響而延緩傷口愈合,就不準了。你的傷口周圍是黑的,那是它通過時留下的盅毒,說明它已經長成具備傷人的能力。"復又冷笑道︰"齊瑞的命倒好,若等明日就沒救了。"

瑞的傷口曾數次崩裂,原來早已不準了,我還道只要傷口還未愈合就來得及。

這些宗熙昨晚也沒有說,否則今日斷不敢拖那麼久才為他療傷,倘若晚了,沒能救他,我卻失去一身功力,會是什麼後果?

想到此處,心中萬分驚懼憤怒,宗熙這招如此毒辣陰狠,直讓人心折骨驚。

我冷冷道︰"他的命好,你很失望嗎?"

宗熙滿不在乎地說道︰"那倒沒有,他的死活何須我費心?"

我剛要開口,卻見他緊盯著我,眼中突然閃過惶急,疾步跨到我面前,拿出隨身匕首,毫不猶豫地在腕上一劃,鮮血迸出,斷然道︰"喝下去。"

我一驚,不由退後一步,忽覺一陣心悸,渾身骨節開始犯酸,幾乎站立不穩。

他一把抓住我手臂,將淌血的手臂湊到我唇邊,急道︰"時間到了,我的血可幫你解除痛苦。"

解藥是宗熙的血?我搖頭,這一喝下去,和宗熙的糾葛怕更是沒完沒了。

只覺似有什麼東西潛在心窩深處,不停的攪動嘶咬,又像是胸中燃起一把火,烈烈焚燒烘烤,心碎了、卻仍被焚著。

更有無數把刀在骨頭上用力地刮著割著,無數的棍棒狠狠地敲著打著,全身骨節似寸寸斷裂,再被碾成齏粉,挫成灰。神志卻出奇的清明敏感,每一點疼,每一分痛都清晰無比。

蝕心腐骨啊,從來不知有這樣一種痛苦,抵擋不了,忍耐不下。

我急喘一聲,忍不住想嘶聲痛叫,聲音到了喉間,卻無法發出,只剩下游絲般的哀嘆。碎裂般疼痛的骨節癱軟無力,無法撐住身體,身體就著宗熙的手軟倒下去。

宗熙緊緊抱住我,將手腕用力壓在我唇上,我抿緊雙唇,咬緊牙關不肯開口,血順著我的嘴角流下來。

"薦清!你在我面前逞什麼強?"宗熙怒吼一聲,見我還是不理,神色更見焦急。迅速吸一口自己腕上的血,捏緊我的下頜,俯身將溫熱的唇壓上,我閉上眼,無力反抗。

一次,二次,三次腥甜的液體緩緩流入月復中,所有騷動很快緩下來,疼痛一點一點消退。

我抬起手,制止他的舉動。他點頭,將已含在嘴里的一口血哺渡到我口中才停下,用衣袖擦去我的唇邊和臉頰殘留的血跡,口中不停地問︰"好些了嗎?還疼嗎?怎麼樣了"

又過了一會兒,見他還在喋喋不休的重復那幾句話,不由著惱,咬牙道︰"閉嘴。"

他聞言一愣,訕訕笑道︰"有力氣罵人,應該沒事了。"起身走到一邊。

我乏力的閉上眼,心中百感交集,生平第一次茫然失措。

今後該如何面對他?而他有多少血可以用來救我?

他拿了一件衣服扔給我,道︰"你身上都濕了,換上吧,現在的身體不比往昔。"說罷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嘆口氣,緩緩起身,拿過一旁的傷藥,道︰"過來。"

慢慢為他處理傷口,這一刀竟然如此深,怪不得會流那麼多血。

抬頭卻見他表情凝重的看著我的左手,問道︰"你的左臂有傷?"

左手的確有些不靈活,宗熙真是心細如發。我點頭,淡然道︰"無妨。"

他伸手在我左肩上一捏,霎時痛徹心肺,我悶哼一聲,怒瞪著他。

他收回手,正色道︰"筋骨損傷,外表卻絲毫不顯,是蕭雨霽吧?薦清,你若不想讓這條手臂廢掉,一個月內不可再用力。"

我微微苦笑,用力?就是想用力又哪里還有力氣可用。

虎落平陽怕是連喪家之犬也不如,葉薦清此生何曾如此狼狽?

飯後,宗熙便出去了。

是夜盅毒再沒發作,而他一直沒有提宗譚的事。

至交好友,終至互相猜忌;至純友情,非要摻入情愛糾葛,實令人惆悵傷懷。

空山新雨後,幾抹微雲點綴萬里碧空,林間清風徐吹,百鳥歡唱,澗下流水潺潺,跳珠飛濺。

深吸一口滌蕩人心的清爽空氣,煩勞頓消。

見雨後青山分外妖嬈,想起幼時在此學藝的光景,不由精神一震,豪氣頓生。

手扶青松,大聲道︰"男兒到死心如鐵,多愁善感,情長志短,終日憂思綿綿,豈是英雄本色?"

多情自古空余恨,任他情深意濃,我自胸懷坦蕩,不動如山,此去便縱有千難萬險,又有何懼哉?

"好一個男兒到死心如鐵。"宗熙大笑著走過來,一幅神清氣爽、意氣風發的模樣,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挑眉道︰"薦清果然英雄本色,令人折服。"

清晨的風吹動他如墨衣衫,獵獵飄動,更顯得俊朗英挺,豪氣逼人。似乎又恢復到那個爽朗豪邁的宗熙。

我亦大笑︰"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宗熙的英雄氣概也令人折服啊,若非互相欽佩欣賞,又如何能成為生死之交?這樣的情誼,不該被外物所動搖。

"薦清將我比作青山,"宗熙眼中閃過濃濃的笑意,似乎還有一絲狡黠︰"便縱是嫵媚秀麗如眼前隱隱青山,也比不上你的美目顧盼之間的風情。"

美目顧盼?我深吸一口氣,不能發怒,宗熙一貫以逗弄我為樂,如若生氣,豈不正和他的心意?

淡然道︰"前方泉水,可做清洗之用。"

說罷徑自離開,听他笑聲朗朗,回蕩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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