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冰暗流 第七章
韓劭凜的高燒在一天之後就完全退了。
但醫生還是再三聲明他必須好好待在床上靜養,而他在醒來後第一件事就是要了台手提電腦,放在床上,繼續處理公司業務。鑒于以往的經驗,韓劭廉也懶得再勸他。
「韓先生,這是您要的資料。」
尹昊走進來,低著頭,眼楮也沒抬,把東西放下之後就出去了。
見狀韓劭凜微微皺眉。
這小子的態度好像和之前不太一樣,如果是往常,多半會羅里羅嗦地硬要幫忙什麼的,這會兒不用他趕人就自動出去了,廢話也不多一句。本來他也很不想多事的,但韓劭廉與何秘書都晚上才下班,家中大多時候只有他們兩個,所以他才不甘不願地讓這個所謂的助理偶爾幫他拿個東西。以為這個一天到晚希望能多點工作的小子總算是高興了,誰曉得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那小子一副急于躲開他的樣子。仔細想起來,好像從昨天他醒來後就開始這樣了,這小子不再時不時出現在他面前,也不會總跟在他身後問需不需要幫助,就算看到也總是低著頭,再沒有以前的那種微笑。
莫名其妙。
劭廉還說什麼多虧這孩子發現了他昏倒在房中,並且還在自己昏迷的時候守在床邊看護。
話說回來,他昏迷的時候好像還做了個奇怪的夢。不記得是什麼,但感覺非常舒服,好似沉浸在一潭溫柔清澈的湖水中,又像是柔軟的海綿,渾身的躁熱都被吸了去,沉醉得令他幾乎不願醒來。恍惚中,那股溫馨仿佛有形般,他緊緊地抓住,生怕一個松動就讓它溜走了。
然而在他懷抱著那抹清甜滿足地陷入更沉的夢鄉後,那份美好的感覺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了。為此他醒來後還好一陣悵然,心底像缺了一角,怎麼也找不回平衡,就連現在他對著電腦,思緒還是會時不時飄回到那似夢非夢的夢境中去。
可笑自己居然會為一個記不清楚的夢而感到失落,他強迫自己集中精力工作。
至于那個小鬼,就不必管了,反正他本來就巴不得那小子離他越遠越好。
***
一直走回到自己的房間,尹昊的力氣頓時抽空似的,一下靠在門背上。
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由于長期在酒吧打工,對于同性戀他並不陌生,而且店里就有不少這樣的常客,除去對象是同性外,其他與別人無甚差別,所以他對這類行為也不會有太大的驚訝。但是,令他不安且害怕的是,他想都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會在那樣的情況下和男人做出這種事來!而且還是韓劭凜……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明明可以逃的,可以把人叫醒的……他卻沒有,反而還毫無反抗地讓韓劭凜做到了最後。
並且,在進行的過程中,他一度溢出充滿快感的申吟,還主動抱住了對方,甚至興奮得流出了眼淚……不敢去回想自己那副不堪的模樣,他甚至不敢看韓劭凜的臉!
背靠著門,他緩緩滑坐在地板上,把頭埋入雙膝間。每一次看到韓劭凜,就會喚起那天的記憶。
目前他最害怕的就是這件事會不會在哪天措手不及的狀況下被揭穿。雖然韓劭凜從頭到尾都處于意識不清狀態,但他無法確定他是否還殘留有記憶。如果被發現,被憶起……
尹昊只覺得一陣涼氣撩上背脊。
光是想象韓劭凜在發現事實之後可能有的反應,他就怕得渾身發抖。
韓劭凜一定是在半睡半醒中把他當成了某個女子,所以才會……那麼沒有反抗的他就是罪魁禍首了?
被深深的負罪感包圍著,對于這樣的自己,尹昊羞愧不已。
他為什麼不反抗呢?
為什麼在被做了那樣的事之後,還害怕遭受對方的厭惡……?
他到底……
***
尹昊的反常很快引起了韓劭廉的疑惑。
之前他是個無論再怎麼難過都會很快打起精神的人,連續兩天都低著個頭悶不吭聲,縱然是天天上班的韓劭廉也發覺了。
這天他在準備早餐時不小心把東西撒了一地,慌忙要收拾,卻被阻止了。
「小昊?你是怎麼了?」
韓劭廉把他拉離廚房的那一堆亂子,示意何秘書去收拾。
「我……」
尹昊才張口又閉上,搖了搖頭,他咬著唇道。
「我沒事。」
他也知道這兩天自己魂不守舍的很不應該,可是……
韓劭凜注意到他滴血的手指。
「你的手割傷了?」
「啊?這、這個……」
尹昊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時受了傷,可卻一點痛感也沒有。
韓劭廉把他拉到沙發上按下,又找了干淨的棉簽和消毒水給他拭擦。
「你好像很心不在焉喔。」
一邊處理傷口,他一邊審視尹昊的表情。
「對不起……」
看著尹昊內疚得幾乎要哭出來的樣子,韓劭廉不由顰起了眉。剛要開口,听到樓梯上有人下來的聲音,轉頭一看,是還穿著睡袍的韓劭凜。
「大哥?你可以起來了?」
雖然醫生叮囑一定要好好臥床休息,不過躺了兩天,身體都快麻痹了,韓劭凜才決定下樓走走,卻看到樓下兩個人靠在一起。他停住腳步,目光停留在韓劭廉握著尹昊的那只手上。誰也沒有發現——包括他自己,那雙冷然的眼瞳在那一刻隱隱透出了一簇冰寒。
在看到他時,尹昊幾乎是倉皇地低下了頭。
當他是洪水猛獸?有沒有必要這麼明顯?
緊緊地盯了好一會,他確定那小子在躲他。在他由上而下的目光逼視下,尹昊只差沒有背過身。
不悅自心底掠起,他嚴厲地問向韓劭廉︰
「你怎麼還沒出去?」
對于忽來的斥責,韓劭廉聳了聳肩。
「又還沒到時間,只要不遲到就行了,去那麼早做什麼?」
他又不像他,工作狂!
話剛說完,就發現韓劭凜的臉有些可怕起來,還想說什麼,卻看到他轉身又走回樓上去了。感覺到握在掌中的手在輕微地抖動,韓劭廉扭過頭看向尹昊,發現他異常害怕的神情。
「小昊?」
尹昊突然掙月兌他的手,朝房間奔去。
可怕!可怕!
剛剛韓劭凜看他的目光,就像在拷問似的。莫非他想起來了?
尹昊全身開始急劇地發冷。
若知道自己在無意識中和男人做了那種事情,韓劭凜一定會氣瘋的!或許還會認為是他有意設計他,想要以此敲詐他……
不!不是啊!不是那樣的……
尹昊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韓劭凜不像是同性戀,就算是也不可能找他,而且那種情況下,責任都在清醒的一方身上!他寧願自己當時沒有力氣反抗,或者是昏過去了,可是沒有!他從頭到尾都是清醒的,而且有的是機會有的是辦法把韓劭凜叫醒,如果要逃也是完全可能,可是……可是……
「小昊!」
在他沖進房欲將門關上的時候,韓劭廉及時地追上來捉住他。
「你怎麼了?」
「對不起,廉哥!我不舒服,讓我一個人……」
沒有辦法假裝若無其事,尹昊急亂地叫著,眼淚搖搖欲墜。
「不舒服?不舒服怎麼可以還讓你一個人……」
「我沒事的!」
「小昊!」
拉扯之間,尹昊身上那件略嫌寬大的襯衫被拉開了一半,韓劭廉的目光一下聚集在他從領口透出的鎖骨和胸膛上。
「這是……什麼?」
韓劭廉停住拉他的動作。
尹昊趕忙扯回衣服將松落的扣子扣起,可他越是著急,扣子就越是不听話。就在這時,韓劭廉伸手一把扯開了他的襯衫。
「廉哥!」
「這是什麼!」
不顧尹昊焦急的掙扎,韓劭廉直接問出心中疑問。
尹昊的身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淤痕,有青的,有紫的,有紅的……那樣子像是最近才有的。
而且看上去也不像是被毆打的樣子,否則淤痕不會這麼小,倒更像是……
還有方才他那奇怪的反應……
「我、我不小心撞傷的……」
生怕會被發現,尹昊急中生智道。
但太過蹩腳的謊言卻不能騙過心底隱約有了底的韓劭廉。
「你撞的什麼可以撞得全身都是?」
「我……我……」
尹昊支吾著,急得額頭冒出了汗。
他也沒料到那天韓劭凜居然會在他身上留下這麼多的吻痕,事後模上去還會隱痛隱痛的,害他一看到身上就想起那天的事。
「我和人打架!」
這次的謊扯得更離譜了,韓劭廉壓根就不相信。
「是誰做的?」
「啊?」
尹昊驚愣地抬頭看向臉色逐漸鐵青起來的韓劭廉。
「這種事情想要騙我,你還太女敕了點。」
韓劭廉放開他,雙手抱胸。
「說,誰干的?」
尹昊手忙腳亂地合攏衣服,不敢去看那過于犀利的目光。
「我……我說了是不小心和人打架,沒什麼啦……」
「小昊!」
韓劭廉略帶怒氣的低喝令心虛的尹昊駭了一跳。
「說實話!」
垂著頭,盯著地板。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啊,廉哥,你上班要遲到了喔!」
他的顧左右而言他令韓劭廉怒眉一沉,月兌口道︰
「是大哥?」
疑問在那張驚愕而慌亂的臉抬起後得到答案,韓劭廉感到震怒且不可相信。
「他居然對你……」
這簡直是欺人太甚!
「不!不是的!」尹昊又驚又急地否認,「不是韓先生!」
他的否認更加深了韓劭廉的肯定。
「他什麼時候對你……」
「不是的!不是他!是……是別人!」
尹昊不顧一切地喊了出來。
「別人?」
韓劭廉為尹昊喊出的話感到不可思議。
「其實……是我在外面……我……」
拼命地不要讓一切暴露出來,尹昊只有不斷扯謊,眼楮被淚水刺得疼痛。
「你一向下了課就趕回來,而且前天你還請了一整天的假陪大哥,你什麼時候去和外邊的人搞這個?」
韓劭廉一點也不相信他的說辭,轉身就要朝門外走去。
「我去找他!」
***
「廉哥!都跟你說不是的!廉哥!等一下……」
「韓劭凜!你出來!」
「廉哥!」
望著忽然闖進來的兩個人,韓劭凜停下手中正在處理的文件,眼中透露出極度不滿,尤其看到尹昊還一臉焦急地拉扯著韓劭凜。
「你們在干什麼!」
他斥問道。
一大早就看到這兩個人黏在一起,有完沒完!
忽略掉不滿下的另一種情緒,他瞪向他們。
沒有被他的眼光嚇退,韓劭廉大步走過來。
「我正好也要問你!你……」
「廉哥!」
尹昊大聲地打斷了韓劭廉接下來的質問,他帶著哀求的目光望著他。
不要啊……不要讓他知道!
只有他……不可以被他知道!
「小昊!」
「你真的弄錯了!廉哥!我們快走吧,不要打擾韓先生……」
「你……」
到底怎麼回事?
韓劭凜的濃眉漸漸聚斂。一個氣急敗壞像要找他吵架的樣子,一個又死命拉著往外走,他們這一早給他演的什麼戲?
本來早上在看到尹昊的躲避後就已經很不愉快了,現在看到這情景,他的心情更是急速變壞。
就在尹昊以為就要包不住火時,何秘書的到來拯救了他。
「總裁,樓下有人找您。」
小心地不踏進火藥圈,何秘書報告道。
大清早的又會是什麼人?還特地到家里來?
韓劭凜在看到來人後,第一句話就是對何秘書道︰
「我沒有告訴你什麼樣的人可以進來什麼樣的人不可以進來嗎?這種乞丐趁早趕出去!你把她帶進來做什麼?」
「是,對不起。」
何秘書忙低頭道。
「是我求他讓我進來的!」
一直站在門邊的女孩忽然開口道,清麗的臉蛋上帶著遠遠超過她這個年齡的晦暗。
她正是上次在公寓見到的那個少女——韓劭凜的妹妹。
尹昊有些驚訝地打量著她。
上次看到她時,對韓劭凜是一腔憤恨,為什麼現在卻主動找上門來?
韓劭凜冷笑睇她。
「你最好弄清楚一點,這是什麼地方!你有什麼資格說來就來?」
忍下屈辱,安小翠走上前遞給他一張字條。
「我來給你這個。」
韓劭凜對何秘書抬了抬下顎,命他接過。何秘書在接過後臉色微變,忙遞予他︰
「總裁,這是……」
瞥了一眼,只見紙上寫著︰
想要你母親活命的話,就單獨來見我,具體時間和地點我會另行通知。
沒有落款,字也是打出來的。
韓劭凜移回目光︰
「你拿這張廢紙給我是什麼意思?」
安小翠忍不住大叫起來︰
「你難道還看不出嗎?媽被人綁架了!」
韓劭凜的表情絲毫未動,倒是他身後的尹昊和韓劭廉吃了一驚。
「哦?是嗎?我不知道那個老女人還有被綁架的價值。」
韓劭凜過于平淡甚至于譏諷的語氣激怒了安小翠。
「你……你以為是誰害的?媽是因為你才被綁架的!那個人指明要找的是你!」
「那麼他就太笨了,以為抓個無關緊要的老病婦就可以敲詐我,當我是傻瓜!」
「無關緊要?」
安小翠瞪大了眼,攥緊拳頭。
「你居然這麼說!她也是你媽啊!」
「笑話!」
冷笑撤去,換上陰森冷酷,韓劭凜從沙發上站起來。
「那種女人,不配做我的母親!把她趕走!」
對何秘書說了後一句話,他便朝樓上走去。
安小翠簡直不敢相信他的冷血無情,在何秘書請她出門時,終于沖著韓劭凜的背影哭叫出聲︰
「大哥!算我求你了!你要恨就恨我,媽已經病成那樣了,求求你救救她吧!」
「安小姐,請回吧。」
「大哥!你難道真的連親生母親的性命都不顧?她是生我們的媽啊!」
安小翠不甘心地大喊著,淚如泉涌。
尹昊剛要上前,就被韓劭廉拉住了,疑惑地回頭,卻見他對自己搖了搖頭。
無視于安小翠悲痛的呼喊,韓劭凜充耳不聞地上了樓。
眼睜睜看著安小翠不得不離開韓家,尹昊忙向韓劭廉問道︰
「廉哥!她說韓先生的母親被人綁架了!」
「不像是謊話。」
韓劭廉拾起掉落在地上的紙條。
「那怎麼辦?我們不去救她嗎?她是韓先生的母親啊!還是快點報警吧!」
止住尹昊的焦急,韓劭廉道︰
「他自己會處理的,你不必擔心。」
深諳兄長的性子,這種時候若是由外人插手,反而會適得其反。
「可是……」
尹昊還是很不放心,畢竟看剛才韓劭凜的態度完全就是無動于衷。
韓劭廉收起紙條︰
「這你就不要操心了,現在要關心的是另一件事!」
以為這忽來的事端可以讓韓劭廉忘了那檔事,沒想到又被提了起來,尹昊一下慌了。
他跑過去擋在韓劭廉面前︰
「廉哥!你不要去……」
「你還想騙我!」
韓劭廉忿忿得打斷他。
「難道廉哥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你在我家受了委屈,為什麼不可以說出來?你……」
「因為是我的錯!」
在一連串的逼問下,尹昊受不了地叫道。
「小昊!」
「是我……我沒有叫醒他,韓先生發高燒,什麼都不知道……是我……是我的錯……」
尹昊的眼淚簌簌落下,他不敢看韓劭廉的眼楮,一直低著頭。
「我沒有反抗……也沒有叫醒他……」
那時候,他也迷醉了,忘了時間,忘了地點,忘了自己在做什麼……許久沒有被人擁抱過的身體涌現出一股奇異的熱流,竟讓他覺得分外感動起來。那種被人擁抱,被人憐惜的感覺……仿佛在遺失了許多年之後又回到了自己身邊,令他貪婪得不願打住。
直到結束,他才驚覺不妙,
好在韓劭凜又沉沉睡了過去。他強撐著酸痛的身子換了衣服,把一切都恢復成什麼事都未發生過的樣子。當韓劭凜睜開第一眼時,他的心仿佛沖到了喉頭,不敢看,不敢望,只怕他會發現什麼。幸運的是,韓劭凜一點記憶也沒有,看向他的目光依然冷漠而不屑。
可為什麼……在那樣的目光下,除了害怕,還感覺到那麼疼痛而又難過的哀傷呢?
听尹昊斷續地訴說完,韓劭廉又憐又氣︰
「你這傻孩子!為什麼不打醒他?為什麼還要讓他對你為所欲為?吃虧的是你呀!」
尹昊只是不斷地搖頭,再也說不出話。
「不行!」
韓劭廉果斷地道。
「就算是病人,管他在做夢還是怎麼的,既然對你做出了這種事,就一定要說清楚!」
說著他又要往樓上走去。
「廉哥!不要!」
尹昊驚嚇得跳起,趕忙攔住他。
「不要說出去!韓先生什麼也不知道!求求你!」
「為什麼!你被他做了那種事還要替他說話?」
「因為我不想被他討厭!」
尹昊異常激烈的語氣震住了韓劭廉欲邁出的腳步。
眼淚決堤而出。
「只有他……我不想被他看不起,不想被厭惡……我不要……」
瞪著眼前脆弱得仿佛不堪一擊的少年,韓劭廉的眼神逐漸起了變化。
「難道,你對大哥……」
生怕會被看出什麼,尹昊背過身,肩膀顫抖有如落葉。
韓劭凜本想折回樓下去取些東西,不想才回頭就看到這樣一副情景︰尹昊不知何故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韓劭廉則一把將他拉入懷中,仿佛憐惜般地安撫著。尹昊也沒有掙扎,任由對方摟抱。
那模樣,就好似一對情侶。
照理說,那兩個人發生了什麼事都與他無關,但韓劭凜卻怔住了。在看到尹昊眼角邊盈盈的淚珠滑落韓劭廉的臂彎時,他心口好像被什麼敲打了一下。
定定地盯了好一會,身側的拳頭什麼時候握了起來都不知道。
目光也逐漸聚焦在尹昊的那張淚顏上。
隱隱的,不知從哪傳出的悶痛……仿佛無形的觸角,滲入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