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局 第一章
「不會吧?他是個同性戀?!」席德凱差點在路上叫了出來。
「要不他帶張男人的照片做什麼?」蔣行磊若無其事地將照片收到自己口袋里,把皮夾丟到路邊的垃圾桶里。
「也對喔,從沒見過他和哪個女人走在一起,原來是有這種嗜好!」
「他來了!」
說曹操,曹操到。前面的道路上,原庭信正朝這邊走來,神色頹靡,手里還抱著一個髒兮兮的公事包。
「他還真的從臭水溝里撿起來了?」
「看到他的表情沒?像欠了誰幾百萬似的。」
「不會是為了那個皮夾吧?」
「行磊,要是他知道照片落在你手里,不曉得那張臉會不會嚇到扭曲呢!哈哈……」
蔣行磊沒答話,又取出那張照片重新看了一遍。
嘖,沒想到一張照片會給那個男人帶來這麼有趣的變化。黑眸漸漸眯起,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
×××
「他不會就只受到那一點點打擊吧?」下午上課的時候,席德凱壓低聲音說。
三個高大的男生坐在最後排,存在感還是非常強烈。
他們預計應該受到極大打擊的原庭信在進來後,從盡管已經盡力弄干淨仍沾有不少污跡的公事包裹取出講義,像平常一樣講起課來。
上午看到他時的一臉慌張頹萎也消失了,黑框眼鏡下仍舊是呆得沒有一絲感情的眼楮,語調也一如往常毫無起伏,似乎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
蔣行磊靠坐在椅子上,書本攤開,卻沒有看一眼,也不記筆記,只若有所思地看著講台上死氣沉沉的男子。
下課後,正當學生們鬧烘烘地走出教室時,原庭信接到一個電話,只見他抓起手機走到一邊,表情像變了個人似的,興奮地說了幾句便掛斷了,然後收拾東西匆匆走出了教室。
「行磊,你去哪?」看到蔣行磊突然站起來走出去,席德凱和路原鋒忙也追去。
蔣行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用眼神示意走在前邊步伐如飛的原庭信。
其余二人立即會意,一同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後校門,只見他們的老師朝一個正站在廣告牌下等人的高大男子走去,還揮手打著招呼,一點不似平日的死沈。
「真是那男人!」席德凱叫道。
蔣行磊再次取出照片核對。
沒有錯。
「天啊,他們真是那種……」才說到一半就見蔣行磊已走到前面,席德凱忙跟。
一直跟到附近的一家咖啡館,特地繞到原庭信與那男人後邊的座位。彼此有高皮椅隔開,原庭信又背對著他們,所以壓根沒有發現。
要了三杯咖啡,三人都豎起耳朵,不打算放過隔壁的談話。
帶著點不安,夾著點驚喜,原庭信以在上課時從未出現過的局促聲音說著︰
「我、我還以為你不會再想見到我了……」
三人互看一眼,差點為那可想而知的靦腆爆笑出來。
「怎麼會呢?」成熟而穩健的,是原庭信對面那個男人的聲音,似乎還帶些苦笑。
「我們是好朋友呀……」
「好朋友……」原庭信似乎一愣。
男人有些猶豫地道︰「其實今天我來找你,是想跟你說……」
听到這里被原庭信打斷︰「宗方,你要不要嘗點小點心,這家的酥餅很好吃!」
「庭信,我……」
「小姐,請來兩份酥餅!」原庭信卻沒給男人說下去的機會,叫了點心後又徑自扯到其他的話題。
幾乎都是他一個人在拉拉雜雜地說著,看不出他還是那麼能說的一個人,听得後頭的三個人莫名其妙。
終于,能扯的都扯了,正想還要說點什麼,男人冒出了一句︰「我要結婚了。」
像是忽然按下快門,原本還快語如珠的原庭信登時僵住。
男人抱歉地看著他,眼神還是那麼溫柔。「那天,我本來是想給你這個的……
你卻忽然跟我說了那些話,所以……」
愣愣地看著那紅得刺眼的帖子,原庭信沒有接,捏在桌下的手慢慢滲出冷汗。
「我和她,在一年前認識……是個很賢淑的女人,我爸媽也很喜歡,所以決定在這個月底結婚……」男人緩慢地說,似帶著祈諒。「我一直把你當成好朋友,希望你也能替我高興,所以……」
沒有說下去,足足十分鐘的沉默。
原庭信開口了︰「是、是嗎?我都不知道……」扯著不自然的笑,嘴唇卻在發抖。
「庭信!」
「宗方真是的!有了女朋友也不早告訴我,太不夠意思了!能娶到那麼漂亮的老婆,當然要好好慶祝一下!
像是要掩飾什麼,原庭信一下抬高聲音笑道,邊收起東西。
「庭信……」
「啊,抱歉!我忽然想起還有點事,今天怕是不能給你應祝了,改天我們再一起出來喝一杯吧,今天的帳我先付了,你慢慢……」
不住地笑著,站起身。
「庭信!」男人抓住他的手臂,扳過來,看到的是快哭出來的表情,鏡片氤氳一片,模糊得看不清楚眼楮。
原庭信的聲音低了下來,顫抖地,乞求地。「那天……我說的話,就……請你忘了吧!」
「庭信!」望著那倉皇而逃的身影,男子眼中盡是愧疚。
×××
「失戀!」
隔壁座上的三個人古怪地互看一眼,不約而同得出這個結論,而後捧月復大笑。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不可能被接受的嘛,誰會答應一個男人的告白呀,那男的也夠倒楣的,居然會被老土雞喜歡上!」
蔣行磊敲敲桌子,止住他們放肆的笑聲。「既然有人失戀,我們何不幫他一把?」
「啥?」
兩人頓時傻了眼。
行磊什麼時候變這麼好心?卻見那壞壞的黑眸算計地閃呀閃,席德凱與路原鋒又再不約而同地寒毛倒豎。
「什/a?假裝去釣他?」席德凱在听到這項計劃時嚇了一跳。連路原鋒也不可思議地看向這個提議的創始人。
「對,」蔣行磊慢條斯理地喝著手中的咖啡,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罪惡感可言,「你們不是想看他失控的表情嗎?把他騙得神魂顛倒再踹他下地獄,那時侯的表情一定非常精彩!」
不愧是從高中就惡名昭彰的王子,連報復方式都這麼狠!
「那……怎麼釣?」
釣女人他們屢試不爽,甚至不用浪費唇舌,勾勾手指就有一大把女生主動黏過來,可男人……不在他們的經驗範圍內。
「那老土雞會不會其實是個娘娘腔?電視上的同性戀不都這麼演的嗎?也就是說和對付女人是一樣的了?」路原鋒猜測著。
席德凱直翻白眼︰「他要是扮成女人,我胃口倒都倒盡!更不要說去釣他!」
「怎麼釣都不是重點啦,重點是……誰去?」
桌上沉寂了一分鐘,兩雙眼楮一致看向提了主意後就一直悠曳游哉邊喝咖啡邊听他們議論的蔣行磊。
「行磊!」兩人圍了過去,七嘴八舌地勸著,一心想看好戲的他們以為還要費一點工夫才能說服,哪知蔣行磊一口答應了下來。
「沒問題!」站起來,他看著眼楮瞪得老大的同伴道︰「我早看那家伙不順眼,這一次,你們就等著看他被踢出學校!」
龍蛇混雜的小酒吧。
角落里坐著一名喝得爛醉的男子。盡管如此,他仍是一杯一杯地不斷往口中灌,搖搖欲墜的眼鏡已被室內的熱氣暈得模糊一片。看不清面孔,土氣的打扮,毫不起眼的縮在暗處。沒有誰會去注意這樣一個有如陰生植物般的男子。周圍的喧囂似乎也無法侵入那一塊小小的領地,陰郁破敗,仿佛被全世界遺忘了。
男子不言不語,被鏡片遮了大半的臉孔,看不到是什麼樣的表情,只機械地重復著倒酒喝酒的動作。
這時候,一個高大的身影向他靠近了。
一杯褐紅色的酒突兀地放在他的面前,掬住高腳杯的是幾只修長的手指,正正映入他迷朦的眼簾。
沈滯如水泥般的腦子像加入了某種溶解劑,沭然一驚。
這樣的手指,修長迷人,令他遐想過無數次的手指……
猛地抬頭,卻望進一張微笑的俊逸臉龐。年輕而充滿活力。
「老師,原來你也在這里啊,我可以坐下來嗎?」
這麼說著,男孩已經在自己身旁坐下了。
不是他……失望間,忽略了男孩對自己的稱呼,氤氳的鏡片看不清對方的面孔,而嘈雜的環境也令他無心去听對方說了些什麼。
伴隨失望而來的,是無限悲涼的懊惱和絕望——
我要結婚了……是個很賢淑的女人……女人……
如果只是做朋友就好了……如果沒有說那些話就好了……如果……——
宗、宗方!其實我……其實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像個初墜情網的少年,臉紅得好似天邊的夕陽,害羞而又不安地,對著自己心儀的女孩,表述心中綿綿的情意。四周圍的景物都好似知曉他的心意,溫柔地搖曳著。臉是那麼的滾燙,連心髒也似乎要從胸口里蹦跳出來。
情意……卻是對著一直以來的好朋友……
對著和自己一樣的男人……即將結婚的男人……
像有什麼一下子破碎了,疼痛一直蔓延到指尖,肺部仿佛痙攣著,連呼吸都是二如此痛苦……如果,這一切都不曾存在就好了
「老師?老師!喂!」
蔣行磊愕然地看著忽然咯地倒在桌上的男人。
瞪著醉得一塌糊涂的男人,一股受到忽視的嚴重不滿涌了出來。
身後竄出兩個人。「行磊,搞定了?」
一直隔岸觀火的席德凱沒弄清楚狀況,只當人是被他灌醉的。
路原鋒探出頭,看看桌上的男子,吐了吐舌頭。
「他醉都醉死了,怎麼辦?」這種時候如果是女人就可以辦好事了,灌醉個男人……真沒意思。
蔣行磊目光清冷地掃了男子一眼,胸中的怨懟更因身旁兩人的你一言我一句而呈不可遏止的遞增狀態。
忽然他站起,一把將男人打橫抱起,嚇了兩人一大跳。
「行、行磊!」
一回神,發現他已走到了門口。「你要帶他去哪?」
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回家!」
×××——
為什麼要把他帶回家?就算你是一個人住,也不至于吧?多麻煩……——
就是啊,丟他一個人,等到打烊時自然會有人把他叫起來的,又何必揀麻煩回家?
面對席德凱和路原鋒的不解,他很輕易地用一句話就堵住了。
既然要做戲,就要做到底!于是,他把爛醉如泥的男人扛回家。
美其名日想看他醒來後驚嚇的表情,但那股久久不消的怨憤卻是不能隨便忽略過去的。
太過分了!從來沒有人能夠這樣把他忽視得徹徹底底!把他當空氣不算,竟還敢旁若無人地在他話才說到一半時睡死過去。
手指骨關節掐得卡卡響,他真想把男人抓起來揍上一頓,或許才能夠解氣。
輕微的申吟將他的思緒調了回來,低頭一看,男人並未醒來,也許是夢到了什麼,正痛苦地皺著眉頭,手腳也不自覺地扭動著。
瞪了半晌,蔣行磊決定還是不用暴力解決,既然有種忽視他,就必須承擔後果!
一個邪氣的念頭闖入腦海。
粗魯地月兌下男人的廉價西裝,不需要多余的憐惜,丟到地下。再扯開那已蹂躪得不成樣子的領帶,領口一下松開來。沒兩下子,男人身上就只剩下一條底褲。
看著赤果果臥在床上幾乎被剝精光的男子,蔣行磊唇角嘲諷地揚起,他幾乎迫不及待想看這男人驚慌失措的模樣了。
不經意地瞥見那副仍掛在臉上的黑框眼鏡,嫌惡地撇撇嘴,順手摘下,卻意外地發現那鏡片之下的睫毛長長有如羽翼,在熟睡中仍微微抖動,臉龐的輪廓竟也有那麼一點點的……秀麗……?
他發哪門子瘋覺得這個男人秀麗?
蔣行磊趕緊把眼鏡丟開,退到離床一米處。
看著床上睡得一無所知的男人,他用力甩了甩頭,決定將這莫名其妙的異樣感覺除去。不論如何,這個男人,都只是一個游戲中的獵物,管他秀麗還是秀逗,只有那倉皇驚亂的表情才是目的。
等到明天,就有好戲看了。
當原庭信醒來,第一眼就看到不一樣的天花板,腦子停滯了一兩秒,突地整個身子彈坐起來。豈料這不像觸著什麼開關似的,頭顱頓時因宿醉而劇烈地疼痛起來。盡管疼痛得難受,他還是不忘四處查看。
這不是他家!
陌生的擺設,陌生的床……更重要的,他忽然發現自己身上除了一條底褲什麼也沒穿!涼氣襲了上來,懵住的腦子又開始一團混亂。慌忙尋找自己的衣物,但卻一件也找不到。
「老師,你醒了?」
門口響起清朗的問候聲,嚇得他忙望過去。
沒戴眼鏡,看不清楚,只看到一個模糊高大的身影,正倚在門邊。雖然看不清,卻能感覺到兩道難以忽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
見床上的男人愣愣地看著自己,雙眼迷蒙,一點反應也沒有,蔣行磊不知他是因為視力不好的緣故,還當他想不起來,未免有些氣惱。
快步走過去,冷不防地逼近男人眼前。「老師!」
薄唇吐出的雖是敬語,卻也包含著嚴重警告的意味。
他敢說不認識他試試看!
「啊……」
被忽然呈現在眼前的大特寫嚇著,原庭信的心髒登時漏掉一拍,缺乏情緒變化的臉這時也流露出幾縷無措。
「你……」這下看清楚了,是張非常英俊帥氣的臉,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見過…「這使沉重的腦子轉動起來,他驚得更是張大了嘴。
「你、你是……」
根據他的表情,判斷他想了起來,蔣行磊滿意地勾起了嘴角。「老師還真是能喝呢,到現在才醒來。」他譏誚地道。
是他班上的學生!原庭信瞠目結舌。驚愕尚未消減,一連串疑問又向他翻滾而來。
為什麼他會在學生冢里?
蔣行磊好玩地看他驚愣的表情,之前被忽視的怨氣總算找回了一絲平衡感,惡作劇的念頭也蠢蠢欲動。同時發現不戴眼鏡的男人看起來要比平日年輕許多,一點也不像比他年長的樣子。
他舉手在男人眼前晃了晃。
「老師,你還好嗎?昨天喝了那麼多,頭會不會痛?」
敞做關懷地在男人身邊坐下,有趣地發現男人驚嚇地抖了一下。
頭皮一下緊了起來,原庭信想不露痕跡地往後挪,與這個笑得一臉陽光燦爛的男孩拉開點距離,誰知他越後退,男孩越是挨過來,也不曉得是無意識的行為還是故意。莫名其妙出現在學生家里已經夠讓他震驚了,這個男孩听似熟稔的語氣更攪得他一頭糊涂。
不敢說他記不起名字,但對這個男孩的印象還是有的,總是一臉不屑的樣子,上課也不記筆記。他還以為是個更冷漠的孩子,卻沒想到現在會在他面前笑得一點隔閡也沒有。
身子涼颼颼地什麼也無法思考,單是和自己的學生共坐在一張床上就怪得可以,他只好略過其他,急急地找眼鏡。
「我……我的眼鏡……」有眼鏡的覆蓋,至少可掩飾些什麼。
視力本來就不好,目前更因頭痛和剛睡醒而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好到處模索。
「眼鏡?這個嗎?」
聞言他忙抬起頭,看到那副黑框眼鏡正在男孩手里,趕忙伸手要接。
蔣行磊卻把手一收,不意外地看到男人訝異的神情。曖昧地笑了笑,有意挑起他的緊張。忽然發現那圓睜了眼的表情也挺有意思的,像等著吃骨頭卻又吃不到的狗。這麼想著,他帶著輕快的笑將眼鏡給男人戴上。果然,男人臉上迅速地掠過一絲紼紅。
心中頓時大樂。
「謝、謝謝!」
結巴地說著,原庭信也發覺這個男孩的眼神不怎麼對勁,慌忙把目光掉開。
原以為戴上眼鏡就不會那麼局促,哪知一看清楚反而更緊張了。
男孩的臉孔比他想像的還要俊美得多,刀刻般的輪廓早月兌離了一般大一學生尚未消除的稚氣,眼楮似乎有什麼一閃一閃,黑亮迷人,尤其那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目光更是令他如坐針氈。
努力地回想,昨晚實在難忍好友即將結婚的傷悲,他胡亂找了個酒吧買醉。平常酒量就不是很好的他,破天荒地一瓶又一瓶地喝,以為這樣就能令胸口的疼痛減輕一些,豈料越想越難過,越想越懊悔,就在醉意朦朧時,好像有一個人走到他身邊……
然後……不記得了。
看著男人苦惱懊悔的模樣,蔣行磊惡意的笑容加深︰「老師,看不出來你還真厲害呢,我才剛跟你打了招呼而已,就被你拉住說要一塊喝,還又唱又叫的……」
哎?原庭信的眼鏡下滑了一寸。
「老師平時總是一副嚴肅的樣子,大家都不敢太親近呢,沒想到也那麼開放呢,喝完了還拉著我說去夜游什麼的,只不過那個時候實在太晚了,我說要送老師回去,問家住哪,你卻說什麼也.不肯回去,我總不能丟下老師一個人走了吧,所以就把你帶到這里.放心好了,我父母都在國外,只有我一個人住,老師不用擔心。」
話說完,男人的臉也白了大半。
為了預防萬一,還是顫巍巍地問出︰「我……我有沒有說什麼奇怪的話?或是……」
蔣行磊眼珠子一轉。「有啊,原來老師還很孩子氣呢,自己睡了不算,還把衣服月兌光,甚至拉住我不放,偏要我靠著你不可,還嚷著什麼不要離開我……」
天啊!這是他嗎?
在蔣行磊滔滔不絕的話下,原庭信真恨不得一棒子過來讓自己昏死算了。
早知道會這麼丟臉,打死他也不踫酒精那種東西一下。
羞惱地將臉埋人手中,想要喝止男孩不要再說下去,聲音卻堵在喉嚨怎麼也出不來,兩只耳朵什麼也不想听,偏偏男孩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傳進來。
說得差不多了,蔣行磊停住口,好整以暇地看著男人恨不得挖個地洞埋起來的羞愧神情。
「抱、抱歉!」
就在蔣行磊想著他這麼抖會不會抽筋時,男人說話了,聲音像費了很大勁才擠出來。「我沒想到……真的……很對不起!」
指甲掐得青白,男人原本就瘦弱的身體此刻顯得更加縴細。
「我……我昨晚喝醉了,所以……什麼也不曉得,給、給你添麻煩了……」
已經顧不上維持什麼教師形象了。
像這樣光著身子縮在床上用顫抖不止的聲音不斷向學生懇求道歉的老師,怕是找不出第二個了吧?
裝作嘆息一聲,引起男人的注意,蔣行磊道︰「老師,你喜歡男人嗎?」
倏地抬起頭,男人的驚愕顯露無遺。
「老師你吻了我。」
光是想像就惡心得緊,不過為求逼真,就說得再過分一些吧。
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具爆炸性了。在原庭信反應過來的同時,听到了大腦斷弦的聲音。本來還發冷的身子燙了起來,姑且不說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會做出這種事,經由男孩嘴里說出的羞恥也讓他到達恨不得馬上去死的地步!
「怎……怎麼可能?」
不敢確定這樣的可能性有多大,因為以前也沒有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但男孩的眼神看起來是那麼無辜又無奈,他除了又驚又羞,壓根做不出更多的反應。
想到自己麻煩了這個年輕人不算,竟還……而且還是對他的學生………他完蛋了!
「不可能?那老師的意思是我在說謊了?」听到男孩有些委屈地抬高聲音,原庭信慌得搖頭,火熱的羞恥下,愧疚也層層擴大。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震驚的事實,加上宿醉的頭痛,以及極度的羞恥,他幾乎要流下淚來,不敢讓男孩看到自己紅通通的眼,他的頭垂到與頸部成直角的位置。
顫抖的後頸,露出凸顯的骨頭,細得令人懷疑會不會馬上就要斷掉。
「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那樣……我……對不起!」
心髒痙攣得說不出多余的話,大腦里回蕩的也只有不斷道歉的念頭」
「我不是有意的……對不起……」
蔣行磊挑了挑眉毛,為男人難以掩飾的哭音而有些驚訝。
這樣就哭了,太丟臉了吧?
想著如果再過分一些會不會更有趣地又補上一句︰「老師,那可是我的初吻……」
「……我……我知道……」剛剛已經說過了,再一次被提起,原庭信還是忍不住抖了一下,燥紅久久不退。
如果事情真如男孩所言,那也該算他的初吻才對。
木訥無趣的他,從來不是女孩們歡迎的對象,不管是中學還是大學,甚至到工作之後,他都不曾和哪個女人有過密切的來往,尤其是意識到自己異于常人的性向之後。
莫名其妙地被一個男人吻了,男孩想必覺得非常惡心吧,能夠這樣心平氣和跟自己說話已經算不錯了。
「和男人接吻,想都沒有想過耶,而且還是老師你……」
蔣行磊每說一句,原庭信的指甲就更深地掐人肉里。咬著唇,他害怕看到男孩厭惡和指責的眼神,只垂著眼,連多說一句話的勇氣也沒有。
「……所以,老師你要補償我!」
正內疚地不住在心里道歉的原庭信听到這句話,心里咯 一
「補償……?」難道說……
蔣行磊彈彈指甲,睥睨著幾乎縮成一團的男人。那種模樣,反而讓他更想欺負得厲害點。
「不如給我在成績上加加分,考試放放水怎麼樣?」
明知這男人的原則是實事求是,他偏要故意這麼說。
原庭信聞言習慣性地道︰「那怎麼可以……」
說到一半打住,甚是尷尬。他現在有什麼資格以老師的身份說話?
「放心好了,我不會讓老師做那些沒道理的事的,看來我只好自認倒楣了。」
從鼻子里無聲地冷哼一下,蔣行磊的聲音听起來卻是萬般無奈和委屈。
「對不起……」
愧疚得馬上就要哭了出來,原庭信拼命忍住脆弱的淚腺。
「或者,干脆讓老師負責好了!」
這句話一出來,原庭信著實嚇了一跳,突地抬起頭,差點讓他來不及收回壞笑的臉孔。
迅速變化成天真無知的小學生。
「負責啊,電視上不都這樣嗎?只要老師肯負責就好了。」
「可、可是……」目瞪口呆,沒敢相信這個男孩的頭腦竟簡單到這個地步。
「老師不願意嗎?」哀怨的表情也惟妙惟肖,騙得男人的罪惡感直線上升。
「可、可我們不、不是……」
這太荒唐了!
無法直接地說不行,正當原庭信又是慚愧又是焦急時,男孩不經意地又靠了過來。這下靠得更近,驚得他想躲,卻發現已經靠到了牆上,退無可退。
硬著頭皮迎上那兩束熱烈的目光,心髒登時一陣狂跳。
他吃驚地發現,這個男孩子的魅力並非一般,絕對是女孩們最喜歡的那種類型,對于某些性向特殊的男人.也合該是莫大的吸引。但是……他真的沒有這個意思啊!
男孩愈是靠近,狹長的黑眸愈令他臉頰發燙。
「如果是老師的話,我不介意喔。」
氣息覆在臉上,連呼吸也不敢出,直到男孩修長優美的手指撫上頰邊。
「不要!」大叫一聲,手一推,硬是把男孩推離了。
原庭信為自己的心跳加速羞恥不已。
敢推他?膽子不小。要知道他可也是忍了好大的雞皮才做出這種動作的。
蔣行磊臉上閃過一縷寒氣,又恢復成若無其事的笑容。
「開玩笑的。」
「啊?」原庭信抬頭,正好看到男孩向他眨了眨眼。
「因為老師看起來和平常不一樣,很可愛,所以才會忍不住捉弄一下,老師不會生氣吧?」
被一個學生這樣對待,怎麼可能不生氣?還說什麼可愛。
但盡管不舒服,還是被層層愧疚掩蓋過去,加上男孩的語氣听起來並無絲毫的惡意,反而有一種撒嬌的成分,這令他的內疚更深。
無法說什麼,他只得含糊地搖搖頭,垂下眼皮。
這時瞄到床頭上的時鐘。
「啊!」
「怎麼?」
忽然看到男人慌亂起來。
抓著被單,不知該怎麼起來,左右找也找不到屬手自己的衣物。
「我……還要去上課!」
衣服……他的衣服呢?
不得已,只好望向身旁看著他忙亂的男孩。
「我的衣服……」
「噢,那個呀,我見髒了,所以放到洗衣機里去了。」
當然這也是故意的。
男人果然嚇傻了。
沒有衣服,他怎麼去給學生上課?
看著男人苦惱得眉毛幾乎皺在了一起,蔣行磊假意道︰「如果老師不介意,可以穿我的衣服。」
×××
校園的某一角。
在遠遠看到原庭信那身打扮後,席路兩人先是不可思議地張大嘴,而後爆出一串大笑︰
「天啊!他那是什麼打扮?居然還敢大搖大擺走在路上!」
「行磊,那不是你的衣服嗎?怎麼……」
要死了!好好笑!
一身的範思哲,加上那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就好像把裙帶菜放在法國大餐上一樣。
顯然不止他們這麼覺得,那名倒楣的男教師所經之處,回頭率極高。每一個人在看了之後都忍不住掩嘴偷笑,更有甚者干脆在路過之後大笑了出來。他本人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點,低著頭悶不吭聲,腳步飛快。
看著由他那套衣服引起的不小風波,蔣行磊眼中多了幾分得意。
想來那男人也從來沒有接受過如此大的注目吧?
心血來潮地,他忽然向下叫道︰
「老師——」
身上的衣服像是帶刺似的,周圍的奇異眼光也讓原庭信頭皮直發麻,一心想的就是趕快回去把這身衣服換下來!
如果不是中午實在沒有時問,他也絕對不會穿成這樣出門。
下午上課時他剛進教室,全班就哄堂大笑,令他差點掛不住面子,還有學生大叫著「老師你是不是要結婚了」。
硬著頭皮把兩節課上下來,強裝的鎮定也到此為止,他忙不迭地沖出文科大樓。
無奈這身裝束還是太惹眼,路過的沒有一個人不在看他,身後不斷傳出嗤笑聲,若不是他的臉被黑框眼鏡遮去了一大半,一定會被人看到滿面的通紅。
更可笑的是,他上的那門課還是「西方審美與文化」。已經不敢想像學生們是怎麼討論他的了。
想著抄小路會不會好些,忽然听到上邊傳來一聲叫喚。
「老師!」
這個聲音……有點熟悉,不過應該不是叫他吧?
不敢停下步子,頭也沒抬,繼續向前走。
聲音似乎大了些。
「老師!原老師——」
心下一個咯 ,頭才剛抬起,原庭信就被上方的情景嚇了一大跳。
「小、小、心!」
驚叫間,蔣行磊已輕輕松松越過欄桿直接從二樓跳了下來。
「老師!」
安全著地,站起來,一點不覺得自己做了多麼驚人的舉動.他像一個好學生一樣朝嚇呆了的原庭信打著招呼。
「你……沒事?」
心有余悸地望望上面,雖說不高,但這麼隨便跳下來也是很容易出事的。
男孩的眸中略有不解,原庭信基于教師的本能補了一句︰
「以後別這樣做,太危險了。」
男孩好看的眉頭委屈地皺起來。
「誰叫老師都不理我!」
原庭信一怔。
「我叫了好多聲,老師都不理我!」
男孩指控著,凌角分明的成人臉龐在此刻屬于十來歲孩子的成分多了一些。
呆了呆,原庭信尷尬地低下頭。
「我……沒听到……」
「哪有?我叫了很大聲!」
試了幾次,蔣行磊發現,只要像個小孩似的賴皮一下,這男人就會很快手足無措起來。
「我不知道你是在叫我……」
支吾著,原庭信不敢說自己壓根不願多停留一秒。
「所以我叫了原老師嘛,」嘀咕著,高了大半個頭的男孩忽然往身邊一挨,狀似玩笑地湊到耳邊低語著,「或者我改叫庭信老師好不好?」
一嚇嚇得不輕,忽來的接近使原庭信可以清楚地感覺到男孩溫熱的氣息吐在臉上,急忙退到一旁,卻仍止不住發燒的臉。
「我還有事,先走了!」
才剛邁出半步,就被一聲磁性動听的嗓音叫住了。
「老師。」
男孩明朗的笑臉出現在眼前。
「你還沒有給我你的聯絡方式。」
刻意說得曖昧,引起原庭信一陣冷汗,只得低聲說出手機號碼,他慚愧地道︰
「你……你的衣服,我洗了後會還給你的。」
男孩有些意外地眨了兩下眼,笑了開來︰
「老師你誤會了,衣服什麼時候還都沒關系,你不是說我有什麼問題都可以駢去找你嗎?」
沒想到男孩笑起來會這麼迷人,揉合了成人與少年的微妙特質,深邃的瞳孔在午後的陽光下閃閃發亮。
一個小小的心悸,原庭信忙別過臉,胡亂地點頭。
誰知男孩又冷不防地挨過來。
「放心好了,老師的事我誰也不會說的。」
小聲地說著,在他表現出驚嚇之前男孩又退了回去。
抬起頭,那淘氣的笑容讓人沒法生氣。
意識到不能再待下去,原庭信以前所未有的慌張迅速走掉了。
十幾分鐘後,憩園的小亭子里,三個大男孩笑得前仰後合,令人以為他們在說什麼萬分可笑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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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話的主人公此刻也正一臉頹靡地換下帶給他一個下午不自在的衣服…唉,再不穿這種衣服了。
好不容易趕回家,原庭信以最快速度換回襯衫和棉質長褲,才微微松了口氣,但思及校園里人們看他的樣子,心情又不免沉重起來。
沮喪地嘆了口氣,一切都怪罪于昨晚不該喝的酒。
被人笑話是小事,反正他在學校只是不起眼的小人物,很快就會被人遺忘了,倒是那個有些調皮但又不失善良的男孩子……
想起蔣行磊,胸中又泛起濃濃的歉意。
本來只是他個人庸人自擾,卻牽扯到不相干的人身上,會不會是上天因他愛上男人而給他的警告?
想到總是溫和待他的好友,心還是會忍不住疼痛,像被小蟲子咬去……小塊,酸酸的,想哭也哭不出來……
宗方沒有嫌惡他,沒有因他的突兀告白而指著他的鼻子大罵變態,反而還以好朋友的身份來見他,已經算是萬幸了,他還奢求什麼呢?憑著這點,他就該微笑地對他的婚禮說祝福才對,貪心是要遭受報應的。
例如無辜被他扯進來的男孩。
還好,男孩也許淘氣,也許頑皮了點,但也沒有視他為怪物。
回想起那一聲聲天真乖巧的「老師老師」,就不禁苦笑。
也還是個老師啊,卻這麼不堪……
發著呆,手機忽然響起簡訊的聲音,忙拿起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但看到內容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老師,是我,這是我的號碼,一定要記住喔。
孩子氣的話語讓方才還有些憂愁的他不禁笑了起來。才想著,第二條短信又到達了。
老師,今晚有空嗎?一起出來吃飯好不好?
嘴角的淡笑僵了僵,為這忽來的邀請亂了心。
正遲疑著,男孩似乎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老師,我手機快沒電了,七點我們在PRETTYWORLD見吧,你一定要來哦,否則我就一直等下去!
「啊?等……」
慌亂地握住手機,差點忘了這是簡訊無法直接拒絕。
怎麼辦呢?他本不打算再和男孩有除了學業之外的進一步接觸的,但是那孩子說什麼……
否則我就一直等下去!
心情極度矛盾,猶豫再三,決定還是打個電話婉拒比較好,就說他有報告要寫好了。
按下撥號鍵,那邊卻傳來用戶已關機的訊息。
愣愣地看著手機。沉重的心又添了幾分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