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誓 第八章
「您是說……要辦場比武大會?」
景時愣愣听著源賴朝召他來營帳的理由︰他想辦一場士兵們之間的比武大會,一方面,可以借機挑選武功高強的優秀人才,並淘汰不適用的人選,另一方面也可以讓士兵們的默契跟羈絆增加。
也因為如此,除了源賴朝及景時之外,所有的士兵都得下場。
「嗯,到時候我希望所有的士兵都得參加,只要會武功的都必須上場打過,這件事我交給你去辦,可以嗎,景時?」源賴朝有些心不在焉的喝著茶,語氣當中有些許的意有所指。
景時不禁有些擔憂。所有的士兵都要上場,代表當天的警備會大大不足才是,到時候源賴朝的安危難以保證;但是相反的,這卻是一個救義經出去的大好時機。
「屬下會盡全力策畫的,賴朝大人希望舉行在什麼時候?」
景時得到的回答是「隨你意就好」。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答案,源賴朝說完這句話便揮手令他退下,留下他一個人獨自待在房內。
當景時退出去的那一剎那,源賴朝松了一口氣。
這樣子做,應該可以吧……我沒有違背約定,我沒有下令放走他……
源賴朝有些無奈的撐著臉頰苦笑,不是他下令的,是他給予他機會的……就某種層面來看,是差不多的啊……
但是,他多麼希望他的弟弟可以順利逃出去……他那個溫柔體貼、善良勇敢的弟弟。
景時隨即發布了比武大會的訊息,速度迅雷不及掩耳,士兵們都相當期待這一天的來臨,一方面這是一個試身手的好機會,另外一方面可以說是一個升遷的好時機,只要比將軍們出色,可能有機會取而代之的。
弁慶跟義經理所當然也接收到了這樣的訊息,不過義經卻沒有太大的反應,正確而言他對什麼都沒有反應了,只有弁慶敏銳的察覺出不對勁,但是他沒有對義經說。
在一切都未成為定局之前,太過莽撞的猜測與發言會成為致命傷。
那次之後,景時都挑晚上來探望義經,有時候一句話也沒說上,義經好像也不急著說話似的,只是靜靜的待在牢里、手伸出牢外跟景時的緊緊相扣。
弁慶不明白這樣的交流,有多讓人感到幸福,但是他看得出來,每次只要景時做出這樣的舉動時,義經的表情都會變得好幸福好溫柔。
有些苦澀的笑著,弁慶不知道為什麼,義經居然這麼快就放棄了求生意志。
只是單純的不想讓源賴朝對他存有戒心嗎?這樣好像說不太過去呢,只是為了這個原因,就甘願放棄求生存的機會,弁慶可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有這麼蠢……但是說理由,他又不敢亂猜想推測。
很快的,比武大會的日子就要到了。
「就是明天了,義經……明天就可以把你救出去了。」景時看得出來相當開心,義經則是皺了皺眉,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覺得悲傷。
「怎麼了,義經?」景時擔憂著伸出手撫上義經的額頭,溫度正常。
「沒有……只是我一逃出去,是不是兄長又要認為我有謀反之意呢?我不想讓兄長有這樣的想法……兄長該成為霸主的,即使我沒辦法輔佐他,也不願意他在征戰的時候,心里還存有一份顧忌。」義經皺著的眉頭不曾松開。
一旦離開這里,兄長就會不時的擔憂他會起兵謀反,這樣的擔憂根本在慢性折磨著源賴朝,即使當上了霸主,精神也早被折磨得差不多了吧?
如果他逃出去是注定這樣的結果,那不要逃了。
他最鐘愛的哥哥,不該因為他而傷神;他最鐘愛的伴侶,亦不應該如此。
有些惆悵,義經咬著下唇望著景時,好像給好多人添麻煩了,弁慶、藤原秀衡大人、景時、兄長……好多好多人呢,都因為自己而難過、猜忌、傷神。
「不用擔心……這一次,賴朝大人不會有這樣的顧忌的。」像是保證似的,景時握著義經的手堅定的說。
隱隱約約的,他似乎知道源賴朝大人的想法,從告知他要開比武大會到這段期間不著痕跡的噓寒問暖等等,都讓景時敏銳的察覺,源賴朝可能已經不在乎義經是否有謀反之意了。
他想讓義經出去,但是又不好意思出爾反爾,只好用這樣的方式,告訴景時請他救出義經。
但這些都只是猜測,真正的情況是不是這樣又有誰知道?景時的自信有些空穴來風,但要是義經不相信的話,明天他就算死也不會跟景時逃出去的。
「為什麼?兄長不是一直擔心我會謀反才下令……迫殺我的嗎,為什麼不會?」義經瞪大雙眼問著,他不相信兄長會變得這麼快,明明格殺令維持了將近一年,沒道理這麼快就變卦的。
「明天等我們出去之後,我再告訴你好嗎?現在告訴你就失去神秘感了。」景時笑嘻嘻的說,語氣跟態度仿佛回到了當初那個輕佻的景時。
義經有些疑惑,還想再追問下去,景時的一個吻就封住了他的問題。
弁慶別過頭去,這樣的畫面竟然讓他有些心疼……果然還是太勉強了嗎?
一陣苦笑。
抬頭看著窗外的月亮,陰陰冷冷的光線,不知道為何讓弁慶渾身發寒不同于往常的不安,這一次的不安是更加劇烈、更加龐大的,讓弁慶幾乎要忍受不住的全身顫抖,不知為何,突然對即將到來的明日產生了恐懼感。
好像是一種預兆,但是弁慶猜不透這代表什麼。
轉過頭去一看,發現景時早就離開了,義經則呆愣愣的望著自己,好像在詢問他為什麼突然失神一樣。
「明天就要出去了,九郎大人還是早些就寢吧。」弁慶輕輕的笑著,笑容還是跟之前一樣,溫柔而具有安撫作用。
義經嘟起了嘴看著他好一會兒,之後才縮到他的身邊,一臉安心的睡下了,夜夜如此。
而弁慶也一如以往的,伸出手在義經的頭上輕撫著,大約是回到小時候的樣子,夜晚總要他這樣撫著才能人睡。
估計是他的母親也曾這樣子對他吧?弁慶陷入沉思。
他已經不敢再抬頭去看月亮了,那種氣氛跟光線,總令他感覺不知所措與心慌,今夜大抵又注定無眠,弁慶早已習慣了。
清晨來的很快,快的讓人無所適從,弁慶一夜無眠,瞧見日光射進牢內,只是淡淡的嘆了口氣,沒有叫醒義經,他知道沒有這麼快。
景時在天還沒有亮時,就已經睜開雙眼了,過度的緊張讓他有些睡不著,只好早早起來到處看看情況,等一下的營救行動,要是有任何差池就不好了,因此他必須將四周的一切都控制好。
他走出屋子時,卻發現一個絕不可能在這個時間出現的人,正在庭院當中散步。
微微的一愣,隨後他上前去向那個人出聲打了招呼。
「賴朝大人。」景時深深的鞠躬,他發現源賴朝的臉上有深深的疲憊。
「怎麼這麼早就醒來了,景時,散步嗎?」
眼楮微微的眯了起來,源賴朝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霸氣,不過也有可能是因為現在沒有外人的緣故,沒有必要刻意裝模作樣。
「賴朝大人也是吧。」
景時使用的肯定句回復,讓賴朝露出笑容。
這樣的對話好像回到了好久好久的以前,那時源賴朝常常因為討平行動而煩惱得睡不著,自己就常常陪著他散步到天亮,然後回到營帳時就會被其他人罵。
景時突然好懷念那時候的他們。
然後兩人什麼話都沒有再說,隨地揀了塊大石坐下。這是兩人以往的習慣。
地平線上的日光,似乎正在掙扎著要不要現身,景時雙手撐在大石上,微笑的看著遠方,源賴朝則雙腳大開、雙手撐在膝蓋上,一臉復雜的表情,雙眼無神的看著遠方,卻不知道有沒有將景色看進眼里。
這些天來,折騰他到極點了,所幸這一切在今天都會有所了結。
「辛苦你了,景時。」源賴朝突然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一句,讓景時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也听得沒頭緒。
景時索性將目光移到源賴朝臉上,發現他的眼神變得相當耀眼,好像長久以來的痛楚,終于都告一段落一般輕松。
源賴朝也撇過頭來注視著景時。
「一直以來,還有以後,都辛苦你,也要麻煩你了。」
像是拜托又像是訣別的話語,讓景時突然明白了一切,許多許多的話語哽在喉嚨再也說不出來,作為哥哥的心思,就然是如此的細膩而溫柔,他寧願就這樣子獨自一個人走下去。
獨自的走完這一條漫長道路,是何等的難受,景時再清楚不過。
源賴朝再度沉默下來了,一抹淡淡的悲哀笑容浮現在嘴邊,眼淚有如膠住了再也流不出,突然之間景時感受到了源賴朝的心情,將唯一的弟弟托付給自己最鐘愛的軍師,究竟是怎麼樣的心情?恐怕只有寂寞可言。
這對兄弟,骨子里有著十分相似的個性,都是如此的倔強、不服輸,卻也如此的溫柔、體貼,無論如何都為對方著想,即使再怎麼沒有面子找台階下,也依然視對方為第一。
因為怕被哥哥視為阻礙,甘願不逃出去在牢里度一生。
因為知道自己錯怪弟弟,所以千方百計的讓景時劫獄。
究竟是怎麼樣的笑話,讓這對兄弟要在這樣的猜忌當中,為對方付出?
景時不知道了,他不能理解為什麼這對兄弟如此的善良,卻要在這樣的時代里,陷入漩渦當中再也逃不出,明明互相珍惜著對方,卻始終無法有著完美的結局。
景時苦笑了幾聲,然後投給源賴朝一個苦澀的微笑。
「最後的結局總是如此嗎?」景時輕輕的問著。
「說書人不是總說著嗎?『下回分曉』……大概這就是最好的答案,不是嗎,景時?」源賴朝也發出陣陣輕笑,他想起了兩人老愛往說書人地方聚集的那段時光,雖然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已經遠的有些模糊的記憶了。
「但是我們沒有機會听到結局。」源賴朝輕聲的補上一句。
那時候老是東奔西跑的,等到想起故事沒听完時,早已過了許久,而人也早已遷移到好遠好遠的地方,于是那個故事永遠都沒有答案,也沒有結局了。
永永遠遠沒有完結的「下回分曉」。
景時投給源賴朝一個淡淡的微笑,一如他對義經的溫柔微笑,只是這笑多了分難受。
「也不錯不是嗎?有時候不知道結局最美。」
自己想像它吧,自己為這故事創造結局,永遠最不傷心,只是可能無法滿足所有人,但又如何?自己高興不就好了?
源賴朝露出一個微笑,點點頭,他了解景時的意思。
陽光也已經露臉了,看來兩人最後的相處時光已經結束了,景時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土,對源賴朝的方向看去,他早已走遠了,只是背影讓景時有種錯覺,好像此去一別即將永遠不再相見。
他甩甩頭,好像在責怪自己的胡思亂想,源賴朝可是要統一這里的男人,他注定要當個霸主,不可能、也絕對不會……景時告訴自己。
而後他沿著原路回到自己的房內,將衣裝重新弄好,稍等就要開始比武競賽了。
一抬頭,陽光很強,天氣正好著呢。
景時的工作,其實就是維持整個陣營的安危與平靜,因為所有的人都必須下場,因此戒備勢必變得松散,景時的責任就是走遍所有的源氏陣營,確認一切警備都完好,隨時發現不對勁的,都必須立刻解決,不能耽擱。
因為整場比武的人數很多,因此景時勢必得整天走來走去,這正好給了景時絕佳的劫獄時間,而劫獄之後可能要過一段時間,才會有士兵發現,甚至可能天黑了才會有士兵察覺,因此也有充裕的逃跑時間。
士兵們用完早膳之後,紛紛聚集到比斗的場地周圍了,等待源賴朝大人的來臨。
「差不多了,賴朝大人。」景時來到源賴朝的房門前,對源賴朝說,門後傳來一聲「嗯」,隨後盛裝的源賴朝,拉開紙門走了出來,瞥了一眼景時之後,態度嚴肅的往外走去,景時立刻起身跟上。
源賴朝站在二樓的欄桿內,看著場外的士兵,僅是淡淡的說了句︰「盡全力。」之後就轉身離去了。
景時吩咐擔任判決的文官們就定位,于是士兵們摩拳擦掌,一臉躍躍欲試的樣子,源氏宅邸突然熱鬧了起來。
听見士兵們吵嚷的聲音,景時輕輕的笑了聲,他決定還是先裝裝樣子,巡視幾圈再說吧,要不然一剛開始就不見人影,未免太過可疑。打定主意之後他從二樓往下跳、平安著陸,觀戰的士兵不少人都發出了喝采聲。
在景時巡視回來第三圈之後,他暗自告訴自己,應該是可以下手的時候了。
一離開比武場地,景時立刻用奔跑的跑到牢房外,外頭沒有任何人,他毫無顧忌的沖了進去,源賴朝對他的信任非比尋常,也因此他擁有源氏宅邸的所有房間鑰匙,包括牢房。
弁慶一听到腳步聲,立刻就把義經喚醒,簡直像是排練過的一樣流暢。
「義經,快點!」景時低聲的說著,一邊七手八腳的把鎖打開,義經起初還有些猶豫,後來還是毅然決然投入景時的懷抱。
弁慶沒有武器,于是他決定等等先去找回自己的武器,在跟兩人分頭前,他問了景時。
「景時,路線你規劃過了嗎?」弁慶皺著眉問,他可不希望再度被抓回來。
「不用擔心,暫時不會被發現,所有的士兵都在比武當中,要發現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先走再說吧!」景時小小聲的說著,弁慶點點頭表示信任他的話,義經則抽了抽鼻頭,有些難受的望向源賴朝的寢室方向。
像是訣別,又像祝福。
「走吧。」景時第二次催促著,兩人點點頭,隨後立刻離開源氏大宅。
因為怕被人發現,義經和景時從外面的圍牆翻了出去,而弁慶則往源賴朝的寢室奔去。出去之後義經順著景時的領路,往樹林的方向走,頓時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濃密的樹叢當中,再也看不見。
同一時間,源賴朝仿佛有了感應似的,突然起身走向窗邊,低下頭看著牢房的方向,正好讓他來得及捕捉到,最後一抹墨黑消失在圍牆的另外一端。
突然有種放松了的感覺,他知道義經逃月兌了,也知道從此之後,他將失去唯一的弟弟與愛將,但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他輕輕的嘆了口氣,就這樣靠在窗邊,看著遠方的天空,似乎有鳥飛過。
這樣就好了,這樣一來就都了結了,不再有兄弟之間的猜疑、也不再有擔心謀反的顧忌,一切就這樣雲淡風輕的過去,希望義經跟景時可以平安的逃開;還有弁慶,平安的逃出去之後,也希望他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微微的低下頭,好像還可以看見底下士兵奮斗的身影,真有活力,是不是該到現場去給大家打打氣呢?源賴朝突然覺得心情好輕松,做什麼事都覺得很有動力,甚至會覺得心窩熱熱的,很像往日的熱情又回來了。
之前的他,也曾像個孩子一般的,對任何事情都有熱情有沖勁的,不知何時他失去了那個感覺,也許是在「他」離去之後吧?
爽朗的笑了幾聲,那笑聲好像回到了童稚時期一般的天真,沒有煩憂。
也許是笑的那一剎那失去了防備,也或許是這些日子的疲憊,讓源賴朝的警戒心跟反應都下降了,總之都是一樣的結果,等到源賴朝笑完回過神來時,他發現自己心窩上的熱感更加強烈了,好像皮膚被撕裂開一般的強烈。
他低下頭,竟然發現一支襯著亮眼箭羽的箭矢,就這樣安置在自己的胸口仔細看似乎還是源氏的箭矢。亮眼的紅色讓源賴朝有片刻的失神,後來等他回過神來、突然明白到現在的情況後,他極度不敢置信的往後退了兩步。
源氏的箭矢?是源氏的人干的嗎?或是平氏的余孽?源賴朝的頭腦混亂成一團,早已想不出答案,極度的痛楚朝他襲來,原來胸口被箭矢刺是如此的痛,源賴朝這時才深刻體會到。
只是往往都為時已晚。
對于自己的疏忽,源賴朝覺得萬分後悔,明明被教訓過,身為一個將領最重要的,就是隨時都保持警戒之心,現在卻因為一件小事分了神,以至于自己被人暗傷……不,要是再不治療的話,就變成被暗殺了。
雖然如此想著,可是源賴朝發現,自己沒有力氣抬起手臂,更別說把箭矢拔出來了,再加上自己又犯了一個更可笑的錯誤——他根本沒有安排任何人,在自己的房間外或四周圍,要求救也變成一種奢侈。
源賴朝發出一陣悲哀的咳血聲,他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經沾滿了血,難道他命中注定應該死在這里嗎……
似乎是如此呢,原來這就是他違背了跟他的諾言,所換來的懲罰嗎?他要用性命支付違背諾言的代價?
未免太貴了……不過很值得……源賴朝艱澀的笑著,眼前的視線開始恍惚,四周景物搖搖晃晃的讓他看不清楚,不過在這當中他看到了一個他朝思暮想的人,是那個已經去世的少年,竟然出現在他的面前。
一個恍惚之後,源賴朝跌在地板上,出神的望著朝自己沖過來,並將自己的上半身固定在懷里的少年,那樣擔憂與驚恐的臉龐,是自己未曾見過的,但依然如此的讓自己感到心安……
因為他違背了約定,所以他來迎接他了嗎?源賴朝笑著。
奮力的將手往上伸,使盡全身力氣,也無法伸到少年的臉頰旁邊,他原本還想模一下少年的臉龐也好的,手有些可惜的放下,少年卻在他的手完全落下之前握住了,往上伸而後放在臉頰旁邊,讓他的手掌可以觸模到自己的臉。
一雙粗糙、卻溫暖的大手啊……這就是源賴朝這個溫柔的男人、他的手
「緋琉……」像是喃喃自語的話語,從源賴朝的口中傳出。
原來少年的名字叫做緋琉。
只是源賴朝不明白,為什麼他要露出一臉驚訝的樣子呢?他並沒有喊錯名字呀。
「賴朝大人……」
他回話了,果然自己並沒有喊錯呢,源賴朝開心的笑著。
突然一股滾燙的觸感,滑落到源賴朝的臉頰上,他一陣錯愕,後來才發現緋琉哭得眼楮都紅了,咬著下唇強忍住不出聲的樣子,讓源賴朝萬分痛楚,原來自己讓他哭了嗎,是因為這個傷口?還是自己沒有遵守承諾的事?
或者是兩樣皆是?
「不要哭……對不起我沒遵守約定……我、還是希望我的弟弟……義經他可以活下去……不管景時對我說過什麼,我都不應該因此對義經有警戒之心的……」
源賴朝苦笑著,縱使說話會讓他的生命流失的更為快速,他還是必須把這一切都說出來,他想對緋琉說。
緋琉臉上的表情一僵,眼淚並沒有停止,表情似乎更加悲傷了。
「……抱歉,緋琉……可能下輩子我再遵守約定吧,下輩子,再讓我陪伴你……這一生請讓我的弟弟活下去,我唯一的弟弟,義經……」源賴朝的意識。已經飄向好遠好遠的地方,說話已經不知道重點何在了。
緋琉的眼淚越流越凶,只差放聲大哭罷了。
一陣愧疚、一陣心安,最後是一陣未曾消逝過的眷戀與懷念。
「對了,維琉……我告訴你哪……有個人,他跟你……好像,臉跟氣質都……都有那麼一點像……叫弁慶、那個人叫弁慶,我差一點以為你復活了……緋琉,緋琉……」
到最後源賴朝的意識已經完全喪失了,只是無意義的吶喊著兩個字,那個少年的名字。緋色的琉璃,紅色的愛戀,這就是長久以來源賴朝的信念,一段悲戀。
在他失去呼吸前,他停止了呼喚,緋琉疑惑的看著他,悲傷的表情好像即將要放聲大哭。
但是他知道他還有話要說,所以他沒有哭,他等著、等著。
而後,一抹微笑,一滴眼淚,一個完結。
「緋琉……我一直都、喜歡你……」
生前沒有機會說出口的悲戀,即使是他走了,也未曾讓自己說出口,可笑的男兒堅持,讓他失去了向他表明心意的機會,而更多更多的,是害怕被拒絕的心情,他害怕他因此而懼怕他,甚至厭惡他,所以他選擇不說。
只是一旦等到他走了,他才知道原來不說的痛楚,遠比被拒絕的痛楚要大,永遠沒辦法抒發的痛楚,日日夜夜侵蝕著他,他才知道原來這份愛,比他想像中的還要深刻。
只是不管再怎麼樣有所體會,都已經來不及了,他已經不在了,已經永永遠遠的離開他了,只剩下他們曾經交換過的承諾,那個絕對不把江山拱手讓出的承諾,以及兩人共同的回憶,從相識到死亡。
永永遠遠沒機會說出口的告白,終于有機會了,縱使接下來他要面臨的是死亡。
「……賴朝大人,緋琉也是……」
像是在回應一般的低語,也不知道源賴朝到底有沒有听到呢,他已經閉上了眼楮,嘴角仍然掛著一抹微笑,那是滿足與幸福並存的微笑,他終于得到心愛的人的回應了……終于……可以安心的離開了。
不曾再對緋琉說些什麼,源賴朝只是靜靜躺在他的懷抱里,一如那時他靜靜躺在他的懷里一樣,溫柔而滿足的笑靨,填滿了懷抱者的眼眸。
然後緋琉……不,是弁慶,緩緩將源賴朝的身體,輕輕放置在地板上,眼淚不曾停止過。他終于知道源賴朝那一晚,為什麼用那樣的眼光看自己了,因為他跟他所深愛的人一樣,因為他的臉跟他好像。
他仍然不敢相信源賴朝的死亡,從門外奔進來的剎那,他只看到他的身子好像搖晃了幾下,然後就不受控制的倒下,他奔了過去,將源賴朝抱在懷里送走他最後一程,他最後能贈送給他的禮物,就是他的眼淚……
與不曾存在的、緋琉的回答︰「緋琉也是……」
伸手拭去淚痕,他剛剛才知道源賴朝,是一個多麼溫柔而替義經著想的哥哥,追根究柢他還是希望義經逃出去、他還是希望他唯一的弟弟活下去,他是多麼的溫柔……
轉眼一望,他看到了自己的太刀,他立刻沖上前去,將太刀重新佩掛在腰側上,義經現在沒有武器,光靠拳腳沒辦法抵擋太久的。
所幸弁慶在另外一個角落,發現了義經的太刀,保存的相當良好,並且一點灰塵都沒有,可見源賴朝定是常常將它拿出來觀看把玩的。
現在,他必須跟上義經,不能讓他暴露在危險之中。
還有,讓娓原景時離開九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