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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板床嘎滋響 第一章

「台風快報︰中度台風培拉已於今天凌晨發展成為強度台風,培拉台風夾帶強風豪雨直撲台灣本島而來,氣象局預估培拉將於今晚由淡水河口登陸,將於稍後對全台發布陸上台風警報,氣象局預估培拉將會帶來嚴重災情,請民眾提前做好防台準備,低窪沿海民眾更應提高警覺並嚴防海水倒灌……」

民國九十二年七月七日

台灣彰化吳家三合院

狂風四起,強烈台風未登陸前的三合院曬谷場上已是一片狼藉混亂,掃把、殘葉被狂風吹得滿天飛舞,似乎是能吹上天的都不放過,中國人有一句成語「雞飛狗跳」用來形容此時此景再適合不過了。是的,在狂風吹起的渦流中居然依稀可見數只雞及雞只發出的尖叫聲,好不刺耳。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還……呸!咳咳咳……」

只見一個身穿大黃色鮮明雨衣、頭戴半罩式安全帽、騎乘一部看來早該作古的「廢銅爛鐵」的紅色小綿羊的人,因臉上突兀地黏著一只雞只以至於無法分辨男女,但可由音調上判斷此人應為女子。

那女子用「Slowmotion」將黏在臉上的雞給拔了下來,在一陣驚天動地狂咳後,那女子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手上那只被嚇得驚慌失措的雞,然後豪氣萬千地往背後一扔……

「切!」在如此激情壯闊的時候,這只雞來攪和什麼?

林意真抬眼看向遠方橘紅的天空,又看向三合院內一片凌亂的景象。

那強風吹得她眼楮有點刺痛,雖然說她的眼楮本來就不大,不過此際她的眼楮眯到僅剩一條縫了,但她仍然努力地想看清楚,再對故鄉做最後一次巡禮——

是的!她就要北上了,就要到台北打拼,開拓她的新人生了!

過去二十四年的生命都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小地方度過,平淡的生活一點波瀾也無,林意真覺得自己已經從青春期直接跳到更年期了,幸好年初的那一場同學會讓她踫到了專科同學——現在到台北發展的吳婷婷,听她說她現在已經在一間大公司工作了,讓她好不羨慕啊!果然從台北回來的就是特別不一樣,不像她總是穿著一身土里土氣,感情生活上是一片空白,在工作上又不怎麼順利,總是踫到小氣又摳門的老板,月薪更是永遠的一萬八,每天下班後吃飽飯就打開電視看鄉土連續劇,從「親戚×計較」、「台灣×誠」、一直到「台灣霹X火」到每一出她都如數家珍,日子過得比阿婆還像阿婆,嗚……真想哭……

但,這悲慘的一切都將要成為過去了!呵呵呵,她要去台北發展了,她也要變成電視上那種精明又干練的「女強人」啦,就是那種每天打扮得美美的「0L」啦!呵呵呵,說不定還會發展出一段美得冒泡的戀愛……

興奮的她忍不住地高唱起「台北的天空」,只不過……

「台北的……咳咳咳……」又是一陣狂咳。

林意真吐出一嘴雞毛,總算是順了氣。好了,不可以再耽擱了,再下去天色就暗了,到台北都不曉得幾點了。

她用力地發動她那部早該進報廢場的機車,然後用力地給它「催、催、催」——

「咦?怎麼都騎不動?難道是風太強了嗎?」

林意真再接再厲,用盡吃女乃的力氣給它「催落去」……

「阿……阿真啊……咽通夠催落去啊啦,恁老爸咽法度夠捉緊了啦!」

她的身後傳來一陣慘叫。林意真猛然回頭一看,喝!她倒抽了一口氣︰「阿爸?阿母?」

只見六十開外的林金池緊捉住林意真機車的後把手,一邊回首急叫牽手李銀花捉緊大門門把,大叫︰「咽通呼依夠走去……」不可以讓她走!

李銀花就像溺水者遇到浮木般用力緊捉門板,邊朝屋內大叫︰「阿通!卡緊出來,卡緊咧,阿真要去台北啦!」

「厚!」林意真翻了個白眼,以台語道︰「恁是累從啥啦?緊放開啦,安呢金壞看啦!」他們是在干嘛?不是說好要讓她去台北闖天下嗎?現在做啥又把車捉得緊緊的,這樣很難看耶。

「阿姊,明天再去啦,有強烈台風要來呢,現在風刮得那麼大,不小心被晃落的招牌砸到怎麼辦?」林意真十九歲的弟弟林利通緊捉其母李銀花之手,右手緊捉大門門板,朝著林意真大喊。

「對啦,對啦,阿通貢的有道理,台北又不會跑掉,晚一點再棄有什麼關西?」李銀花用台灣國語如此說。

「不行啦,已經和婷婷說好了,而且明天就要去面試了啦,‘樊氏’是大公司哩,大公司最講求時間觀念了,這是我人生的轉捩點,怎麼可以馬馬虎虎?快點放手啦,趕不上車就糟了!」

「阿真啊,咽通拿性命開玩笑啊!」林母朝身後大喊︰「阿通,緊叫建材來,讓建材苦勸她,都要結婚了,還這麼任性實在不行……」

「厚!」林意真又翻了個大白眼。「誰說我要嫁給陳建材?拜托你們,我現在誰也不想嫁,我只想當女強人,我要當女強人,我要去台北當女強……」話聲隱沒在一陣雞叫聲中。

只見一只雞又好死不死地「飛」到林意真臉上,林意真此時此刻臉色真的「青筍筍’了,她用力地捉下飛到臉上那只雞。

「我哩咧——又是你這只畜牲!」她對著嚇到拼命咕咕叫的無辜雞只齜牙咧嘴,恨不得一口氣吞了它。「是嫌場面不夠混亂嗎?」她眯起了眼楮。

喝!好駭人的一張臉啊,林氏一家人為那只可憐的雞默默哀悼。

「阿、阿真……咽通做傻事啊……那只雞、它,它是無辜的……」

林父心痛地叫著。養一只雞需要花多少心血啊,飼料都是用白花花的銀子買來的啊,可今日,也只好眼睜睜地看女兒對雞「痛下毒手」了。

唉!

「啊——好啦!」倏地,林母大叫︰「呼你棄台北啦,雞還我啦,咽通殺我的雞啦!」林母飛身搶過林意真手上那只可憐的雞,在漫天飛舞的雞毛中,她豪氣萬千地放開捉住林意真的手︰「呼你棄台北,沒關西,但訴如狗在台北沒有找到檐就回來嫁乎阿材,听到啊?」

林意真喜出望外,就知道她娘小器的個性絕對舍不得看辛苦養大的雞被她恐嚇,看吧,這不就答應讓她去了嗎?呵呵呵……等等,她是不是听到什麼其它的話?陳建材?那個鄉下土財主?那個胖胖的、講話很「台」,穿著更俗的「台灣一哥」陳建材?厚!光是想到這,林意真就渾身一陣冷汗。這一輩子她會嫁給他才有鬼哩,不過好漢不吃眼前虧,總之一句話,先「酸」再講——溜啦。

「知啦,知啦,卡緊放手啦,車不等人啦!」管它的,就先答應再說,反正她有自信一定可以在台北遇到她的Mr.Right的啦。

「阿姊,你要小心一點啊,小心路樹、招牌,很多人在台風來的時候就是因為被——啊!」林利通話還沒說完就被林母賞了一記爆栗。

「呸呸呸,算命的說你阿姊會嫁個有錢人,哪里會那麼短命!」林母轉頭對林意真大喊︰「到台北愛卡電話哦,自己要卡注意一些啊……」

就這樣,在漫天飛舞的雞毛中,林意真騎著她的機車,在強烈台風來臨的前夕,在滿天布滿橘光的天色中,朝著不知的未來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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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台北樊氏豪宅

狂風吹起。

一輛銀色保時捷從豪宅後方車庫像火箭快速且俐落駛出,在漂亮轉彎後立即煞車停在大噴水池前,只差不到三十公分就險些撞上擋在車道上的老人。

真是危險,幸好車子性能極棒,煞車優良,也幸好車主駕駛技術一流。

那老人似乎是刻意擋在車道上,老態龍錘的他穿著一身黑色中國長袍,手中拄著一根拐杖,一頭銀白色的頭發在狂風中吹拂著。他雙眼炯炯有神地盯著車內的年輕男子,那個他自小就看到大的男子。

除了狂風,天地間似乎靜止了,對峙的雙方間氣氛很僵,誰也不讓誰。

「少爺,請進屋。」許久,那老人說。

「魏伯,您明知道我非走不可,又何必為難我?」

車窗搖下,車里是個年約三十的男子,帥氣的臉龐此刻掩不住眉宇間的隱約不耐,好看的劍眉因此朝眉心聚攏,換作是他人他早就直接駛離,連一聲「快滾」都不屑給,但他就是無法對從小看他長大的管家魏伯說出任何不敬的話,更別談任何不尊敬的行為了。

「強烈台風來了。」魏伯鐵了心不讓開就是不讓開,整個身子仍然橫擋在車前。

意志堅定是樊宅內大大小小共同的特質。

車內的男子一聲不以為意的冷哼。「他怎麼可能會因為天候狀況而停止這場競賽?別傻了,魏伯,請您讓開,我的時間非常寶貴,已經所剩無幾了。」那男子瞟了一眼手上名貴腕表,下午二點二十分,距離午夜十二點尚有數小時,他必須把握時間,快點逃離那人的掌握。

「我會請老爺特別開恩,天氣狀況非常惡劣,少爺還是待在屋里安全,我相信老爺不會拿少爺生命開玩笑的。」瞧,台風都還沒登陸這風就快把人吹得站不住了,更何況一登陸?不行不行,他不能讓少爺出門,他不能拿樊家子孫的命開玩笑,要不然怎能對得起世代身為樊家管家的列祖列宗哩?

「相同的,我也不會拿自己的一生幸福開玩笑。那老奸巨猾的家伙怎麼可能會暫止競賽?可以隨意更改的不叫競賽,叫游戲。競賽就是競賽,既然規則已定就沒有更改的必要。」樊御開車門下了車,整個人倚在車身上,黑色的墨鏡讓人無法讀出他此刻的表情,只听到他冷冷的聲音。

「對啦,對啦,老爸有多麼老奸巨猾您老人家又不是不曉得,快點進屋里來啦,別再管大哥了,都這麼大一個人了,他們之間的恩怨讓他們去私了,您老人家就安心地躲在家里避台風就行了。」一個留著半長發、長相性格帥氣臉上似乎永遠掛著微笑的男子,突然從盆栽後頭冒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條熱狗,外加一杯咖啡,看來好不悠閑。

他是樊衛,人稱樊二少,台灣赫赫有名的律師,更是業余導演。一個帥帥的、壞壞的美男子。

「別忘了,明年你也會遭遇同樣的‘恩怨’。」樊大少冷冷地回他一句。

樊氏,這個古老且傳統的家族,一直以來都維持著一向不明文但卻人人得遵守的「傳統」——在每個樊家男人三十歲生日時跳上樊家男人的床的女子,就是他們必須相守一生的人。所以在樊家,男人若想單身,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三十歲生日時逃得遠遠的,避開家族長輩的糾纏,並且別讓任何女人跳上他們的床。

「哈!明年的事留給明年的自己去解決吧,我一向樂觀……倒是大哥,你可得小心了,听說老爸老媽已經挑選了十二金釵進入最後決選,現在不曉得聚集在哪個秘密基地等著將你一網打盡哩!嘖嘖嘖,這下子可不只享齊人之福嘍,真讓人好不嫉妒啊……」唱作俱佳的表情配上壞壞的笑容——靠!還真想讓人扁他。

「二少爺,請你也勸勸大少爺,台風天出門很危險。」魏伯憂心道。

「或許老爺會看在惡劣的氣候狀況上……」唉,嘴上是這麼說,但魏伯也是曉得,他們父子的個性如出一轍,怎麼可能會輕言中止。

「單憑我和他相處這短短二十九年就曉得,像他那種老奸巨猾、老謀深算、心機深沉、人面獸心的人哪,要他輕易放大哥一馬,除非玉山淹水,高雄下雪,否則免談。我說魏伯哪,你還是快別擋著大哥的路啦,讓他快點去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以免他輸了又遷怒於你。」樊二少說完又咬了一口大熱狗。

滋——凌厲的煞車聲又再度響起,就見一輛藍寶堅尼正恰巧在離保時捷不到一公尺的地方停住,下車的是一對中年夫妻。

「老公,這輛車的煞車就和你的開車技術一樣,贊!」那美麗且時髦的女郎風情萬種地攏了攏長發,邊向俊帥的中年男子電眼傳情。

神似的五官說明了在場人的血緣不可錯辨。

「嗯,老爸老媽,我早午餐才剛下肚,別讓我馬上又吐出來,好嗎?」樊衛受不了地翻了個白眼,他們的老爸老媽就是他們害怕走入婚姻的根本原因吧?拜托幫幫忙,都年紀一大把了,講話還這樣,讓人看了渾身上下都不自覺起了許多「雞母皮」。父母恩愛是很好沒錯,但太過恩愛會讓人害怕啊!

「親愛的,我剛才好像听到有人批評你,說你老奸巨猾、心機深沉,又人面獸心,應該沒听錯,對吧?」樊母唐時玲睜著無辜的眼楮望著樊衛,以關心的口吻問著身邊的老公。

「靠!連我也竊听?」樊衛驚叫,將自己全身上下都仔仔細細審視一遍,試圖要找出竊听器。「我今年才二十九,對付的人是大哥哪,你們可別搞錯對象,亂來一通……」他哇啦哇啦地叫著。

‘別找了,竊听器在這兒。」樊御沉聲說道,一邊動手解下手上的腕表,臉上的神情仍是平靜無波。是的,他毫不意外他的父親會對他的手表動手腳。腕表、領夾、袖扣、手機、皮夾……最近,他刻意「忽略」

周遭事物都陸陸續續地突然消失,爾後又出現。是的,他全都曉得,只是他仍得不動聲色。

「果然是我樊德的孩子,夠出色!不過,御兒,我這一生只輸過一次,而我不打算再輸第二次,這場競賽,我勢在必得。你等著認輸吧!」

樊德唯一輸的一次的「證據」此時此刻正依偎在他懷中,笑得好不得意。

「是呀,老爺這一生就只輸過這麼一次呢,想當年啊,老太爺也是用同樣的口氣對老爺宣戰的呢,這一晃眼,世代都要交替了啊。」魏伯還清楚記得三十年前也是這樣的一場追逐,最後樊老太爺仍智取樊德,讓樊德認輸娶了唐時玲。

「是啊,御兒呀,你也不用太抗拒,反正歷年樊家男人從來就沒有人成功地逃月兌的,更何況最後你一定會愛上我們幫你挑的老婆的,放心啦,這也是傳統,媽媽不會虧待你的,說說看,環肥燕瘦,你喜歡哪一型?」

開玩笑,早在一年前她就已經開始熱身了,從初選一路到決選,淘汰上百名佳麗,剩下來的都是最頂尖的,無論是身材、長相、家世、學歷、女紅,每一項都是人選的重要考量。「是清純型的、美艷型,還是……」

「大哥,我想你乾脆別跑了,就這麼定下來,反正你是逃不掉的啦,像老爸那麼英明神勇、威武蓋世不可多得的美男子,一定會把你給GAMEOVER的!倒不如乖乖束手就擒來得痛快,對吧?老爹?」樊二少此番話的目的是為五分鐘前的不當發言而消毒。

「是呀,還是衛兒聰明,你大哥他化成灰我都找得出來。」樊德得意一笑。

樊御一雙好看的劍眉又不住地朝眉心聚攏,有一股火氣從肚子一路往上冒。要忍耐,要忍耐……「我樊御從不打沒把握的仗,商場上如此,現在亦是。父親,既然您已經輸過一次,多輸一次對您而言必然沒有影響,不是嗎?」他沉聲望向他的父親,那眼眸傳達的是與生俱來的自信。

「很好!就讓我們拭目以待,願賭要服輸啊,兒子。」樊德微笑。

「鹿死誰手還不曉得呢!」樊御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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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下午四時三十分

台灣台中縣偏郊

強烈台風培拉的威力在下午轉強,此時此刻是狂風暴雨,路上是人跡盡空,台中縣近郊的產業道路上,狂風吹得路樹東倒西歪,冷不防就飛來一根粗大的樹枝,要是被砸到怕是鮮血直流連命都沒了。大家都躲在家里避台風,誰敢出門?

但就是有人——

林意真此時此刻被強風暴雨給打得睜不開眼楮,縱使戴上了眼鏡充當護目鏡,暴雨亦是將她眼前的視線打得一片模糊,那件雨衣有穿跟沒穿是一樣的,里里外外,從外套到內衣褲,無一不濕。

「厚!」她哀哀地嘆了口氣,還得隨時小心注意是否有不明飛行物打上她的腦袋。她的小命就要葬送於此嗎?嗚,她真想哭。

她不該出門的,她不該出門的——不,不是她不該出門,而是她的家人不該攔阻她的,因為程咬金的出現,害她錯過了最末一班發車。沒辦法,她只好騎著她的小綿羊硬上,她的計畫是她先騎車到台中,然後再改搭野雞車上台北,可是這該死的天殺的——她迷路了!就在彰化到台中的路途上,她迷路了!

她的一張臉皺成了苦瓜臉。拜托誰來救救她,這是哪里啊?暴雨吹得能見度極低,她用力地睜開眼,想瞧清楚這四周的路況,或者找到路牌,知道一下方位也好吧,只是……嗚……真想哭……

她困在荒郊野外,舉目望去一片荒蕪,盡是路樹及田野,嗚嗚嗚,半個人都沒有……只有她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著。如果現在她被強風吹落的樹枝打到,倒在地上血流不止也沒有人會發現吧?她會不會就這麼失血死在這里呢?說不定會剛好有野狗經過,把她的肉身吃得一乾二淨,從此之後她就成了失蹤人口……

愈想臉色愈是發白!

不行,她不能認輸,她不能就此放棄!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咕嚕……咕嚕……一陣怪叫聲自她肚月復傳出,是的,呼應她心里所想的,她真的餓了啊!誰來幫幫她呀?

讓她看到一間「7-Eleven」吧,或者是「全家就是你家」,或者是「0K」都行!天知道,她現在一點也不貝,她只想哭啊——

她只想快快地離開這個鬼地方,騎到市區里去就可以安心了,只是……真讓人想哭,狂風吹得她的車以超緩慢龜速前進,用走的恐怕都比它還快。嗚……時速有五就該偷笑了……她應該把車丟下,然後用走的才是,可是舍不得呀,畢竟是跟了她五年的老車,實際上這台二手機車已經有十三年高齡了,但是就是舍不得呀!想想那段艱苦困難的歲月就是它陪著她一路走來……不行,她一定要撐下去……

「加油啊,主人的命就靠你啦…」」林意真對著小綿羊龍頭自言自語。

前方是大雨滂沱,視線能見度只有兩公尺。當林意真看見前方橫躺一棵大樹時,已經來不及了,她用力地捉緊煞車——

「哇——哇——」

鬼叫並不是因為她撞到樹了,而是一陣突來的狂風將林意真連人帶車給吹了起來,然後在橫越大樹後平安落地。

「杰克,這真是太神奇了!」林意真回頭望向她剛才飛越的大樹,這是什麼狀況?難道是天神相助?她不可置信地笑了出來,老天爺都幫她啊,那她一定不會死在這里的啦!

正當傻笑的時候,前方突然又出現一棵倒在地上的大樹。「哇哇哇——」這次可不像上次那麼幸運哪。她鬼吼鬼叫,閉起眼楮,心想她就要連人帶車撞上去了吧?她是不是會頭破血流?附近野狗會不會對她「嘴」下留情?「媽呀——」

相同的,一陣突來狂風居然將林意真連人帶車給吹了起來,然後在橫越大樹後平安落地。

「珍妮佛,這真是太神奇了!老天爺都要幫我哪!看哪!我命不該絕耶……哇哈哈……」林意真又回頭看了眼剛剛飛越的大樹,喜孜孜地叫著,正當她回頭的時候,前方又出現了一棵橫躺在地的大樹,這次她連鬼叫哀號都沒有,反而志得意滿地等待下一陣狂風,因為俗話說「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無三下成禮」,看吧,她……連人帶車……又……飛起來……啦!

「飛呀,飛呀,小飛俠……」只等著安全落地。

「踫」!結果小飛俠跌了個狗吃屎。

呃,實際的狀況是,小飛俠呈大字型趴在一台計程車上,她的小綿羊在將計程車前蓋撞凹了一個大洞後,橫躺在一旁,顯然傷重車亡。

坐在車內計程車車主被眼前平空出現的「黃色墜物」給嚇到心髒都忘了跳動,他從來就沒看過那麼丑的五宮,如此扭曲不成人形……老天,他死了嗎?

計程車車主下意識地想自西裝口袋掏出手機聯絡119,但卻發現他現在穿的只是一件短P0LO衫,而他的手機及所有衣物、配件早在他出樊宅的時候就順手丟出窗外了。他懊惱極了,可別出人命哪!

是的,他就是偽裝成計程車車主的樊御——一個蓄著滿臉落腮胡,看來窮途潦倒、十分落魄的計程車車主。

他急急地下了車,強大的風雨刮得他渾身刺痛。「先生?有沒有怎樣?」他以為眼前的人是男的。

林意真渾身上下無一不痛,她緩慢地動了動手腳……好險,手腳尚在;再緩慢地動了動身軀……好險,渾身上下都健全,但就只是痛,痛痛痛……痛得她齜牙咧嘴。恐怕全身上下都瘀青了吧?她極緩慢地起身,然後解下安全帽,又月兌掉雨衣。

「我有沒有流血?」她虛弱地問著那男人。」

樊御仔仔細細審視了她渾身上下。「外觀看來是沒有,但不知道會不會內出血……」他看了看眼前狼狽的女人,一頭亂發,以及……「你瘀青了。」雙眼瘀青,活像只熊貓,老實說,還挺……好笑的。

沒流血?也沒骨折?那就是沒事了,好險……感覺生命力又重回她的身上,她還以為這次不死也重殘了說,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她沒事,但車呢?林意真看見倒在一旁的車,馬上滑下了計程車車蓋。

「我的機車!」她大叫,然後迅速地飛奔到她的愛車身邊,急急忙忙地扶起倒在一旁的機車——動作俐落迅速,毫不拖泥帶水,完全看不出是傷者的樣子。

樊御可以從她的大嗓門及牽車的動作,確定她絕對沒有大礙。

林意真在狂風暴雨中發動她的小綿羊,無奈小綿羊已壽終正寢,發不動了。

這是誰害的?!倏地,她惡狠狠地瞪向那計程車車主!

「都是你!原本我可以安全降落的,我連連飛過兩棵大樹你知不知道?大叔!」她氣呼呼地朝樊御走去。「現在來談談到底該怎麼賠償。」車禍守則第一條︰冷靜談判賠償事宜。

她雙手環胸,一副要找人拼命的樣子,但一走近樊御身側卻發現他身形高大得驚人,她這才發現面對的是一個看來凶神惡煞的可怕中年叔叔,突然間她想到報紙上社會標題「怪漢荒郊殺人滅口」……喝!她不著痕跡地往後退了一步。小心為上,小心為上……

樊御看了看凹陷的前車蓋。「我該賠償你?」他連聲音都變聲了,原本醇厚的聲音已換成了低沉喑啞,配上他滿臉落腮胡,听來好不嚇人。

狂風暴雨打得兩人渾身濕透,險些站不住,樊御看了眼附近地形,嘆了口氣。

喝!林意真倒抽一口氣。「其實這只能說是天災,我們雙方都是被害人,那個機車我想它應該也到了壽終正寢的時候了,呃,那個……我想……你的車,那個……雖然是生財工具,可是凹了個洞,還是可以載客的,雖然說有些人會覺得車看來很可怕,而不想搭你的車,這樣一來你的生意可能會一落千……噢……我在胡說此一什麼……」

「講重點。」

「呵……,那個……大叔……你看起來經濟恐怕也不怎麼寬裕,那這件事就這麼算了吧……」她防備地望著他,小心翼翼地說著。

「很好。」

那左一聲大叔、右一聲大叔,听來有些刺耳,樊御看了看眼前的熊貓眼小姐,天知道他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女人,他逕自地上了車。

「祝你好運,小姐。」

上至八十老嫗,下至八個月女女圭女圭,他才不會傻到讓任何一個女性上他的車。

「啊?」就這麼走了?林意真不知道現在的自己看起來有多呆,就只見到那位大叔發動他的車,馬上就要開走了。

「大、大叔!」她朝他大叫,不顧渾身的疼痛。「拜托,拜托載我一程啊……」

那大叔就這樣頭也不回地開走了。

林意真看了眼遠去的車,再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殘破機車——

「啊——」她仰天長叫,也只能冒著風雨繼續往前行。「可惡的大叔!可惡的風!可惡的雨——」她低咒著。嗚……真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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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傍晚六點四十五分

她快餓死了,走了好久,終於走到有街道的地方了,好開心哪。

空空蕩蕩的街上,一個頭發糾結凌亂、雙眼黑輪仿佛剛被揍了一頓、臉色蒼白得像個鬼的女人,踉蹌地走在騎樓下,四周的商家因為強台來襲都提早關門了,空無一物,僅有風雨聲。

一步、兩步、三步……好餓,好餓哪……她再也不敢奢求什麼「7-Eleven」、「我家」……只要有任何「柑仔店」她就阿彌陀佛了。嗚……好冷、好餓,好想哭……

咦?那里有光!她大步往前走去。人哪,讓她看到個人也好哪……

商店!是便、利商、店!台灣,寶島台灣,我愛你哪!

「歡迎光……臨……」店員被突然闖入的熊貓眼給嚇了一跳。

「熱、熱食區在哪?」

她快餓暈了,在店員一指後,馬上朝熱食區跑去。

「熱狗!」她大叫,顧不得那里已經站著一個人,她火速拿起夾子,對準熱狗給它用力一夾——

誰知天外飛來另一夾,也就是說,她的熱狗被人夾走了。

「先生,那是我的熱狗,是我先看到的。」身為文明人必須講道理。

一迎上那張熊貓眼,樊御不得不說他是有些吃驚的。這個女人,居然又跟來了,是有什麼企圖嗎?還是她認出他了?是父親派來的女人嗎?還是……

「又是你?!」她大驚。「狠心的計程車大叔!瞧瞧你這一身什麼打扮,活像開葬儀社的,那麼快就轉業了喔?」

看看他那一身打扮,黑西裝、黑領袋、白手套,切!

「你……你認得出來是我?」樊御額上青筋抽動中,他易容了不是嗎?此時此刻他已經不是下午那個蓄著落腮胡、POLO衫的莽漢,他現在是禮儀社工作人員,不是嗎?

「切!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認得。」這位大叔恐怕正在跑路中吧?不然干嘛又易容又變裝的,他以為自己在演007啊。好險她下午沒有真的坐上他車,說不定缺錢的他直接把她載去妓院也說不定。呼!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小心為上。

樊御心中警鈴大響,不為何,只因今天下午他的父親也說過同樣的話。

「你……你是怎麼認出我的?」易容術是他特地飛去英國拜師學藝才學來的,他可以保證他的臉皮和下午那張絕對不同,她怎能認出他來?

「熱狗先給我,再告訴你啊。」林意真看著那條前後都被夾住的熱狗說。

樊御松開了夾子。「可以說了吧?」

「大叔,你的眼神還是沒變哪,一看見我就像看見蟑螂的眼神,誰認不出來啊?」嘖!他嫌棄她,她還唾棄他哩。

眼神?他愣住,迅速地下了個決定︰此地不宜久留!

林意真夾住熱狗後就迅速地夾進袋里。

「不管遭遇怎樣困境,都要勇敢去面對啊,只要勇於面對,事情總有解決的一天,不要那麼想不開,人生還有很多東西值得去追求……」

她再度夾了個肉包放進袋子里。「大叔,你家里還有妻于、小孩在等著吧?想想他們哪,在狂風暴雨的台風夜,爸爸跑路去……喂喂喂,還沒講完哪,怎麼就跑了?真沒禮貌……」她又朝關東煮進攻。「早點回家哪,大叔。」朝遠去的背影喊。

後又拿著一大堆熱食到櫃台結帳。

「小姐,一共是一百二十八元。」店員見了林意真的熊貓眼偷笑。

一百二十八元……皮包?皮包呢?林意真打開手提行李,怎麼找也找不到皮包。奇怪,她明明就放在這里,啊——一定是撞車時弄丟了,真糟……

「呵呵呵,你等等,我請我朋友來結帳…」她努力想擠出個微笑。

怪大叔還沒走遠吧?她走出店門,快追!

林意真一出店門只見他離去的背影,情急之下就月兌口而出︰「大叔,請留步!」好奇怪的說法,這一定是「飛龍在天」看太多的後遺癥。「我是說請等一下啦。」

樊御充耳未聞,前進的腳步未停,直直朝路邊擺放的那台靈車走去。

「喝!還真的是葬儀社的哩!」林意真拔足狂追,在樊御關上車門前拉住車門,不讓他關上。「我的錢包撞車時掉了,你有沒有兩百塊?借我兩百啦,好心的大叔……」

「別跟著我。」他再度懷疑她就是父親派來終結他的女人。但可能嗎?父親會派長相如此不入流的人來當他的妻子嗎?還是她易容成丑女以降低他的防心?

他突地伸出手來捏住她的臉蛋——

「這是真皮嗎?」觸感挺滑女敕的,應該是真皮。

「哇——」林意真大叫,然後退了三步。「你、你想干嘛?你這個死變態!」臉頰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靠!她曾經看過一部片子,是說一個酷愛搜集「人面燈籠」的變態殺人魔連續殺人的故事,不會吧?難道他看上了她的面皮?難道說他從下午就一直跟蹤她?他想殺了她?

她抬眼望向坐在靈車上的他,靈車上的變態殺人魔?她腳軟了……

「我、我的膚質很差,近看有小粉刺,而且三不五時會長、長痘痘,另外我的五官平板,一點也不立體……總而言之,如果你想拿我的臉去做人面燈籠的話,我可以向你保證做起來絕對不美,一定會很丑……」

她嚇得講話忍不住結巴,並且左右張望有什麼武器可以拿來防身。「你不喜歡看丑東西吧?對吧?大叔?求求你饒了我吧……」沒東西啊,嗚……難不成她會死在這里?從這里尖叫,便利商店的店員听得到嗎?她的聲音恐怕會被狂風給隱沒吧……嗚……

她在胡說些什麼?人面燈籠?她以為他是變態嗎?太好笑了吧!只可惜他現在一點也笑不出來。「我不是變態。」他道。

廢話,變態總一再強調他不是變態。

「另外,你的應變能力差到不行,真正遇到變態時,你應該拔足狂奔,而不是臉色發青地呆站著。」這個熊貓眼小姐是個呆子,他當下確認她絕非父親派來的女人,因為父親知道他喜歡聰明的女人,絕不會派個呆子給他。

說的有道理,她怎麼「熊熊」給它忘了?她可以跑嘛!林意真馬上傲預備動作……

「等一下。」他拿出兩張千元大鈔。「找個地方把自己清理一下,你看起來很糟。」豈止糟,簡直剛像從污水中撈出來的,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濕、不髒。

嘖……天底下居然會有這種女人,他在心底為她搖頭嘆息。

「啊?」變態叔叔要給她錢?

「拿了錢之後就快滾,別再跟著我。」樊御看著那雙呆滯的黑輪眼說著。

「啊?這……」

不等她廢話,樊御將錢灑出車窗外就開著靈車走了。

林意真撿著地上的錢︰「多謝啦,變……好心的大叔。」

她返回便利商店,結了帳。

「請問一下,這附近最便宜的飯店是哪家?」

「最便宜的喔……」那店員想了一下。「應該是‘吳新吉飯店吧’……」

「不不不,我是問最便宜的飯店,不是最貴的。」五星級飯店她住得起才怪。

「呵呵,那是諧音啦,吳先生開的飯店是我們鎮上唯一一間、也是最便宜的沒錯,投宿一晚只要三百五十元,那地方就是在……」店員咕嘰咕嘰地說著。

「真是多謝哪。」

「哪里,哪里。」店員只要對上她的黑輪眼就忍不住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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