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婚者迷 第三章
玫琪被口中的紅酒嗆住,眼淚立刻浮上眼眶。她強忍情緒,緊抓住手中的餐巾,盯著杰西,「你說什麼?」
「你已經听清楚了。」他毫無興味地挑著盤里的意大利面條。「如果你要求離婚,我不反對。」
「你怎敢提議這種事!」她推開餐盤靠向椅背,大為光火。「如果你要離婚,你自己去處理,我不會合作的!」
他瞪回去,「我以為這是你心里想的。該死!你說你對過去毫無留戀,只剩一些悲慘的記憶。」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咬緊牙關。「我可以告訴你,我有不少美好的回憶。」
「說來听听啊!」
「你自己去想吧,我的美好過去跟你一點也不相干。」
「為什麼無關?我就活該只能當壞人嗎?」他坐回椅子,臉上露出僵硬的表情。「我試著做一個可以理喻的人。」
「提出離婚就是你所謂理智的表現?」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這是其中一種解決方法。」
「為什麼現在才想到?」她自覺臉色慘白,一股寒意涌上心頭。「除非……」
「除非什麼?」
「你有了其他的女人。」
「我不認為這是一個問題,我不想回答。」
「你不需要回答,答案已經很明顯了。就像我每次要你解釋為什麼有女人的口紅印在你領子上一樣!」
「你不是要我解釋,而根本就是先指控我。我不喜歡被人脅迫。」
「我也不喜歡——」她停下來沒說話。她不喜歡的是,每次都想到他身邊會有另一個女人,但她說不出口。她改口道︰「很多事。」
他變得面無表情,「那你會提出離婚?」
「當然不會。這就好像承認婚姻失敗是我的責任一樣。我甚至想都不願想。你想離婚,就自己提。」
「但讓女方先提是最起碼的尊重。」
「你真好心,不過我最不可能做的事就是當你是一個紳士。」她站起來把盤子拿開,整盤食物幾乎動都沒動。她覺得呼吸困難,雙眼濕熱。
她洗碗時,他一直坐在那兒,除了蜜月當晚之外,他就再也沒有幫忙做過家事,她邊洗邊想著。原希望分居期間大家有所改變,但沒有——他還是這麼頑固、豬腦袋、自私
他突然站起來,玫琪一時失神,盤子松手掉落木頭地板上,碎片飛濺得到處都是。
「答案是,」他說︰「是否定。」
她有點茫然,「什麼答案?」
「對每件事的答案。」他轉身出門,沒做進一步的解釋。
她情緒混亂,想狂叫、想大哭、想……想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他不想提出離婚?他不想離婚?他沒有其他的女人?
或者他只是不想接受她對這個答案的評語?
因為兩人之間的關系緊張,所以幾天後她看到喬依時真可用欣喜來形容。他按著喇叭,搖下車窗。
「哈羅!」他打開車門爬出來,車身有一行印著喬依手籃溪休閑度假農場的字樣,底下有一頭牛和老喬依的標志。
玫琪走出來站在胡桃樹蔭下,避開灼人的陽光。她未錯過他臉上閃過的驚訝,「好久不見。」她謹慎地說。
「可不是嗎!」喬依挺著過胖的身體馬上回答。他至少比她最後見到他時胖了40磅。肚子完全月兌出皮帶的控制。他拿下黑色牛仔帽,用手肘擦擦臉,露齒而笑,黑色卷發環著他肥胖的臉。「杰西不在?」
她含混地說︰「騎馬去了。」
「順路二度蜜月,」他含笑眨眼示意,「對嗎?」
玫琪強露笑容︰「喬依,你真厲害,都被你看出來了。」
「是啊,嗯……」他晃晃腿,突然有些緬腆,「我可以到屋里等杰西嗎?」她尚未回答就听到馬蹄聲,杰西正騎著馬接近他們。胯下已是大汗淋灕的鹿皮色坐騎益顯不安,但他坐在鞍上露出一副絲毫不為所動的優雅神情。他的馬上技術的確高人一籌。
杰西看見他的朋友時臉上立刻堆滿笑容。他揮揮手,馬仍顯不安,但馬上的主人立刻就讓它安靜下來。
「你這偷馬賊,進城來怎麼也不說一聲?」
「怎麼啦,鄉巴佬,你又听到什麼謠言?」
玫琪轉開臉去,覺得孤立而憤慨。從眼角處她瞥到杰西下了馬,兩個男人一邊握手一邊開心地互拍對方的背。
在這時刻,杰西有朋友在身邊,而她卻沒有,真是不公平。如果他們在麻州,情形就會大不相同。在她自己的地方一定不會有那麼拘束的感覺。
走廊上傳來靴子的腳步聲,兩個男人先後走進小屋。他們的客人看起來不太高興。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回來?」喬依抱怨道。
「我告訴過你,」杰西冷靜地說,走進廚房倒了一杯水,「我這次之所以不得不回來,是為了見我的……太太。」他冷冷地掃了玫琪一眼。
「那這個小淑女等在家里時,你怎麼還有空去騎馬?」喬依反問,同樣看了玫琪一眼,「我沒有別的意思。」
她沒反駁,只是興趣盎然地想知道這個話題接下來的發展。
杰西挑起一道眉,「難道你想不出任何可能的理由嗎?」
喬依平板的臉悶了一下,但很快就化解。「你是說你們倆——」他用手指點了點他們,「吵架了是不是?」
「我們從不吵架。」玫琪故意用甜美的語調調侃,「有時討論事情聲音是大了點兒,但從未吵架。」
杰西聳聳肩忍住笑意。
喬依看起來不像相信又不像開心的樣子,但他顯然想放棄,「好吧,算我搞不懂,」他喃喃抱怨,「如果改變心意,你知道到哪兒找我。」說著轉身走向門口,「留兩位愛之鳥單獨相處吧。」
「對不起啦,伙伴。」
「七月四日的煙火節怎麼樣?你們會留到那時候吧?每個地獄鐘谷的居民都準備要狂歡。放煙火、玩耍——帶玫姬一起來嘛。」
「玫琪,她的名字是玫琪。」
「隨你怎麼說,」他們兩人一起走出門時喬依不在意地說。「到時候會有墨西哥辣醬、烤肉、冰淇淋……」
「你帶那些城市鄉巴佬過真正德州的國慶日?」
「是客人,杰西,他們是我的客人,而且不喜歡人家叫他們城市鄉巴佬。」
他們已離開玫琪的听力範圍,她無趣地坐回到桌邊,拿起原先讀的書。她至少已經讀同一頁有五次以上了,但一直還不知道這個故事在說些什麼。實在很無趣,她很厭煩沒人作伴,她快要瘋狂了!即使喬依邀她參加獵豬比賽——管它是什麼玩意兒——她也會高興地跳著抓住可以躲開這屋子一會兒的機會。
杰西探進頭來宣布︰「你有15分鐘準備。」
「干嘛?」
「和我一起進城。」
「進城干嘛?」
他笑起來,他的笑容總是讓他英俊的臉看來更有魅力。「有什麼關系嗎?」
「我也這麼想。等我把馬拴好後就走。你在外面等我?」
好的,好的,好的,萬歲!
中午前他們離開小屋,一路開著車窗飛馳,收音機播放著西部式的鄉村歌謠。
「我們可以在前面的雜貨店買點東西,」玫琪在噪雜的引擎和樂聲中提高嗓門說。
杰西將車速減慢,接著轉進一條鋪了柏油的兩線道馬路,噪音立刻減低不少。
杰西看了她一眼,「如果我們希望能繼續溝通,那就要開口說話,你知道的。」
「是啊。」她抿起唇,看著自己緊抓膝蓋的雙手。「但太雜了!」她月兌口而出,「小屋里有太多回憶——大多數是美好的,我很不願承認這點。但我發現很難遺忘……每件事。」
「我有同感。」他注意著路況,表情堅定。
「我知道你是對的。為了小迪……」
「對,全是為了小迪。」過了一會兒,他接口道︰「你當然知道他們期望什麼。」
她一直注視著他,他轉過頭,兩人正好四目相望。她心虛地扭過頭去。
「誰期望什麼?」
「哦,這很明顯嘛,他們……希望我們為了孩子能停止爭吵。」
他減速右轉,地獄鐘谷已經在望。「而且他們認為我們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將婚姻復原。也就是重修舊好,玫琪。」
听到這個說法玫琪簡直目瞪口呆︰「他們瘋了!」
「真是一對固執的老家伙。有什麼理由一定要逼我們到當初度蜜月的小屋見面?有什麼理由屋子里會有以前我們愉快相處時的照片?這都是他們的杰作!你在主臥室見到我們的結婚照了吧?」
玫琪很困難地吞了口口水︰「對,你也看到了?」
「沒錯。」他很嫌惡地甩動毛發濃密的頭。「湯姆告訴我,這是算總帳的時候了。不是結束就是繼續。所謂結束是指——」
她知道他沒說出口的是什麼,是離婚。「你怎麼答復他?」她覺得心跳加速。
「這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們高興如何就如何。」
「答得妙!」
他們互望一眼。這兩個老人真不該插手管他們的事。
杰西將車子駛進孤星漢堡汽車旅館的停車場,靠進汽車外帶區的廣播器,熄掉引擎,「就我所知,你想要離婚。這就是為什麼我會先提的原因,怕你可能會很……很害羞、尷尬——所以講不出口。」
她真不知要感謝他的體貼還是怪他太周到。她決定保持中立,「如果我真想離婚,我當然會——」
「你們好啊!」播器響了起來。「是杰西啊,歡迎回家呀,親愛的!」
杰西轉身對準廣播器,「艾達,這麼多年了你還在煎漢堡啊?」
廣播器傳來女人的咯咯笑的聲音。「我做的是純正德州漢堡,親愛的,跟其他那些家伙賣的東西不一樣。跟你在一塊兒的是誰啊?是鄧卡特的大女兒嗎?」
玫琪不禁微笑起來,覺得這女人還真有幽默感。雖然她不知道鄧卡特的大女兒所指為何,不過顯然杰西對這個稱呼並不陌生。
在和廣播里那幾乎無法自制的笑聲繼續對話前,他轉過來看了玫琪一眼。「你給我閉上嘴!艾達!——我老婆跟我在一起。」「天哪!真是抱歉!給你兩份你平常吃的那種漢堡——真正德州煎漢堡,馬上就來。」
廣播器一下子安靜下來。「很抱歉,」杰西很認真地說,「大概從遠處看來,你真的很像鄧卡特的大女兒吧。」
「我真是受寵若驚。」她冷靜地說。
「真的。唐娜一直是鎮上最漂亮的女孩,至少在你出現之前是——」他停下來,吸了一口氣,「忘記唐娜吧。玫琪,我從未想傷害你。」
「被誤認為是唐娜並不叫我傷心。」她面無表情地說。
「你知道我不是指這個。」他月兌下帽子塞在他們兩人位置之間,跟一個籬笆一樣。「我說的是過去。過去我所做的每一件傷害你的事都不是蓄意的。無心,有可能,或是愚蠢——但絕不是有意的。」
玫琪用顫抖的手撫著帽緣。模到他的帽子幾乎就像踫觸到它的主人一樣,它簡直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她很快收回手。
「我也從來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她呢喃地說著。「我是說,在你傷到我之後,我傷了你,但並不是故意針對個人。那就好像是……自衛一樣。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
「不,」他陰沉地說︰「但我知道你在說什麼。」
「是嗎?」她簡直不能相信她又反駁他。為什麼她永遠學不會放過這些?看起來他的確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帶孩子離開,但她現在的情緒不適合談這些。
也許永遠不必談。
「那時你不是——」
「喂,把車窗搖下來接東西啊!」
他們都嚇了一跳,視線轉向駕駛座旁的窗戶。一個中年婦女正望著他們微笑。杰西一搖下車窗,艾達立刻將漢堡托盤卡在窗台,動作熟練到想都不必想的地步。
她隔著杰西望向玫琪。「你好。」她有禮地說︰「我是艾達。當他還是個小毛頭時,我就認識這個男人了。」
玫琪含笑回應,感受到這個女人誠摯的友誼。「很高興認識你,我是——」
「每個鎮上的人都知道杰西有一個漂亮的小太太,我剛剛只是開玩笑。」艾達插嘴道,「你們一直待在小屋嗎?」
「對。」他很快地回答,把食物放在帽子上,看來似乎有些困擾、混亂。
「真是二度蜜月的最佳地點啊!」艾達眨著眼說,「國慶日時我們還可能會踫面哦。」她很開心地轉身離去。
玫琪拿了一根炸薯條,但燙得她丟回紙盒子里。「為什麼這里每個人都在談論我們所謂的二度蜜月?」
杰西拿起兩個巨大的漢堡,遞給她一個。「很明顯這是湯姆故意散布的,我猜想他自認為如此,是幫了我們的忙。」
「哦,是嗎?」
「你想想看,不然他要說什麼?說我們需要一個地方好決定該不該殺死對方?至少蜜月這兩個字可以讓大家離我們遠一點。」
「喬依可是個大例外。」為了緩和心情,她狠狠咬了一口漢堡。漢堡夾著沙拉醬、生菜和番茄,還有好幾條和她的小指頭一樣粗細的腌黃瓜。真奇怪的口味,但味道還真的不錯。
「喬依比此地的任何一個人都了解我們夫妻。」他將一包調味汁澆在炸薯條上。「我認為他不會相信二度蜜月的說法。」
「他信不信都無所謂。」
「你為什麼對他這麼有成見?他和老婆剛離婚,現在把一天當36小時用,以支付農場的支出。他自己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我真抱歉。」她溫和地說,但心里可一點也不以為然。她很遺憾他老婆跑掉了,但她可以想象沒有任何女人願意忍受他那無止境、自以為有趣的笑話和獨斷的大男人主義的。
他們吃完午餐,談遍天氣、小鎮及居民的種種,就是不談他們自己的事。杰西把托盤還給艾達後,就驅車開往雜貨店。店里東西琳瑯滿目,他們只挑了些新鮮的牛女乃、水果。
「大家都知道你們來二度蜜月。」女店主一邊算著價錢,一邊說道︰「真是令人興奮。」
「可不是嘛。」杰西甚表同意,玫琪簡直就可以見到他嘴角的笑意。
「滿有趣的。」他們帶著三大袋的東西回到小屋時,玫琪對杰西說︰「我覺得輕松多了,我實在厭倦沒人作伴。」
「我有同感。」他站在廚房櫃台的末端,望著她整理買的東西。「我對這種情況很抱歉。」
她正抓著一袋香蕉,「抱歉什麼?」
「過去幾天把你一個人丟在一邊。我……我必須好好理清心里的一些事。」
「結果呢?」她的聲音听起來很不平靜。
「我想我們必須忘記受傷的感情,避免相互指責。我們要不計前嫌,重新開始。」
玫琪沉思著。在某方面來說,他說得有道理。盡量化解他們之間的分歧,尋求共識應該是有可能的。
所以為什麼不盡量放自己一馬呢?如果她能忽視心靈深處真實的感情,她就能享受——不,是忍受!——他們像普通人一樣地相處。她可以讓自己重新適應他,讓他們能理性地討論小迪的問題。
這事的確很困難,但一定要做到。他們沒有人能躲避責任。如果父母無法取得協議,孩子的命運會變得如何呢?
「好吧,」她說︰「盡棄前嫌,重新開始。」她有點緊張地笑著,「雖然這種做法有違我的本意,但我想……為了小迪……」
「哦。玫姬。」
他聲音里的感傷讓她抬起頭來。他走向前來,將手放在她的肩上,輕輕地,帶點戲劇化的感覺。時間似乎停住了,她只能凝望他,一顆心已經提到喉嚨里了。她清楚地感覺到他雙手所帶來的暖意。
他的嘴彎成一道笑痕︰「我們一起為小迪努力。我們要強迫自己回到原點,並且持續如此,直到我們找到對他最好的方法為止。我們可能會再受傷,我們可能希望一輩子都不要見到對方。但我們非做不可,為了小迪。」
他將她擁入懷中,她沒有抗拒。經過好久,好久,她直挺挺站著,听到他的心跳,聞著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混著害怕與期待,她強迫自己的雙手垂在身邊。
他將她的頭轉到他的頷下,她似乎听到一聲嘆息,身體不禁微微顫抖起來。
他在她金發中的低語更讓她無法自抑。「我們一起生了個孩子,我們永遠也沒辦法切斷這層關系。」
「杰西……」她的聲音泄露了她的情緒。
「我知道,我知道。」
她啜泣時,他緊緊擁住她。她覺得他的唇印在她的額頭——突然他放開她,她又是一個人,她幾乎站不住腳。
他那扭曲的笑容掩不住他的傷感。「我太逾矩了,」他說,「我總是這樣。但我想如果我踫了你,你一定會知道我是真心的。相信我,玫琪,相信我。我不會再傷害你。」
她能相信嗎?他站在她面前,如此接近而真實,但又如此讓人不忍。她搜尋他的臉想找到一點虛偽,卻無所獲。想起剛剛在他懷中的感覺,她不禁悲從中來。
「我想我必須相信你,」她慢慢地說︰「這樣才能解決問題。」
但這一切都是為了小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