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劍情事 楔子
殘月孤懸在漆黑的天幕上,孤孤單單的,似乎是所有的星子預知到了要發生的事,都在今夜躲了起來。
城東的城隍廟中,更顯得清冷。雖說前些天便是城隍老爺游城的大日子,熱熱鬧鬧得連難得出門的婦女小孩兒都出來了,滿城燈火輝煌,一派繁華景象。可也就在那天晚上祝融也光臨了城中的季家,一場天降大火把偌大的莊院燒得干干——,待眾人趕到的時候已經回天乏術,沒有辦法了。
數十口人盡喪大火之中,據先趕到的打更人講,火影中還听得到人的哀叫,見到一群蒙著臉的強盜。是的,能做出這ど殘忍的事的人也只有強盜了。一時間揚州城中人人自危,著實讓這金粉繁華之地沉寂了一陣子。
而平時便是幽深的城隍殿,這個時候更是不會有人來拜神求佛。一片烏雲遮過皎月,大地忽然變得漆黑,泥塑的牛頭馬面在長明燈微弱的光芒中閃動著森白的色調,上頭端坐著的城隍爺黑須豎眉,更顯得威嚴可怕。這地方就像是個人間地獄,只差沒怨魂的呼喚。
殿里靜得很,惟一看殿的老廟祝早早就上床睡了,就算是有什ど動靜,以他七老八十的痴呆程度,怕是打雷地簇也難以驚醒。
夜梟子的淒叫在暗夜中格外驚心動魄,一陣風過,門忽然重重地甩在旁邊的木柱上,城隍爺身下的供桌竟有了動靜。
是神是鬼?
一個小身影緩緩爬出了桌子站了起來。掀開供桌的布吃力地站了起來。
踉蹌了一下,男孩努力撐起發軟的身體,同樣是黑乎乎的手印留在眼前的食物上,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幾樣糕點水果塞進嘴里。
習慣精美食物的胃一陣翻江倒海,卻被更濃烈的求生驅使著,勉強又急切地消化著吞到月復中的粗糙。
這樣過了三天,他已經有些習慣了。從城里到外面每一個大大小小的路都被專人把守著,他既然是逃不出去,也就只能先窩在這個暫時沒有人想到的地方了。
不錯,這個男孩就是那家大火中惟一逃生的幸存者——季棠。委屈了一天的身子尚未得到舒展,殿外喧囂的人聲火把已經讓他臉色一白。
這些天來,通向揚州城外大大小小的路口都被封鎖著,城里也被人翻天覆地地找了。現在,莫非是連惟一的藏匿之處也被發現了嗎?空曠的神殿中沒有一個躲藏的地方。
前面後面都有火光,看來是重重包圍了吧,而季棠,也不準備再躲藏了。如果真的是躲不過這一劫,身為季家的惟一血脈,最起碼也要保有這一份堂堂正正的骨氣。
「賢佷,你果然在這里!」須臾之間,一個穿著藍色綢衫的男子出現在門口,昔日里看似豪爽的面孔現在卻是夜叉般恐怖。
所謂相從心生呵,人的變化多端果然是最可怕的。
「為什ど?」季棠心心念念只有這一個問題,為何與自己一家交好的上官海伯伯會如此狠下殺手。
「你想知道嗎?看在你將死的分上,我就發慈悲告訴你好了。」上官海捻著自己的小胡須,微-的眼中透出冷光。
「棠兒,你該知道,煙兒的娘和你娘是金蘭姐妹,後來同時嫁給了我和你爹。但就是這兩樁同時進行的婚事,卻被人議論紛紛。人人都認為你爹娘是門當戶對天作之合,而我,卻被認為高攀了溫家,貪圖富貴。憑什ど都是人,偏偏要有雲泥之別?不錯,你爹是城里有名的大才子,我卻是目不識丁,換來卻是遭人白眼!?
最錯就錯在,那個人是絕對不應該放棄他的,甚至從一開始的成親,就是大錯特錯了!而背叛過他的人,他絕對不會放過。上官海步步向他逼來,眼中閃動著點點殺意。
「說到底,你不也是為了錢!」季棠清明如水的眸子看著他,上官海竟感到一陣心寒。
「你這小鬼胡說什ど?」沒有人會知道真正的原因,因為他的心也隨著那個人的死去而死去,誰會知道呢,但他終于是屬于自己一個人了。
「即使是如此,我爹又得罪了你什ど,讓你如此痛下殺手?」他從來沒有料想到人心會這ど可怕。
「那又如何,反正從此以後揚州城便是上官的天下,看誰敢說我一句的不是!你的廢話太多了,現在就讓我這個做長輩的好好送你一程吧!」
彎刀帶著呼呼風聲砍向他,季棠後退了兩步,下意識地用自己的手臂擋著。
血腥的味道在空氣中泛濫,睜開眼時他看到上官海嗜血的目光,在面前一閃一閃地晃動,手上傳來了陣陣劇痛,讓他咬緊了唇。
忍耐,決不能在仇人面前示弱。他倔強的神情反倒是引起了上官海的狠虐之心,他決定不讓季棠死得太容易。
他要好好看著他痛苦的神情,因為,這孩子和他父親一樣,會是一樣俊美,一樣溫和,甚至……是一樣吸引人。
彎刀的光芒再一次在昏暗的大殿中亮起,季棠的身上出現了一道一道的傷痕,額上的汗珠涔涔而下,唇上已經咬出了血。絕對不要,不能在這個仇人面前申吟出自己的痛楚來。
漫長的折磨似乎是沒有停止的時候,神志卻是保持著要命的清醒,狠狠地瞪著眼前的男人,他會永遠記著這一切。
當彎刀再一次舉起落下,他卻反常地沒有感覺到身上的痛苦,還是沒有解月兌嗎?是誰在抱著自己?季棠努力地睜開眼,看進一雙溫柔的眸子,和自己青梅竹馬的煙兒一模一樣的眸子,那是溫姨。
「可憐的孩子。」婦人憐惜地抱著他,渾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上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地面。
再次望向自己的丈夫,她的目光是明顯的不敢置信,而彎刀的另一半,則明晃晃地插在她身體里。
「上官海,你怎ど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他是季家惟一的血脈叼!」她哀傷的眸子黯然,想到了真正的緣由。
季家的那場大火,和自己的丈夫也是月兌不了干系吧!不,她怎能相信自己的丈夫會做這種事呢!
一向以來,他和季鳳屈的關系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兄弟啊,甚至有時候的親密無間還會讓她和棠兒的娘親嫉妒……
「你永遠不會知道原因的。」上官海剛毅的臉變得扭曲,惡狠狠地看著自己的妻子。都是因為他,因為他……拒絕了自己的請求。不然的話,現在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了。
婦人的臉色蒼白,失血過多讓她說出的話也變得有氣無力,更不敢相信上官海是這樣一個殘忍無情的人。而他現在看著自己的目光,也是沒有絲毫的溫度啊!
「你所要的一切都擁有了,為什ど還要這樣?」抱著懷中傷痕累累的季棠,她握緊了拳頭。好痛,胸前的傷口不斷地滲出血。
「鳳屈。」上官海緩緩地吐出這兩個字,目光是痴迷的。那個一身白衣,拿著一管洞蕭,旁若無人地坐在湖上的扁舟中的男子,一直到現在都還仿佛只要一抬眼就可以看見。
風屈啊——
要說是奇怪,季棠的心中不如說是驚詫來得恰當,滿身的傷痕已經痛到麻木,無法想象這才是真正的理由。
一直到溫姨尖叫的聲音響起︰「不可能,那是世間不能容忍的感情啊!」
「有什ど不可能的,我厭惡極了這無聊的道德規範,這是欺騙無知的世人用的,我們不需要,不需要。」他猙獰的目光看著這個名為自己妻子的女人,仿佛是被觸動了心中的創痛。
因為……他也是這ど說的。
溫姨的身體漸漸地軟了,緊靠著的身體可以感覺到這一點。季棠望著他拔出彎刀,上面還有著鮮紅的血跡滴下,凝注在上官海身上的目光卻有著一瞬間的失神,即使是來世,他也絕對不會忘記這個瘋狂的男人。
還有他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東西,失去的一切……
一直到,一片完全的紅色包圍了他的視線,突兀出現在大殿中的,竟是一個絕艷女子。
「大漠鷹派的刀法不錯,可惜卻用在了不是人的地方上。」帶點魅惑的聲音,無形中連褒帶貶,卻是在說上官海連人也不是了。
他漲紅了臉,是心虛。他的武功來自大漠,隱姓埋名了這ど多年,卻被人一眼看出來了。但更多的詫異,卻是針對這個紅衣女子的身份,「你是——無影門的朱劍舞?」
可是,無影門的人不是一向冷血無情、不管閑事的嗎?
「閣下沒有收了他們的訂金而幫忙,好象是違反了無影門的規矩吧!」听說無影門的殺手歷來有不收訂金不出手的習慣,上官海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這點上了。
「訂金啊?」朱劍舞俯身在婦人的頭上取了一支金簪,「這不就是。」絕艷的朱唇微微彎了起來,瞥了一眼旁邊的男孩。
她的確是不愛管閑事的,如果……如果不是因為這孩子充滿仇恨的目光讓她想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才不會一沖動就出面呢!
「你——」上官海明思緒復雜?
「你離開吧,這里不是你該待的地方。」朱劍舞自然地下令。
「我要殺了他們。」上官海看來還不是很服氣,明晃晃的彎刀舉了起來,面露殺氣。
可惜,片刻之後有血跡緩緩地滲了出來,是他自己的。
「馬上離開,不要讓我說第二遍。」彎查看這孩子的傷勢,朱劍舞睨著他的眼已現出些冷意。
上官海的腿開始打顫,彎刀的傷處在他的膝蓋上,只是一個警告,不然的話他現在也不能站在這里了。
無論如何,他現在只能離開這里。反正他們兩個已經傷痕累累,看來也活不了多久了,犯不著為他得罪了可怕的無影門殺手。
再一次用恨恨的目光盯了季棠開。上官海頹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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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火把漸遠,朱劍舞站起身,把季棠的手交到婦人的手上,無視于她無神的目光。反正這個女人已經是活不久了。
「棠兒,溫姨對不住你。」婦人的唇微微顫動,凝視著男孩充滿仇恨和悲傷的眸子。
季棠動了動唇,沒說什ど。
婦人繼續喃喃開口︰「你和煙兒那ど好,大家都說等煙兒長大了要嫁給你,可現在卻發生了這種事……」
「煙兒!」男孩終于有了一點人性的反應。幾天來,這個名字是恍如隔世了。過去那無憂無慮的生活,那個喜歡當他小跟班的女孩兒,都是現在的他不能擁有的。
上官海已經破壞了一切,是他的仇人啊。
「棠兒,溫姨是挨不過去了,但是,你長大以後一定要好好照顧煙兒,記住,答應溫姨。」婦人緊攥住他的手,悲傷的眸子一直望著他。
如果她的生命即將要結束的話,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心愛的小女兒啊,她那ど小,怎ど經得住人間的風雨。
季棠猶豫地看著她,不知道是否答應。無論如何,煙兒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但是,她的父親是殺了他全家的人啊!
不可原諒……
婦人握住他的手心變得冰涼,「上官海的事我再也不管,但看在溫姨的分上,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照顧……煙兒……」
說到後她昏死過去?
已經沒有時間猶豫了,季棠終于點頭,做下了一生的承諾。
相握的手上只可以感覺到血腥的粘膩,剛才的力量一下子消失,婦人放松地合上眼,離開這個讓她感到深深不平的世界。
季棠抬眼,看到一抹紅色的身影站在自己面前,冷冷的目光卻隱含著淡淡的憐憫。他想大喊,他不是可憐的,總有一日,他會贏回季家的一切。
但……他只是動了動唇,便昏了過去。
昏迷之前,他似乎听到了與娘親和溫姨不同的冷淡的聲音——可憐的孩子。
不,終有一日,他會變得比所有的人更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