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玉新戀 第五章
傍晚的霞光隔著濃密的樹葉,淺淺薄薄地暈照在賀蘭靜那漸有血色的臉龐,而錯落暈開的橘紅光點更像是胭脂花粉,將那原本彈指可破的雪膚裝扮得更為柔女敕光鮮,仿佛是白里透紅的水晶,使人想伸手觸模又怕踫碎一地。
李沅毓從來沒有這麼仔細看過賀蘭靜!
從晨光乍現到紅霞滿天,他一直注意著她的神色反應,但是,每看一回,他總會有一些新發現,對于一個曾經相處過的人而言,這份感覺有些突兀,卻也教他驚喜。
同樣的一張臉,怎麼會在久違之後令他有如此迥異的感覺,是自己以往太忽略了,還是此刻的她改變了太多。
李沅毓發現自己已經不是單純的用「眼楮」去看了,而是用「心」。這算是奇跡一件,因為除了他暗戀已久的公主李芙影外,賀蘭靜算是第二個能引起他好奇心的女孩,只不過,這層認知他並不以為然,他想,一定因為她是來自海心寨、她曾經關心過落魄的他,而重要的是,他是在盡力完成公主交代的任務。
李沅毓不認為除了公主以外,還會有其他的女孩會惹他牽腸掛肚。
陣陣暖氣由丹田向賀蘭靜的心口逐漸蔓延,驅走了那令人窒息的冰寒,一個順暢,沁鼻的芬芳叫醒了昏沉的賀蘭靜。
她緩緩地睜開雙眸,以半帶蒙朧的神情迎著面帶欣慰的李沅毓——
啊?!怎麼是你?!你怎麼會在這里?!張著略顯蒼白的唇,瞪起了她那清澈的大眼楮,賀蘭靜用臉上的表情,表達了她的震驚。
「你終于醒了!謝天謝地!」露出微笑的李沅毓,大大地吁了一口氣,心中的千斤大石終究落地了。
是你救了我嗎?審視著他的衣著打扮,賀蘭靜記起了昨夜在千鈞一發把她扛在肩上救走的紳秘男子。
「你真是不要命了嗎?一個人想要去刺殺可汗。」李沅毓的口氣有責備與心疼。
我本來就是抱必死的決心了,只恨自己力有未逮,不但沒殺死敵人,反倒被羞辱一番——神色黯然的賀蘭靜,突然想起自己被刀劍劃破的衣衫,她急忙探向身下的一切——
還好!沒有袒胸露背——不對!那包里在旗幟布巾下的身子怎麼是光溜溜的?至少應該還有黑色的殘布片會留在上面,難道——
又是羞赧、又是疑問地,賀蘭靜用眼光詢問著眼前的李沅毓
「哦——」李沅毓弄懂了她的怪異表情,隨即以客觀又嚴肅的專業解釋道︰「由于情勢危急,我先幫你清傷口,涂上刀傷藥消毒,免得發生潰爛。」
由于李沅毓的神色正經,口氣淡然,倒使得賀蘭靜覺得釋懷。這不過是大夫和病人的角色而已!
但事實上,李沅毓褪去賀蘭靜衣衫的那一剎那,就開始心慌意亂了,不僅僅是因為她玲瓏有致的女性特征,在當時的確挑起了他不該有的及想像,那是他面對一般女人也不會有的七上八下,還有那烙在她身上的處處血痕,就這樣穿過了他的眼,刻在他的心頭上。
而他心頭滴下的,竟和她身上流出的,是來自同樣的地方,一個深層而無形的地方。
他的同情心一向是理智而不泛濫的!但,今天似乎有點反常了。李沅毓無心再多想。
「天快黑了——追兵應該也不會再四下搜索,一會兒我背你先下山換件衣裳、吃些東西——」說著說著,李沅毓就把他今天剛做好的竹椅拿到了跟前。
這是干什麼?我可以自己走,不必如此麻煩你呀!賀蘭靜直覺地就想站起身,證明自己的勇敢與獨立。
哎呀——一陣椎心刺痛猛然地襲上了挪動自己的賀蘭靜,才輕微的一挺,就換來無法承受的痛楚,莫非——
她硬忍著欲哭的激動,抿著泛白的嘴唇,看著李沅毓——說吧!我到底怎麼了?
「你不要自行妄動,」李沅毓扶著她的肩,溫柔又不忍地說︰「你身上有多處嚴重骨折,再加上刀劍的傷口深及脊椎——恐怕——恐怕要安安靜靜好長一段時間,不能再蹦蹦跳跳了。」李沅毓話說得婉轉含蓄,試圖不讓賀蘭靜再受任何刺激。
只是賀蘭靜面無表情,呆滯得教人心驚!
不能再蹦蹦跳跳了?!那她不就成了廢人一個?!那她的復仇怎麼辦?
「不要胡思亂想——這傷只要善加調理一定會痊愈,只要有點耐心。」李沅毓的安慰話,說得沒啥把握。
而听在賀蘭靜的耳里更是失望徹底!她知道自己的傷勢有多嚴重,而她更知道要她以此殘破之軀來度過一輩子,那又會是怎樣的身心煎熬。
但是,她不要。她恨自己為何不讓敵人的劍干脆刺進胸膛,省得她再面對如此殘酷的打擊。
看著李沅毓,她不禁悲不可抑!自己這般狼狽之境,卻教他看得更仔細,想留個最美的形象怕也是不行了。
唯一慶幸的,是在她的最後一眼全是李沅毓的俊挺,那溫暖的眼、那淺笑的嘴,還有那舉手投足間的溫存,倒是她內心曾渴望過,卻始終不敢奢求的一切。
她想,他永遠不會知道有個小女孩竟如此地對他懸心掛念,這也好,就讓秘密隨她而去吧!算是僅有的陪葬。
李沅毓凝望著賀蘭靜異常安詳的臉,心中一陣狐疑,不對!不應該會是這種反應。
就在此刻,李沅毓察覺了賀蘭靜的口中有蠢蠢欲動的念頭——咬舌自盡!
「不要——」一句激動,李沅毓倏地沖上前,用手扳開賀蘭靜的嘴。
「嗯——嗯——」掙扎中的賀蘭靜,倔強地不肯屈服,拚命轉著頭,試圖掙月兌李沅毓的雙手。
迫于無奈,李沅毓的一雙手除了要忙著扳開她的口,還要壓制她早已碎裂的骨折處,眼見情勢危急,他就顧不得男女有別的矜持,以令人錯愕的方式,把自己的嘴貼上了賀蘭靜的唇,並把舌頭伸了進去,硬是抵住了賀蘭靜唇齒下的軟綿。
這是怎麼回事?在賀蘭靜還來不及想的那一剎那間,原本霸氣的李沅毓竟然溫柔了起來,濕濡而溫暖的舌就緩緩地挑逗著她的粉紅舌尖,他的唇正以一種專注又熱情的吸吮,吸盡了賀蘭靜最後一絲的頑強。
對情感只能壓抑的李沅毓,踫上了不經世事卻感情用事的賀蘭靜,就成了如此欲罷不能的情形。
好久、好久,彼此才從這甜蜜的繾綣中分離。
「嗯咳——」李沅毓首先打破沉靜,「不要再有這種傻念頭。」這是他打算湮滅「罪行」的第一句。
什麼念頭?喔,對了,是自盡。賀蘭靜又是滿臉通紅,怎麼原本自我了結的動作,卻成了……
「靜——」
他這麼喊我?!賀蘭靜有莫名的感動。
「捺住性子——只要等風聲一過,我會回去設法請公主再研制治療好的藥,而這段期間,我會陪著你,照顧你,但是——答應我,不要再輕易地傷害自己——」硬是按下了方才的熱烈余味,李沅毓試圖用最平靜的口吻來說著。
為了你,我願意!沒有猶豫,賀蘭靜的內心就月兌口而出這一句。
她點著頭,以前所未有的溫柔。
就這樣,李沅毓背起了賀蘭靜,來到原先他們投宿的客棧暫作休息。
「我——先幫你換上干淨的衣服。」替賀蘭靜回房拿包袱的李沅毓,有些難以啟齒地說著。
基于安全的理由,李沅毓已經無法顧及到賀蘭靜的名譽,而把她直接背進他的房里,此刻,他又得親自替她更衣,說實在的,他雖是大男人還是有點難為情,畢竟,賀蘭靜仍是雲英未嫁的閨女。
盡管剛才,他曾經那麼熱烈地親吻著她……哎——怎麼全身又是一陣悸動——那一吻只是不小心,只是意外,原本只想以自己的舌阻止她的咬舌舉動,誰知……李沅毓想著想著,心事重重。
他怎麼了?眉頭深鎖。賀蘭靜在這出奇的寧靜中,低著頭接受著李沅毓溫柔的手為她換上衣衫,雖然他已經極盡小心地不去觸踫到她的肌膚,但偶爾指尖的輕沾,仍使得賀蘭靜為之一顫。
她似乎听見自己心髒劇烈的跳上跳下!
她似乎也看見了李沅毓憂郁的眼光!
她知道,她不能害他——不管他們是否相愛。
相愛?!她怎麼會用這個字眼來描述呢?是因為那個吻嗎?賀蘭靜失笑于這個想像的無稽之談。
這夜,他們都各懷心事睡著了。
隔日,天一亮,李沅毓又背起了賀蘭靜,朝著山頭的另一邊匆匆而去。
二月的春陽,是暖和得教人窩心。
走在這片綠竹茂盛的黃土路上,沿路的野花野草都還有清晨未退的冰霜,一顆一點,像極了晶瑩剔透的珍珠。
李沅毓額頭上滲著汗,但神情依舊沒半點倦態,一兩綹讓風吹散的發絲悠然地飄在他清逸性格的臉上,更加深了他原本就不羈的瀟灑隨性,就算在背上背著受了重傷的賀蘭靜,走過了幾個山頭,他的步伐還是穩健,他要保護賀蘭靜的決心依然沒變。
只是坐在竹椅上,讓他背了一段路的賀蘭靜並不安逸,雖然背對著李沅毓,但她仍不時回過頭看著這個男人汗流浹背的衣衫,仿佛濕得愈透,就表示她欠他的愈多。
她知道,是因為公主對大哥的愛,才命令他前來保護海心寨里的人,否則,一個連當時離開都沒說再見的人,又哪來那麼多的心思呢?
賀蘭靜突然為著李沅毓的盡職感到悵然!
走下了一處小坡,一條清澈見底的溪流潺潺地流動——
「在這兒歇一會吧!」蹲的李沅毓,把背上的賀蘭靜連同竹椅放在一塊平坦的大石頭上,隨即起了身,走向溪旁舀起了沁涼的溪水,遞到了賀蘭靜的眼前。
「來——這水挺甘甜的。」他細心地將水倒入賀蘭靜的口,並輕輕地拂去滲出的水滴。
很難想像,一個大男人竟有如此細膩的舉動,看在賀蘭靜的眼里,除了自嘆弗如之外,心中那份強抑的情愫更以勢如破竹的方式洶涌而來。
她有些害怕,怕稍有疏忽,便會淹沒沉溺。
「冷不冷?」用濕毛巾擦著她的臉龐的李沅毓微笑地問著。
賀蘭靜笑著回應,殊不知那笑里藏有不安定的呼吸,因為離她不到一尺的李沅毓,身上散發的那股陽剛的氣味在在教賀蘭靜意亂紛紛。
「再走一小程,就到下一個村落了,在那里,我們便可以安心住一陣子,找個大夫幫你敷藥療傷。」
未待李沅毓說完,賀蘭靜便死命地搖著頭,以急切又堅定的眼神否定了李沅毓的安排。
「你不要?」李沅毓有些訝異,「為什麼?」
「落葉歸根。」賀蘭靜用唇形讀出這四個字。
「落葉歸根?!你想回海心寨?」
賀蘭靜點了頭,竟有些心酸。
「不行,海心寨目前都自身難保,而你又這個樣子。」李沅毓看見了賀蘭靜那一閃而逝的欲語還休表情,若有所悟地問道︰「你——是不想拖累我才會這麼決定?」
賀蘭靜凝望著他,以盛滿淚水的眼眶,以她僅能指揮的手指來表達她的願望。
握住了賀蘭靜那縴細的指頭,李沅毓也不自覺地心頭酸澀起來,他說︰「不要懷疑我的決定,既然要救你就要救到底,要回海心寨——除非你自己站起來走回去。」
听著李沅毓義無反顧的一席話,賀蘭靜霎時有以身相許的沖動。
但,她不能。
因為她總是與麻煩二字伴相左右,因為每次她的出現總會害得他身心疲憊。她永遠忘不了上一次差點害死他的中毒事件,那大顆的汗珠、那痛苦的申吟,還有他慈悲不計較的胸襟。
這麼好的男人不該配她賀蘭靜!不僅僅因為他是一品侍衛,她是宮里眼中釘的身分懸殊,還有他那看似溫柔卻是疏離的神情,像是一道明顯的禁令,禁止任何人穿越他敏感又憂郁的心扉,否則只有粉身碎骨的危險。
而她不怕粉身碎骨,只怕碎成了灰,連心都不見。
「靜——你的嗓子究竟怎麼了?」撫著賀蘭靜的喉嚨,李沅毓終于問出了疙瘩一路上的疑惑。
然而,他不知,他這一問正巧刺中賀蘭靜內心最深的痛。一幕幕賀蘭靜急欲忘記的血腥又無法克制地翻上心頭,這波波來勢洶涌的創痛,讓已經身受重傷的她更無法承受。她有點歇斯底里的激動。
「報應——」她張著口,無言地吐著這一句,「報應——」她又再重復著一遍。
「為什麼這麼說?」李沅毓對她的話大感訝異,「你做了什麼嚴重的事,會讓你遭此折磨?」
賀蘭靜閉起眼,兩行淚撲簌簌地滑了下來,那蒼白的臉立刻更慘白地無半點血色,「大哥——」她吼著毫無聲音的嘴,而手指用力地握成拳頭,「大哥——我害死大哥——是我——」
或許是這份內心的痛楚大過身體的傷痛,賀蘭靜竟有了氣力用拳槌打著自己,仿佛藉由這種凌虐自己傷口的方式,能抵消掉那陣陣的椎心刺痛。
「不要——不要——」錯愕的李沅毓,不由分說地抓住了她的手,不敢太重也不敢太輕,怕的是傷口更劇。
「嗚——」賀蘭靜的哭聲有種壓抑,因為那種放聲狂呼的哭泣早就隨賀蘭震的下葬而埋進土里。
「我不知道——你這半年來是怎麼熬過去的,但,我要告訴你,當初就算公主和你大哥拜完堂,她還是會回宮里去的,而你大哥失去公主,就算不被可汗的亂箭射死,他的心也早就死了,徒然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活著比死了更教他難受,就如同現在活在王宮里的公主一樣,這一切全是命運的捉弄呀!」想起了公主的憂郁,李沅毓的安慰話更有著心痛。
當真不是我的錯?!噙著淚的賀蘭靜,有恍惚的表情。
「如果你真的想大哭一場,那就哭個夠吧!」李沅毓不忍見她如此地壓抑悲痛。
「哇——」他的話像是妙藥靈丹,才一下就挑中病處。賀蘭靜終于放聲大哭,哭得掏心挖肺、哭得氣力全失、哭到她心里堆積沉澱的一切全頃巢而出。
「哭吧——盡量哭吧!」李沅毓擁著她,以自己的胸膛作為她可以恣意哭鬧的最後堡壘。
「我一直以為是我害死大哥的——我一直沒辦法原諒自己。」在大哭一頓後,賀蘭靜竟然說話了。
雖然是哽咽中帶著沙啞,但她的確發出聲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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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幾天幾夜的跋山涉水,餐風露宿,他們終于在離青海湖有一座山頭的偏僻村落暫時找到落腳處了。
這是一棟相當樸實的農舍,前有黃綠竹籬圍成院落,後有清澈的溪流蜿蜒流過,四周則是春耕之後的豐沃,與藍藍的天空交互襯托著大自然的杰作。
走進屋子里,則是再簡單不過的桌椅陳設,小小一棟用泥磚砌成的房子隔出了臥室、客廳及廚房三個主要隔局,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尤其是那一兩扇開在土磚上的窗子都有著院落種植的桃花探進來,像極了問候主人的鄰居,熱情又笑靨以待。
「總算可以喘口氣了。」李沅毓環視著四周,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是呀!這陣子你太辛苦了,背著一個累贅跑這麼遠的路。」賀蘭靜的口氣是歉意滿布。
「又講這些。」李沅毓笑著瞅了賀蘭靜一眼。
「我是過意不去!你畢竟是芙影姊姊的貼身侍衛,怎麼好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離開宮里那麼久,我擔心,會讓慕容氏起疑的。」
「不會的——」他的口氣倒是挺肯定的,「我本來就只听公主一人的指示行事,跟宮裹其他人是沒啥關聯,再加上公主一向聰慧,只要有任何狀況,她都會替我安排妥當的,倒是你,趕快休養好身體,別再胡思亂想了。」
「要是——好不起來呢?」黯然的語氣中,有著賀蘭靜最深的憂慮。
「不會的。」李沅毓掩飾著內心原有的焦慮,依然咧著嘴角,微笑地注視著賀蘭靜,他說︰「我記得你以前對自己不是這麼沒信心的——」
「我也記得,當初你印象中的我,是一無是處的。」賀蘭靜沒忘記當年的他對她幾乎沒有正面的稱許。
「是——是這樣嗎?」李沅毓有種被逮到的窘境。
「所以,不必再強迫自己說些不切實際的安慰話語,那只會讓我更惶惑而已!」
凝視著眼前賀蘭靜,仿佛時間匆促到只有一線之隔。跨越了界線,那天真幻稚的小女孩就在轉身之間,出落成這位成熟又善感的少女,讓與她對望的李沅毓來不及適應。
「靜,我要你相信,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全力照顧你。」
「我相信,因為你對公主的吩咐一向全力以赴的。」
「不僅僅是這樣——」
「那還有什麼?」
「還有——」李沅毓若有所思了半晌,「有海心寨的弟兄們曾經對我的照料。」
他,在善盡自己的職責。
她,在向自己的內心厘清他的感情。
他們的交會點,只有公主李芙影,除此之外,他們就是不會再有交集的兩條軌跡,只會愈走愈遠,愈離愈看不見……
只是在形式上,他們更親密了。
「李公子、李夫人——早呀!」一群農夫向這對甫進駐小鎮不久的年輕夫婦打著招呼。
「真是可憐哪!那李夫人長得這麼標致,卻病得這麼嚴重。」
「什麼病?我听藥鋪里的二狗子說,那是他們倆夫妻半路遇上匪徒,搶了身上銀兩不說,還把李夫人推下山崖,才會跌斷骨頭呢!」
「這麼慘無人道哪!還好這李公子挺多情的,硬是背著李夫人一路來到這兒,沒把她置之不理。」
「就是啊!看他每天背著李夫人上藥鋪看診,都教人看了感動不已,哎——要是我那口子肯這麼對我,我就是一輩子躺著不動,都值得呀!」
「呸呸呸——沒半句好話——」
來到這小鎮沒幾天,李沅毓和賀蘭靜就成了眾所矚目的焦點,當然他們在決定落腳此處時,便已有了這層認知,所以,他們更以夫妻之名為掩飾,方便出入在這巴掌大的村落中為賀蘭靜療傷治病。
但,唯一沒料想到昀,就是這純樸的小鎮居民,竟然把他們看成了神仙眷屬,把每天背她上上下下的李沅毓看成天下第一痴情漢子,也把坐上竹椅讓他背在身後的賀蘭靜吹捧成溫柔端莊的賢淑閨女。
「喂——李大情聖,你在發什麼愣啊!」賀蘭靜總愛以這字眼逗著李沅毓。
「我正在看你呀!李夫人——」李沅毓還故意拖長那後面三個字。
「討厭。」拿起桌上的水梨,賀蘭靜就朝著李沅毓身上丟去。
「哎喲——你是這樣報答你的救命恩人哪!」接起水梨,李沅毓故意瞪了她一記。
其實,看著賀蘭靜逐漸痊愈,李沅毓的內心有著無法形容的欣喜,雖然此時的她依舊行動不便,但至少手腳的骨折處皆已愈合,連身上的傷口都已結痂了,短短的一個月內能有如此的進步,他真的已經心滿意足了。
唯一剩下的,就是傷及脊椎的部分,恐怕真要等適當的時機,他再趕回宮里請公主配制藥丸來解決這個難題。
不知何時起,這個難題成了他日夜掛心的事情,只要一想到賀蘭靜那咬舌自盡的絕望表情,他的心口仿佛讓千萬根針同時扎進,而她的淚就成了他心口滴下的血。
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如此在意這個他始終沒放在心上的小女孩,甚至于有幾次,他真的以為看見了那女孩笑容後的傷感——一種摻著情愫的傷感。
為此,他都盡量回避著與她四目對望的敏感,深怕一個疏忽,就把彼此推入了自我想像的浪漫里。
對個十八歲的少女,這種誤會是情懷!
但對三十歲的他而言,那就是難堪了。
「李沅毓,接著——」一個分心,李沅毓就讓賀蘭靜丟來的一顆水梨砸個正著,「哈哈哈——誰教你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東西?難不成是思念著隔壁剛搬來的那位俏寡婦。」
自從三天前,這鎮上搬來了一位美麗又風騷的俏寡婦之後,大家茶余飯後的話題又有了新鮮樣了,尤其這位新鄰居又常常借故跑來向李沅毓問東扯西,那搔首弄姿的狐媚樣讓賀蘭靜看得很不是滋味。
而偏偏李沅毓還是那副笑臉迎人,讓一旁的賀蘭靜氣得牙癢癢又不便表露什麼,只能偶爾說得雲淡風輕地來揶揄他一番。
「哎喲——你這丫頭真是本性難移,手才剛復原,就閑不住砸東西練習啦!看我不修理你——」說罷,李沅毓一個箭步上前,倏地蹲子抓住了賀蘭靜的腳底板,呵著氣就搔了起來。
別誤會,這不是調戲,是藥鋪大夫交代的穴道治療,只不過,賀蘭靜一向排斥,除了怕癢之外,和李沅毓之間的那份親昵也教她志忑不安。
她已經極力地去掩埋自己與日劇增的情感,但往往在得意自信之余,李沅毓輕輕的一個小動作、淡淡的一個回眸,就又把她的努力一舉推翻。
而愈是心慌,笑聲愈大,殊不知,她和李沅毓用的是同樣的方法來漠視自己的情感。
「哈哈——不要啦——饒了我嘛——哈哈哈——」
「這可是你自找的!不要怨我。」托著那雪白細致的果足,李沅毓在按著穴道的同時,不禁又起了陣陣心悸。
怎麼搞的?愈來愈輕浮了。李沅毓是如此喝斥著自己那常常莫名漲滿心坎的波浪。
「李沅毓,放手,否則,我要翻臉羅。」賀蘭靜已經笑得受不了,下著最後通牒。
「說一句我認輸——那我就放手!」李沅毓這陣子大概是被賀蘭靜給傳染了,玩興絲毫不輸給她。
「你——你無賴。哎喲——哈哈哈——好啦好啦——我說就是嘛。」賀蘭靜嘟著嘴,一臉懊惱。
「說呀!」李沅毓站起身,一臉得意地看著眼前氣喘不停的賀蘭靜。
那飄揚的發、那紅潤的臉頰,那笑出的淚光眼波,以及那飽滿得令人想低頭一嘗的紅唇——
李沅毓的笑愈來愈淺,他的心緒幾乎都讓賀蘭靜這不經意流露的性感給佔領了,那體內一再被壓抑的浪花此刻似乎拍打得又高又急,再一次把李沅毓的理智推到了暗無天日的深洞里。
他,無法克制地吻上了賀蘭靜。
「咳咳——」幾聲突如其來的輕咳,驚醒了這對深陷激情的男女,他們倏地分開。
「真是抱歉!我來得真是不巧啊——」又是隔壁的那位寡婦。
「吳大嫂,有什麼事嗎?」李沅毓用最快的速度平復了內心的起伏,以鎮定的口吻問著。
「哦——是這樣,我家的磚掉了一角,因為太高我構不到,想麻煩李公子替我補補。」這寡婦說話的表情,儼然不把賀蘭靜放在眼里。
「我隨你去。」李沅毓沒半點猶豫,立即跟著那寡婦出了門,把驚愣的賀蘭靜留在屋里,連句交代都不提。
這就是你給的教訓嗎?!看著他疾步離去的匆匆,賀蘭靜有被羞辱的怒容,原來他的情感也是這麼的放浪不羈,可以灑月兌到如此的從容。
那——他的心呢?豈不是另一樁表里不一的虛偽,明明是不在乎的傲骨,卻為何在那一剎那間成了情感的俘虜?
賀蘭靜不怕付出,只是李沅毓的刻意疏離,教她在無從下手前就退縮。
這一晚,李沅毓照例先幫賀蘭靜敷完藥,再抱她到炕上就寢。
他們之間,還是同以往那樣閑話家常,完全嗅不出任何異樣,但正因為如此,李遠毓對賀蘭靜表現的體諒行徑更感到貼心與歉意。
她是真不知世事抑或——他突然發現她的笑容背後,有著令他捉模不定的心緒,不過,這也好,雙方都保持在自己可以掌握的領域里,免得會錯意、表錯情,平添尷尬而已!
習慣在夜里沉思的李沅毓,又獨自踱步在院落里。
離開了公主已經一個多月了,不知佳人是否安好?
月光下的李沅毓顯得局促、焦慮!
而這等情緒,有大半是因為賀蘭靜。
自從和賀蘭靜這一路相處下來,他發現自己愈來愈失掉了一些定力,就拿今天的事而言,他真的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激情給震驚,就因為這樣,他才會拋下她逕自離去,對這份他無法解釋的沖擊,他還是只能用逃避二字來清醒自己。
在以往,面對多少長安城的名妓,他李沅毓都不會有這種過度反應,因為他心中的那處位置,始終只有公主李芙影可以佔據,但,今天,他竟迷失在一個小女孩的一顰一笑里。
不可以!只有公主才是他的唯一!他永遠記得自己曾如此堅定地告訴自己。
再次取出懷中的那手絹,李沅毓試圖要喚回自己當年的情真意切,只是這一剎那間,那份意念竟模糊到他自己看得都不真切。
賀蘭靜啊,賀蘭靜,你到底還是個惹禍精,要不是你異想天開地逞英雄,那我李沅毓也不必離開公主這麼久!久到連對公主的愛都淡薄了。
而我怎麼可以!那是我活在吐谷渾唯一的理由。
「或許——我該回宮去了。」仰望明月,李沅毓堅持著他心中古老而陳舊的信念。他注定為公主一生守候。
此刻他的神情,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意與溫柔!而賀蘭靜從沒見過他如此撼人心扉的面容。
他在思念誰?!
那種憂傷、那種濃烈,還有那條手絹?賀蘭靜想起曾在海心寨的某年某月某一天,看過類似的畫面。
幾次,她有著沖動想問的念頭,但,她不敢,她知道自己不夠資格。連平常都不願真性流露的他,又怎麼會把那藏在甕底的回憶或心事輕易吐露呢?
是呀!她的無力感就在她不夠格!
听著李沅毓輕緩的腳步接近,賀蘭靜趕緊閉起眼假裝沉睡,基于方便照應起見,李沅毓是睡在與賀蘭靜同個房間的另一側炕上邊。
李沅毓一直走到她的床邊,默默地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拉拉被,體貼地拂去她額前的亂發一片。
「丫頭——趕快好起來吧!我真的必須趕回公主身邊。」他喃喃自語,以為賀蘭靜听不見。
一顆淚,從眼角滴下枕面!
兩顆淚,表示著即將泛濫成片!
原來我真是你的累贅!
原來你的溫柔體貼全是職責所在、不容疏略!
盡管這些天來,賀蘭靜一直用這等理由來澆熄自己的期盼、愛戀,但是此刻,親耳听見他的苦衷,還是忍不住地悲傷起來。
他的話,殘酷地摧毀了她藏好的一絲渴望。
「放心吧!我會讓你早點回去——」這是賀蘭靜僅能付出的最後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