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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情燈 第六章

第四章

上官胤看著秦幼芙的眼眸,心是抽痛的。

他無法控制自己奔騰的心,知道當她瞧見他與金樂嵐在一塊時,腳步頓了一下,好一會兒之後才離開。

上官胤明白她是如何地愛著他,他心疼她的痴心,疼得眉頭緊緊攏著,什麼話都說不出口。

好一會兒後,秦幼芙才開口︰「謝謝你來看我。」

她不知道上官胤前來的目的究竟為何,但是能看見他,她的心輕易地便感到滿足。

「我是想……問你今日去哪兒了。」他隨口這麼道。

他能說嗎?說他擔憂她看見丈夫與其他女子在一起,不知會怎麼想,讓他自責且難受不已。

「我今天去市集走走。對了,你瞧,這是我以前最愛吃的綠豆糕。」秦幼芙急忙將手上的綠豆糕捧至他面前,臉上揚起燦爛的笑,「我還以為這家店已經收起來了,問了附近的攤販,才知道店鋪換了個地方。」

上官胤看著她白女敕的手拿著糕點,那雙小手曾是帶給他溫暖的地方,而今,他卻連踫觸都無法做到。

「你吃就好,我不吃。」

「說得也是,胤哥哥向來不喜歡甜食。」秦幼芙尷尬地收回手,將糕點放在油紙上。

她回到他面前,看著他微微開啟的衣襟下精壯的肌肉,眼眸里藏著痴迷。

「胤哥哥,那位公主……人好嗎?」秦幼芙頓了一下,接著才把話問完。

看著他與另一個女人如此親昵,她感覺到自己的體內被強大的力量撞擊,連五髒都移位了般,讓她十分不舒服。

「還不錯。」上官胤知道她誤會了,但是這樣也好,讓她別再這麼愛他,至少她會好過一些。

「原來如此。」秦幼芙苦澀地笑著,言不由衷地開口再問︰「那你與她……」唉!那「成親」兩個字,她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她還未說完話,上官胤便接著開口,「也許吧。」

聞言,秦幼芙的腳下變得虛浮,微微向後退,急忙穩住身子。「那就恭喜你了,我想,公主是個好女孩吧。」

上官胤沒有回話,他審度著她蒼白的小臉,刻意揚起毫不在乎的淺笑,心仿佛被強力扭著。

「那……你愛她嗎?」秦幼芙將水眸望向他,眼神里有著一絲擔憂、一絲關懷,以及一絲又一絲心痛。

上官胤看著她,薄唇是開啟了又合起來,喉頭干澀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是該這般回話吧!

如果順著他的心,他是該張開雙臂緊緊地抱住她,告訴他,他這輩子從來沒有愛過除了她以外的女子。

他應該告訴她,就算他跟她已經逼不得已到分道揚熊的地步,他的心已冷、心已碎,但是回憶里,永遠有個如天地般寬的位置是屬于她的。

但是,如果他是為了她好,他該要開口說著違心論吧!

只要他先開口,狠心地切斷她對他的冀望,對她而言才會是最好的。

因為他無法再給予她任何的承諾、任何的保護,他沒有這個能力再與她比翼雙飛,那就該放了她,讓她從名為愛的牢籠里逃月兌,天地如此寬廣,她一定能找到屬于她的避風港。

「我……」上官胤將黑眸望向她,負在身後的雙手用力地握緊,狠決地回答︰「我是愛她。」

秦幼芙明明知道他會這般回話,但是當他開口承認時,她的心就像被千軍萬馬毫不留情地踐踏,疼得她得坐在椅子上才能撐起自己。

「那恭喜你了。」有什麼比當妻子的,還要恭喜丈夫找到另外一個女人來得難堪。

秦幼芙熱辣的眼眶泛著紅暈,但是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哭泣。

「你看起來不是很好。」

瞧她原先就白皙的雙頰,現在呈現沒有血色的慘白,上官胤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不緊緊地抱住她。

「我很好,真的很好。」秦幼芙揚起比哭還要難看的淺笑。

沉默像刺深深扎入兩人的心髒,曾幾何時,他們倆成了無話可說的夫妻?

秦幼芙抬眸望著他,平復了情緒才淺淺地開口道︰「娘她……她一直希望你能趕緊替她添個孫子,雖然她沒有明說,但是我瞧得出來,娘她一直希望你能將她老人家接來京城,一家子開心地住在一起。」

「是嗎。」上官胤悠悠的開口。

「娘年紀大了,十分渴望能與你共享天倫,所以……」秦幼芙噤聲了,那甜膩的回音蕩在靜謐的空間里。

「所以什麼?」上官胤揚眉。

秦幼芙緊緊握著雙手,讓指尖陷入肉里才能鼓起勇氣說話。「所以你如果娶了公主,一定要盡快把娘接到京城來居住。」

上官胤微眯起黑眸,「你……」

真可笑,他能怎麼說呢?

秦幼芙勾著笑,輕輕地搖著頭,「我一直以來都是過分的,如果沒有了我,娘早已來到京城,你與公主也許都有了孩子,一切都是因為我的自私。」

如果不是她一直沒有開口說要與他分開,向來重情重義的他雖然沒有了愛情,但是對她的責任心還在,所以才遲遲沒有接下來的舉措。

「大人,請您一定要答應我,在我離開後就把娘接來京城,她辛苦了一輩子,是該享清福了。」秦幼芙勾著嫻靜的笑意,話里是對他的渴求、對他最後的要求。

上官胤眯起黑眸望向她,「你方才喚我什麼?」

「大人。」秦幼芙很堅定地回答。

「是嗎?」上官胤咬緊牙,隱忍住胸中的苦澀。

是呀!他與她分別已定,向來知書達禮的她當然知道分際,不能再喊他「胤哥哥」。

「我想我該走了。」上官胤狠心的轉過身,跨開步伐就要離開。

「呃……」秦幼芙慌亂地開口,看見他高挺身子頓了一下,但是並沒有回頭。

「怎麼?」

帶著無比愛意的眼眸,只有在他瞧不見的時候才可以肆無忌憚的展現。秦幼芙站起身來到他身後,低聲道︰「明天晚上用過晚膳後,我可以去找你嗎?」

「找我?做什麼?」他得逼自己冷絕地對待她。

「我準備了送你的禮物,希望能在你的生辰前送給你。」

上官胤輕點著頭,接著跨出步伐便離開。

圓月高掛在黑暗的天幕上,樹影搖晃,萬籟俱寂的夜里,秦幼芙獨自一人緩緩地走在廊上。

沒有打燈的她手里拿著一個錦盒,里頭有著她對上官胤最真摯的祝福。

當她的雙腳定在上官胤的房門前,發現點著燭火的室內沒有一絲聲響,她知道,他定是坐在書桌前讀書。

小手鼓起勇氣敲了敲門,不消多久,門由里頭被緩緩打了開來。

上官胤穿著簡單的黑色衣衫,精壯胸膛在她眼前一覽無遺。

「我……」雖然過去她與他曾經歷了無數次雲雨,但她依舊是羞赧的,尤其是他們倆已經五年沒有見面了,更增添她的內心鼓噪。

其實她是想進去里頭瞧瞧屬于他的寢居,但是下一刻,她卻思及他與她注定了分離,因此不好意思開口要求。

上官胤波瀾不興的黑眸望著她,在月色照映下,她粉女敕的小臉帶著光澤,低垂的眼眸更增添她的嬌媚。

「進來吧。」他連想都沒有想,便讓開身軀請她入內。

秦幼芙對于他的邀請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才提起裙擺跨入房里。

她眼中所及,房間里擺放著檀木家具,從床鋪到書案,從圓桌一直到太師椅,簡潔大方的擺設就如同他的人一般,總是樸實得沒有一絲奢華氣息。

「坐。」上官胤拉了張圓椅,便坐在她的身畔。

秦幼芙將手上的錦盒放在桌上,正襟危坐。

她是沐浴過後才來他的房里,現在的她,身上傳來幽幽的馨香,這是他記憶中屬于她的味道。

「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我想,到時一定有許多人來祝賀,我可能會無法將東西交到你手上,因此今夜才來找你。」秦幼芙急忙說明今夜前來的理由。

「嗯。」上官胤沒有說什麼,只是應了聲。

秦幼芙取過桌上的錦盒放在他手上,「這是我特地為你準備的,你瞧瞧喜不喜歡。」

上官胤接過她遞來的錦盒,打開盒子便見到通體烏黑的墨條躺在大紅的絲綢上頭。

取起墨條,他將其放在燭火下仔細欣賞,只見墨條豐肌膩理,光澤如漆,靠近一點,還可以聞見從中散發出的淡淡松木融合著桂花的氣息。

上官胤以指尖彈著墨條,听聞其發出的清脆聲響,它放在手上十分沉重,那黑中帶紫的色澤在燭火下映出熠熠光芒,實屬上品。

「這是松煙墨?」上官胤看向她,長指不斷地在刻有細膩花紋的墨條上移動著。

「嗯,是我們家位于徽州的制墨廠所出的,我特別要求師傅們以千年老松制成,所以色澤、重量、氣味皆屬上品。」秦幼芙看他對這墨條愛不釋手的模樣,心底欣喜萬分。

上官胤再度將目光放在墨條上頭,只見墨條上刻著細致的芙蓉花,一筆一畫都看得出雕刻者的用心與細膩的手法。

「這墨條上的花紋是……」他心里想,是家里請來了刀工了得的師傅嗎?不然這樣的上品,過去他從未見過。

「是我刻的。」秦幼芙略帶害臊地低首承認。

替他挑選生辰禮物,秦幼芙總是費盡心思,前些年,她因為墨坊的生意實在太好而走不開,今年,由于娘親一再鼓勵她前來京城替他慶賀生辰,家里還請了能干的掌櫃,因此她才有時間從忙碌中月兌身。

「你刻的?」上官胤帶著疑問看向她。

他知道她向來心細,也知道她畫了一手好畫,寫了一手好字,卻不知道她還會雕刻。

「是三年前開始學的,我請師傅教我如何雕刻,現在的我,除了雕墨條外,有時還會刻些硯台,放在墨坊里販售。」秦幼芙紅了雙頰,原先她並不打算告訴他,這墨條是她的心血結晶,但他既然問起,她也不得不承認。

上官胤以指月復撫過墨條上頭的圖案,動作是如此緩慢,但是心卻是這般波濤洶涌。

她總是這般,老是盡全力替他打點一切。

然而這樣的她,卻注定與他成為兩條永遠無發交會的線。上官胤揚起微乎其微的苦澀笑容,深深地將不能讓她知嘵的心思藏在心底最深處。

「怎麼了嗎?是不是我刻得不好,所以壞了這墨條?」秦幼芙的神情里有著擔憂。

她知道上官胤喜愛搜集上好的墨品,愛用松煙墨來寫字與作畫,因此她才費盡心思取來千年松木制成這塊墨條,只求在他使用時能稍稍想到她。

沒想到,她還是搞砸了。

「不是。」上官胤將黑眸望向她慌亂的小臉,「你刻得太好了,甚至比李師傅刻得還好。」

李師傅是為上官家雕刻墨條逾三十年的師傅,由他經手之作總讓上官胤舍不得將其拿出來販售,還私心地留了好幾個極佳的作品。

「沒有這回事,我怎麼跟師傅比。」秦幼芙慌亂地搖著手。

她總是這樣,謙遜的她總不敢承認自己比他人還要好上許多、許多,一夸獎她就會臉紅,就是這一點讓上官胤對她有著說不出的喜愛。

「這禮物我十分喜歡,所以我就收下了。」他知道現下別再夸獎她,不然她的小臉恐怕會垂到地上去。

秦幼芙听見他說喜歡她送的禮物,開心地揚起嘴角。

上官胤小心翼翼地將墨條放回錦盒里,再將其收入架上一個雕花木箱中。

秦幼芙不曉得他那只木箱里收藏的是什麼奇珍異品,但現下的她不再是過往的她了,因此,就算她想問,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那……我走了。」她瞅著他的身影,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上官胤回過頭看向她,只見她絕美小臉上藏不住一絲絲的期待,希冀他能在今夜開口留下她。

他明白她正期待些什麼,但是他卻做不到。

「嗯。」只有輕輕地應了聲,除此之外,他無法替她做任何事。

如果說,現在他還能夠替她做什麼,那僅有狠狠地推開她,毫不留情地傷她的心,讓她疼得對他失去任何期盼。

秦幼芙的小臉染上一層落寞,但粉唇還是努力地揚起笑意,「那我走了……」

上官胤沒有再說話,轉過身佯裝忙碌地整理書架上的書籍,其實是刻意躲避她的目光。

她那柔美的目光是最鋒利的刀,創得他得緊擰著眉,才能夠隱忍心底的傷痛。

秦幼芙沒有再說話,她緩緩地轉過身,緩緩地跨出他的房門,緩緩地將門掩上,接著緩緩地走回暫時屬于她的地方。

她刻意放緩步伐,為的就是能夠讓在他發現她的苦楚後,拔腿狂奔至她身旁,不需要太多,只要給她一個擁抱,對她而言就已經足夠。

但是,當她坐在床上,曲起雙腿環抱住自己時,上官胤依舊沒有出現。

是她太過自作多情了吧!

他明明親口證實,他的心已屬于公主,她為何還要作踐自己,渴求他有一絲絲對她的舍不得?

嘴角揚起苫澀的笑,秦幼芙將頭埋入雙臂中,嗅聞著身上的氣息。這桂花的香味是他最愛的味道,而今,這個味道,卻是讓她陷入哀傷的氣息……

秦幼芙永遠記得那一夜。

沒有風的夜里,靜謐得讓蛙聲與蟲鳴聲都清晰可聞。

她十八歲那年嫁給二十五歲的上官胤,那天,是他們成親後的第三百零一天,她如往常那般坐在房里的窗前,雙手撐著臉頰看著外頭的月亮,一邊哼著歌,一邊等著從書房返回房間的上官胤。

每日,她總是同他一起到墨坊去,黃昏時再踏著夕陽余暉,牽著彼此的手返回家中。

待兩人與母親用完晚膳後,上官胤總在梳洗後便到書房去整理今天的帳簿,這樣平淡的日子,雖然沒有在京城時可以出入宮中、看盡京城繁華來得有趣,不過,這平凡的幸福卻溫暖了上官胤與秦幼芙的心。

秦幼芙看見不遠處書房的燭火被吹熄了,便開心地前去打開房門等著他回房。

之後,上官胤是回來了,但手上多了一本略顯破舊的薄冊。

「怎麼了?」秦幼芙望著他略顯疲憊的神情。

他的黑眸盯著她擔憂的小臉,眼眸更為黯淡。

「怎麼了呀?為什麼不說話呢?」

每每,他總是會在這個時候將她打橫抱起,接著來到床上,享受屬于他們的親昵時光。

但是今夜,他看她的眼神卻像多了些不同的情緒。

上官胤沒有說話,他只將手上的簿冊遞給她,便頭也不回地坐在床沿。

秦幼芙不明就里,她捧著薄冊來到他身旁,「這是什麼?」

「你……」他想開口責罵她,但是再怎麼努力,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對她咆哮。

秦幼芙擰著眉,低首翻閱那本厚重的簿冊。當她定眼一瞧,才發現這是上官綱生前崩寫的手記。

她沒有細細地閱讀,只是在字里行間發現了一個駭人的事實。

「這……」她抬起小臉驚詫地望向上官胤。

「這是我父親留下的遺物。」

自從上官綱過世後,上官家舉家自京城搬揚州老家,因為上官胤對當官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因此決定帶著母親與妻子返回故鄉。

那時,上官胤正處于失去父親的痛楚中,因此他只好假奴僕之手將父親的遺物全部裝箱,運回老家。

為了怕觸景傷情,他一直沒有打開父親的遺物,直到今夜,他想自己已經有了面對父親已然離去的勇氣,才打開牆角那個塵封已久的木箱。

當他看見父親生前親筆寫下的事實後,一顆心有如沉入谷底。

不過,當上官胤望著秦幼芙看向他的慌亂眼眸,似乎想要他說句「這都不是真的」,他便開始後悔了。

不,應該說,當他翻開父親的手記時,他已後悔莫及。

父親的字跡躍然紙上,那已過世一年的長輩,在這個時候打碎了他幸福的未來……

事隔多年,上官胤時常想,如果父親知道自己的手記足以毀了兒子的婚姻,會有什麼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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