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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台春(中) 第十五章

重熙十六年十月十三。

這是一個在歷書上不宜出行的日子,卻成為了一位年輕君主輝煌業績的華麗開端。

經過兩個多月的精心準備和操練,再加上戰前皇帝御駕親臨鼓勵將士,無論是攻城主力的皇屬焰翎軍,還是用以策應的青益濟州兩軍,士氣都已高昂得快要爆發,誓言要洗雪王師數敗之恥。

當滾動的烈火如流星直襲而下,備受天下矚目的這場攻防戰拉開了序幕。在戰事的一開始,少年天子就一身戎裝,在群將的簇擁下出現在北坡的制高點,縱然空中紛飛的流矢已射在了身前僅有數丈之遙的地方,他的神情依舊沉穩鎮定,令人平添必勝之心。

火光、戰車、擂木、巨石,血腥的氣息混合著黑煙的味道直沖上天,在一片凌風而至的赤紅翎羽前,固若金湯的不敗雄關第一次顫栗了起來。

這是陽洙在軍事上建立起至高威權的一戰,也是王師與檄寧軍氣勢強弱轉折的一戰。

出生不到一年的焰翎軍在菖仙關前一戰成名,開始締造一個無敵的神話。

***

當應崇優處理完後勤諸事趕到攻城現場時,焰翎軍首部已攻入城內,守方的檄寧軍撤下城牆,開始以巷戰抵抗。

「陛下呢?」在北坡坡頂那輛明黃金飾的皇家戰車上沒有看見陽洙的身影,應崇優急忙抓住奉命留守于此地的秦冀瑛詢問。

「我們攔不住,陛下也沖進去了!」

「什麼?」應崇優大吃一驚,不自禁地用力掐住他的手臂,「戰事凶危,怎麼能讓陛下進去,你們怎麼護駕的?」

「陛下發怒,誰敢抗旨啊?」秦冀瑛委屈地辯道,「沒辦法大家只好緊跟著一起進去……單讓我留在這里挨罵……」

「通知鄭大將軍了嗎?」

「皇上不許,說鄭大將軍是指揮的主帥,不能讓他分心,不過封大人派人告知了已入城的應將軍……」

「哪些人跟著的?」

「姜參將率羽林衛隊兩百人護駕,哦,還有楊巡檢……」

應崇優緊緊咬住牙關,心中憂急交煎,委實忍耐不下,一撥馬首,竟也向坡下黑煙滾滾的殘破城門奔去。

「應大人!你做什麼……應大人……」秦冀瑛驚慌失措地在後面叫了兩聲,見他不理,只好連聲呼喝著身邊的屬下,派了一小隊兵馬隨後追了過去。

此時的菖仙關內,正是戰事膠著之時。檄寧軍威名數十載,果非一般州軍可比,雖退下城牆,但憑借著城內巷陌街市,依然進行著有序的對戰,並不如想像中那般兵敗如山倒。不過焰翎軍攻入城內後,氣勢正盛,又兼青益軍及時後援,一陣拼殺,已佔了半個城池。

應崇優知道陽洙少年心性,必定前往戰事最烈之處,當下繞過幾處零星戰場,向城中府衙方向奔去。誰知運氣不好,剛轉過一條窄巷,迎面就遇到由一個校尉率領的數十人的檄寧戰隊,不得不倉促迎戰。

雖然是浮山門下習武之人,但應崇優從小多病,盡管師門技藝爛熟于胸,實際上練的多是健體護身之術,若遇著十來個鄉村壯漢當然穩操勝券,可面對訓練有素的勇悍兵將卻不擅勝場,與十來個護衛的士兵且戰且退,不多時便被逼入巷中。

不過菖仙關畢竟已有大半已被攻陷,盡管這隊敵兵目前稍佔上風,但如果勉力抵抗拖延,支撐到援兵來時本無問題,可惜屋漏偏逢連夜雨,正戰至酣時,小巷的另一頭突然又出現了一些檄寧殘兵,兩頭封堵,個個紅著眼兒殺了過來。

應祟優心中暗暗叫苦,眼見著身邊的兵士越戰越少,一個閃神,左臂已被狠狠砍了一刀,頓時血流如注,踉蹌數步,背靠在牆上,眼前如雪刀光迎面劈來,勉力回劍擋時,手腕已覺癥軟,只來得及側過身子,將要害部位避開。

兵刃相交之聲在耳邊響起,但握劍的手卻沒感覺到任何力度,恍惚睜眼,還未看清眼前,已被一只手臂挽了起來,護在懷中,一個低沉的聲音急切地問道︰「小優,你怎麼樣?」

應崇優定一定神,這才看清巷中情勢已然大變,一大隊赤羽將士沖進來,風卷殘雲般將敵軍殺散,護住已戰至力竭的同袍。

提在胸間的一口氣陡然松懈,應崇優這才覺得左臂劇痛,身子虛軟,不由自主地向後倒下,被身旁的人一把扶住,靠坐在牆根。

「陛下怎麼樣了?」喘過一口氣後,應崇優忍著痛問道。

「比你好得太多,一層油皮也沒有蹭破。」那人口里嘲諷著,但處理傷口的動作卻極為精熟,不多時便包扎得穩穩妥妥。

「他現在哪里?」

「已經順利進了府衙。」

應崇優掙扎著站起身來,點頭為禮,「承蒙相救了,三師兄,把你披風借我用一下。」

「你想現在過去?我可是奉命去封糧庫的,沒辦法護送你哦。」

「不用你費心,我自己去好了。」

楊晨雙手交叉在胸間,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神情有些無奈,又有些憐惜,「小優,你怎麼永遠都是一根筋呢?我知道你掛念皇上,可他現在兵圍將繞地在府衙里,正意氣風發地驗看戰利品,根本沒有空閑想起你,你非要趕過去看他一眼做什麼?」

「因為我了解皇上,」應崇優淡淡地道,「他在府衙待不了多久,馬上又會想要去銀庫兵庫那些地方,戰時刀槍無眼,不可能有萬全的護衛,所以我必須攔阻住他……三師兄,你先把披風給我。」

「你真是……」楊晨瞪著他蒼白的臉,明白他索要披風的用意,心頭不由況味雜陳,將臉一撇,伸手扯下自己的披風,再將一件淡青色的外袍月兌下來遞了過去,輕聲道,「披風不一定把血跡都遮得住,先把這件外衣也罩上吧。」

應崇優低著頭,默默無言地接了外袍,忍痛舒袖穿好,將身上所有的血跡盡數遮了起來,衣衫雖略有寬大,好在是外袍,腰上系高一些,外面再罩上黑色披風,倒也不甚顯眼。

楊晨轉身吩咐撥派出了二十人護衛,又留下一匹馬,叮囑他們走大道,這才將方才丟放在地上的兵器拾起,帶著手下走了。

一名小校服色的士兵牽過戰馬,扶應崇優跨了上去,二十兵丁分散在前後左右,很快就護送他到了府衙前。

由于改換了主人,守衛在本城最高中樞機關大門外的都是羽冠金甲的皇家羽林衛隊,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由應崇優親自挑選的,故而認得這位樞密學士,一齊躬身施禮,有個機靈的主動跑了過來,在前面引路。

剛進了二門,不早不晚正好撞見陽洙從里面出來,身邊的眾臣跟著旁邊,一路苦勸他不要外出,他是理也不理,徑自就下了台階,走到自己的御騎旁邊,親手解著韁繩。

「陛下,城中混亂,敵情未定,您要去哪里?」

陽洙回頭瞅見應崇優,嚇了一跳,月兌口道︰「這城里還很危險呢,你怎麼來了?」

「陛下既知危險,就不該如此任性,讓群臣煩憂啊。」

「朕又沒有干什麼,都是他們在前面開好道,然後朕再跟在後面一路過來得,現在不是還好好地在這府衙里,毫發無傷嘛。」

「那就請陛下再忍耐片刻,在這府衙之內靜候佳音吧,」應崇優溫言勸道,「陛下親擬的戰策,鄭大將軍又是不世出的帥才,戰事到這地步大局已定,如果陛下再親臨察看,倒像是不信任這三軍將士似的,一動不如一靜啊。」

陽洙見周邊大臣環繞,而應崇優雖辭氣溫和,但擋在前面,臉上表情嚴肅,不會輕易讓步,心知拗他不過,只好再次回轉身,到大堂上間坐。眾臣如釋重負,紛紛跟了過去。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各處訊息紛至報來,戰況極為順利,糧庫、兵器庫都完整保存,只有銀庫被燒了一點兒,但損傷不大。未幾,大將軍鄭嶙親自來衡,正式向皇帝稟報功成,陽洙欣喜之余,立時便要出去,被鄭嶙以外面正在清理戰場,不宜迎候聖駕為由,苦勸了回來。

坐立不安的陽洙又耐著性子坐了半個時辰,外間終于來報,城中已清理完畢布置好了安防,鄭嶙這才放下心來,請皇帝起駕出衙,檢閱軍容。

自此,這座曾經萬難逾越的巍巍城池終于正式易了主人。

從年初歐血誓師起,王師鋒芒不越險關,皇命詔令難出嶺南,均都是被這座菖仙關所阻,如今一旦功成,眼見南征的路線已打通,可以奮師南下,踏上收服嶺南三十一州的征途,陽洙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既高興,又激動,對攻城有功的將領,更是親自逐一嘉獎夸贊,使得城關內歡呼萬歲之聲,此伏彼起,不絕于耳。

論功、行賞、獻俘、賀詞,破城慶功的諸項儀式雖多,但君臣的興致都高,無人覺得不耐,兵士們因為這麼快就分得了賞錢酒食,更是歡喜,吵嚷的半個城都不得安生,幸好鄭嶙是個穩重的大將軍,把持得住,約束了手下,各項事宜安排得妥貼,加之應崇優最是留心城內治安和軍紀風範等事,專門叮囑了應霖四處巡查,總算維持住了城內的正常秩序,沒發生什麼太出格兒的事。

至晚,陽洙準備親自寫下書信,令人星夜送至平城,向留守的魏王等重臣府侯們報喜,先草擬了一封,自己讀了讀,感覺似乎過于炫耀自得,少了帝王家的氣度,不滿意地幾把撕了,但提筆再三構思潤色,都覺得到底措辭不妥,想了想,便命內侍去請應崇優過來商量,誰知內侍去了半晌,回來稟說應學士不在宿處,亦不知到哪里去了,陽洙這才想起從府衙出來之後好像就沒再看見過應崇優,不知他在這座剛收復的城池中出了什麼意外,突然覺得心慌意亂,忙派出羽林侍衛們到他可能去的地方查問,都回報說沒有蹤影,頓時嚇出一身冷污,急召鄭嶙與應霖前來。

听到樞密學士在城里失蹤,兩個將軍都吃驚不小。應霖只知道下午時堂弟來叮囑過軍紀之事,之後一直以為他回宿處休息去了,而鄭嶙身為攻城主帥,事務繁多,更是沒有留心。兩人都與應崇優感情甚好,加之見陽洙已急得赤眉白眼,腦門兒幾乎迸出火花來,怎敢怠慢,立即安排人馬,全城搜查,鬧了個天翻地覆。

***

「外面馬嘶人叫的,在干什麼?」應崇優湊近窗前,側耳听了听,「不像是在慶功的樣子啊,難不成又出了什麼事?」

「大局已定,能出什麼事?」楊晨將帶血的布巾丟在門邊,自己向盆內洗了洗手,「你的傷不輕,要真想一直瞞著皇上不讓他知道,就別操這些閑心了。今兒下午閱兵完後,你都那副臉色了,還想勉強撐著,要不是我看你不妙硬拖著回來換藥,早暈在皇上面前了,到時候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應崇優垂下頭,半晌後方輕聲道︰「巷戰時蒙你相救,我還沒有好好謝過你呢……」

「倒也用不著太認真地謝我,」楊晨自嘲地笑了笑,「當時一整隊焰翎軍士都看見你了,我要真敢見死不救,一定被皇上剁成肉泥。只可惜你一直瞞著受傷的事,害我白白丟了一個請功的機會……」他話語雖在調侃,但彎下腰幫應祟優拉平衣袖的動作卻十分輕柔,輕抬輕放,仿佛生怕弄疼了他一般,讓人不自禁地回想起當年那個最是溫柔體貼的三師兄。

「說真的,你受傷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為什麼不想讓皇上知道?」楊晨端起涼在炕桌上的藥碗,一邊淺淺抿了一口試探溫度,一邊仿佛是隨口般地問了一句。

應崇優笑了笑,語氣平淡地道︰「這一點小傷,悄悄地也就養好了。攻下菖仙關後,雜事自然更多,魏王也會立即提出操辦合婚大典的事,何必在此時讓陛下分心煩憂呢。」

「還有些燙,再涼一會吧。」楊晨放下藥碗,淡淡瞟了應崇優一眼,「……要是知道你受傷,皇上會很煩憂嗎?」

被他這樣一問,應崇優才突然發覺自己方才的解釋似乎有些不妥,怔了一下方道︰「其實也不一定,不過是因為皇上素日待臣下都很仁厚,前一陣子濟州侯小恙,他不就很擔心嗎?所以我們為人臣子的,也只有盡量不添君憂了……」

楊晨深深地看著他,表情雖有些不以為然,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拿了一根湯匙,輕輕攪動著碗中的藥汁,以加速它的冷卻。

「嗯……應該好了,來喝藥吧。」

「三師兄,我自己端著好了。」

「別動那只傷臂,小心傷口又裂開。」楊晨柔聲道,「我來喂你吧,這不算太苦,不用一口氣灌下去。」

應崇優不禁微笑了一下,道︰「倒也是,三師兄的藥,好像總是不太苦的。」

「你怕苦嘛,我當然要好好研究研究了。」楊晨也跟著笑了笑,用湯匙舀起藥汁,一口口喂他喝了,又端來清水給他漱口,最後小心地用手巾為他擦了擦嘴角,將擺放在牆角的火盆移到他的腳邊。

數年來一直在照顧那個小孩,突然之間又重新嘗到被人照顧的滋味,應崇優的感覺有些異樣,側頭避開了三師兄伸過來試探額頭溫度的手,輕聲道︰「巳經打擾了你半日,我也該回去了。」

「咱們至少也是同門,何必說‘打擾’這麼生分的話呢?」楊晨的目光描過他如羽般舒展輕靈的眉,前塵舊事突然間涌上心頭,神情不禁有些迷蒙,嘆息著道︰「你以前也總是這種不愛麻煩人的脾性,其實以你我之間的情份……」

「三師兄。」應崇優立即打斷了他的話,「無關的話就不必再說,我真的應該告辭了。」

「再等等,」楊晨伸手輕柔地按在他肩上,「我看你傷口的狀況,恐怕很快就要發燒,在這里再坐半個時辰,我好確診。」

「沒關系,發燒也沒有什麼,睡一夜就好了,再說我那里也還有師父的藥……」

「你急什麼呢,難道這麼晚還有人會找你不成?城里都亂哄哄的,你的宿處也不安寧,這里是銀庫值房,重兵圍繞之下反而最是清靜,多休息一下吧。」

「不行啊,從平城那邊每天都有文書過來,今天的還沒看呢,我必須要回去了。」

楊晨素來了解他的性情,無奈之下也不相強,從衣架上摘了斗篷給他披好,陪著相送。誰知剛一推開大門,兩個人都齊齊嚇了一跳。

盡管剛才在室內時就已听到外面嘈雜,但因為知道今夜不可能寧靜。所以也不大放在心上,可出門一看,情形竟不是一般的混亂,只見一隊隊的人馬執著火杖,鬧嚷嚷地奔來跑去,將街道照得明晃晃如同白晝一般,每一處巷尾暗角都細細查找。

「廖飛盞不是已經捉住了嗎?這又是在抓誰?」楊晨心下疑惑,瞥見一個年輕校尉是相熟的,忙叫了過來,問道︰「都快二更天了,你們在做什麼?」

「回楊大人的話,小的們奉了上峰的鈞令,正在……」話剛到這兒,那校尉一眼瞅見站在一旁的應崇優,頓時「啊」的一聲怪叫,張口結舌。

「你怎麼了?」

「皇上……皇上……」小校尉兩眼瞪著,因為驚詫過度,半天說不出一句話,急得應崇優一把抓住他,問道︰「皇上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沒……皇上……在找應大人……」小校尉吞了口口水,「找不著……我們才……」

應崇優愣一陣,這才會過意來,不由叫了聲苦︰「不好,沒人想到要來這里找我……恐怕是皇上要召見鬧的……」

「那也用不著這麼慌吧?難道你這麼大個人會丟了不成?」楊晨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卻見應崇優二話不說就急匆匆命人牽馬來,立即趕往皇帝駐駕的府衙,連一聲道別都顧不得丟給他,不禁怔在當地,心中微感酸意之余,也泛起一絲疑雲。

府衙這邊,陽洙等了半夜,一絲兒回音也無,早就焦燥成一片,在廳堂上走來走去,幾番要親自出門去找,又怕剛好錯過消息,急得坐立不安,廳上的陳設,已被打爛了大半,周圍服侍的人都屏息靜氣,不敢出一點聲響。

好容易二更鼓後,鄭嶙奔了進來,跪地稟道︰「應學士找著了,沒什麼事,馬上就到。」

短短一句話,陽洙頓時一塊石頭落了地,回身向椅上一坐,大口吐氣。

不多時,應霖陪著堂弟上廳,還未及行禮,陽洙已奔了過去一把將他拉起,咬著牙罵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朕差點被你嚇死你知不知道?」

應崇優臂傷被他一拉,疼痛異常,忍不住變了臉色,鄭嶙、應霖以為他是因為被斥責而尷尬,對視了一眼。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這深更半夜的,你不好好在屋里休息,到底去了哪里?快說!」陽洙這次是真的動了肝火,捉著應崇優的肩膀,就把他甩在椅子上。

「臣實在抱歉,因為破城之後,想到陛下大業有望,心里有些感慨,在外面胡亂走了走,到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停下坐了一會兒,听到動靜有異,出來一問才知道……」

「你有什麼感慨不會跟朕說嗎?」陽洙被他氣得無力,「隨從呢?為什麼不隨口知會他們一聲?」

「是臣思慮不周,以為聖上今夜必定忙碌,應該沒有什麼事情要召見,故而一時疏忽,給皇上平添了許多麻煩。」應崇優垂著頭,低聲道歉。

「你覺得只是添了麻煩?」陽洙怒沖沖地吼道,「你知不知道朕以為你出了事,簡直嚇得魂都要飛了……結果你……你……」叫罵到這里,看到應崇優一言不答地只管垂首認錯,額頭臉頰蒼白如紙,心頭不由地一軟,便再也罵不下去,伸手將他拉起來,摟進懷里。應崇優見室內無人,加之臂傷疼痛,無力掙扎,也就沒有拒絕,難得乖順地把頭靠上陽洙的肩頭。

「既然你沒事,那這次就算了……下次不許這樣了,听見沒?」

「是……」

「對了,朕找你本來是起草書信的,一急全忘了,還沒寫呢,」陽洙靜靜地抱了他一會兒,想起正事,又把手放開,回身到書案旁,提起筆剛看了他一眼,不禁一怔,「你怎麼一頭的冷汗?」

「剛才跑得急了些。」應崇優後退一步,想躲進燭光的陰影處去,卻被陽洙一把拉住,強行用手背貼上額頭,「怎麼這麼燙?你發燒了!」

「沒有……」

「明明就是發燒了,來人!快召太醫來!」

廳門外有人應了一聲,應崇優心中著急,這時再想主動招認已經晚了,一時又沒有別的解釋,被按坐在椅上沒多久,應霖便引著一個老軍醫走了進來,行罷禮禮開始診脈。

「怎麼樣?」陽洙緊張地問道。

老軍醫皺著眉想了想,又抬頭看了看應崇優的臉,神情有些迷惑。

「很嚴重麼?」見了這副神色,連應霖都著急起來,「你快說啊?」

「回皇上,回將軍,這脈象……還有這癥狀……」老軍醫遲疑地道,「竟像是外傷所致……」

「外傷?」陽洙與應霖都是一驚,看向應崇優時,只見他神色慌張,果然是一副心虛的樣子。

「你快給朕老實說,傷到哪里了!?」陽洙勃然大怒,氣得聲音都變了。

「手……手臂而已……」

「而什麼已,難道手臂就不要緊?」陽洙又怒又急,命那老軍醫,「你快看看傷勢如何?」

「不用……臣已經拜托別人包扎上藥……」

「誰知道你讓哪只三腳貓來處理的?快給朕檢查一下。」

當下應霖動手按住堂弟,老軍醫小心拆開繃帶,只見深可見骨的一條八分長的傷口,斜斜砍在右手臂上側,肌肉皆紅紅地外翻出來,看著甚為可怖。

「你……你真是……」陽洙心疼得渾身亂顫,直想罵人,又不忍心現在謾罵,跳了幾下腳,最終也沒說出半句話來。

「皇上請勿憂心,應大人的傷口,止血上藥,都處理得很好。只不討傷口又深又長,所以才會發燒,小心調養,當無大礙。」老軍醫叩頭稟道。

「那你快去寫方子熬藥。高成,寢室的床鋪收拾好了嗎?」

「陛下,臣還是回自己……」

「閉嘴!」陽洙轉頭瞪了應崇優一眼,「你今晚哪兒都別想去,等明天燒退了,再老老實實給朕說是怎麼受的傷!」

應崇優跟他朝夕相伴這些年,一看到他此時的眼神,便知道沒什麼余地周轉,只好乖乖閉口不言,被扶到內室休養。

幸好楊晨的醫術不差,老軍醫隨後呈上的湯藥也不錯,過了一夜,應崇優的燒就退了。但陽洙還是因為他的傷,覺得心緒全無,命應霖率五千兵馬留守菖仙關後,匆匆班師回了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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