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情 第一章
在杭州有秦、羅兩大世家，名氣都算是數一數二。秦家經營鏢局，威名遠播羅家則以經商致富，杭州首富的財力令百姓津津樂道。除了背景上的勢均力敵秦、羅兩家如兄弟般的情誼，也是百姓總把這兩家聯想在一塊兒的原因。
秦、羅兩家是世交，听說雙方的祖父輩在相識時一見如故，便結為拜把兄弟。兩戶宅院相距不到三條街，也因此兩家世代往來密切，感情甚篤。
而兩家接掌家業的第三代當家，在年初時各娶得一名美嬌娘，如今都身懷六甲，因此相約，若得一男一女便結為兒女親家。
就在過年前，在眾人的期盼下，秦、羅兩家相繼喜獲麟兒——兩戶人家高興之余，不免有些作不成親家的小小失望。原本心想，既然這次聯姻不成，只好期望下次，然而兩家夫人的肚皮之後卻全無消息，而這一等就是十年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明淨寬敞的學堂里，十來個衣著光鮮的孩童，搖頭晃腦、整齊劃一的吟完一首「春曉」，蘇夫子滿意地點點頭。
看看外頭，午時已過，學堂外已經來了許多孩童的家僕，等著接送孩童們下課。
「今天就上到這里，下課！」蘇夫子看著這群可愛的孩子們，含笑宣布。從他眉眼彎彎的笑痕，一看便知是個十分溫和的人。
「夫子明天見!」
孩童三三兩兩的向蘇秀才道別，魚貫的走出私塾。
比起那些三餐不濟的秀才來說，蘇秀才是幸運的，因為收的學生大多是富家子弟，所繳的束修惰除了足夠讓他溫飽，還讓他有余力提供一些因家境貧困、有心向學卻繳不出束惰的孩童念書的機會。
一開始很多孩童的父母十分不滿，說那些低三下四的人怎配跟自己的心肝寶貝一同學習、說有辱他們的身份雲雲，幸好杭州首富羅鴻出面說了「學習無貴賤」，才消弭了那些不滿的聲音。
最重要的是，秦、羅兩家的少爺都來蘇秀才的學堂念書，有這兩位名氣響當當的人物，那些父母們巴結都來不及了，哪兒還敢有意見。
即使不論家世背景的襯托，秦、羅兩家的兩位少爺也是長得人見人愛，加上脾氣又好，孩子們都非常樂意跟他們作朋友。
「小竹子在干什麼?怎麼還沒來?」
羅玉風和往常一樣待在大樹下等他的書僮來接他，今兒個他的書僮來得晚，羅玉風心里一陣抱怨。小竹子沒來，他又不能先走，只能無聊的干等。
不經意中，羅玉風眼角瞥見朝他走來的一群孩童中，有一個他最不想見到的人，但他此刻想走已經來不及了。
「歲晏，你剛那赤手劈柴的功夫真的好厲害喔!」圍繞在秦歲晏身邊的孩童之一興奮地說，眼里跟其他孩童一樣，閃著好奇又崇拜的目光。
「這可是有練過的，想當初我可是練到手都腫了呢!」
所謂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每天雞啼時，每個人都還窩在溫暖的棉被里，秦歲晏就得起床練功，好幾次他都想賴床，卻都被他老爹抓下床，說什麼一日之計在于晨，尤其是練武，一日都不可荒廢。
雖然他的日子過得比別人辛苦，但他的辛苦總算有了代價。
「換作是我手肯定斷掉。」男童說。光是想像他就覺得手痛了。
「就是啊!」其他人也附和著。
被眾星拱月般崇拜的秦歲晏有些得意．他用眼角余光瞄向羅玉風，心里期望那人也能像眾人一樣，對他投以贊賞的目光。
羅玉風卻賞了他一記白眼，很不屑的道︰「練武是修身養性，不是拿來炫耀的，真不知道在得意什麼。」
秦歲晏一听，氣得沖到羅玉風面前。
羅玉風!我看你是嫉妒我吧?」。嫉妒?」羅玉風像是听到了什麼笑話似的，鼻腔哼了一聲。「真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這是在罵他笨嗎?秦歲晏自認脾氣很好，可為何羅玉風總是有辦法把他激怒?
「娘娘腔!你說什麼?」秦歲晏氣不過，動手推了他一下。
羅玉風最討厭人家說他像女孩，更恨有人喊他娘娘腔，火氣一來，他也還手推了秦歲晏。
秦歲晏沒想到他會動手，一個沒站穩，一跌坐在地上。
見羅玉風當眾讓他丟臉，秦歲晏簡直氣炸了，他迅速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不甘示弱的回礅羅玉風一掌。
這回換成羅玉風被秦歲晏推倒在地，他一起身也不客氣的還以顏色，但是有了一次經驗的秦歲晏也沒笨到再讓他得逞，這次他站穩住腳，用身體承受羅玉風的力道，紋風不動。
羅玉風不信扳不倒他，死命的又推、又打、又踹，秦歲晏吃痛，不甘一徑的挨打，也不時還手。
雙方你來我往，打得難分難解。說也奇怪，論打架，應該是練武的秦歲晏佔上風，然而他卻和羅玉風打了個平分秋色，是秦歲晏舍不得對羅玉風下重手呢，還是他真的氣瘋了?
「玉風、歲晏，你們別打了!」其他的孩童見狀，紛紛急著勸道，也有人想到要向大人討救兵，「蘇夫子、蘇夫子!」
秦、羅兩家因為感情好，串串門子稀松平常，卻怎麼也沒想到，今兒個聚在一塊兒卻是為了雙方孩子在學堂打架一事。
秦家夫婦一見秦歲晏渾身髒兮兮的回到家，問明緣由後，片刻也不敢停留的領著兒子列羅家賠罪。
不管是誰先動手，被打得比較慘的肯定是不會武的羅玉風，所以秦家夫婦一得知兒子動手打了人家，便心急的趕往羅家登門道歉。
進了羅家廳堂，秦家夫婦一見到羅老女乃女乃、羅夫人和早已換上一身干淨衣裳的羅玉風，沒心情寒暄，秦振怒斥兒子︰
「你這孩子，還不快跟玉風道歉!」
有沒有搞錯?明明是羅玉風先惹他的，而且羅玉風也有動手，為什麼爹娘不分青紅皂白就要他道歉?
他秦歲宴也是有脾氣的，要道歉也該是羅玉風先道歉。
「你這孩子，還不快說!」等了老半天見秦歲晏還不開口，秦夫人也有些惱了。
見爹娘不但不挺自個兒的親生兒子，還一個勁兒的要他認罪，秦歲晏掙月兌他老爹得手，耍性子的不肯就範。
「娘」而羅玉風像是被秦歲晏的怒火掃到。驚嚇到躲進羅夫人懷里抽了起來。
沒料到兒子反抗的秦直氏夫妻一陣錯愕，秦歲晏還是一幅倔強的臉，讓秦氏夫婦又氣又拿他沒轍。
「你這孩子，你看你把玉風嚇哭了！」秦歲晏的任性更讓秦氏夫婦無顏面對羅家要不是還顧著有外人在，秦振真想好好把秦歲晏吊起來毒打一頓再說。
羅老女乃女乃一臉笑吟吟的緩頰，「振兒，你和我家鴻兒小時候也常因意見不合而大打出手，男孩兒打打鬧鬧很正常，你就別太責怪歲晏了。」
「是啊，小孩子打鬧是常有的事，說不準明幾個又玩在一塊呢。」羅夫人也應羅婆婆的話。雖然她對自個人兒的兒子舍不得打罵，但她也明白男孩之間的爭吵打架也是一種成長過程，所以並不真的責怪秦歲晏。
瞧羅家人這麼明事理，秦振就更氣自己的兒子不長進。
「那不一樣!玉風又沒練過武，他那嬌嬌弱弱的身子怎麼受得住晏兒的拳頭？更何況學武之人本就該比常人更捺得住性子，要是仗著一身武功就為所欲為，欺負弱小，那我還不如在他一出生就把他掐死算了。」秦振愈說愈氣。
秦歲晏心中憤憤不平，人家的女乃女乃和親娘都說不怪他了，反倒他的爹娘卻一味的要他認錯，他真的要懷疑他到底是不是爹娘的親生兒子了!
秦夫人看著兒子倔強的小臉，心生一計，轉而向羅玉風溫言︰「玉風乖，秦伯母讓你靠，你老實說，是不是晏兒欺負你了?」秦夫人蹲在羅玉風的身邊，溫柔地問著。
羅玉風緩緩地抬起小臉，有所顧忌的看看秦歲晏，然後有如一只驚嚇過度的小鹿般朝秦夫人搖搖小腦袋，像害怕一承認就會被秦歲晏報復似的。
瞧羅玉風那心有余悸的反應看來，任誰都會認為羅玉風是被欺負的那一個。
真是可憐的孩子!秦夫人心中一陣不舍，責備的眼神望向兒子。
「娘，你偏心!玉風也有動手啊，為什麼你就只問他，不關心自己的兒子?」見娘親比較心疼羅玉風，秦歲晏吃昧的抗議。
「好!那你說，是誰先動手的?」秦夫人一句話，澆熄秦歲晏不少氣焰。
知子莫若母，端瞧兒子現下的反應，秦夫人心里也有底了，她怒視兒子一眼，秦歲晏心虛地垂眼，的確是自己先動手的。
「是是玉風先說些惹火我的話，我氣不過才」沒了先前的理直氣壯，秦歲晏支支吾吾。
不想兒子認為他們作爹娘的一味責怪他，秦夫人也讓他有為自己辯解的機會。
「好，那玉風說了什麼，讓你氣到出手打他?」
說他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若秦歲晏說出來，不就像是默認自己真的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所以他只得啞巴吞黃蓮，有苦無處說。
「好了好了。」羅老女乃女乃緩和氣氛的道︰「會打架，一定兩人都有錯，賢媳你就別再責怪晏兒了，讓兩個孩子相互道個歉，握手言和吧。」
有羅老女乃女乃這位長輩開口，秦氏夫婦也順勢同意，只要兒子乖乖道歉，他們就會原諒他這一次。
秦歲晏十分感動羅老女乃女乃幫他說話，明明就是羅玉風先惹他的，爹娘就只會怪他，真是太沒道理了。雖然羅玉風人看起來是嬌弱了點沒錯，但出手打他的時候可是毫不留情，他也被打得很痛啊!現在羅玉風卻扮可憐騙取大人的同情，小小年紀就這麼會耍心機!
想是這樣想，但當他視線移向羅玉風那瘦小並不時顫動的雙肩時，秦歲晏一顆心頓時揪擰了起來。
真的是他出拳太重了嗎?爹說他練過武，玉風嬌弱的身子承受不住他的拳頭，他打痛玉風了嗎?秦歲晏小小的心靈不斷動搖，執拗的心防逐漸軟化了下來，愧疚感愈升愈高。
見羅玉風有如驚弓之鳥般害怕見到他的模樣，秦歲晏頓時覺得好像真的是自己的錯。
「對不起。」
眾人一心想幫這兩個孩子勸和，見秦歲晏已經道了歉，松了一口氣，心想事情該能平安落幕了。
「玉風，你瞧，晏兒已經道歉了，你就原諒他，跟他和好吧?''秦夫人模模羅玉風的頭，溫柔地勸道。
羅玉風擦了擦臉頰上的淚痕，害怕的看了秦歲晏一眼，戰戰兢兢地走近秦歲晏，狀似順從大人的勸，要跟秦歲晏和好的樣子。
然而羅玉風卻趁著背向大人的那一瞬間，朝秦歲晏吐舌做了個鬼臉。
秦歲晏愣了一下，虧他內疚得要死，羅玉風的可憐卻是裝出來的?他∼口氣涌上胸口，舉起手來就想打羅玉風。
秦振見兒子又欲動粗，氣得敲他腦袋一下。
「你這孩子，讓你練武不是讓你去欺負弱小明明做錯事還不知悔改，竟還像在眾目睽睽之下打玉風!你你你你想氣死我是不是!」秦振真的是被兒子氣到了，下手也重了些，還追著他滿屋子跑，揍得秦歲晏哇哇叫。
秦夫人冷眼旁觀也不阻止。她原以為兒子是真心認錯，沒想到居然是想乘機報仇，所以她絕不護短。
羅老女乃女乃和羅夫人眼看事情一發不可收拾，正想著要如何介入阻止時，羅玉風跳出來為秦歲晏求情了。
「羅伯伯，不要打了!」
听見羅玉風的求情，秦振訝異的停下來。
玉風，羅伯伯打歲晏哥哥為你出氣，你怎麼還阻止羅伯伯呢?」
「羅伯伯打歲晏哥哥，歲晏哥哥的身體會痛。」
「玉風」秦歲晏沒想到他會跳出來為他說話，內心感動不已，腦海里已經開始編織起「兄弟情深」的美好景象。
然而，羅玉風卻用天真無邪的嗓音道︰「夫子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玉風知道被打是很痛的，會痛得想哭，所以秦伯伯您就別打歲晏哥哥了。」
羅玉風這話根本就是變相對他控訴，控訴他出拳太重，打痛了他。這根本不是他求情，羅玉風是在陷他于不義!
「玉風真是善解人意，要是你歲晏哥哥有你一半好就好了。」秦振眼角閃著淚光感動的道，再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視兒子一眼。
明明是羅玉風先惹他的，搞到最後卻變成全是他的錯，為什麼爹娘都沒看到羅玉風的真面目?他們全被他騙了!
「爹，他是裝出來的!」秦歲晏不甘心的叫道。
「你這孩子，還不知悔改!」秦夫人狠狠的敲了他頭頂一下，「你真是太丟爹爹的臉了。不好意思啊羅女乃女乃、雪娘，這小子我先帶回家教訓得乖一點，改日再登門道歉。」秦夫人說完，擰起秦歲晏的一只耳朵，一路拉出了羅家。
「娘，痛啊!」秦歲晏哀叫著，臨走前眼尖的瞥見羅玉風笑得如三月春風，微微揚起的嘴角煞是好看——但在秦歲晏眼里那是「奸笑」或「賊笑」，總之就是陷害他得逞的笑容!
秦歲晏從未被爹娘處罰過，因為羅玉風，他何其有幸有了第一次!
羅玉風這小子害他背黑鍋，讓眾人誤以為他是個頑劣不堪的小孩。
羅玉風!我討厭你，我要跟你絕交，這輩子我都不可能跟你成為好兄弟!
「可惜了，玉風不是女娃兒」
羅老女乃女乃若有似無的嘆息飄進了羅玉風的耳里，在任何人沒有發現的情況下，
他秀氣的眉不悅地微蹙了一下。
自秦歲晏有記憶以來，就知道有羅玉風這麼一個人。秦、羅兩家的感情好因此長輩們也希望年齡相仿的他們能培養出像兄弟一樣的情誼。
在他的印象中，羅玉風長得十分白淨，就像女娃兒一樣，他一直覺得像羅玉風這麼粉女敕的娃兒，天生就該被人保護著，因此心想自己若勤奮練武，不只能防身，還能保護羅玉風。
可羅玉風在長輩面前十分乖巧，私底下卻不太愛理他。
秦歲晏小時候以為羅玉風是怕生，才不敢跟他玩。記得那年他五歲，見羅玉風自己一個人在花園里踢皮球，他想起爹娘時常叮嚀他要和羅玉風作好朋友．因此主動走向羅玉風。
「玉風，你好。」看著羅玉風泛紅的粉頰，秦歲晏的臉也有些發紅。
誰知羅玉風一見是他，原本的好心情隨之冷卻，板著臉道︰「你看起來好呆。別跟我說話，我會被你傳染。」
羅玉風說完便撿起皮球，一溜煙的跑掉了，秦歲晏當場愣住。
其實秦歲晏人很單純，他並沒有把羅玉風那次的話放在心上，然而日子久了，他再笨也察覺得出來，羅玉風根本就是個雙面人，在大人面前是一個樣，在他面前又是另一個樣。他再遲鈍也明白羅玉風不喜歡他，可任憑他想破頭，就是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了他。
好歹在秦家他也是個人見人愛的小祖宗，羅玉風怎能如此默視他的存在!所以他不甘心。
秦歲晏唯一的專長就是一身武藝，所以他也很努力的練出一番成果，希望羅玉風能多注意他兩眼，甚至欽佩他。可不管他怎麼努力，羅玉風依舊對他輕蔑又不屑。
若只是討厭他也就算了，沒想到羅玉風今天還陷害他，讓爹娘誤會他，害他被爹打得開花，被娘罰跪祠堂兩個時辰。
他發誓，他這輩子再也不跟羅玉風說話，再也不會想跟他作兄弟了。
但過了半個月，發生了一件令眾人意想不到的事，秦歲晏很快的就忘記這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