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玫瑰 16
雷文斯伯爵帶隊騎出城堡時,西蒙覺得他們幾乎比平常顯得自滿一些。
他騎在小舅子旁邊,和他閑聊了一下,輕快的問他︰「你知道這一帶有個名叫艾瑟的婦人嗎,雷文斯?在大約三十年前來這里。」
芮夫一臉驚訝。「三十年前?我那時才十歲。」
「我只是納悶,想知道她人在何處,是不是還活著。」
芮夫很感興趣。「她是你什麼人,赫斯摩?」
「沒什麼,只是關于家庭的神秘。」他聳聳肩。「我最討厭神秘兮兮。」
「她從赫斯摩的土地搬來這一帶?」芮南尖銳的問,他向來是兄弟之中最快抓到問題的重點。
「或許。」
「你在暗示這個女人和我們兩家之間有關聯嗎?」
「我知道是沒有,」西蒙順口說謊。「我父親的文件當中提到她的名疲憊不堪,內容不多,只說她離開赫斯摩一帶,可能是搬來這附近,我很好奇,想問問你有沒有印象。」
「我全無印象。」芮南回答,他扭頭芮福。「你知道雷文斯這一帶有個名叫艾瑟的婦人嗎?」
芮福騎了過來,表情仍然很不愉快。「你們不可能期待我認得所有的佃農,無論是旅客或過路人。」
「對,那是艾莉的專長。」芮夫觀察的說。「應該問你的妻子,赫斯摩,如果連艾莉都沒听說過,你大概就可以確定那個婦人不在這里……或許已經埋入地底,至于還活著……」他搖搖頭,踢踢馬月復,追向狂呔的獵犬,馳向遠處的樹林。
其余的狩獵隊伍魚貫的追上去,西蒙則在他自己的朋友當中。艾莉從來沒听過艾瑟這個名疲憊不堪,亞德也不知道,或許芮夫說對了,她已經死了。
三十年很漫長,如果真涉及雷家的人,也是芮夫的父親或是他叔叔那一代。無論是發生什麼事,都已經塵封了。如果和雷家有關,芮夫應該也會知道,而他的反應應該不是偽裝的。
可是那個孩子呢?父親的文件里面清楚的提及艾瑟的孩子,父親是杰佛的弟弟,杰佛願意為這個遺月復子負責任。可是西蒙的印象中,父親從來沒說過他這個不知名的堂弟。他的母親也不曾提及那孩子。是男孩或是女孩?父親的神秘文件中連這點都沒注明。
西蒙是在幾個月之前才發現那些文件,就藏在像樣書桌里的夾層抽屜里。那些文件本身就是個謎。為什麼家族慷慨的行為要保密?還要藏起來?是和孩子的母親有關嗎?文件簡單的提及她完全的消失無蹤,以及杰佛幾次三番試著找到她。
可是西蒙想知道的是這個不知名的堂親戚,如果父親答應為那孩子負責,那他的遺囑里面怎麼沒有他呢?如果這個人仍然活著,身為父親唯一繼承人的西蒙,覺得自己虧欠他(她)。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覺得有義務,可是他就是這樣。
在他父親私人文件的最後,提到雷文斯,這是西蒙僅有的線索。
我只能假設那群惡魔和她的失蹤有關。即使在她目前的善下,對他們不構成威脅,但是雷文斯家絕對不是心胸寬大的類型。一定會盯住她,以防狀況生變。
記憶中他的母親是個蒼白、灰暗的人,白天常常躺在沙發上,窗廉從來不拉開,關于她的一切都和蒼白有關,周遭只有噤聲和細細的腳步聲。
雖然當時他還是個小孩,但是每當被帶到她身邊,他都覺得自己好巨大、笨拙、顏色鮮亮。他都是坐在她沙發邊的小凳子上,看著自己骯髒的雙手,而母親的手指即是修長而沒有血色。甚至當他試著小聲說話,都顯得好大聲,好刺耳。而她總是很快就疲倦了,要求保姆把他帶開。
當她去世時,他其實沒有多少感覺。葬禮上,他亞當地坐在父親身邊。他還記得房子好暗,家具和窗戶都罩上黑色的布,父子倆也是一身黑色的喪服。
但是當哀悼期結束,一切都改變了,屋里常是喧鬧的笑聲,高朋滿座,父親常帶他去釣魚和打獵,一起用膳。他的父親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人,一個熱情,笑容可掬,快樂的人。
直到那可怕的一天來到,當時西蒙才十歲而已。他們告訴他父親去世了。過了好幾年他才得知事實。他的父親和雷文斯伯爵夫人有婚外情,當場被捉,雷文斯伯爵在下雪的倫敦街上,冷酷的殺他的妻子和她的情人。
赫杰佛愛上雷梅格。現在杰佛的兒子和梅格的女兒結了婚。
他察覺自己雙眉緊鎖,發現他的朋友即好奇又關心的打量他。
「你有困擾嗎,西蒙?」彼得問道。
西蒙笑了,但是沒什麼笑意。「你是指除了被迫接受這種令人嫌惡的招待,而且主人還不時想要我的命之外的其他困擾嗎?」他搖搖頭。「來吧,我們加入打獵。」
黃昏時,艾莉才听見打獵隊伍回來的聲音。她坐在搖椅里,狗趴在她腳邊,亞德早就帶珍妮回去了。至于那個送酒的小孩,亞德找了半天,都沒有頭緒。
中庭的喧鬧打斷艾莉的沉思,她解開喉間的法蘭絨,這個治療的確有效果,聲音沙啞有所改善,喉嚨也比較不痛。只是燒了一夜,人有些倦意,全身有一種溫暖的倦意,使她的怒氣和悶氣遲鈍許多。但是她上樓用餐,趁現在甩掉她受寒的後續影響。
她已經決定,對西蒙或芮夫,都不提牝馬失蹤的事,不想讓他們感覺那些馬匹對她的重要性。
狼狗豎起耳朵走向門邊,過了整整五分鐘才響起西蒙獨自的叩門聲,然後他立刻進來。對于狗兒熱烈的歡迎,他拍拍它們,以堅定的一聲「坐下」來回應。當它們熱烈的回到米爐邊的老位置時,他微笑地轉向他的妻子。
「你看起來發些了,對嗎?」
「好得足以下樓用餐。」她斷然地說。「你想喝些酒嗎?」
「好的,我渴得像沙漠的駱駝。」他以手指輕拂她的臉頰,驚訝的發現她似乎微微退縮了一下,令他想起今天早上珍妮的反應。他不解的皺眉。
艾莉轉身替他倒了一杯酒。「你相個乳酪塔嗎?」
「謝謝。」他接過去,站在火邊烤火,深思地打量她。「你今天還好嗎?」
「夠好了。」她不肯看他,逕自喝酒。「亞德說牝馬恢復得很好,明天我必須去看看它。」
「這麼快就出去吹風好嗎?」
「我會沒事的。」她知道自己語氣冷淡。「馬匹的事需要我去處理,不能全交給亞德,他會遵行命令,只是他缺乏創意。」
「他是個可以信賴的人,」西蒙同意道。「可以靠得住,令人信賴,當他想用雙手止血時,卻因此陣亡。」
他的表情很感傷,過了一會兒,他仰頭飲盡杯中的酒,艾莉著著他的修長、古銅色的頂,即使身體虛弱,心里生氣,仍然起了一股。
西蒙放下酒杯。「在用餐前我要清洗一下,你確定下樓對你的狀況合適嗎?」
「如果再關在這里,我要發瘋了。」
「我可以陪你?」他納悶自己為什麼語帶試探。
艾莉搖搖頭。「你不必把自己隔離,爵爺,我們一起下去。」
「好吧。」他半鞠個躬,轉身離去。
艾莉起身移向衣櫃,雖然她很想留在房里,但是自尊心刺激她要換上最鮮艷的禮服,讓自己蒼白的外表增添生氣。芮夫會以為她蒼白、沮喪,可是他休想得遂心願,她要顯得光彩突出。
十五分鐘後,她審視鏡中的自己,大紅的長裙,邊緣繡著金線,看起來又恢復幾分往日的精力。她正試著盤起頭發,挑出幾縷發絲垂下來時,門突然開了,西蒙走了進來。她和往常一樣,只有尖銳的叩一次門,便立即開門進來。
他站在門口注視她,她可以從鏡子看見他站在自己後面,一身黑色天鵝絨,銀色真絲領,同顏色的蕾絲也用在袖口和口袋上。
「我很驚訝你不需要女僕協助你更衣。」
「我向來自己處理。」她以手指卷一卷頭發定型。
「你怎樣綁上緊身衣的扣子?」
艾莉聳聳肩,仍然沒轉身面對他。「我向來懶得穿上緊身衣,要扣上腰間的鯨骨裙很容易。」
他將拐杖靠牆放著,走到她背後,雙手放在她的腰上,當他的拇指和食指接觸到,形成一個環,他微微一笑。「你的確不需要緊身衣。」
「是你的手很大。」她回答,雙頰染上紅暈。他手上的暖意擴散到她體內,再次挑起熟悉的。她欠動身體,試著移開,但是他扣住的雙手不肯放開。她伸手去扳,但是他反而笑著攫緊。
他的唇貼向她頸項的凹處,呼吸熱熱的,雙唇很堅實,以牙齒輕咬她柔軟白皙的肌膚,舌尖描畫她肩膀到領口的線條,艾莉在愉悅中震顫。
「我們應該下樓了。」她低語,聲音有些沙啞。
他抬起頭,在鏡子里審視她的眼楮。「你有什麼困擾嗎,艾莉?」
她回視他的目光,看出他是真的關心。「不,」她說道。「沒事……真的沒事,什麼事會困擾我?」
「我不知道,」他松開搭在她腰間的手,輕輕擁住她,仍然在鏡中凝視她。「但是有事。」
「我只是疲倦,覺得有點虛弱。」她說,轉身離開他的懷抱。
「那你應該留在這里。」
「不!」她的語氣出乎意料的激動,他迅速的倒抽一口氣。「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大叫。」
「的確是沒有必要。」他溫和的說。「來,我們走吧!」他伸出手。
艾莉再次望向鏡子,他們是相當令人吃驚的一對,他的黑色天鵝絨襯托她的紅色和金色的禮服,他身材高大,肌肉結實,她則修長縴細,白皙的皮膚、柔和的五官和他堅毅的外貌、扭曲的疤痕、凸出的鼻子真的是強烈的對比。
驚人的一對——對比強烈的一對。然而似乎在某些方面又很搭配。西蒙一度輕蔑的說到美女與野獸,但是她看到的是不尋常,不一樣,但是又像兩片相連卻又沒想到會湊在一起的拼圖一樣契合。
西蒙在她遲疑時,也將目光轉向鏡子。可是他看到的似乎和她不一樣,因為他的表情突然封閉起來,眼神冷硬,另一只手近乎抽搐的模模疤痕,然後他拉住她的手受腕,似乎怕她移開一樣。他伸手拿拐杖,跛著同她走出房間。
他們下樓到大廳,芮夫過來歡迎,一手端著酒杯,眸中充滿惡意。「那件禮服想必花了我很多錢,小妹。」
艾莉嘲諷的屈身施禮。「你後悔送新娘的禮物,大哥?」
他探出手,扣住她戴著手鏈的手腕,那朵銀玫瑰踫到翡翠天鵝,閃著亮亮的光芒。「我期待雙方信守諾言。」他說。「如果不然,我會要求賠償。」
他專注的打量她,再開口時,證據狡猾請多。「即使一身華服,你看起來仍然很蒼白,親愛的,」還是有點冷,或許吧?我相信你今天沒出門。
「沒有,我在房里。」
「啊,」他頷首。「那或許是其他因素使你顯得很憔悴。」他揚揚眉毛。
「沒有,我想沒有。」她要盡全力才裝出笑容。「我敢說一定是因為我一直在屋里,芮夫,你知道我最討厭被拘束。」
芮夫皺眉以對,她的心跳了跳。
小時候,當他鞭打她時,最氣她不哭,不展現她所受的傷害,反而一臉的堅決,像現在一樣。
那股死氣沉沉突然像月兌皮一樣自她身上消失,她燦爛地微笑,轉向西蒙,愉快的宣布,「我餓了,我們過去坐吧,老公,昨夜我沒晚餐,只喝了熱牛女乃,白天又沒胃口,現在我覺得餓極了。」
這回換她帶頭走,小手握住西蒙,拉他走向木桌。
西蒙看著艾莉和柯杰克閑聊狩獵的事,好像胃口很好,什麼東西都吃,但是事實上她盤子里的食物沒有減少,而且她喝酒的速度比平常快。
「你不餓嗎,老公?」她叉走他盤中的烤肉。「這塊肉軟而多汁,我該替你找一塊比較酥脆的嗎?這一塊。」她得意地將一塊肉放進他盤里,微微一笑,長睫毛下偷覷著他。「你喜歡吧?」
他直接用手拿起來咬一口,艾莉的手突然扣住他的,將剩下的一半挪到她嘴里。西蒙著迷地看著她白皙的牙齒咬住他是那塊肉,她濕潤的唇,粉紅的舌尖舌忝去僅余的油膩。她的手指抓住他的,灰眸中充滿的承諾。
西蒙放棄去想艾莉突然來的活力背後的原因,只有傻瓜才會拒絕享受它。「你在玩什麼把戲?」他呢喃,拇指拂過她的嘴,她的舌尖探出來,雙唇含住他的拇指尖。
這種行為在餐桌上通常被看成不莊重,西蒙心想,他應該感到震驚,然而他知道周遭那些醉醺醺的賓客不會注意到,當然,除了她嫉妒的哥哥們和貝奧利之外。可是事實上,這反而令他微笑,這樣的反應更使他震驚。
他環顧桌邊,所有的朋友都在交談,沒人注意。
他的另一只手滑到艾莉坐的椅子上,絲質禮服下,她的肌肉收縮繃緊,他安靜而專注的移動,直到她停止戲弄他的拇指,低語。「不要。」
「我以為你想玩。」他回以無辜的笑容。
「只是戲弄一下。」
「這也是啊,抬起身體。」
她的牙齒咬住下唇,眉尖微微冒汗,雙手緊緊貼在大腿上,眼楮盯著盤子。
西蒙咧嘴微笑,一手漠然的拿起雞腿,好像很享受似的咬著,同時還和另一邊的朋友交談。
艾莉無法相信他對她做這種事,他手指所挑起的歡愉強烈的令她奮力控制,同時又一直想笑。她這個古板的清教徒丈夫竟然敢像猖狂的騎士一樣做出如此大膽的行徑。
當它發生時,她極力抓住現實,努力保持安靜,任由身體狂猛的爆炸,然後那種緊繃消失,肌肉放松下來。他流連的捏捏她,抽回她的手。
艾莉手指不穩的拿住酒杯。她是不是眼楮沉重,雙頰暈紅?她的目光自盤子上移開,直視奧利陰沉的眼神,他知道,他知道因為他了解她。她強迫自己保持上目光穩定,仍然直視他,即使她的心怦怦跳,手中的杯子差一點滑落。
首先移開目光的是奧利,被她不退縮的眼神看得落荒而逃,但是怒火在他眼中焚燒。艾莉長長地呈口氣,這時候才察覺在這安靜的時段里她一直屏住呼吸。
西蒙瞥她一眼,眼神邪氣的發亮,艾莉將一碗女乃油葡萄酒推向他。「吉兒調的女乃油葡萄酒很棒,爵爺,你不試試嗎?」
「謝謝你,不要了,我不喜歡甜食。」他微微一笑。「當然,除了某些特殊的蜜汁例外。」
艾莉懊惱的發現她的臉更紅了。「請容我告退,爵爺,廚房還有事等我去處理。
他禮貌的起身,讓她離開座位,才自顧自的微笑坐下來。
艾莉藉幫溜到廚房,雖然那里沒有什麼需要她處理,但是在這里,她可以冷靜下來。她的思緒轉到馬匹身上,納悶芮夫是否知道她和凱特先生的交易。
其實現在已經沒關系了。亞德征一批馬廄的人手在阿拉伯馬附近巡邏,今晚沒有人能動手,接下來幾天,她會把它們全部運到安全的地方。很快的,她也會跟著離開。
直到今天,她才發覺自己對生活的計劃越來越矛盾,在內心深處,有個很模糊的念頭一直徘徊不去,或許她不必拋下這椿婚姻才做她想做的事,一個令人渴望的小疑問一直在冒出頭來,如果她要求西蒙支持她的事業,他會有任何反應嗎?如果她說要在赫斯摩馬場上培育。買賣賽馬,他會怎麼說?如果她解釋獨立自主對她十分重要呢?同時保留自由呢?而且她不會利用那種自由來傷害他或危及他們的婚姻?
但是現在她知道絕對不能問他,他是個對妻子展現十足權威的人,怎麼可能和其他掌握她生活的男人有所不同。
而且他是赫斯摩家族的人。
她會按照計劃離開,除非他從荷蘭某個荒野處綁架到她,否則他不會得到多少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