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影炙心 第七章
情減舊，無奈傷春能作瘦。桂楫蘭舟，幾送人歸我滯留。
西門官柳，滿把青青臨別手。誰共登樓，分取煙波一段愁。
‘翠屏閣’同樣位于剎風堡的西北角，在影無昃居住的‘曉風居’的側面，自從上次影無昃重傷後，一直在那里養傷，剛能行動他就堅持要求搬入下人房，被穆嵐和棋昊強行留下，因而居住至今。
離開無影山莊一晃也有數月了，影無昃站在窗前望著天空皎潔如銀的月亮，微微的嘆了口氣，拿起桌上前兩天墨雪送來的蕭，緩緩的踱至門外的櫻花樹下，原本美麗如霞的櫻花都已凋落，繁茂的枝葉如同一把遮天的大傘，他最愛這樣的夜晚，溫柔的月光灑落一樹，透過間隙映照到樹旁的池塘中，微風吹過，粼粼波光，搖曳生輝……
他緩緩的舉起蕭送至嘴邊，悠揚淒婉的蕭聲伴隨著陣陣微風吹送到遠方……一如他那綿長的思念，悲傷而淒涼……浮生若夢呵……
曲罷，他慢慢的抬起右手，擦拭嘴角溢出的殷紅，恍若無事般痴痴的望著天空，如玉般俊美的容顏上，原本清亮的眸子籠罩著淡淡的憂傷，一陣風過，吹起他單薄的衣衫，揚起隨意披散的長發，如同飄渺的天上人，雖美，但卻虛無……
「少莊主……」一聲清淡的呼喚拉回他的神志，影無昃微微笑了一下
「紫兒，你怎麼來了？」紫雪自來莊那日，就在穆嵐處幫助處理部分莊內事務，主要是整理藥材和醫書，而緋雪和蒼雪兩姐妹則是隨他住在‘曉風居’，可能是看她們還小的緣故，沒有給她們安排什麼活，所以她們還是可以如往常般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少莊主，夜已深了，您早些休息吧……」
「紫兒」影無昃仰頭望向天空，清冷的嗓音緩緩的說「不知來年春天，是否也有如今夜般美麗的月光……」
紫雪听出了影無昃話中的弦外之音、淚水瞬間浮出眼眶，「少莊主，只要有紫雪在，少莊主一定不會有事……」
「紫兒，生死各有天命，何必執著……「影無昃微微笑著，轉身抬手拭去紫雪臉上的淚痕，淡淡的笑容中透出對世間一切全然徹悟般的淡然讓紫雪看的好痛心……
「少莊主……「紫雪嗚咽著，撲入影無昃懷中，
好溫暖，好熟悉的氣息，八年前，也是這個溫柔的懷抱，在刺骨的寒風中給予她力量，讓她知道，冷漠的世間還有如此讓人留戀的溫暖……可是現在……微弱的脈動，顯示著生命逐漸的遠離這具軀體……可是……她，卻無力阻止……
望著懷中哭的顫抖的人兒，影無昃微微的嘆了口氣，紫兒雖然心性冷漠，但卻格外中感情，只是不會輕易流露，這樣失聲痛哭的紫雪，他從未見過……如此一來，更顯而易見的說明……他，已時日無多了……
冷梟天靜靜的站在窗前，冷冷的望著不遠處沐浴在月光中絕美的身影，從他出門吹蕭的那一刻，他就站在窗前，滿含怒意的望著……越來越單薄的身型，仿若就要消失般……令他的心揪的好痛……
「堡主……「嬌柔的嗓音，軟軟的飄了過來，水零泠披著一席淡粉色薄紗，兩團雪白的豐盈若隱若現，柔若無骨的身子貼在冷梟天健實的後背，輕輕的蹭著……突然，瞥見不遠處相互依偎的身影，望了望身邊暴怒的人，一抹算計的眼神閃過柔媚的眼楮，她輕笑著「堡主，那兩個人，是堡內的……」
「下人而已……」冷梟天打斷她的問話，陰鷙的目光直直的鎖住沐浴在月光下蒼白瘦削的身影，他！！竟然可以若無其事的與他人擁抱……很好……很好……
他邪邪的笑了一下，伸手拉過身後柔軟的軀體，狂暴的吻著，水零泠嬌笑著，刺耳婬邪的笑聲，隨著夜風的吹送至兩人耳中，影無昃默默的抬起頭來，望著不遠處樓上調笑的身影……
「少莊主……」
「紫雪，你回去休息吧……」影無昃平靜的似乎什麼都沒有看到似的，淡淡的吩咐。
「可是……」
「我想一個人靜一下，不用擔心……」影無昃給了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是…紫雪先行退下了……」紫學微微躬身，剛轉身，身後的人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她慌忙回頭，看見影無昃一手扶樹，痛苦的皺著眉，殷紅的血跡沿著優美的下額緩緩的滴到雪白的衣衫上……
「少莊主!!」紫雪驚呼！飛奔回影無昃的身邊，扶起將要傾倒的身體，憤恨的目光狠狠的瞪了一眼前方樓上仍在挑笑的人……少莊主，他，不會帶給您幸福，您何苦如此執迷不悟呢……不值得呵……
「少莊主……」
「紫兒，無大礙的……」影無昃噙著淡淡的笑意，向一臉焦急的紫雪解釋道，當他轉身倏然發現前方站著的高大身影時，楞了一下，而後輕輕的抽開紫雪扶著的手，艱難的躬了躬身，淡漠而客氣的叫了聲︰「堡主……」
紫雪驚訝的回頭，目光瞬間變的憤怒異常……
「你！！……」
「紫雪！！」虛弱但卻威嚴的語調制止了紫雪接下來的話……
「堡主，如果沒有什麼事情，小人先行退下了」疏離而恭謹的語氣令冷梟天不悅的皺皺眉，但在看見紫雪仇恨的目光後，他的目光開始變的幽深起來……
「我不知道二位在此地幽會，打擾了二位的雅興，是我不對！」看似客氣的語氣，卻隱隱含著濃重的憤怒與殺意……
影無昃淡淡的笑了一下，不置一詞的躬身後離去……那樣淡然的神情，仿佛一切皆為俗事，與他無關似的……
站在剛才影無昃吹蕭的地方，冷梟天沉默不語的望著天空，不明白剛才听到紫雪驚呼時那劃過心中的強烈不安是為何而來，那幾乎遏制住呼吸的感覺，讓他瘋狂的甩開水零泠沖下樓……身後傳來的聲響令他猛的回過頭來，只見紫雪冷冷的站在身後……憤怒的目光中閃現著濃烈的憂傷……
「人，真的是很可憐……正如我，雖然恨你……但是，不得不求你……求你……放過少莊主……！」
冷梟天狠戾的目光望著紫雪，忽然仰天大笑,忽而轉過臉，望著漆黑一片的曉風居……「不可能！！他永遠逃不出去，即使是地獄，我也要讓他和我一起去！！我要讓他和我一樣嘗盡痛苦……」冷梟天痛苦而瘋狂的表情，令紫雪吃了一驚，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執著而又矛盾的感情……
自從那天起，冷梟天再也沒有出現在翠屏閣，而影無昃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依然默默的做著委派給他的工作，唯一變化的是，他的身邊時常會出現紫雪及穆嵐的身影……
「可惡！！！」水零泠一邊怒火沖天的砸著房間里的東西，一邊罵著。冷梟天已經有很多天沒有來過了，她好象在冷宮中一樣，越想越不甘心，當上堡主夫人是她的夢想……現在，幾乎全泡湯了，都是那個長的象女人一樣的男人的錯！
「小姐……」小銀看到滿室狼籍吶吶的叫了一聲「堡主他，請您去前廳一趟……說是堡主壽辰……」
水零泠一听，臉上瞬間放出異彩「快，快給我打扮一下！」今天，一定要奪回堡主的心……
當她到達前庭的時候，氣氛已經熱鬧非凡了，她一眼望見堂上正中瀟灑不羈的魁偉男子，嬌笑著跑上前去，經過垂手站立的影無昃身邊時，她鄙夷的唾了一口，影無昃依然恍若無人般靜靜的站者，她的這細微的動作絲毫不漏的看進冷梟天眼中，令他輕輕的扯起一抹笑容……
水零泠走到冷梟天面前，儀態萬千的福了福身，嬌嬌柔柔的說了一聲「堡主萬福，妾身來晚了……」
紫雪和墨雪厭惡的皺了皺眉，只有緋雪口無遮攔的說了一聲「惡心……」
不料這句話落入水零泠耳中，她惱恨的望了緋雪一眼，壓下心中的憤恨，死丫頭，看我早晚整死你……
冷梟天示意她坐到他身邊，水零泠半推半就的坐下，與其說是坐下，不如說是癱靠在冷梟天身上，冷梟天邪笑了一下，干脆一把將她摟到懷中，又惹來一場轟笑……
棋昊、穆嵐和雷震互望一眼，同時望向一邊站立的影無昃，美麗而清亮的眸子中，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有一片空茫……好象發現他們的注視，影無昃緩緩的抬起頭，看著他們，淡淡的笑了一下，絕美的笑厴，讓三人瞬間失了神……
「堡主，今個大壽，為何不先行通知妾身，也好有個準備……」嬌嗔的語氣，听的堂下的人一陣悚然……水零泠惱恨的望了影無昃及他身邊站立的緋雪，突然轉身望向冷梟天「堡主，今天您大壽，怎麼不見其他賓客啊？」
冷梟天瞥了她一眼「怎麼，難道你不想與本堡主一起過壽麼？……」
他從來沒有過壽的習慣，不過這次例外……
「什麼話啊，堡主，人家可盼望著能和您在一起呢……可是您這麼久沒有來看妾身了……」水零泠作勢擠出幾滴眼淚，冷梟天輕輕的笑了一下，不置一詞。
「雷震，通知下去，整個谷內的兄弟開懷暢飲……狂歡七日……」
「是……」
「緋雪，過來給水兒倒茶……」冷梟天冷冷的對堂下一直對著水零泠翻白眼的緋雪命令道，听到點了自己的名字，緋雪嚇了一大跳，她看了影無昃一眼，見他給了自己一個安心的笑容，只好滿心不情願的走上前去……
影無昃隨著緋雪的步伐緩緩的向前移動，直到落入一雙幽深的雙眸中，來到這里，他第一次正面看向冷梟天，一頭烏發依舊狂放的披散在肩後，漆黑的沒有多余裝飾的華貴長袍，腰間系著繡金嵌玉的腰帶，渾然天成，霸氣而不羈……
突然影無昃被他腰下垂著的掛飾吸去了注意，一塊通紅的血玉！！
他瞠然睜大雙目，那是十年前，被小地痞們搶走的，曾經屬于他的，血玉……他疑惑的望向冷梟天，只見他滿意的扯出一抹冰冷的笑……
忽听的身邊的人一聲驚叫，只見水零泠半邊衣袖全濕，正往下滴著水，而緋雪則是一臉憤怒的望著水零泠……
「堡主……她……她……」
「叫什麼啊，明明是你先伸腳絆我的！！惡狗先咬人……」緋雪毫不客氣的回嘴。
「嗚……」水零泠哭號著趴在冷梟天的身上「堡主，您還是把賤妾送回去吧……妾身在堡中的地位還不如個下人……嗚……」
站在棋昊和穆嵐身後的墨雪和紫雪冷冷的哼了一聲，活該的賤女人！我們四色雪可是你這種人可以欺負的！
紫雪擔憂的目光望向影無昃，見他依舊平靜的望著堂上的一切，輕輕的搖了搖頭……
「緋雪！你好大的膽……」冷梟天冷哼著望著緋雪，幽深的雙眸看不出任何情緒
「可是，本來就是她伸腿絆我嘛！」緋雪好不甘心的回嘴，
「堡主，您看，她根本沒把您放在眼里……」水零泠不怕死的添油加醋，但在墨雪和紫雪陰狠的眼神中趕緊住嘴，轉而抱著冷梟天的手臂哭泣……
「你是何身份！！竟敢回嘴！！」冷梟天開始動怒了，好囂張的奴才，和她的主人一樣……看著怒火在他的眸中凝聚，穆嵐和棋昊趕緊站起身說「大哥，今天這麼喜慶的日子，就算了吧……」冷梟天望向堂下佇立的白色的身影，優雅而殘忍的出聲道
「緋雪，你早已不是無影山莊中的四色雪，連你們的莊主現在也不過是我剎風堡的奴隸而已……」
「來人，拉下去掌嘴四十，以示效尤……」
「大哥！緋雪她只要知錯，你就原諒她這一次吧……」棋昊出來求情
「是啊，大哥，況且並不完全是她的錯……」穆嵐鄙夷的望了一眼掛在冷梟天身上的女人，也連忙開口道。
「剎風堡里可容不下如此囂張的奴才！！……拖下去！」
緋雪清秀的小臉上掛滿淚水，可依然毫不示弱的望著冷梟天，蒼雪站在影無昃的身後擔憂的望著緋雪，就在她被抓著經過影無昃的面前時，影無昃突然站出，擋住他們的去路……
「堡主，緋雪年紀還小，請您放了她這一次吧……」清朗的聲音響起，雖然恭謹卻依然不卑不亢……
「呵呵……「冷梟天冷笑著，陰戾的目光閃現著殺意……為什麼，為什麼任何人你都會保護！只除了我？在你的心中我沒有任何的分量，而你卻一直佔據著我全部的思想！……不甘心，我討厭這樣懦弱的自己，更恨見你痛苦而感到心痛的感覺……，你可知道，每次看到你那清高的面容，我就有將你親手粉碎的……冷梟天望著眼前俊秀的面龐，突然綻出一抹狠戾的笑意……
「你？算什麼人？也配在這里求情？」冷梟天毫不掩飾的鄙夷語氣，讓水零泠笑開了眼……
「不敢，只是懇請堡主高抬貴手……無昃感激不盡……」影無昃眼中閃過一抹痛楚，卻依然不放棄的繼續說著……
「好，只要有人願意帶她受過……」
「我願意……」話還沒落音，紫雪和墨雪同時開口
「紫雪、墨雪，退下吧……「影無昃淡淡的命令，清冽的眼望著前方高大的身影，幽深的雙眸閃現的是悲傷和無盡的淒涼……梟天，你是那樣的恨我，甚至不惜傷害無辜的人……其實，根本沒有必要……他緩緩的笑了……
……只要你開口，我現在就可以放棄我的生命……如果，只有這樣，才可以撫平你的傷痛……那麼，我願意……
突然心中一陣氣血翻涌，影無昃面色一白，痛苦的捂著胸口退了一步……
「少莊主……」墨雪、紫雪驚呼一聲，蒼雪趕緊上前扶住有些踉蹌的身影。強行咽下口中的腥甜，影無昃微微的抬起眸子，緩緩的說
「我來替她受過……」
「不……少莊主，緋雪自己承擔……」緋雪嗚咽著緊緊握著他的冰冷的手，泣不成聲，這樣虛弱而沒有生氣的少莊主，她覺得好陌生……真的，好陌生……
不穩的氣息，蒼白的面孔，由于血跡而變的艷紅的雙唇，讓冷梟天眼神更加深沉，無名的怒火中隱隱閃現著憂心……
「滾！」他發狂般的怒吼，緊握的拳，狠狠的砸裂前方檀香木制的長桌……
「堡主，妾身不要活了……被一個下人如此欺負……」水零泠不識趣的繼續開口，她不是沒有看見冷梟天的怒火，但是沒有收拾哪個賤丫頭和那個男人，她真的好不甘心……
「堡主……嗚……」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讓水零泠呆住了，她抬手撫上被打的臉頰，淚水在眼眶中不停的轉，但卻不敢再出聲……「滾！！」冷梟天冷冷的對她吼道……
她悲憤的爬起來，狼狽的向外走去……這樣的屈辱，我會報復的……你等著……影無昃……
抽開被緋雪和蒼雪扶者的手，他平靜的望著堂上暴怒的身影，隨後垂下眼瞼，自嘲的笑了笑……梟天，何苦給我希望呢……我真的很累了……已經……什麼都不想在乎了……不想再有那樣無盡的思念……不想體會那讓人刻骨銘心的情感……不要那樣溫馨而甜蜜的回憶……不要再在乎這樣滿腔仇恨卻又在痛苦掙扎的你……什麼……都不要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影無昃低吟著，轉身離去……留下一地驚愕的人們……
而冷梟天沉靜的雙眸一直緊緊的系在那抹縴麗飄渺的身影，復雜的目光中出現的是深沉的傷痛和無盡的依戀……[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