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眼渺渺 第一章
一道縴縴的身影低垂著細白的頸子,鋪平手上繡完最後一針的絹帕,就著矮桌上燃到心底的微弱燭光,仔細地檢查有無出線露針之處。身為歐陽家婢女的渺渺揉揉酸疼的雙眼,心底暗想著手上剛完成的活兒,總算是來得及趕上明兒個給歐陽珠兒小姐交差了。
自從十歲那年、虛弱的倒在街上只剩一口氣時,讓路經的歐陽珠兒帶回歐陽家收為貼身侍女後,渺渺便忠心不二的服侍著小她三歲的歐陽珠兒。
渺渺自踩進歐陽家的門檻後,只當十歲以前的自己已經死了,而她的一條小命是歐陽珠兒給的,所以她這一生,自當為了歐陽珠兒而活。歐陽珠兒要她往東邊去,她就不敢將眼光調往西方瞧。除了日常生活的服侍伺候之外,她也為歐陽珠兒的各個西席夫子交代下來的功課負責。
對琴棋書畫、裁縫刺繡皆無半分興趣的歐陽珠兒,偏偏有一位希冀將掌上明珠培養成人人夸譽的大家閨秀的爹爹。
歐陽老爺子家財萬貫,當然也就免不了喜花愛色、美妻俏妾成群。光是兒子他就生了兩打以上,但他在年近五十歲時,納進一名十六歲小姑娘,成為第十八名小妾之後,才生下唯一的女兒歐陽珠兒。年紀那麼大才明珠入掌,當然是捧在手心里寶貝得不得了,自然養育出歐陽珠兒驕矜任性的個性。
對于爹爹找來一大事夫子教授閨閣千金該懂得的詩詞歌賦、操琴刺繡,生性靈動活潑的歐陽珠兒自是討厭得不得了。她見自小服侍在身旁的侍女渺渺慧黠聰穎。所以夫子來上課時,都讓渺渺也跟著在身邊學習,好讓渺渺代為做好各項功課向夫子交差。
而渺渺代歐陽珠兒呈上去的功課,也讓各位夫子贊不絕口,多年來一直沒人懷疑過那些全都不是出自歐陽珠兒之手。長久下來,內向文靜、清麗嬌秀、縴細弱質的渺渺在經過各家夫子師傅的禮儀薰陶後,儼然比活潑的歐陽珠兒更像個嫻靜秀雅的名門閨秀。
歐陽家男丁興旺,如春花般嬌美的渺渺自然免不了要遭到各個少爺覬覦的眼光。所幸各少爺在無法得到歐陽珠兒的同意之下,倒是還沒有人敢對渺渺伸出不規矩的手腳。而渺渺發了願要服侍歐陽珠兒一輩子,自然也從未想過有披上嫁帔離開歐陽珠兒身邊的一天。
富貴嬌氣的歐陽珠兒,行事皆憑自己的喜好,而她有個很奇怪的喜好,就是喜歡看美人,愛讓長得好看的姑娘們成天繞著她身旁打轉,愛和美人們一起用膳、賞景、放只鳶、撲撲蝴蝶,服侍她的日常起居。只要讓她看上的貌美姑娘,她全都想盡辦法不擇手段的要攬回歐陽家,財大氣粗的歐陽老爺子也總是順著她的性子慣著她。
歐陽珠兒日前才讓商場霸主名門疾雪山莊的宮家老夫人收為義女,而在宮家作客期間、卻一眼喜愛上義兄未過門的媳婦兒,也就是疾書山莊莊主宮破雷的未婚妻子于沁沁。她像小孩見到喜歡的寵物一樣萌生了佔有之心,竟然買通兩個亡命之徒,擄走美麗的于沁沁要帶回歐陽家藏起來,後來還提出高額賞金要殺手們去殺了宮破雷,以及曾留客于沁沁的鴆花島島主申屠瑣莆。
為了小姐的膽大妄為,渺渺日夜提心吊膽、驚惶不安的睡不安穩。日前她倆的小命才差點斷送在鴆花島島主手上,而現在小姐竟然還提出重金要對方的項上人頭,她真怕那邪惡的申屠魔頭一時不痛快,直接就殺到歐陽家來了,到時大伙兒該怎麼辦才好?
渺渺嘆口氣收回紛亂的思緒,輕輕捶了捶僵硬的肩膀,將繡有「歐陽珠兒」的繡帕,和落款「歐陽珠兒」的字帖細細地收拾好,準備月兌下外衣就寢。
她覺得自個兒真是幸運,因為珠兒小姐不時要她代做些女紅、寫些字畫,才能讓她一個小小的貼身婢女單獨住一間房,而不需和其他侍女擠大統鋪。
「渺渺,渺渺!快起來啦!趕快幫我收拾行李,我們要去鴆花島找沁沁!」歐陽珠兒站在渺渺的房門外,急促地拍打著木板門,邊低聲的叫嚷著。
「小姐,現在這樣晚了,還要上鴆花島?」渺渺不解地趕緊打開房門,看著歐陽珠兒問道。
「對啦!沁沁捎了封信來,說是很想念我,要我快點到鴆花島去找她呢!我好想早點見到美麗的沁沁哦!」歐陽珠兒掩不住興奮的跑回自己房里去,還不忘轉頭繼續交代,「快點幫我收拾好東西,我已經讓馬車在後門邊等了,我們馬上出發!」
渺渺連忙乖乖的跟上前,到歐陽珠兒房里去替她打理行李。與未婚妻子于沁沁留在鴆花島的宮破雷算算時日,知道依歐陽珠兒對沁沁的歡喜熱切。大概已經快馬趕到鴆花山下,而他當然不想讓歐陽珠兒再有機會見到沁沁、日夜纏著她,惹得他醋意橫生。
在與沁沁順利成婚前,他實在不願再讓任何人分散未婚妻對他的注意力。他壞心眼的想出一個辦法,就是假意答應申屠瑣莆,要讓自己的妹妹來鴆花島代替沁沁繼續作客,事實上他是要把纏人的義妹歐陽珠兒召來充數。
一個古里古怪的申屠瑣莆纏著沁沁就已經讓他吃不消了,若再加上鬼靈精怪的義妹歐陽珠兒,那還得了!不早些帶沁沁回疾書山莊成親,他實在是睡不安穩。
于是,不顧申屠瑣莆投向沁沁哀求留下的眼光,宮破雷硬是快馬帶沁沁回疾書山莊。
***
鴆花島並不是在大海上或湖泊中,而是在山頂上,一個並不高聳且地勢不險的山頂。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不是「島」的鴆花島會得此名,可是從來沒有人敢去問歷任的鴆花島主是什麼原因,也沒有人敢不請自來。
現任島主申屠瑣莆很是年輕,約莫二十四、五歲而已,但是武功高深莫測且擅長使毒,而且性格非常怪異。
申屠瑣莆行事全憑心情而定,凡事皆不照常理而為,視人命如草芥,情緒越是惡劣,臉上的笑容便越是開朗,即使動手殺人時,那牲畜無害的笑顏亦不會改變分毫。
他天生一張好看的女圭女圭臉,沒說話就先笑,說完了話還是笑,教任何人也沒辦法真的對他發脾氣。
「你就是疾書山莊宮家三小姐?」申屠頊莆態度輕蔑地看著站在眼前,渾身嬌氣的小丫頭。
歐陽珠兒想想也沒錯,便回答︰「對!」
「很好,非常好。」申屠頊莆狹長的眼底閃現一絲狡獪,「來人!把她給我丟到豬圈關個三天三夜,除了豬食,不許人送飯菜給她。」
「什麼?」歐陽珠兒驚聲尖叫。「沁沁呢?我要見沁沁,是沁沁邀我來的!沁沁在哪里?」她瘋狂的大喊大嚷。
申屠頊莆對歐陽珠兒驕恣的口吻感到異樣,不好的預感襲向他。
「你叫什麼名字?」
「你這個卑賤的小人,不配知道本小姐的閨名!」歐陽珠兒傲慢的仰起下巴瞪著他。
申屠頊莆瞥了一眼站在旁邊低頭發抖的渺渺,「她叫什麼名字?」
「小……小姐是……歐陽府的千金,閨名不能……隨便讓人……知……道。」渺渺白著小臉,人抖聲也抖。
申屠頊莆突然大笑起來,只有鴆花島的僕婢們知道,島主現在心情非常的不好。
「宮破雷,你好樣的!」申屠頊莆眼底怒火狂燃。
說什麼要讓自己的妹妹上鴆花島作客,結果是送了個宮家義妹來,還是曾懸賞萬兩黃金,要取他項上人頭的歐陽珠兒!
「把歐陽珠兒關到豬圈,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放她出來!」
「你敢!」歐陽珠兒大叫。
申屠頊莆大笑著沒有回話,轉頭就走。
***
「申……申屠少……爺,求求……求你……」渺渺全身顫抖著,攔住好不容易才遇見的申屠頊莆。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抬起頭來。」申屠頊莆懶懶的看著眼前瘦弱得恐怕他吹口氣就要飄走的人。
「奴……奴婢……渺渺。」渺渺結結巴巴的回答。
「你這丫頭膽子可真不小,你可知道從沒有人敢攔我的路?因為攔我路的人,現在都已經是死人。」申屠頊莆漾開笑顏,吐出冰珠子似的話語。
「奴婢……求……求少爺,放……放過我們家……小姐。」渺渺嚇得癱坐在地上,卻仍不忘記要替歐陽珠兒求情。
「小姐?那個現在和豬仔爭著吃餿水的歐陽珠兒嗎?」
申屠頊莆俯看著小臉嚇得青白的渺渺,發現這丫頭清麗無比,氣質不遜于他所欣賞的于沁沁,只是膽子大小,不像于沁沁那麼冷靜淡然。
「是……求求……申屠少爺。」渺渺趕緊跪伏在地不停磕頭。
渺渺一下一下磕著,磕得她頭昏眼花、眼冒金星,但未听到申屠頊莆的應允,她仍是不斷地以額頭撞擊石板地面。
「做啥?磕傻了頭,要在鴆花島上吃閑飯嗎?」申屠頊莆在渺渺磕了幾十下後,將足尖伸到她的頭與地板之間。
只見他月牙色的鞋尖因頂住渺渺額際而染了一攤怒紅。
「你弄髒我的鞋,那你也真是該死了。」申屠頊莆蹲,用食指頂著渺渺小巧精致的下巴,抬起她血流滿面的蒼白小臉。
「對……對不起,奴婢幫……幫少爺洗……洗干淨。」渺渺低聲說。
「求……求少爺,放……放過我們家……小姐。」她的大眼開始失神渙散,但仍不忘苦苦哀求申屠頊莆。
來不及等到申屠頊莆的回答,渺渺就合上了眼簾,癱倒在地上。
申屠頊莆修長的食指讓渺渺的鮮血染紅了,他將沾了鮮血的手指含進嘴里舌忝了一口。
「真甜。」他若有所思的看看渺渺美麗的驗龐。
「你還沒幫我把鞋洗干淨哩。」隨手拍打了渺渺身上幾個穴道,他抱起她就往自己的藥居飄去,
「嘖!瘦得像只貓。」
鴆花島的奴僕全都震驚的睜大了眼。島主竟然不嫌髒的抱著渾身是血的丫頭?島主不是最討厭別人弄髒他身上的白衫嗎?他連殺人都不讓對方的血濺到身上半滴,而現在……
「申屠頊莆你這個卑鄙無恥下流齷齪骯髒污穢低賤下三濫無品德不識字不洗澡沒衛生吃大便豬狗不如人神共憤天誅地滅天殺的該死十萬次的王八蛋!快點放我出去!我要殺了你!我要砍死你丟去喂狗!」
歐陽珠兒精神十足一字不頓的破口大罵。她雖然被申屠頊莆下令關在不許人送食的豬舍里,但是因為忠心的渺渺每晚都會偷偷送飯遞水給她,所以她並沒有顯現任何不濟,只除了……沾了-身豬仔的口水。
但是渺渺今天一直還不見人影,這讓歐陽珠兒開始感到心慌,有點擔心渺渺會扔下自己逃命去了。尤其渺渺膽子小得比麻雀還不如,對申屠頊莆更是怕得要命,她越想實在越是擔憂。
當鴆花島的幾個侍僕奉了申屠頊莆的命令,要來把歐陽珠兒改禁閉到別處時,听到她大氣不喘的罵了那麼一大串,著實替她捏了一把冷汗。但他們也不得不佩服她,一個小姑娘被關在豬圈那麼多日了,還仍然斗志高昂,也算是了不起。
看見他們,歐陽珠兒高傲地道︰「哼!怕了吧!總算知道要放我出去了。」
「我們是要請姑娘到另一處舒服些的地方休息。」
「為什麼?申屠頊莆那臭家伙是良心發現了嗎?」
「這都要感謝你忠心的侍女。」
「渺渺?」
「是呀,若不是她以死向島主苦求,恐怕姑娘還不曉得要待在這里多久呢!」
「以死苦求?渺渺死了?」
「這……這個嘛……姑娘這邊請。」侍僕們不再接話,只請她移位。
歐陽珠兒讓渺渺的死訊嚇得身子一軟,乖乖地任憑鴆花島奴僕拖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