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天使 第四章
方瑋琪緊抓住左輪手胡桃木槍把,俯趴在她面前業已斃命的兩個人,他們的雙眼直挺挺地瞪著科羅拉多耀眼的太陽。殺死這兩人的是她的子彈還是伊里的?她不知道,她不想知道。
瑋琪把槍收回槍袋中。她告訴自己她很高興這兩個混混決定要出手,也很高興他們都死了。這五個月來她勤練槍法,一周七天,一天三小時,為的可不是將他們活捉交給警方。那麼她為何在發抖?她為何突然需要背對他們的尸體?
瑋琪顫巍巍地深呼吸一口氣,眼眶發熱。然後她又詛咒一聲。她才不要哭。自從那夜農場遇襲之後,她就沒再,現在自然也不能哭。
他們兩個活該。她和伊里給他們好幾次機會繳械投降,她才不要良心不安。他們加害她父親和莉莎,算是死有余辜。
瑋琪掃視岩石累累的山坡。該死!伊里人呢?她原以為他會大搖大擺走過來的,她需要他幫忙把這兩具尸體抬上馬背,可是伊里不見蹤影。她不解地蹙眉。這陣子他的動作越來越遲緩了。三個月前他們遠離家園在外奔波,他的痛風毛病就越來越嚴重了。但她大仇未報。這兩個歹徒死了,但還有四個尚未正法。包括柯瓦尼。包括白約翰。
她疲倦地伸個懶腰,摘下頭上的黑帽子,揉揉汗濕的短發。她心中一痛。雖是過了好幾個月,有不習慣她一頭短發,但她並不後悔,跟她並不後悔,跟她身上的牛仔褲及灰棉布襯衫、黑背心一樣,短發可助她完成報仇大志。
她已不再是方瑋琪。現在她是李維奇,一位靠賺懸賞獎金過活的游俠。
她從牛仔褲口袋中取出一張紙打開,硬著心腸比照紙上畫像跟兩具尸體的面容,沒錯,他們正是史威德和詹克林,表兄弟,生于密蘇里,加入同鄉盜匪兼殺手賈氏兄弟。她確定坎特鎮的警長一定可以看出他們相貌與海報上畫的一般無誤。
緝拿歹徒,死活不拘,傳單上方大剌剌寫著這一行字,下方則又印著一行︰「最好是死的——好給法庭節省一條繩子。」
她用力一捏,海報便皺成一團。這兩個人無惡不作——搶劫、、殺人、放火——罪行遍布堪薩斯州,以及科羅拉多和新墨西哥的邊界。雖然這兩個並非時時與柯瓦尼和白約翰一干人一起作案,他們也會自行犯案,有些被害人在臨死前描述了他們的相貌。
農場遇襲的一個月後,瑋琪喬裝往波頓,適巧看見了這張海報。她自後門進入警局.在一間密室中指認一大堆罪犯圖像。
她都快放棄了,可是倒數第二張海報卻出現了詹克林和史威德的畫像。再度見到他們的臉,她感到血液都凝固了,同時卻又感到精神一振。她又指認出兩個凶手來了。
但是當她向警長說明時,他卻只是聳聳肩,告訴她說他們大概已經逃出州境,他也無可奈何。
「你的意思是你根本不想有所行動。」瑋琪老實不客氣地說道。
韓警長勃然大怒。「听著,瑋琪小姐,我同情你們家的遭遇,但是我並非自由身,不能越職權及法律。」
「去他的法律。」她齜牙咧嘴。
「你可以跟聯邦聯系。」他繃著聲音說道。「或者呢,」他指著海報,帶著點諷刺意味地說道︰「你大可去雇一個賞金殺手。」
「什麼是賞金殺手?」
「那大概是最下等的人了,」警長說道。「為了錢而追殺別人。」
「反正這兩個也不是人,他們是野獸、野蠻人。難道你忘了他們是怎麼對付我父親和姊姊的?」
警長站了起來,滿臉通紅,口氣也變得防衛起來「瑋琪小姐,我已經盡力了。我跟手下追蹤了兩個星期,到頭來仍是兩手空空,反倒是我的一個手下挨了一槍。我們也別無選擇,只好回來。我在這邊有要務要處理.我有我的責任。」「你也有你的責任。」他在痰盂中啐了一口。「你該回去照顧姊姊,你們姊妹倆還能活著已是萬幸了。就我所知柯瓦尼和他的手下平常是不留一個活口的。」
瑋琪很想告訴他那天發號施令的不是柯瓦尼,而是名叫白約翰的疤面男子。但是她已經答應伊里絕不告訴任何人——包括警方在內。所以她只好默默回家去,但她把海報也回去了。那時她只是想給伊里看,計劃是後來才想到的。
如今她和伊里就要去領他們的第一筆賞金了。八百元.每具尸體四百元——雖然這些錢對她而言一點意義也沒有。她會接受這筆錢,因為她需要錢來繼續追捕其他人。這幾個月她學到了一件事︰許多情報無法自己收集,只能用錢買通。她和伊里就是循此管道認出白約翰那幫人當中另外一個人的身分——一個名叫葛迪的小賊。警方並沒有懸賞捉拿他,但是瑋琪獲悉邊石鎮曾發出一張通緝令,因為他曾到當地教堂偷錢。最後一個年輕人——那夜袖手旁觀的那個——卻仍查不出身分。
即使如此,瑋琪很清楚其中最難追蹤的還是柯瓦尼和白約翰,一則她目前為止尚未看過任何緝拿柯瓦尼的告示,農場遭襲尚未成為官方記錄,因為如此一來柯瓦尼便會知道自己留下了活口。至于白約翰——大家都以為他死了。
雖然她不肯承認,但她知道伊里也有可能弄錯,可能另有一個人跟白約翰有著一樣的刺青。萬一這種人已經得悉有人在追捕他怎麼辦?他可以安排埋伏,瑋琪就——
她背後突然有聲響。她一驚,槍已迅速抓在手上.雙眼緊盯著那兩個歹徒,心怦怦地跳。他們並沒有動。她這才如釋重負,隨即又暗罵自己︰難不成人死後還會有冤魂來報仇?
這聲音其實是其中一名歹徒的馬發出來的。瑋琪收好槍。叫自己別這麼草木皆兵。
「該死!」她自言自語道。伊里人呢?他的動作不可能這麼慢吧?她大聲呼喚他。
沒有回音。
她突然感到心底一涼。詹、史二人在被撂倒之前曾開了幾槍。「伊里!」她叫得更大聲了。
什麼都沒有。
她連忙走下斜坡,起初還是謹慎地走著,留心松動的石頭,但是她一連又喚了幾聲卻沒有回音,心里就急了。伊里該不會是死了吧?他不能死!她不能沒有他。
她瞥見他在一個十尺高的岩壁下方,顯然是失足掉下去的。他仰躺著,雙眼緊閉,左腿變成很不自然的角度壓在身體下面。瑋琪胃部在翻攪,迅速找了條羊腸小徑爬下去到他身邊,輕輕踫觸他,見他身體動了動,她才吐了氣。
「謝天謝地。」
「那些歹徒呢?』』他掙扎著想起身,整張臉因痛苦而扭曲著。
「死了。」她說著,按住他肩頭。「你放輕松。」
他頹然向後倒。「腳摔斷了。」
她自靴中取出一把六寸小貓刀。「我來看看。」她層層地割開伊里的鹿皮綁腿,看到骨頭並沒有刺穿肌肉,這才松口氣,但是他的腳整個腫起來,脛骨顯然也移位了。
她的手心發汗,便隨手擦在長褲上。「得先幫你固定才行。」
「或許坎特鎮有大夫。」
「你可以騎馬嗎?」
他搖頭。「你得做個擔架才行。」
瑋琪望向山坡。「距此半里處有個白楊樹林,我可以弄些粗韌的枝椏來。」她想起身,伊里卻使力拉住她。
「你還好吧?」他問道。
「很好,一點傷也沒有。」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剛殺了兩個人。」
「我殺的是殺父仇人,記得吧?」
「你是說你心里還算好過?」
「我是說,」她絞著手。「他們原想殺死我們。」
「這兩上不同,你也很清楚。我們像貓犬一樣追蹤他們兩個星期之久。」
瑋琪站起來踱步。「你的口氣活像是我們逼他們似的,活像我們早該打退堂鼓。干麼?讓他們逃之夭夭嗎?」
伊里呼吸困難。「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也明白。他們可能是要去跟柯瓦尼一干人會合再要是我們稍安勿躁——」
「這件事我們早就討論過了。」
「現在我們還要再討論一次!這兩個人是我們追蹤白約翰的好線索。」
「我們要他們投降,是他們自己不肯的。」
伊里哼了一聲。「他們死定了。我們一把他們逼到死角,他們就死定了,不是被我們槍決,就是被判吊死。我們原可放長線釣大魚的。」
「不!他們可能會逃走,他們又下手搶劫、殺人——教我夜里怎麼睡得著?」
「你現在就睡得著嗎?」他目光犀利。
「睡得很熟。」她咬咬牙,背對著他。
伊里嘆口氣。「我不是故意要折靡你,我只是不喜歡你做這種事,這樣做是不對的。我陪你,主要是因為不如此你就要單獨行動,這樣子我會良心不安。」他疲憊地搖頭。
「看你這個樣子,你爸爸一定會心碎。」
「爸爸已經死了。」
「莉莎沒死。」
「不要再提了。」
「你不能這樣下去,不管那些人犯下什麼滔天大罪,你都要設法忘懷,不能一輩子牢記他們,妞兒。」
「別叫我妞兒,」她斬釘截鐵。「我叫維奇,你不能說l溜嘴。就算只有我們兩個人時也不可以。」
「該死!」一陣劇痛令他透不過氣來。「我的話你根本就沒听進去。」
「我听進去了,」瑋琪說道。「可是我不想听。還剩下四個人,伊里,四個。等他們死了或是坐牢,我才會罷手。」
他低低詛咒一聲。「我真不該隨你的意思,不該帶你到坎特鎮來,我早該把你鎖在你姨媽家的閣樓里,我也不該去找——」他住口了。
她咪起眼楮。「找誰?」她問道。「你在講誰?」
伊里痛苦地移動身子。「腿好痛,你最好快去做個擔架。」
「找誰?」她再追問道,但伊里閉口不語,顯然是很後悔說溜嘴。她知道她再追問也沒用。
她氣呼呼地走到馬匹那兒。反正她也厭倦爭論不休了。她當然更不想自己行徑究竟是對還是錯,免得自己內心都起了懷疑,而她是絕對不能動搖的。她已作了承諾,她一定要改造承諾,這表示她一直要給仇恨之火加燃料,如此而已。
她自伊里馬鞍上取出水壺給他喝。
「真想喝杯酒。」他嘀咕道。
她擠出一絲笑容。他顯然也跟她一樣懶得爭論了。
「到坎特鎮時再說,你好好休息,我馬上就過來。」
她騎著「加拉漢」來到白楊樹林,自鞍袋取出一支小斧頭,動手砍下兩枝韌而有彈性的樹枝做臨時擔架的柱。兩個小時之後她已是汗涔涔的,不過擔架已經做好了。
她抬眼望天。離天黑還有幾個小時,她應該有足夠時間把伊里弄回坎特鎮。
她停下來喝口水,再以手掌盛了引進抹在臉上及前額上。水令她精神一振,但她卻無意把臉洗干淨。這是她女扮男裝的另一個代價。她需要臉上的泥土掩飾自己從未刮胡子的事實。
「你呢?『加拉漢』?」她拍拍愛駒的脖子。「你渴嗎?」
「加拉漢」哼了一聲。
瑋琪自水壺中倒了一些到帽子中盛著給馬喝。「好乖。」她又拍拍它。「今晚你可以睡真正的馬廄,我還會備一桶燕麥給你吃呢。」
馬兒用鼻子摩擦她的頸項,瑋琪露出一絲笑容。「加拉漢」是她跟過去的生活唯一的連。她環顧四周起伏的山巒、樹木零星的山坡,洛磯山脈高聳的山峰隱約可見。這兒跟堪薩斯州的大草原很不相同。
現在家鄉的玉米一定長得跟她一般高了,如果伊里曾播種。而往南會是一片麥田海,在風中搖曳著。
莉莎會在廚房里,忙著做檸檬汁。
她父親會……
瑋琪閉上雙眼。
多想也無濟于事,她要集中注意力于現在。她嘀咕一聲,拿著擔架上馬。伊里需要她,她最好回去找他。
她發現他已快神智不清,十分吃驚。他的腿傷顯然比想像中要嚴重。她力持鎮定,把擔架放在伊里馬背上固定好,然後盡可能輕輕地把伊里抬到上面。他的嘴唇發白,雙眼緊閉。她暗暗叫苦。坎特鎮最好有大夫。
「撐著點。」瑋琪說道。「你不會有事的。」
他睜開雙眼。她見他滿眼痛楚,不由感到心酸。
「別忘了那兩個歹徒。」他說道。「你不能把尸體留在這兒。」
「已經不重要了,我要帶你去看大夫。」
「如果不帶走,兀鷹會來啄食,屆時就難以指認了。
瑋琪胃部作嘔。「我不在乎。」
「我們需要那筆錢。我們兩個身上加起來才不過十一元,這樣買不到什麼情報的,大夫也不肯給我白看病。」
「可是……」
「去抬尸體,快。」
瑋琪只好讓步,她不想再讓伊里難受。她匆匆牽著「加拉漢」和兩個歹徒的馬走上坡。她走近尸體時看見蒼蠅成群。瑋琪突然意識到伊里要她處理尸體顯然是別有用意,便硬著心腸,盡可能不要直視尸體,以繩索套住詹克要肋部,用力將他拉到他的馬背上綁好,再將史威德如法炮制。等她做完,看見這兩個像頭干巴巴的野鹿尸一樣,心頭又不安起來。
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好想尖叫逃走去大吐一場她尤其想洗個澡,洗刷掉身上這兩個人的氣味。
她挺直腰桿,拿起綁在馬兒身上的繩索,牽著馬兒回頭打伊里。見他盯著她瞧,她一點也不意外。她定定地迎視他。「我們可以走了,」她說道。「我已經把咱們的八百元賞金綁好準備上路了。」
他撇嘴,卻沒說什麼。
他們這才出發。瑋琪小心翼翼地挑選路徑,專走最好走的路,以免伊里過度顛簸。
他們在黃昏時分來到坎特鎮。瑋琪帶點煩躁地打量這小鎮,這簡直算不得什麼小鎮嘛。以前可能有此遠景,但最後卻無疾而終。
寥寥幾間破敗的建築物。歷經風吹雨打。她策馬走向似乎還有營業的唯一一幢。招牌上寫著「葬儀社」,她正想進門問,又瞥見另一頭的酒店也有營業她遠遠地看見一個人拿著掃帚掃街,她也無暇多顧,急著想給伊里找大夫,說不定葬儀社的人會知道哪里有大夫。
她下馬後,將四匹馬都拴好,再去看伊里。他並沒有睡著也沒有昏迷。她模模他的額頭,有點燙。她舉步想走進葬儀社。
「站住!」一個聲音叫道。
瑋琪轉身看到一名壯漢大踏步走來,襯衫上的錫制星章在陽光下閃耀。
「我是查漢克警長。」他簡短說道。他看看尸體,手指則弄著腰間的槍托。「先生,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瑋琪盡可能壓低聲音,讓嗓音沙啞。「我得先帶朋去朋友看大夫。」
「哼,你得先把尸體交代清楚。」
瑋琪大怒,隨即又按捺怒氣,把緝拿告示遞給警長。
他藍眼中浮現一抹不屑之色。「賞金殺手,」他嗤之以鼻。「從你身上的臭味就該知道了。」
「臭味是從這兩個人身上發出來的。」瑋琪很不客氣地說道。
警長不再用嘲諷的口吻說話了。不過她也不在乎,她已經習慣了。目前能上能下為止她還沒見過瞧得起賞金殺手的警察。或許是因為賞金殺手做得了警官辦不到的事。
她回到伊里身邊。「大夫呢?」
「這兒沒有。礦坑停采之後就沒有了。馬車店再過去的馬強生很會醫治牲畜,應該也會醫人,你把你的朋友送到美蜜小姐的寄宿之家,我去通知馬強生。」
「謝謝。」
「不必客氣。」他大踏步走到尸體邊,一把揪起他們的頭發,比照告示上的圖像。
他嘀咕一聲。「幾年前我跟這兩個無賴結過梁子,那時我是亞比林的警長。」
瑋琪很好奇堂堂亞比林的警長怎麼會來到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坎特來,可是她沒有追問。她早學會在西部不要追問別人的過去,唯一的例外是她要追殺的人。
「我和我朋友要領賞金。」她說道。
查漢克聳聳肩。「我得打電報通知上級,可能要好幾天。景況好時咱們這兒就沒什麼錢,兩個星期前銀行搶劫案?知不知道是誰干的?歹徒有沒有逃走?」
「該死的歹徒殺了一位銀行框員和一位顧客,另外則沒有清楚的目擊者。」查漢克目光冷峻。「唯一教人快慰的是那幫人大費周章,卻只搶到三百元。」
瑋琪無暇細想是否為白約翰一干人所為,現在她還不能多想,以後她會再細問。現在她要考慮伊里。她執起伊里的馬的韁繩。「我會帶我的朋友到美蜜小姐那兒。」她說道。「你能否請葬儀社那邊處理一下這兩具尸體?」
「咱們不會給他們付帳的。」
「他們的裝備應該夠用來付帳吧?」
「或許。」
她很不耐煩。「跟葬儀社那邊說我等一下過去處理。」
美蜜小姐的房子是座兩層樓的木造建築,當年想必曾風光過。瑋琪發現美蜜小姐亦然,她已是遲暮美人,身材豐腴,一頭橙色頭發,年已五十許。琪猜想以前美蜜小姐的職業可能比開客棧不名譽多了。厚厚的脂粉及濃密的假睫毛遮掩了那張原可能是和善的臉,反倒像是萬聖節把小孩嚇哭的面具。但是瑋琪也無權挑剔。
「我需要另外一個房間。」瑋琪和美蜜小姐扶著半昏迷狀態的伊里到干淨的床上後,琪說道。
「歡迎之至。」美蜜在這間二樓的房間忙進忙出,拉開窗簾和窗子。「我這邊已經好一陣子沒多少生意了。我先整理一下你的房間,就在走廊再過去一些。房間沒用到時我喜歡把里頭東西都收起來,以免日曬損壞。」
瑋琪遞給她一個銀元,她差點放到嘴邊咬一下。「應該假不了。」說完她就走了。
門口有人敲門,她以馬是美蜜,就過去開門,不料門口站的卻是一個魁梧大的大漢——比高大的她還高上至少一尺的黑人。他的襯衫衣袖已經不見了,瑋琪心想一定是故意剪下,以免緊繃著臂膀壯碩的肌肉,他的胸膛也碩大得驚人,而那雙手……她還沒見過這麼大的手。她看得目瞪口呆。
「我是馬強生,」他露出和氣的笑容,顯然他早已習慣她這種反應了。」警長說你可能需要找人看病?」
「是的,請進。」她尖著嗓門說著,隨即回過神來,清清喉嚨,假裝在咳嗽,又低啞著聲音說道︰「我是李維奇。」她帶他來到伊里床邊。「他的腿摔斷了。」
馬強生蹲在床邊,以出奇的嫻熟及溫柔撫模著伊里的腿。「能否請你去拿些繃帶和夾板來?」
「馬上去。」瑋琪匆匆出去。
她不到十分鐘就回來了,但那時馬強生早已把腿給固定好,伊里甚至已經坐起來了,雖然很憔悴蒼白,但居然好了很多。馬強生接過瑋琪遞給他的東西,迅速幫伊里包扎。
伊里大感折服。「我常踫見自詡醫術絕佳的大夫,卻沒見過像你這麼行的。
「這是我的榮幸」在美鴦進來的水盆中洗洗手。
「我們實在是感激不盡,」她伸手掏口袋。「多少錢?」
「不用錢。」
「可是……」
「我打鐵要收錢,但是救治同胞不收。」
瑋琪笑道︰「謝謝。」
強生想走向門口,瑋琪卻把他拉住。「不知警長對你說起什麼事?」
強生毫不遲疑地說出口,瑋琪心想他是不會瞧不起這種職業。「能否請教幾個問題?」
「什麼問題?」
「關于兩個星期前發生的銀行搶案。你有沒有在那段時間看到什麼生面孔的人?警長說搶匪沒留下活口。」
馬強生搔搔下巴。「我想其中一個搶匪會在我的馬車行寄放他的馬匹,他像是先來探路的。」
「是柯瓦尼。」瑋琪喃喃說道。
她向強生描述柯瓦尼的長相,強生點點頭。「就是他沒錯,雖然他用的不是這個名字。我想告訴他說他的馬可以換右前方的馬足鐵,可是……」他目光嚴峻起來。「他說我這種人沒資格勸他。我祝你早日抓到這家伙,雖然我平常不太喜歡賞金殺手。」
「為什麼?」
「以前追捕月兌逃奴隸的就是他們。」
「我沒做過種事。」瑋琪說道。「以後也不會。我牢記爸爸教道我說人應以自己、家庭及國家為榮,還說每個人都該有此權利。」
「沒錯。」強生別開臉。
「以前我家主人也是好人,他常讓我照料他的馬,好漂亮的牲畜。有一天他起床,把他的得獎馬匹送給我,那天他得知北佬會打勝仗,我說他需要馬來東山再起,他說他不想東山再起。」
「他放火把農莊燒了,拿槍打死妻子再自殺。他的三個兒子都死于戰場,他就這麼放棄了,可是我不然。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我認為老天爺就要你不要去仇恨和愁苦終日。」
听了這番話,瑋琪臉皮發燥,或許是因為今天她殺了兩個人。
「照料伊里的腿有什麼注意事項沒有?」她貿然問道。
「叫他乖乖躺著就成了,骨頭需要時間愈合。」
「多久時間?」
「至少臥床三星期,再來還要拄幾個星期的拐杖才行。」
「騎馬呢?」
伊里搖頭。「除非你希望骨頭再斷、被感染、必須切斷……」
瑋琪踱到窗口,無法迎視伊里的目光。他一定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她追捕柯瓦尼等人的行為怎麼能中斷這麼久?特別是如今她確定他們只比她早到此地兩個星期。
她轉過身來。「馬先生,很感謝你的協助。」她說道。
「能否麻煩你也照料一下我們的馬,喂它們吃點燕麥?我們帶來的那兩個人也有牲口要照料。」
「我會處理。」
「謝謝。」她伸出手。
她的手立刻被他的大手吞沒。「保重。」他轉身走了。
瑋琪走過弄好伊里的楓頭,故作愉快地說︰「我得去看看這地方有沒有澡堂,美蜜的澡盆都拿來種花了。」
「不準你單獨離開這個小鎮,」伊里說道。「你想都別想。」
「我不懂你什麼意思。」
「才怪。」
「我要去洗個澡,再給你買瓶酒,然後——」
「行了,維奇。」他故意加重這個名字激怒她。他成功了。
「好吧!」她氣呼呼地說道。「我不能這里等上一個半月,你滿意了吧?你也听到馬強生說的話了。柯瓦尼來過這兒,還有另外三個狗養——」
「老天!」伊里大吼一聲。「不準說粗話!要不然你爸爸會死不瞑目。」
伊里一臉嚴肅,瑋琪把底下的粗話都給咽了回去。
「別氣,」她哄他道。「別把馬強生包札好的的傷口弄壞了。」她抓抓頭。「你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談。」
「現在就談,明天你就不在了。」
「伊里,拜托……」
輪到他說粗了。「我原決定不告訴你,心想事情意這樣算了。雖然我叫他到坎特來跟我踫面,我想不見也罷,就裝作我們沒來好了。可是現在……」
「跟誰踫面?瑋琪問道。
「我早就想告訴你了,但不知你會有何反應,我只是一直拖延著不說,卻帶路直往這兒來。」
「我們是在追捕史、詹兩人,」她說道。「不是特地來跟人踫面的。」
「但不管怎麼說我們都得到這兒來」。
「為什麼?」
「因為我年紀大了,多一個助手可以使我們增加勝算,以便對付白約翰他們。」
瑋琪爆發了。「你居然把別人扯進我的私事來。」
「因為我關心你,我不希望你去送命。」他沒看她,因為這種表白令他尷尬。她原可安慰他的,但她太生氣了。
「答應我別一個人離開,」伊里又說道。「你答應我。」
她很想氣沖沖地出去,讓他擔心半天,但她又怕他會從床上摔下來想追她,為了她而再度負傷。「好吧,我答應。那人是誰?你怎麼知道他已經來了?」
「我不知道,我沒收到他的回音,我只是叫他趕到這兒來。如果他接到我的信,他會來的,他就是這種人,所以我要你到客棧看看他有沒有登記。」
「我?我不想一個人見他。」
「那麼就留封信給他,叫他到這兒來。」
她突然想到一點。「你告訴他多少?」
「不多,只說我需要他幫忙,說事關緊急。」
「很好。我不希望他知道我是女人,至少不是立刻知道。我想先見見他。」
「為什麼?」
「因為他說不定像你一樣,不相信女人可以吃得了這些苦。唯一的方法是在他沒有偏見的情況見面。如果我能騙得了他,他就會相信我也騙得了其他人。」
伊里似乎不太同意,卻也沒說什麼。「我會跟他說你是追捕白約翰的賞金殺手。他跟你一樣恨白約翰,說不定比你還恨。」
「很好,說不定他用得上。他是什麼人?」
「季若亞。」
她一怔。「那位戰地英雄?他跟白約翰有什麼牽連?」
「我跟你說過背後偷襲季若亞的是一個朋友。那個朋友——」伊里啐口痰。「就是白約翰。」
瑋琪一震。「我的天……」
「我和若亞都以為白約翰三年前就得到報應了。如果他還活著,不知還會犯下什麼殺人放火的罪行,我想若亞有權知道這件事。」
這一點瑋琪倒也無法反駁。如今伊里受傷,季若亞倒也是個好幫手。「我會到客棧去留話。現在我可以去洗澡了吧?」
伊里搔搔頭發。「我最好還是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
「什麼事?」
伊里似乎在與良心交戰。「不過他不知道你的事,你知道他的事就不公平。」
「什麼事?」
「我說過戰後他奉派駐守拉洛米堡。」
「這又如何?」
「他現在已不在軍中了。」
瑋琪等著。
「三年前出了點事,若亞離開軍隊。他受到軍法審判。」
「可是他是英雄,這是你說的。他被以什麼罪名起訴?」
她很不喜歡他臉上那種表情,便柔聲說道。
「我一點也不相信那件事。」
「究竟是什麼事?」
伊里連珠炮地說完,以祈求快快解月兌。「他帶兵巡邏卻被印地安人戰斗部隊偷襲,整隊士兵都被屠殺,十七個人死了,只剩下若亞還活著。」
「我的天,真可怕。可是軍方為何要控告他?他一定已經盡力了。」
伊里有點坐立難安。
「究竟是為什麼?他做了什麼事?」
「他不是跟巡邏隊一起被發現的。他在三里外的地方被人發現。死了十七個人,若亞身上卻一點傷也沒有。」
她過了好半晌才完全明白伊里話中的涵義。「他臨陣月兌逃?」她低聲問道。「他拋下部下逃走?」
「他以三項罪名被起訴,玩忽職守、遺棄部屬、臨陣月兌逃。」
瑋琪大駭。「你要我跟懦夫同行?」她叫道。
「我說他有罪,沒說他沒罪。季若亞不是懦夫。」
瑋琪在狹窄的房里踱步,想按捺住脾氣。「你是在說笑,這三個月來你跟我曾和二十個人談話——二十個坐牢的人,想在他們身上看出柯瓦尼他們的端倪來,那些人犯案無數,卻每一個都說自己是無辜的,季若亞又有何差別?」
「差別在于,」伊里徐徐說。「若亞是我的朋友,我了解他,知道他是哪種人。」
「人心難測。」瑋琪想起柯瓦尼一表人才,就恨恨說道。
「我已經認識若亞很多年了,再怎麼難測也該看得出來。他不是懦夫。」
瑋琪知道這件事該這樣就算了,至少現在不要再談,伊里累了,他的腿搞不好正痛得要命,但這件事太重要報。「美國陸軍說他有罪。」
「美國陸軍搞錯了。」
「怎麼會搞錯?你說他距軍隊三里遠,這怎麼可能?」
「我不知道。若亞在軍法審判時一言不發。」
「或許他是無話可說。」
伊里蹙眉。「這樣爭論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只能請你信任我。」
「我當然信任你,我不信任的是季若亞。」
「我可以把我的性命交在他手上。」
「再加上我的?」
「再加上你的。」伊里毫不遲疑。
瑋琪搓搓頭發。「好吧。」她嘆口氣。「如果他在客棧,我會留話給他。不過話先說在前頭,我要以李維奇的身分跟他見面,不能讓他知道我和莉莎的事。」
「隨你,維奇。」
瑋琪繃著一張臉,但與其說她是生氣,倒不如說她是感到沮喪。伊里找季若亞來是一番好意。她戴上帽子朝門口走去。「你休息吧,我去處理史、詹兩人的事.然後洗個澡去。」
「如果你能買瓶威士忌,我就感激不盡。」
「我很快就會回來。」
屋外已夜幕低垂,但白天的熱氣尚未消散。瑋琪以手背拭去額頭的汗。老天,她真希望快快洗個澡,但她得先到葬儀社去一趟。
她邊走邊想著今天事情的轉變。她該怎麼辦?她雖很希望能陪伊里,卻不希望白約翰他們一直逍遙法外。他們追蹤三個月,到今天才算有點眉目。但是若撇下伊里她就只有兩個選擇。一個人去,或者跟一個背景不純淨的人同行。
她油然想起伊里提及季若亞戰時的那些英雄事跡,當時她還突發奇想,認為季若亞可能曾因阻止昆其爾偷襲波頓鎮而救她一命呢!
這種人怎麼會突然變成懦夫,在戰場上遺棄自己的部隊,任他們屠殺?她感到背脊一陣涼,但她又提醒自己說伊里完全相信季若亞是無辜的。
她心想,唯一公平的方式是等待,鼓起勇氣去見這個人,再自己下判斷,如果他有來。她已經開始祈禱他最好不要來了。
走進這家葬儀社兼木匠鋪就像走進迷宮,店里幾乎每寸空間都堆放了各種完成階段的家具,她得迂回繞過桌子、椅子、小櫥等等東西。棺材——還好里頭沒裝人——就放置在搖籃和搖椅這間。木屑和油漆味像霧一般飄懸在空氣中,瑋琪簡直要額手稱慶,因為它幫忙掩屋里其他的味道。
一個身穿黑衣的吊眼男子從屋後走向她,瑋琪心想大概就是招牌寫的店主人賽伯監。
「就是你帶兩具尸體來的?」他問道。
瑋琪點道。「我是李維奇。」
「誰管你叫什麼名字,」他嘀咕道。「除非我要把名字刻在墓碑上。」
「警長有沒有把埋葬那兩具尸體的事談妥?」
「他說我可以用他們的馬具,可是我要馬具做什麼?我這輩子從沒騎過馬,我怕馬,我寧願收現金。」
「怎麼說?」
「沒拿到錢我就不干活。」
「我是無妨啦,」她說道。「拿他們去喂兀鷹也好。」
店主人一怔,他倒沒料到她會這麼說。瑋琪心想人家賺的也是血汗錢,就取出五塊銀元給他。
「告訴我,」她擺出賞金殺手的架式。「兩個星期前發生的銀行搶案,你有沒有看到什麼?」
「就算有看到,為什麼要告訴你?」賽伯藍冷哼一聲。
「或許是因為我對你的生意有幫助。」瑋琪咽下喉間涌起的苦味。她私下仍覺殺人是罪孽深重。她冷靜而堅定地提醒自己向父親及姊姊許下的誓言,也提醒自己史威得他們也想殺她。
賽伯藍敘述了兩個人的相貌,听來可能是柯瓦尼和葛迪。「兩個卑鄙的狗養的,」他說道。「一定過不久就會斃命。」
但他卻想不起來有人符合白約翰的長相。
瑋琪謝過他,轉身要走。她只希望歹徒在此地並沒干一大票之後而轉到其他地方作案。如果她運氣好,警方可能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但若是警方動作不夠快——她模模槍柄——那麼就由她出馬好了。
她在門口忍不住停步,撫模一張快完工的玫瑰木制書桌的光滑桌面。「這里漂亮家具的需求不多吧?」
賽伯藍臉一亮。「你認為好看?」
「賽先生,你是藝術家,我沒見過更好的家伙,我父親如果在世……」
他露出羞澀滿意的笑容。「先生,謝謝。」他把錢遞回去。她不解地皺眉。
「還你錢,好存錢買幢房子。」
她沒爭辯。這是她僅存的錢了。「好好埋葬他們。」
她的下一點是飯店。店員原不肯讓她看登記簿,但在她秀一下槍之後,他突然改變心意了。瑋琪很遺憾自己這麼卑鄙,但她實在騰不出錢來賄賂這個小伙了。
這七天來只三個人曾在飯店登記住宿,沒有一個名叫季若亞。瑋琪不知道自己是作何感想了——如釋重負或是失望。最不可能的情況是他今天晚上到。瑋琪寫了張條子,告訴季若亞要到哪兒去找伊里,但她心想她大概不會跟這個人見面了。
她走到屋外,停下腳步,心里在掙扎著是否要先抽空去洗澡。天色已黑,或許她該鑽進一家酒店給伊里買瓶酒就回去,但是一想到要一身髒兮兮地鑽進干淨的被窩她就受不了。
抽空三十分鐘有什麼大不了的?她走過街道,一想到可以洗澡,她就精神一振。澡堂外寫著︰洗澡兩角五分。
瑋琪推門進去時,門嘎吱作響。廳里光線幽暗,充斥著肥皂及汗臭味。但她不是來尋找氣氛的,而她也不是來尋找這種情況——比方說被帶進一屋子男澡客那兒。當她發現那里只有一個老婦無精打采地洗著衣服時,實在是高興極了。見老婦慢吞吞洗著,她真想把她推開幫她洗完。這老婦簡直是要累死了似的。
這也難怪,一大堆衣服要洗,加上澡堂熱烘烘的,角壁爐上放了一大鍋水,鍋螃是個水桶,一定是用來提給喜歡洗得熱呼呼的客人的。
「我要洗澡,」瑋琪說道。「熱水澡。可是我想一個人洗,有沒有隔間的浴室?」
老婦疲憊地抬眼。「兩角五分。」
瑋琪拋下五元在櫃台上。
老婦為難了。「我只有四元可能找。」
「洗衣服多少錢?」
老婦擠出一絲笑容。「今天特價,一元兩角五分。
「成交。」瑋琪拿了零錢,跟著老婦來到屋後房間。老婦在木制澡盆的清水中再加了三桶熱水,又逕自回去洗衣服了。
瑋琪進了浴室,先確定門已拴好,這才環顧室內。至少幾分鐘內這浴室會是她的避難所,她可以恢復女兒身。
她瞅著浴室中央的舊澡盆瞧。在她眼中這盆水像澄澈的湖水一樣誘人。
她把帽子掛在門板釘子上。月兌下背心,動手解襯衫鈕扣。
她瞥見左側牆上掛了一面睚裂的鏡子,便倏地停下來。鏡子掛得很高,所以她只能看見自己的臉。她差點認不出自己的長相來,不由得心痛了一下。鏡中汗涔涔、滿臉塵土的面容還真像個男人。
她原該感到安慰才對,因為她的喬裝讓自己都認不出來,但她一點也不覺欣慰,只是受到深深的傷害。
她的面貌真丑陋,就算上最漂亮的禮服也沒人看得出她是女人。
她抖著手模模削短的頭發。她以前的頭發是多麼濃密;美麗,是她自得欣喜之處。她還記得長發滑落她胴體時的感覺,像絲般撫弄她的肌膚。
她詛咒一聲。夠了!這種心態她已經歷過上千次了,她需要假裝外表邋遢,這是她喬裝的一部分。如果她井井有條,就算是穿上男人的衣服,眼尖的人仍會注意到她縴細的手指、無瑕的肌膚、瘦削的形體,也就是女人味。
但是她月兌下汗濕的襯衫時仍是抑郁不樂。她身上只剩下縛緊胸脯的長布。邋遢?這叫惡心!但這是必要的!她忿忿地想道。值得的!
她又詛咒一聲,褪下其余衣物,拋出去外頭給老婦洗,走向澡盆。她不願多想,但四面的牆壁雖能護衛她的身體,卻無阻擋她痛苦的思緒。
浸人熱騰騰的水中,不由自主又想起家園遇襲後四個星期的某一天,她想出這個計劃的那天……
她坐在臥室中,知道第二天伊里就會帶她和莉莎遠離這個家園。土地將被出售,用這筆錢給碧姨媽照料莉莎用。
瑋琪打了個寒噤,眼眶發熱。莉莎需要人持續不斷地照顧她。她沒有一進展,甚至更縮進她的夢幻世界中,那是一個只有快樂、沒有痛苦的世界。對瑋琪而言,她姊姊就好像死了似的,只是留下一個軀殼,但是精神已經不在,而且恐怕是永遠不會回來了。
她伸手拿起床邊小幾上史威德和詹克林的懸賞海報瞪著他們的畫像滿腔仇恨。四個星期,四個星期了,他們還逍遙法外,燒殺擄掠,而她復仇的誓言卻日益空洞。她雖然很想設法追捕他們,卻一再被一個現實因素阻撓——她是個女人,一個女子又要如何對付一批匪黨?不管她的槍法進步有多神速。
去雇一個賞金殺手吧,韓警長曾語帶諷刺地告訴她。瑋琪也在慎重考慮這個選擇。這個主意其實是不壞。她抓住海報,往殼倉走去,或許伊里可以告訴她上哪兒雇人。
她看見伊里在具,這些馬具一定是給農場未來的新主人使用的,那些陌生人將在她家人的廢墟上建築美夢。
「我要雇賞金殺手,」她咬牙說道。「你知不知道要上哪兒去找?」
伊里放下馬具。「你當真想這麼做?」
「沒錯。」
「你是不是沖昏頭了?」她叫道。「有些賞金殺手比罪犯還壞。」
「這樣更好。我要柯瓦尼那干人死,他們不能逍遙法外。」
「法律會給他們制裁的,這些歹徒到最後一定不得好死。」
「可是在他們得到報應之前,有多少人會死在他們手里,有多少女人會……」她說不下去了。
他踫踫她的胳臂︰「我了解你的感受。」
她月兌開,「不,你不了解,」她尖銳地說道。「沒有人能了解,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會終身愧疚。要不是我,柯瓦尼也不會到這里來,他和他的朋友會去搶波頓的銀行,你和警長及幾位警官會將他們送到地獄去!」她的聲音在發顫。「噢,天哪,伊里,我要想辦法讓他們得到報應,我一定要這麼做。」
「我真希望你可以做到,可是女孩子家不能在酒店、監獄中穿梭辦案。也不能在街上找男人決斗。」他搔搔胡子。「如果你可以稍安勿躁,我倒認識一個人——」
「我已經沒有耐心了!明天我們就要動身前往丹佛,而那些人卻查無蹤影。」
她轉身走了出去,深怕再說下去自己就要哭了。她一哭可能就停不了。
回到屋內,她先去看看莉莎。莉莎正蜷曲成一團躺在床上。瑋琪無時不渴盼她會有所進展,但她都失望了。莉莎仍靜靜躺在那兒,一直吸吮著批指,懷里還抱著兒時的布女圭女圭。
瑋琪伸手替她整理頭發。「我好想你,」她喃喃說道。
「莉莎,你不能回來嗎?你就不能回來嗎?」
莉莎笑了,每每令瑋琪心寒的笑。「漂亮女圭女圭,」莉莎哄道。「漂亮女圭女圭。」
瑋琪逃回自己房間。
她坐在床上,緊抓著那張通緝告示,因憤怒而顫抖。憤怒和無奈。這不公平,如果她是男人,她就不會受傳統束縛;如果她是男人,她明天就可以單槍獨行,追柯瓦尼追到天涯海角,等找到他們,她要一槍撂倒他們。
如果她是男人……
她突然靈機一動。男人。
她匆匆下床,沖到梳妝台前,挑剔地打量自己。行得通嗎?她開始興奮莫名。
她抬手挽起頭發。她的五官輪廊很深,滿迷人的,但是不很娟秀。她撇開臉。她的身材一向不豐腴,事實上,這些年來她一直羨慕姊姊身材凸凹有致,今晚她倒慶幸自己瘦削了,而她的身高……噢,天哪,她一向好痛恨自己的身高。現在不然。
她的心怦怦跳著。可能行得通。只有一個女性特征她掩飾不了。她沖到廚房,抓起一把刀回到房里,站在鏡子前,深情地望著如絲緞的長發最後一眼,然後舉起刀。她的手在發抖,于是她遲疑了一會兒,這時柯瓦尼的話竄人她腦海︰「沒見過這麼美的頭發,你一定是天使。」
瑋琪差點是齊根削去長發的,等她削完,她安慰自己說一撮長發又算得了什麼。但她仍驟然離開鏡子前方,在屋里忙著張羅,取出父親的長褲、襯衫和外套,然後又拿起槍袋和六發手槍。她甚至還到屋外取了些泥土回來。
等她換完裝,便又走到鏡子前面。這種改變令她錯愕,但她隨即又恢復鎮定,來到客廳,等著伊里進來看他會作何感想。
她開始緊張不安地來回踱步,抽出槍中的槍,感受一下槍所給她的權力感。這一定行得通的,非行得通不可。
她會要伊里平心而論,等他停止叫罵之後他甚至可能——
前門開了,伊里走了進來,在一眨眼的工夫他已托槍在手,幸虧瑋琪及時叫喊,他才沒有當場放槍撂倒她。
伊里的反應令她釋疑她喬裝改扮成功。
李維奇于是誕生。
次日她和伊里送莉莎到丹佛。一路上伊里都在勸她打消計劃,但是她的意志卻越來越堅決。為了莉莎的緣故,她仍穿著女性服裝上路,只戴了頂帽子蓋住短發。但一等他們抵達如碧姨媽家,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實行她的計劃。
幸好如碧姨媽個性滿討喜的,又是堅強而開通的人。瑋琪毫不隱訊地把事情經過告訴她,但卻騙她說他們馬上就要離開,去覓一塊地建立新的家園。
然後瑋琪就對伊里下最後通牒——跟她走,要不然就別攔她。不管怎麼說她都要去追捕柯瓦尼。事實上她滿有把握伊里一定不放心她獨力對抗一幫歹徒。結果是她贏了。
一路上,連她自己都很訝異她怎會這麼快就適應了男人的角色。能夠來去自如實在很痛快。她很快就發現了其他的方便處,大事理皆然,像是無拘無束的出入酒店、仰靠椅背、把腳放在桌子上。
「你們男人可真輕松。」有天夜里她在營火邊對伊里說道。「可以吐口水、說粗話、搔癢,沒有人會皺一下眉頭。而身為女人,每次打嗝我就得臉紅,還得連連道歉。」
伊里撇撇嘴。「你未免太離譜了吧?在這荒郊野外沒別人時,你至少可以洗把臉吧?」
瑋琪不理會他話中帶刺。「你只是不喜歡我調適得很好,別擔心,我只是學一般男人都有的特點,吐口水、說粗話……」。
「你是說越粗鄙的你越愛學。」
她詛咒一聲,還故意擠出一個飽嗝——希望能讓伊里更生氣。「這是男人的世界,」她咬牙說道。「要求得利,我只好照男人的游戲規則來。」
「該死!不是所有男人都是禽獸。」伊里當真受到傷害了。
「好吧。」她讓步了。「我知道不是每個男人都是禽獸,但我總得小心,不能讓我的女人心思妨礙我。我不能有任何閃失,我要去找殺人凶手。」
「你確定這是全部原因?」伊里銳利的眼楮仔細打量她。「或者你是另有原因才要埋葬你的女人情懷?」
瑋琪拒絕听這種蠢話。伊里只是擔心她會受到傷害,如此而已。他會利用各種方法迫使她取消計劃。埋葬她的女人情懷?胡說。她何必如此?她一向愛當女人,愛梳理她及腰長發,愛穿上她母親的墨綠色絲絨衣裳,愛……
我要教教你那是怎麼做的,親愛的,等我做完了,你就會知道做女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