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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樓竊玉 第二章

黑暗中,茫茫的大海里,有一艘船正行駛著,慢慢地、輕飄飄地,偶爾還會傳出幾記幽怨的哀嚎,就像一艘——幽靈船。

「主子……」淚眼汪汪的男人叫香香,身長六尺,寬肩厚胸,目測應該是個有淚不輕彈的大男人,偏偏他膽小如鼠,每天掉的眼淚沒有一盆,也有一碗。「為什麼我們非得在這種恐怖的夜里被趕出飛鳳島?」

匡雲北瞄他一眼,垂下肩膀。「因為我說錯一句話。」

「啊!」就為了一句話,他們被連夜趕出飛鳳島?香香哀怨的淚流得更急。「主子,你到底說了什麼?」竟把那群娘子軍惹得如此火大?

「再見。」他也很哀怨好嗎?明明是很平常的一句話,誰知卻是飛鳳島最大的忌諱,害他英雄做不成,當場淪為人人喊打的狗熊。

「什麼?」

「我跟花姑娘道了再見。」

香香用看怪物的眼神看他。「主子,你把我當白痴嗎?哪有人只說了『再見』兩個字就被人當成瘟神,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我怎麼曉得那些女人在想些什麼?」語氣萬分懊惱。

香香不得不相信,匡雲北說的是實話。

「可再見不是很普通的問候語嗎?到底哪里有問題了?」

「我也很想知道。」

「主子,你這種說法太不負責任了。」他們可是正漂流在暗夜無光的茫茫大海中,能活下去叫奇跡,死了,那叫理所當然。就只為了「再見」兩個字,教香香如何甘心?

「你跟我哭也沒用。」而且,一開始被人瞪得差點無地自容的人是他好嗎?匡雲北更冤。

「主子,我們會不會死?」香香好怕。

匡雲北想了一下說︰「大概不會吧!」

「真的嗎?」

「上回那麼恐怖的颶風都沒搞死我們了;老古人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所以我覺得我們應該不會死。」

香香瞄他一眼。「主子,你真的相信這種沒有根據的話?」

「不信。」匡雲北回得很快。

「那你還說?」

「不然怎辦?」

香香無力地嘆口長氣,踱到船尾。跟到這種主子,算他倒了八輩子的楣,唉!好想回去。目光不覺望向那漸離漸遠的飛鳳島。

「主子。」半晌,他突然大叫。

「干麼?看到鬼啊?」匡雲北正想著花陰茴,她听到「再見」二字就當場變臉的模樣真教人心疼,好想摟進懷里小心慰哄,不過……「我如果真那麼做,她八成會當場賞我一記大鍋貼,那一定很痛。」不覺模模臉,像是真被打了一巴掌。

香香不說話,只是定定地望著飛鳳島方向,良久,他聲音抖顫。「主子,我好像真的見鬼了耶!」

匡雲北只翻了個白眼。這名侍從自幼膽小,成天疑神疑鬼也習慣了,真去信他的話,除非他瘋了。

「主子……」驀地,香香一臉淚痕地撲向匡雲北後背。

「哇!」匡雲北差點被撞得一股腦兒沖入海里。「你干什麼?」竟敢企圖謀殺皇子,殺無赦。

他捏住香香的脖子猛搖。

「呃呃呃……」香香吐出舌頭,快死了。

直到他臉色發青,匡雲北才氣唬唬地放開他。「以後再敢亂來,當心我真宰了你。」

「咳咳咳……」香香嗆咳了好久,才委屈兮兮地啜泣。「可是人家真的看見鬼火了嘛!」

「天地有正氣,你不干壞事,哪來這麼多鬼怪找你麻煩?」

「真的啦!」香香把他拉到船尾。「不信主子自己瞧,那邊,在濃霧里飄來蕩去的不是鬼火又是什麼?」

匡雲北定楮細瞧片刻,突然跳起來。

「笨蛋,那不是鬼火,是飛鳳島失火啦!」他一記指骨頭敲向香香額頭。「你還不快把船頭轉向。」

香香被打,瞬間呆滯。「轉向干麼?」

「笨蛋,當然是回去救火啊!」想起花陰茴,匡雲北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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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姑娘小心!」盡管匡雲北已經跑得夠快了,還是沒能來得及攔住那柄利斧在女子肩頭劃開一道傷口。

「混帳!」飛濺的血珠讓英雄當場氣炸,雙拳迅疾如風,將敵人一舉擊飛天外。

然後,他轉頭,想看看被救的美人是否安好。「花……咦?人呢?」怎麼不見了?

他轉動雙眼,四處搜尋,終於在另一方戰場上找到她。

「花姑娘!」匡雲北急奔過去,二度幫她攔住偷襲飛鳳島的敵人。

「你都已經傷成這樣了,怎下去休息一下?」逞什麼強嘛!他很心疼耶!

女子看了他一眼、又一眼。「我們認識嗎?」

「啥兒?」太沒良心了吧!他們才分離多久?她竟已遺忘他。

虧他眼巴巴地急著趕回來救人,她真是……慢!再仔細望了眼前女子一眼,是錯覺嗎?她好像變年輕了。

「你,不是花陰茴?」

女子會意地點點頭。「你要找花陰茴,她在另一頭。」手指指向海邊正殺得血糊糊的黑色大船。

搞半天,原來他認錯人了,可怎麼會長得如此相像?他不解。

不過現在沒時間探究女子的真實身分,還是解救花陰茴要緊。

匡雲北沒有猶豫,幾大步沖上黑色的大船,終於在甲板上看到以一敵四的正牌花陰茴。

他一直不認為女孩子能上場打仗。

姑娘嘛!誰不是縴縴弱弱、慈悲心腸?要她們拿武器砍人,還不如給她一把菜刀切菜做飯比較快。

但此時此刻,在他眼前的花陰茴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她手持一柄大鐵劍,揮舞間,狂風四起、威力無匹。

作戰中的她冷酷一如寒潭冰水,陰煞的側臉在銀月的映照下,盡管美麗依舊,卻教人不覺背脊發涼。

這就是她被稱為「女戰神」的原因嗎?

果真如此,他也不得不佩服她的狠戾。

有一點點難堪,在她的戰場上沒有他立足之地;他的一片好心變成多余。

滿腔熱血瞬間冷卻,既然她不需要他的援助,他還是走吧!西荻國里尚有千萬百姓正殷殷期盼著他的歸去。

「香香……」正想招呼侍從走人,眼角卻不小心瞄到船頭桅桿上一點寒光閃過,心中一股不安的預感讓他雞皮疙瘩直冒。

什麼東西?匡雲北正想著要走近幾步觀看時,一枝羽箭倏地破空而來,目標正對著花陰茴。

「花姑娘,小心後面。」他急忙提醒她,腳步更是不敢緩下,沖得飛快欲替她解圍。

但,終是慢了!

「嘟」地一聲,利箭射進她的肩胛骨里;而這還是她臨時避開要害所致,可見射箭者心腸之歹毒。

花陰茴一中箭,原本俐落的身形立刻趨緩,舞動鐵劍的手更是沉得像舉不起來。

匡雲北不敢遲疑,直沖到她身邊,替她擋下所有的攻擊。

「花姑娘!」該死,兩刻鐘前下是還銀月閃亮,怎麼一下子就烏雲滿天,害他瞧不清她的樣子;但直覺就是告訴他,她很不對勁。「你還好吧?」

「我……沒事……」話雖如此,她的聲音卻很不穩。

「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他勸她,欲替她持拿鐵劍。

她拒絕。「劍在人在、劍失人亡。」

「有這麼嚴重嗎?」他暗自咋舌。

她深吸口氣。「給我半刻鐘,我馬上就好。」

真是倔強,他算是服了她啦!匡雲北點點頭。「好。」嘴巴上是這麼說啦,心里卻想著,定要在半刻鐘內解決這群混蛋。

匡雲北可以感覺到花陰茴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她雖強悍,性子倒好,信人不疑,竟敢在這樣危險的環境里將小命交給他照顧。

霎時,他一腔熱血再度沸騰。

「賊子,納命來!」為回報她的信任,他更要在時限內幫她擺平一切。

「混蛋,這家伙是哪里來的?」不是听說幾次征戰下來,飛鳳島上的男人幾乎死絕了嗎?所以他們才會大剌剌地開著船沖上岸,準備一舉奪下此島,當作日後的根據地。

當然,因為早打定主意要在這里迎接黎明,也就沒考慮太多的退兵計,只道天一亮,滿島的女人、食物和清水就是他們的了。

豈知突然冒出這個殺神,壞了他們殺花陰茴的計劃不打緊,還把……

「二把子!」慘哉,交手不到十回合,海盜頭子副手就被一拳揍得雙眼直陷腦門內,想來是活不成了。

「小子,你到底是誰?」

好個沒禮貌的粗人!匡雲北不滿地皺皺鼻子。「小生姓李,名祖宗。」

「李祖宗?」

「喂,叫聲爺爺來听吧!乖孫子。」

「呵!」地上傳來一聲悶笑。花陰茴還以為皇親國戚都很嚴肅,想不到匡雲北這樣滑頭,誆人不眨眼。

「你……」海盜頭子始知被人戲要,氣得頭頂直冒煙。

「小心些、小心些。」匡雲北還十足「好心」地安慰他。「可別氣過頭,把自己給氣死了,那我會很傷心少一個敵人的。」

「噗」地一聲,海盜頭子張嘴嘔出一口鮮血。

花陰茴有些會意地頷首,原來殺人不用刀是這樣來的——把人氣死便成。

「我才說著呢!老大哥,你怎麼就這麼不小心,把自個兒身體給氣壞了?」沒說的是,那家伙早在先前中了他一掌,又在戰斗中被激得怒急攻心,真能撐住不吐血,匡雲北倒願意磕頭拜他做大哥。

不過可惜,瞧這情形,海盜頭子是沒那福氣與他做親戚了,哀哉、悲哉。

第二名敵人掛點,匡雲北也不管現在是什麼時刻,扯直喉嚨就喊。「香香,不必客氣,宰一個海盜,重賞十兩黃金啊!」

這年頭,半兩銀子就足夠一般人家大魚大肉過上一、兩個月了,更何況十兩金子?那簡直可以讓人安然度過半生了。

听聞重賞者莫不倒怞口涼氣。

只有香香依然是一派悠閑,至今雙手未染半點血腥。

不是說他武功不好,宰不了敵人。事實上,香香的武功好到如果他願意,江湖百大高手得改寫。

因為香香絕對會擠掉某人,名列其中。

不過他怕見血,怕死了,因此如非必要,他絕對只閃躲,不還手,生怕一個不小心宰了某個人,讓血跡噴上身,他會當場昏倒,變成另一人的俎上肉,被大卸八塊。

「不好意思,主子,比起黃金,我更在意這條小命;何況,你根本沒錢付帳。」

匡雲北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眼珠子一轉。「那好吧!既然你不要錢,賞賜改變,你宰一個人,我一天不整你。」

這會兒香香眼楮就亮了,但……

「一天太少了。」他每回動手可都是拚老命呢!單享受一日安寧,太不劃算。

世人只道,西荻國五位皇子中,二皇子匡雲南是最陰險狡詐的,豈知他的陰險是表現在臉上,那還好防範;不似四皇子匡雲北,滿肚子壞水盡數藏進骨子里。

他尤其愛整人,是不會整死人,可卻會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香香是他的貼身侍從兼護衛,感受尤其至深。

他還記得小時候,孩子嘛,誰不好奇寶寶是打哪兒蹦出來的?當然他也是,有天便不經意地跟匡雲北提了一下。

一般人听到孩子問這問題,多數會含糊回答,比如︰等你長大以後就知道,或小孩是從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等等。

雖然是個很蠢的答案,但香香寧可匡雲北當初是這樣騙他的,也就不會造成他日後見血即昏的毛病。

那一夜,匡雲北不知打哪兒探听出來,隔壁村的大嬸正要生孩子,便綁了他去看。

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片血糊景象,轟得他腦門簡直快炸了,使足了吃女乃力氣想逃,匡雲北卻強押著他,非讓他看完不可。

當然,他沒看完,因為到半途他就口吐白沫昏過去了。

從此,他見血即暈,屢試不爽。

倒是匡雲北改了些性子,往常他整人是不論男女老幼的,不過那夜過後,他專挑男人整,說什麼女人是寶,要好好保護,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

總之,香香對於匡雲北的愛玩是刻骨銘心,今朝能得他的特赦令,豈有不多貪幾張的道理?

「那三天?」那一邊,匡雲北吼著,順手又解決了一名敵人,只剩一個了。

「一個月。」香香獅子大開口。

「你這小子。」匡雲北哈哈大笑,不愧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壞胚,果然懂得趁火打劫,孺子可敦也。「就依你,宰一名敵人,我一個月不整你。」不過要整誰呢?一天不整人,他手會癢、心也會癢,很難受的。

「收到。」香香突然撕下袖子蒙住雙眼,筆直沖入海盜群中;看不到血他便能大發神威了。「要命的就快閃,不然打到不賠命喔!」

本來,交戰的雙方還當他是在開玩笑,誰知他的拳竟重得足可開山裂碑,別說正面挨到了,稍微擦過去都會肉裂骨碎。

可他是蒙著眼在打人啊!這戰場上不只有海盜,還有飛鳳島的人,萬一不小心誤傷自己人……

「別這樣。」花陰茴擔心地大叫。

卻見匡雲北已解決船上所有的海盜,正轉身撲向另一方的戰場。

香香的拳頭對於那些海盜而言,簡直是催命符;匡雲北卻能在他的拳風中挪移前進,將不小心誤踏險地的島民一一救出。

花陰茴看得幾乎目瞪口呆,這才知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多年來,她一個人守著飛鳳島,與鷹島上的東瀛浪人對抗。

初始,一切也還算順利,直到這批海盜突然出現。

他們專門利用夜晚霧濃之際潛入島上,燒殺擄掠、無所不為。

他們如果敢正面挑戰,她還不會那麼生氣,偏偏這群懦夫毫無真本事,只敢偷襲,直教人氣炸心肺。

怒氣涌上心頭的同時,她忍不住提劍再度沖入戰場。

「哇!」匡雲北想不到她這般強悍,才挨了一箭,這麼快又恢復過來。「你不是說要調息半刻鐘嗎?」現在時間還不到吧?

「我沒事了。」她提劍,收拾零星落單的海盜,下手毫不留情。

「你騙人。」他的手段也沒仁慈到哪里去,見一個、砍一個,見兩個、串一雙。

當一個人的性命財產遭到致命的威脅時,誰還有空在那里滿口仁義道德?除非是白痴。

匡雲北也是一個統治者,深明此道理。要保護自己的人民,得付出很多心血及代價,尤其在這種時候,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只會徒增傷亡。

但也沒必要硬拿自己的小命去賠吧?難道島民的命重要,她的命就不值錢?這樣的行為未免偏激了些。

「花姑娘,我這個人旁的本事不敢說,要論拐騙他人,我的功力絕對不輸人;你想對我撒謊,恐怕得再練個一百年。」匡雲北堅持她該休息了。

「我真的沒事。」一點皮肉傷,她從不放在眼里。

「你中氣不足,移動的身形沉滯又費力,顯見箭傷影響你非淺,你還是再調息一下吧!」他這話說得很沉重。

她不覺皺起眉。「我若說不呢?」

「那我會不惜將你壓倒,也要讓你休息。」他笑得人畜無害。

花陰茴卻知他所言非虛,真惹火他,他一定會將她壓倒,不管身處何地、何時。

一股懊惱襲上心頭,自爹娘過世後,再沒人用這種命令的口氣跟她說話了。

向來,發號施令的是她,她不習慣依令行事。

「花姑娘,我說到做到。」他又笑了。

她暗自跺腳。「匡雲北,有沒有人說過,你很討人厭?」煩死了。

「常常有人這麼說。」他得意得尾巴都翹起來了。

她……算是被打敗了,默默地放下鐵劍,縴弱的身子在強烈的夜風中不穩地搖晃。

突然,不知怎麼搞的,她眼前有一片黑暗在聚攏。

「花姑娘!」匡雲北憂心的呼喚像來自遙遠的彼方。

她听見了,卻無力回應,黑暗一直在拉扯她的神智,似欲將她扯入深沉的淵底。

「花姑娘。」匡雲北迅如疾風地沖向她。

听到了……她很想這麼回他,卻不知為何,好想睡、好想睡,連根指頭都動不了了,更遑論開口說話。

匡雲北只來得及在她倒下時接住她。

「啊!」同時,他尖叫得像天要塌下來。

天上,烏雲散開,銀月重放光明,花陰茴的臉在暈黃的月光下顯得又黑又青,原來她不只中箭,她還中毒了。

該死、該死,這些該死一百萬遍的臭海盜,他詛咒他們生生世世生兒子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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