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戲雪 第四章
「住手——」尖銳的呼喊在半空中響起。
楚飄風眨眨眼,快如奔雷的身形追上已丟出去的炸彈,肉掌掐滅引信。「唉喲!燙死我了。」
「楚飄風!」雲吹雪焦急地趕上前去,撕下衣擺裹住他紅腫的手掌。「你干麼?怎麼突然……」
「救兵來了。」他笑得像個傻瓜。
「咦?」她豎直耳朵,果然听到一陣雜沓的馬蹄聲朝莊子奔來。
不久,一匹黑色駿馬首先沖上「無塵莊」。
馬上一位形容冷峻的騎士,手持一只黃綾布,對著錦衣衛統領喊道︰「聖旨下,梁統領,還不接旨?」
「成王爺,我們是奉了魏公公的命令……」
「而我和表哥卻是領了聖上的旨意前來。」接下來奔進莊里的是一輛四匹馬拉持的馬車,車門打開,一位千嬌百媚的俏佳人款款步下車馬。
被稱為成王爺的男人,立刻下馬護在佳人身旁。「你別亂來。」
「我才不會。」小姑娘刁蠻地抬高下巴,搶過他手中的聖旨,走近梁統領。「真威風啊,梁統領。」她邊說、還邊用聖旨敲他的頭。
「她是誰?」雲吹雪輕扯楚飄風的衣袖,低聲問道。
「煞星!」楚飄風皺著眉。不是說好只叫成王爺來的嘛!怎地連這位小祖宗也一起跟來了?
他一張苦臉無言地對著成王爺,後者回以同樣淒苦的俊容。
成王爺雙手一攤。「我拿她沒轍,你知道的。」他用眼神訴苦道。
楚飄風痛苦地輕頷首,這小姑女乃女乃的確沒人治得住。
另一邊的梁統領卻被聖旨打得臉都白了。「卑職參見昭明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他一跪,所有的錦衣衛也跟著跪下了。「喲!梁統領,你這不是折煞本宮嗎?」昭明公主輕蔑地撇嘴。「咱的萬歲怎敵得過你的九千歲呢?尤其你梁景還是九千歲跟前的紅人,這樣跪本宮,本宮可承受不起。」
「公主殿下饒命。」梁統領磕頭如搗蒜。魏公公現在是勢如中天沒錯,但皇室依然有其威嚴存在,兩邊都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曉得求饒,還不快滾?」小公主鳳目圓睜。
「可是魏公公說……」
「生辰綱的事聖上已委托本王全權處理,有聖旨為憑,梁統領,你想違抗聖旨嗎?」看小公主已鬧得不象話了,成王爺趕緊出面圓場。
「屬下不敢。」梁統領恨恨地瞪了楚飄風和雲吹雪一眼,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領旨離去。「來人啊!收隊。」
錦衣衛一起,昭明公主立即像侞燕歸巢般飛奔入楚飄風懷里。
「楚大哥,你好壞,這麼久都不來看人家。」
一旁的雲吹雪臉色一黯。不知為什麼,嘴里竟嘗到一股酸澀的苦味兒?
「昭明,現在不是玩鬧的時候。」楚飄風淡然推開她,轉望向火勢漸旺的「無塵莊」,再不快點兒救火,他辛苦三年的血汗、眾人溫暖的家園就要化為灰燼了。
「大莊主……」錦衣衛走後,莊民們也紛紛走出燃燒中的莊子。
「各位兄弟們,先救火吧!」楚飄風下令。
霎時,全莊總動員,井里、溪里……只要是冷水,全部被汲取來滅火。連成王爺、小公主、和駕馬車的兩名護衛,也都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時間一分一秒經過,因為全是木材建造的房屋,當初籌建的時候,又沒考慮到防火設施,庭台樓閣,一幢連著一幢,大火蔓延得特別迅速。過了晌午,半數人等全都累倒了,余火還在燒著。
楚飄風心無旁鶩地指揮眾人分批救火,直到火勢完全被控制住,才稍有心情顧及其它。探索的視線落在休息區里搜尋著雲吹雪的身影。
「沒有?」他嚇了一跳,篤定的心一下子慌亂了起來。「雲姑……」喊了一半停住,注意力卻被火場里一條污黑縴細的身軀給引了過去。
楚飄風身形倏閃,急沖進火場。
雲吹雪提著水桶準備潑滅木柱旁的余火,沒看見他突然擋在前頭,整桶水從他頭上淋了下去。
「就算我來晚了,你也沒必要這樣對我呀!」他張嘴,吐出一大口水。
「對……對不起哦!」她不好意思地舉袖幫他擦臉。「誰叫你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忽然站在前頭,我沒看見嘛!」
「你有給我開口的機會嗎?」他咧開嘴,享受她難得的溫柔與羞怯。
「那……」她驀地瞪大了眼,一心幫他拭干臉,沒想到她的衣服早沾滿泥灰,那張剛被她用清水洗淨的臉龐,這會兒倒成了三花面譜。
「呵呵呵……」她指著他忍不住笑彎腰。
「笑什麼?」楚飄風疑惑地伸手抹了把臉,卻沾得滿手黑。「小雪,你不覺得化妝用白粉會比較好看嗎?」
「咳!」笑意梗在她喉嚨里。「你叫我什麼?」
「小雪呀!」他嘻皮笑臉地偎近她。「你也叫我小風好了。」
雲吹雪打個寒顫兒,全身的雞皮疙瘩都浮出來了。
「小瘋子嗎?」她語氣不善。
「哇!小雪,我不知道你原來這麼風趣耶!」「白痴!」再跟他談下去,她一定會吐血。
雲吹雪提起水桶,彎身準備再去提水來滅火了。
「小雪。」楚飄風忽然從背後摟住她的腰。
「你干什麼?」他濕熱的呼吸在她耳畔吹拂著,她全身都僵硬了起來。
「怕什麼?我會吃了你不成?」他一只大掌,來回摩娑著她縴細的背脊。
雲吹雪只覺得有一股暖流,隨著他的大掌經過,緩緩在她體內流動,一整天的疲累好象全被驅逐出境了。
「嗯!」她不禁舒服地輕吟出聲。「我……」她驚慌地捂住了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發出這種曖昧的聲音,紅雲隨即佔據她的頰。
他也嚇了一跳,瞧見她的無措,一絲憐惜在心底升起。
「累了吧?剛才我運了點內力給你,幫你疏通筋骨,有沒有覺得好些?」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內功。她抬起猶自嬌羞的眸望著他。
「好多了,謝謝。」
「應該是我謝謝你才對,你忙了一天。」望著那張清艷似雪的嬌顏為泥灰所玷污,他心疼不已。
輕柔舉袖為她拭淨臉面,粉紅的頰漸漸恢復了它原本的麗色,他十指代替梳子,刷過她有些糾結的長發,幫她攏上雲鬢。
雲吹雪只是呆站著享受他的溫柔;一直以來,她的生命中只有「黑暗帝國」,她從外不知道男人的情是這樣的美,火熱得像要將人的骨頭都融化掉似地。
眼楮忽然有點酸,她不安地強咽口唾沫,為這叫身體酥軟的悸動震驚。怎麼辦?她好象陷進去了……「這樣好多了。」他輕笑地捧著她花般嬌顏。「你去休息一下,剩下的我來做就行了。」
「可是……」明白了自己的心,她竟有些不好意思看他的臉。「我還不累,我可以繼續工作。」挑個幾趟水,與小時候在「黑暗帝國」所受的精英訓練比起來,根本是小意思。
「胡說!」楚飄風伸指點住她的唇。「那個小公主不過提了兩趟水就倒下了,連成王爺也在休息,一個大男人都吃不消的工作,我可不想累壞你。」
「我真的不累。」她晶亮的大眼炯炯有神地響應著他。
他這才遲一步地發現,這叫他迷醉的小女人,真的擁有過人的意志力與行動力,連大男人都比不上。
「可是我擔心你。」對她的憐惜與激賞更深了。
「那……」她無措地紋著十指。冷靜啊,雲吹雪,你向來最自傲的冷靜呢?別表現得像個無知的小女孩。
「不然這樣,你去幫我照顧受傷的莊民們,順便……」輕柔蜜語變得凝重,臉色也沉了下來。「清點傷亡。」
「楚飄風!」她輕喊。見到他深鎖的眉,好幾次忍不住想伸手撫平它,卻又沒有勇氣。
「傻瓜,我沒事。」他笑鬧地輕拍她的臉頰,卻望見她黑瞳深處里的關心與擔憂,霎時,他那因家園破毀而傷痛空蕩的心,一下子注滿了她的柔情。
「對不起,一會兒就好。」輕揚的嗓音變得粗嗄,他突然低下頭,倚在她的肩窩處。
雲吹雪這才明白,他不是無心,只是習慣用不在乎當作面具,掩藏住火熱的真心。
她沒動,反而伸手抱住他,輕聲安慰,柔柔地傳進他的耳里。「沒事了,一切劫難都過去了,我們一定可以重建‘無塵莊’的。」「你會留下來,留在我身邊?」這一刻,他只想守護住每一件心中的寶貝,再也不要失去了。
「嗯!」她許諾。「我們要一起重建‘無塵莊’。」
夜涼如水,雲吹雪獨坐在臨時搭建的小帳蓬中,素手翻閱著近兩年來「無塵莊」的收支帳簿。
而另一邊災後殘存的大廳里,燈火依然通明、人聲鼎沸地開著會議。
楚飄風和「無塵莊」的莊民代表們正在討論善後事宜。莊子得重建,而經費卻無著落;丟失的生辰綱更得在魏公公的壽誕前找回,只剩不到半個月的時間。
雜事如麻,肯定累壞他了。
她嘆口氣合起帳簿,情況壞得超乎她的想象。
這偌大的莊子,竟未經營任何一項足以支持生計的買賣,家底全無。
飽經苦難,讓莊民們畏于與外界溝通,他們美其名為自給自足,卻又做得不夠徹底。
只有糧食自耕自食,衣行育樂則靠以物易物的方式取得,整座莊子根本貧得一窮二白,唉——
另一聲長嘆掀幕而入,與她的合成一氣。楚飄風飛揚的俊臉上浮著一抹清晰易見的疲憊。
雲吹雪起身迎向他。
「別說話。」他雙手環上她縴細的腰肢,腦袋擱在她肩上。
是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在疲累不堪的時候,只要望見她深情、關懷的秋眸,懷抱她溫暖玲瓏的身體,再多的傷痛也會自然沉澱。她頓時成了他精神上最大的支柱。雲吹雪接著他坐到地板上,青蔥玉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疏通著他緊繃的肩部肌肉。
「呼!」楚飄風舒坦地吐出一口長氣,抬頭露出慣常的笑容。「你……」
「唉!」她一指點住他的唇。「別對我露出面具似的笑容,我不愛看。」
笑容僵在他臉上,深邃的黑瞳顯得更陰鷙。
「小雪,你家在那里?」眼下他自身難保,實在不能再連累她了。
這大男人的心思,她還能不了解嗎?但可惜了,任憑海闊天空,這里永遠都不會有她的家。
「我沒有家,想在‘無塵莊’里暫借住一段時間,可以嗎?」
「你……」他搖頭苦笑。「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莊子里這回只是爭取到半個月的緩沖期,時間一到,再找不回生辰綱,只怕……」
「我不信成王爺和……」想起那位與他形態親密的小公主,她心里沒來由一陣不舒坦。「昭明公主會對你撒手不管。」
「他們是說過要代墊二十萬兩的生辰綱,但我如何能久下如此多的人情?」金錢債好還,人情債難了啊!而令楚飄風最為難的就是……唉!那個花痴小公主對他糾纏不清,怎生避得了?
笨男人!雲吹雪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請問這生辰綱真是你‘無塵莊’所劫?」
「胡說!」他微蹙劍眉。「我‘無塵莊’豈是一般雞鳴狗盜之流?」
「那不就得了!」她解釋道。「生辰綱既不是‘無塵莊’劫的,代墊之說從何而來?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一件冤案,朝廷對不起百姓,由朝廷的人出面解決是再天經地義不過,你跟人家愧疚什麼?」
「可是……」這道理能如此講嗎?楚飄風很懷疑。「沒有可是!」她揮手截斷他的話。「頂多事情過後,咱們全力助成王爺追回生辰綱,補償他這次的損失就是了。」
「若追不回來呢?」人家可是看他的面子才「代墊」的,他真能撒手不管?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雲吹雪一本正經地說道。「這筆錢本來就是從老百姓身上榨出來的油水,再用回老百姓身上,有什麼不對?」
坑人的是魏公公,可不是成王爺!」要找人報仇也得尋對目標啊!
「朱家天子當政卻無法造福百姓,有道是‘父債子還’,叫他的子女們拿些出來花花,此乃天公地道。」生長在民主社會,對于皇帝是神那一套,她才不管咧!
「你……」他忍不住放聲大笑。「老天,小雪,到底是何方神聖教出你這顆古靈精怪的小腦袋,我真是服了你了,歪理都能讓你說成真理。」
「別小看女人,笨蛋!」她一記指骨頭敲上他的額。
楚飄風伸手捉住她的。「男人是天耶!」
「哼!」她沉下臉,最討厭的就是這套沙豬說法。「你是天,我是泥,你這麼偉大,我可高攀不起,滾開,別踫我。」
「哇!脾氣這麼大。」說真話,南北佳麗他見得多了,這麼有個性的還是頭一回遇上。如此聰明、美麗,又值得信賴,他不由幻想起與她五湖四海共遨游的情景,那一定是興味十足,永不無聊。「你答應永遠跟我在一起的。」
「我脾氣很大呢!」她余怒未消。
「麻婆豆腐如果不辣就不好吃啦!」他朝她眨眨眼。
「什麼?」她瞪眼。「你敢拐著彎兒罵我潑辣?」
「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他突然變得正經,一把摟住她,將她帶進懷里,雙眼如火如炬地凝視著她。雲吹雪只覺一股燥熱由腳底升起,漸漸往粉頰上集中,染紅了俏麗的嬌顏。
「不知道……你胡說些什麼?快……放開我……」
「我說喜歡你啊!」一只大掌留戀地輕撫過她燒燙的頰。「你是那麼地聰明、美麗,我想這世上再也尋不到一個像你這般可愛的人兒了。」
她只覺心髒快要迸出胸膛,半生為帝國賣命,何曾嘗過男歡女愛的滋味?她壓根兒不曉得該如何反應才好。
楚飄風慢慢地低下頭,他的唇踫觸到她的,一股電流同時擊中兩人的心房。
這樣強烈的激情他還是第一次嘗到,無法控制的火熱在他體內燃起。
他的唇迅速攫住她的,甘美芳香的滋味兒叫人血脈賁張。
「唔!」她驚駭地嚶嚀。
他的舌乘機入侵她柔軟的唇腔,在唇齒交接處,他更加激動地吸取她口里的蜜津。
他的陶醉與她的青澀恰成一個明顯的對比。
雲吹雪瞪大驚慌的眼,他的眉眼近在咫尺,那端正、英俊的五官叫人心醉,望著他的沉迷,她全身虛軟得像要融化掉。
感覺到她的視線,他訝然睜眼,四顆圓瞪的眼珠子對個正著,一種欺負弱小動物的罪惡感在他心里升起。
「小雪,接吻的時候,應該閉上眼楮才對。」他的唇輪流吻過她輕顫的眼瞼,迫她閉上眼。
然後,猶自饑渴的唇再度搜尋上她的,這一次的吻,更火熱、更激情。
在被他誘得忍不住吸吮她的舌的同時,她的心髒炙熱得像要迸出胸膛,無意識地睜開迷離的眼眸,本來只想找些什麼東西來降溫,不意卻瞧兒他緋紅的臉,跟她同樣的燙。這情形……「呵!」她情不自禁輕笑出聲,臉紅似血的男人,好詭異的狀況。
听到笑聲,他愕然停下吻。
她兩手捧住他的臉。「我不知道你也會臉紅。」
他瞪大眼,已分不清楚體內的激動是怒火?還是欲火?
「老天!你就不能認真一點、投入一點、熱情一點嗎?」
笑意凝在唇邊!他這是在嫌她冷感嗎?雲吹雪火大地推開他。
「誰準你隨便踫我的?」
又生氣了!楚飄風挫敗地一拍額頭,該感謝老天讓他遇到一位天真的俏佳人,但要引導她,可有得他累了。
「相愛的兩人,有親密接觸是理所當然的啊!」
「我有說喜歡你嗎?」她氣猶未消。
「你這不是說了。」他嘻皮笑臉摟住她。「別惱了,是我說錯話,我陪罪,好不好?」
「哼!」她高高地揚著下巴。
惹來他一陣愉悅的暢笑。
而她彷佛也感染到了他輕松的心情,笑意浮上唇角。
楚飄風帶著憐惜的口吻道︰「小雪,這段時間我會很忙,恐怕要委屈你了。」
「要去抓搶生辰綱的賊啊?」
「還要籌錢重建山莊。」想到努力多年的家園一朝盡付流水、同生共死的兄弟們就這樣撒手西歸,楚飄風的語氣不由凝望了起來。「你要上哪兒籌錢?」這莊子的名聲現下降到谷底,一般人只怕避之唯恐不及,還肯借錢嗎?
沉默半晌,他不禁苦笑。「總會有辦法的。」
習慣了吧!別叫女人躁煩恁多的雜事,是男人就要有本事扛起一切。所以,盡管佩服她、欣賞她,但很多事,他依然說不出口;尤其是向一個女人求援!
該怎麼說呢?這笨男人!雲吹雪沉思的視線定在一旁的帳冊上。
「我有一個問題可不可以請教你?」
「你說。」
「為什麼莊子不對外做買賣?」
「莊子興建之初,大伙兒都是飽經大劫的難民,受夠了無情的塵世,因此立志創造一處世外桃源,盡量不與外界聯絡。」
「但里頭的消費、日常所需卻大多來自外地。」
「我們拿莊稼跟人換來的。」
「唉!」雲吹雪斂眉嘆笑。「在我們這一路趕回來的途中,你所听所聞,大伙兒對于‘無塵莊’遭難的評語,你覺得如何?」
「還能如何?」世情冷暖,沒人比他嘗得更透徹,那些個無聊事兒不說也罷!
「大家都在看好戲;因為‘無塵莊’樹大招風,你們自以為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事實是對外界的困苦不聞不問,當你們載著滿滿的糧餉去與人交換布疋、日用品的同時,有許多人正在餓肚子。在一般苦老百姓眼里,你們與那些個為富不仁的奸商、貪官沒兩樣;而在那些當權者看來,人人皆貧,唯你們獨富,則又招惹嫉妒與猜疑,或者……」她冷笑。「生辰綱一丟,錦衣衛查也不查,就將矛頭直指‘無塵莊’,關鍵就在于你們的態度。」
「沒錯。」成王爺掀帳而入。「抱歉,我不是有心偷听你們說話,我是來找楚兄,有件事得告訴你。」說完,他凌厲的視線定在雲吹雪身上。「唉!」知道他們男人說話,不愛有女人在場,雲吹雪拍拍準備走人。「但願是我猜錯了,那封聖旨該不會也是假的吧?」
楚飄風愣了下。「王爺——」
「雲姑娘猜對了。」成王苦笑。「事實上,不只你捎信給我,‘百花樓’的柳姑娘也派人傳了消息,結果半途被來我府里玩的昭明截走了。你知道的,只要事關于你,她便什麼理智也沒了,當晚,趁著皇上閉關練丹時偷出聖旨,非要跟我來不可。」
「小雪。」楚飄風伸手將她拉了回來。這會兒他再也不敢小覷女人了,他的小雪可是個女諸葛呢!「王爺,那麼現在……」
「楚兄,我想把昭明暫寄在這里,等我回宮將一切事情處理妥當,再來接她回去,否則……」成王沒說完的是,他要有個萬一,昭明公主就此托付給楚飄風了。
「是我連累了王爺。」楚飄風心里有著萬分的愧疚。
眼望兩張苦臉,雲吹雪心里直嘆不已。是她生在二十世紀奸狡慣了呢?抑或古人太過忠厚,她怎麼看,都覺得這些人好笨。
「我可以插個嘴嗎?」
成王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本來男人說話,就沒有女人插嘴的份,但她是楚飄風的人,是他將她留下來的,成王也無話可說。
「小雪,你又有什麼好主意?」對生在草莽的楚飄風而言,他是很難忍受被女人爬到頭上,但他欣賞有能力的人,因此在他心里其實也是矛盾的。
「王爺既有意代墊二十萬兩的生辰綱,就請王爺直接將銀子送進魏公公府里,順便向他拜壽,巧言兩句,一場風波自然消散。」雲吹雪輕柔地說。
「要我向魏閹拜壽!」成王怒吼。
「小不忍則亂大謀。韓信都能忍胯下之辱,王爺忍不得嗎?」請將不如激將,雲吹雪自幼學得最精的就是「用人」。一把怒火在成王月復里沸騰,但又不願在一名小女人面前認輸,只得咬牙恨道︰
「誰說我忍不得?」
「多謝王爺成全。」她粲然倩笑有如春花初開,好似徐徐和風吹過帳篷,再大的火也給煽熄了。
理智方明的成王也不得不嘆服。「姑娘好口才、有心機。」
「蒙王爺不棄。」她拱手回禮,偶一抬頭,接觸到楚飄風似笑非笑的深邃黑瞳,這才恍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我明早回京,會盡快將聖旨的事情處理完畢,昭明就麻煩楚兄了。」成王告辭準備出帳。
「王爺不知道有沒有興趣做筆買賣?」雲吹雪突然出聲留人。
莽撞的舉動驚得楚飄風臉色一白,他當然明白她打的什麼鬼主意,連忙輕言阻止她。「別亂來,太多的錢我可還不起。」
「光耕田自然還不起嘍,做生意就不一定了。」她甩開他的拉扯,轉向成王道︰「想請王爺投資‘無塵莊’。即日起,三個月後分期攤還本金,半年內保證還本完畢,日後依合作關系,采分帳記制。」
「雲姑娘可是欠筆銀兩重建‘無塵莊’?」成王或許不如雲吹雪機靈,但也非愚人。「想向本王借錢並非難事,但‘無塵莊’真的準備做生意。」
「是的。」要賺大錢,這是最快的路子。
成王滿含笑意的眼眸直望雲吹雪。真是一個聰慧絕艷的俏佳人,就是太厲害了點。
「那本王就拭目以待了。」他取出一顆龍形小金印交給她。「你需要多少,直接持著這顆金印到城里的福盛錢莊提領就是了。」
「多謝王爺。」她滿意地送成王出帳,再回頭,正迎上楚飄風輕佻的笑容。
「這回可給你挖到一座大金礦了。」「恭喜你‘無塵莊’得以重建才是。」她酷酷地揚著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他皮皮地摟住她的腰。「只有我對你有信心是不夠的。如今你替大家籌得重建經費,以後在莊里,你的地位就不一樣了。」
「少來這套。」她屈肘朝他心口拐了一記,推開他。「誰曉得你從什麼時候就開始算計我了?」
楚飄風一把撫過她黑緞般的秀發,十指輕柔地梳刷著。
「打錦衣衛從‘無塵莊’退兵後,自你願意陪我同生共死時……」
他突然變得正經,潮紅又開始往雲吹雪粉頰上堆積。
「惡心巴啦!誰信你的花言巧語?」
「你啊!」他站起身,留戀地再望她一眼。「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天亮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小雪,重建莊子的事就麻煩你了,經賈是你借來的,相信由你出面督導,莊民們會很樂意服從,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很好。」
他情不自禁再吻了她一下,雲吹雪怔忡地撫著臉,目送他走出帳篷,相較于成王爺的重男輕女,他的全心信任叫她打心底感動。
盡管在二十世紀,她的能力本就受人肯定,可是身處禮教嚴明、茫然陌生的明朝,還有人肯付予所有……她眨眨眼,酸澀水霧一波波涌上,對于這個奇男子,她的心淪陷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