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愛啟事 第四章
劉璃並沒有太多與男性接觸的經驗。
她認識最深的男人是父親,一個珍愛妻于勝過生命的男人,在妻子死後,他的靈魂也跟著淪落死亡國度。
她第二個接觸比較久的男性是沐銘焱,這個小男孩幾乎是她一手帶大,活潑、可愛、好動,活生生是天使與惡魔的結合體。
最後是……沐少磊,她在三年前就听過他的名字,知道這個人的存在。
在範晶晶口中,沐少磊是個高高在上、尊貴若王子般的人物。
他擁有全天下最誘惑人心的笑容,出身名門,集富貴于一身,而難得的是,他並沒有一般童蒙公子的驕奢氣息,相反的,他既有禮、又誠懇。
他幾乎沒有缺點,幾乎……範晶晶說過,若真要挑沐少磊的錯處,那只有一個,他太重感情,缺少成大業的龐大野心。
但那些東西範晶晶有,所以,她很肯定自己會是沐少磊人生中不可或缺的伴侶;她可以補足沐少磊不夠的地方。
只可惜那些愚蠢的大人看不清,他們因為她出身不夠高貴,就硬生生拆散她和沐少磊。
範晶晶真的很不甘心。她不只一次對劉璃發誓,她一定要功成名就回來,讓那些蠢貨知道,出身不代表什麼,能力才是一切。
到那時,她會用最強硬的手段奪回沐少磊,從此以後,王子與公主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劉璃常常听著範晶晶或哭或笑地談論沐少磊,一遍又一遍;她想,她對他應該是熟悉的,至少不會陌生。
但真正認識沐少磊後,她發覺,這個人似乎比她想象中更難懂。
他也許文武雙全,卻很沒耐心,她不只一次听見他在應付完-嗉的客人後,躲進廁所里破口大罵。
偏他又很聰明,總能很準確地控制住幾近崩潰的情緒,待麻煩解決後,再去大肆發泄。
他的嘴巴比砒霜還毒、比馬桶更臭,好幾次,她听著他那惡狠狠的詛咒,听得身體發寒。
所以除非必要,她總是盡量避著他,下意識覺得,惹到他將會招致比被父親痛毆更可怕的下場。
不過至今,她還未看過他對人動手就是了。
而沐少磊也很清楚劉璃對他畏懼的程度,簡直可以稱為病態。因此,如非必要,他也不會主動接近她。
可今晚似乎有些特別,她一直在他的書房門口徘徊,似乎有什麼事想跟他說,又下不定決心開口。
奇怪的女孩,難道他會吃人嗎?他甚至沒有踫過她一根頭發,不明白她為何如此畏懼他?
既然害怕,那就快點回去啊!沐少磊瞄一眼牆上的鐘,午夜十二點整,離她下班的時間已經過了整整六個小時,她還不回家,到底想怎麼樣?
本來,在劉璃回家、而沐銘焱睡著,黑夜靜靜籠罩世界的這一刻,是他徹底放松身心的時候。
他喜歡處在這靜涼而帶點寂寥的氣氛里,默默地喝點酒,望望黑暗的天空,想一想,為何他會將自己的人生搞成這步田地?
難道就因為他跟多數人都不同,不愛追求名利富貴,反而渴望愛情嗎?
如果重來一遍,他會不會再度付出自己的心?
每當這時候,他就會想起與範晶晶共度的快樂時光,他們從國中就認識、交往,一直到他十八歲那年,他起意與她攜手一生。
他們曾經一起做過很多事,逃課、看電影、吃飯、望海、親吻……至今每每回憶,心頭總是一半甘、一半苦。
他忍不住伸手往書桌模去,當他又因為想起範晶晶而心痛的時候,總會喝一口烈酒,體會那燒灼的液體滑入食道、燙熱整個身子的感覺。
說實話,他並不喜歡喝酒,他的身體對酒精有著莫名的排斥感。
喝酒對他與其說是一種享受,不如說是刑罰更恰當些。
而他就是需要這種痛苦,來壓過思念範晶晶的心疼。
但今天……可惡,他模不到酒。
對了,因為劉璃沒走,而沐銘焱又累得睡著了,為免瓜田李下之嫌,他今天刻意避開酒,讓自己保持清醒。
可是……這該死的劉璃到底想怎麼樣?他都已經用時間和行為證明自己不是暴力的人,不會打小孩出氣,也讓她擔任保母工作,付給她超過一般薪水三倍的價錢,足以支付她那酒鬼父親的酒錢與自己的學費。
他都為她著想到這種程度了,她到底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大半夜地,在他的書房門口走過來又走過去、又走過來……恐怕連神都數不清她到底在他書房門口走過幾趟了,或許書房前那塊地毯,已經被她踩出幾個破洞也不一定。
六個小時了,三百多分鐘,如果她有話想跟他說,拜托她快點進來說完、快點滾;他還能偷得幾許閑暇喝上幾口-心的烈酒。
他等著,每分鐘都像在地獄那麼難熬。
他不敢太主動接近她,怕把她嚇跑,他也許一輩子都找不到一個可以應付沐銘焱那小惡魔的保母來照顧他。
劉璃和範晶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性情,範晶晶熱情豪爽、膽大包天;至于劉璃,他猜她的膽子可能連只小小螞蟻都比不上。
可是……六個小時了,那真的已經突破他的忍耐極限太多太多。
「天殺的!」他恨恨一跺腳。
門外的劉璃感覺地都動起來了。
果然,沐少磊是個非常恐怖的男人,他一發起火來,恐怕天地都要震動。
她不應該接近他的,他們應該保持著南極和北極一樣的距離。
可事關她最重要的寶貝沐銘焱……
「老板……」想著沐銘焱,努力想著她可愛的寶貝,她那微薄得像紙一樣的勇氣終抬稍稍威形。
「有事進來說。」他很努力溫和自己的語調了,盡管那听起來還是有一些些緊繃。
「是。」她很緊張,抖著雙腳走進他的書房。
原先,她以為惡魔住的地方一定會像地獄一樣恐怖,但真正進來一看……還好嘛!純白與鵝黃雙色調的布置,讓整個房間充滿一種溫暖的感覺。
他的書房收拾得很干淨。一面牆上釘著一座大大的書櫃,里頭擺滿各式各樣的書,混雜著商業、文學、政治……就連小說和漫畫都有。
書桌上堆著一大迭育兒叢書,還有什麼兒童心理學的,看來他是很努力要去做一個合格的爸爸。
對他的想法有了一點點改觀,想來「虎毒不食子」這句話是對的。再惡劣的男人,面對至親的兒子,還是會想盡辦法去教育、保護他。
那麼,她找他談沐銘焱的事,應該不會有問題才對。
她終于進來了。沐少磊也不催她,極力積存他幾乎已經消失殆盡的耐性,等待她鼓足勇氣發言。
幸好她這回沒考慮太久,否則沐少磊懷疑自己會成為史上第一個被滿月復不耐憋死的倒霉鬼。
「老板。」她深吸口氣,平復自己的心情。「我想跟你討論幾個有關小焱的教育問題。」
「-說。」他讓她坐下。
但她還是習慣站著,面對沐少磊,一個擁有絕大力量的成年男性,她自幼承受暴力的心靈是很難真正放松的。
不過她已經敢看著他的眼楮說話,雖然主因是沐銘焱給她的勇氣,但……真正認真去注視沐少磊,發現他其實也沒那麼恐怖,雖然也不和善啦!可她確實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種悲傷無助的情緒。
看著這張跟沐銘焱有三分相像的面孔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有一瞬間,她起了想要保護他的念頭。
但她很快搖頭甩掉它。開玩笑,憑他的力量,他不吃掉她就偷笑了,還需要她保護嗎?
她八成是腦子壞了,還是趕快說完來意,走人去也。
「老板,你昨天跟小焱一起洗澡是不是?」她問。
「父親帶兒子一起洗澡,應該沒有什麼問題才對。」她該不會懷疑他有戀童癖吧?那真是太污辱他了。
「我沒有質疑老板的意思。只是,小焱從出生以來第一次接觸全身赤果的男性,他覺得很好奇,于是對我提了幾個問題。」
噢!小孩子的十萬個為什麼?這玩意兒他在好幾本兒童心理學里都讀過,五、六歲的小孩子最愛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比如天為什麼是藍的?彩虹怎麼會有七種顏色?飛機是如何在天空飛的……
沒問題。打發現自己多出一個兒子後,沐少磊就很認真地研究起育兒書籍,他現在堪稱兒童心理學家,劉璃有任何問題,盡管放馬過來,他一一接招就是。
「我知道這年紀的孩子很喜歡問為什麼,-說吧,他都問了些什麼?」畢竟,兒子跟他還不夠熟悉嘛!有問題不找老爸解答,反向劉璃要答案也很正常。「不管任何問題,我都可以給-解答。」
那真是太好了。說實話,她也不過才高二,要滿足一個小孩子所有的問題,那真是有些困難,他能幫忙再好不過。
「小焱問,為什麼爸比下面有長毛,而他沒有。我告訴他,等他長大後,自然會長毛了。然後,他纏著問我,要長多大才會有毛?所以我想請問老板,你是幾歲長毛的?」
沐少磊叭地一聲從椅子上捧下來。
現在是怎麼回事?他居然要跟一個十七歲的高中女生討論他幾歲長毛?
他還活著嗎?這里也許是天堂……不,他現在應該在地獄才對。
撒旦大人救命啊!他突然好想找一面牆來撞。
「老板,你沒事吧?」他太過激烈的反應讓她嚇了一跳。
沐少磊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重新坐回椅子上。
「那個……有關這問題……我想……」
「老板已經忘了嗎?」她很煩惱地嘆了口氣。「其實來問老板前,我也查了一下國中的健康教育課本,但很可惜,我找不到確定的時間。似乎每個人的發育不太一樣,我也這樣告訴小焱,但他對我的回答不滿意,堅持要一個確定的答案。」這就是她迫不得已來找他要解答的原因。
那個臭小子,他是不是該考慮把他捉來揍一頓?但……算了,劉璃可是百分百「愛的教育」的擁護者,加上他也討厭暴力,還是不要揍沐銘焱了。
不過他們兩父子真得找個時間好好聊聊,確定有一些事情可以跟女生講、有一些絕對不行。比如︰他幾歲長毛?
但這回……看在劉璃如此煩惱的分上,他期期艾艾地開口︰「國……國一……」
「啊?」他的話聲太零碎,她一時無法理解他的意思。
「我說,我國中一年級開始長毛。」上帝,降下一道雷來劈死他吧!他無顏見江東父老了,他居然跟一個十七歲女生討論他幾歲長毛?他要去找一條烏江來自刎。
「我知道了。」她居然還記筆記耶!
他不要活了,嗚嗚嗚……他一世英名都喪盡了。
「另外……」她續道。
「還有?」可惡,他要開始討厭小孩子了。
「小焱學電視上那些人,稱呼男性生殖器官為LP。我覺得這名詞很難听,個人建議,教他別種稱呼比較好。」
還好,這個問題不太難。沐少磊點頭。「我無所謂,-覺得好就好。」
她提筆記下,並繼續下一個問題。
「今天,小焱幼兒園的老師告訴我,他動手推倒一位女同學。據說那是他從電視上看到某立委的動作,立刻如法炮制的結果。」
「OK,從今天起,我會嚴格限制不讓小焱接觸電視,以免學壞。」
「那豈非因噎廢食了?」她輕輕地皺起了眉頭。「老板,我們不能因為伯小孩子學壞,就建座無菌室把他關起來。父母對小孩子應該是處在引導的位置上,而非處處限制。」
「好好好,以後我會多怞空陪小焱看電視,告訴他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
「小焱討厭寫字,也不耐煩看字太多的書。他說看到書就煩,寧可打電動,也不要看書。但我認為,文字和語言是知識傳承的管道,一旦失去文字和語言,人類的文明將大大地倒退,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沒想到她的想法如此成熟,他也認同。「沒關系,我可以每晚給小焱講床頭故事,再給他補充兒童讀本,讓他從听故事中去培養愛讀書的嗜好。」
「什麼樣的讀物?我不希望小焱被不良讀物影響心智發展,但也不能讓他什麼都不懂,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美好、沒有黑暗。」
「我了解-的顧慮-放心好了,劉璃,我不是一個迂腐的父親,我會適當讓他接觸所有事物的正反面,培養他獨立思考的習慣。我將成為一個引導者,而非限制者。」
她很滿意地點頭,續道︰「還有……」
她提出了一個又一個問題。
而他也一一解答。
這一夜的時光,就在兩人討論如何教育沐銘焱中緩緩走過。
一個二十四歲的男人,跟一個十七歲的高中女生一起研究怎樣育兒?畫面雖然有些詭異,但氣氛卻異常地溫馨。
當陽光強烈地照射在沐少磊的眼皮上,刺激得他再也睡不著,他疲憊地柔著雙眼,長嘆出聲。
「天哪,累死我了。」他昨天……不,應該算是今天凌晨,與劉璃討論教育的問題,直到五點半,她的問題終于結束,他總算得到渴望已久的安寧。
他累得像條狗,爬回臥房睡覺。
至于劉璃,他想她應該也沒有精神回家才對,于是就叫她去客房睡了。
他不曉得她有沒有去睡,只知當他累得眼楮都快睜不開的時候,她腰桿還是挺得直直的,對他提出種種有關沐銘焱的麻煩、問題,還有各式各樣的需求。
難道二十四歲和十七歲之間的差異就在這里嗎?
她擁有無止盡的精力,而他……他的體力就像活滔江水,一去永不復返。
原來養孩子這麼累,根本不是育兒叢書里形容得那樣簡單。
他開始考慮把書房里那堆無用的廢物扔進垃圾桶里,丟了算啦!
也許光請劉璃一個保母根本不夠,他需要更多人手來幫忙照顧沐銘焱。
這小子才跟他住了一個月,已經給他惹來成山成塔的麻煩。
「唉!」他抱著腦袋哀嚎,他好累,今天不想去上班了。反正公司是自己的,請一天假也不會死人,他……
「噢!」他痛得倒吸口涼氣,什麼鬼玩意兒用這樣大的力氣撞他胸口,想謀殺他嗎?
「爸比。」童稚的聲音,正是融合天使與惡魔于一身的沐銘焱。
「小……小焱……你先下去,爸比……」呼,天啊,他的身體有這麼差嗎?居然被個孩子撞得連氣都快喘不過來。
「爸比,起床了。」沐銘焱不僅沒下去,反而在他身上跳起舞來。
天啊!殺人了,救命啊!沐少磊連求救聲都發不出來了。
「爸比,起床,爸比,起床……」沐銘焱繼續在可憐的父親身上跳著。「姊姊說,太陽公公都出來了,還不起來的人是小懶豬,我們不能做小懶豬,爸比,起床……」
他再不停地跳下去,沐少磊毫不懷疑自己將永遠地沉睡,不過地點不是這間臥室,而是墳場。
「小焱!」上帝啊!救命天使終于出現。劉璃進來了,身上穿著圍裙,帶來一室的飯菜香。
沐少磊已經沒有力氣開口,只能勉強將求救的視線投向她。
再給兒子多踩兩腳,他真的要死了。快點,親愛的劉璃天使,快把那名叫沐銘焱的惡魔趕走吧!
劉璃雖然不知道沐少磊的臉為什麼白成那副德行,但她很清楚,被個五歲男孩在身上又踩又跳的感覺絕不舒服。
于是,她快手快腳捉下沐銘焱。
「小焱,姊姊跟你說過好多次了,不可以隨便在別人身上亂跳,這樣很危險。」是對被踩的人危險,隨時有被「跳」死的可能。
「可是爸比不起來啊!姊姊說過,我們要早睡早起才會身體好,不可以當小懶豬。爸比這麼晚了還不起床,爸比是小懶豬。」
沐少磊很想說︰親愛的兒子,你如果能腳下留點情,老子早就起來了,而現在……他全身骨頭都快散了,別說起床,連動一下都有問題啊!
「爸比昨天晚上工作到很晚,所以今天才會睡得遲一些。」幸好有劉璃為他說好話。「還有,爸比是為了小焱才會這麼辛苦,小焱應該多疼疼爸比,不可以說爸比是小懶豬。」
沐少磊好感動啊,淚都快飆出來了,他的辛苦終于有人看見了。
「好了。」劉璃拍拍手。「小焱,現在你去洗手準備吃早餐,姊姊今天做了你最喜歡的蛋卷喔!」
「哇,蛋卷耶!」沐銘焱歡呼著,又像顆小炮彈般狂射而出。
房間里只剩尷尬的沐少磊獨自面對劉璃。「不好意思,我……」
「被小焱那樣子踩很疼,我知道,我有經驗。你先休息一下再出來吃早餐吧!」地說完,也跟著出去了。
她還做了他的早餐……這一點沐少磊倒沒料到,他以為她怕死他了。想不到……其實劉璃除了膽小怯弱一點之外,其他方面也不錯嘛!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