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蝴蝶真美麗 第十章
路露住院接受治療,莫棋便向公司遞了假單。按他的想法,老婆生病,那是要全天候照顧的,雖然老板說過開發部不必打卡上下班,但他還是覺得要交代一下,才算負責。
莫棋到現在還是記不住新老板的名字,永遠都只叫他老板。
而這位老板也很有意思,直接就將莫棋的假單撕了,告訴莫棋,一年後看成果,至于其他雜事,那就不必交代了。
現在莫棋真的很感激這位新老板,這若換在從前,他恐怕早被請吃炒魷魚了。
他把這件事告訴路露,惹得她一陣笑。
她才剛開始進行化療,後遺癥尚未出現,除了臉色有些青白外,女圭女圭臉、清純的氣質一如從前。
不過化療也讓她有些不適,今天一整天,她反胃欲嘔,連水都快喝不下去,看得莫棋無比心痛。
「你那位老板倒是個有趣的人,不過……」她拍拍莫棋的手。「木頭,這樣的人可以是個很好的上司,也可以是個很可怕的主管,你得當心了。」
對于她的話他不是很明白;本來嘛,他是一心鑽進游戲里的人,哪比得上她從事服務業,日日接觸三教九流各路不同人馬來得會看人,看一個人的言行舉止,便能約略猜出這人的心性脾氣。
她笑著放緩語調。「你說過這位老板很年輕,名號很響亮,經手的收購案有幾百件,件件都辦得漂漂亮亮的,對不對?」
他點頭,一邊拿枕頭給她墊背,一邊倒水緩緩喂她喝。
「那些事我也是听公司的人說的,都是傳聞,什麼老板行事嚴苛,是經商奇才、鑽石單身漢……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
「無風不起浪,謠言不可盡信,但偶爾听听,倒也能歸納出一些事實。你那位新老板嘛……我想能力應該是很好,用人唯才,但也因為他只看才能,所以在他面前千萬不要倚老賣老,否則不管你曾經對公司有多大的貢獻,一旦失去利用價值,很快會被舍棄。」她想,那位新老板的嚴苛批評也是由此而來。
「所以,木頭,你在這樣的老板底下做事更要兢兢業業,不能出絲毫差錯,不然就等著被資遣吧!」一大段話說完,她都有些喘了。
他為她拍背,不忘繼續喂她喝水,這老半天了,她一杯水才喝了三分之一,嘴唇都干裂了,可是食物一進胃就想吐,真的挺麻煩的。
「這一點老婆你就不必擔心了,我從來也沒有發大財的願望啊!做游戲是興趣,能把興趣變工作,以前覺得還好,但現在想想,我實在太幸運了,能做自己最喜歡的事,還能靠它賺錢。我會繼續開發新游戲,但有一天,我真做不出好的游戲時,我自己會離開,不怕那些煩人問題的。」
她艱難地咽著水,邊說︰「之前還老擔心怕丟了工作,現在反倒看開了。」
他握住她的手,很真心誠意地說︰「我不過是終于知道自己生命中真正重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而已,沒有工作、繳不起房貸又怎麼樣?了不起我們把大房子賣了,換間小的,反正就我們夫妻倆,能吃多少、喝多少?你也不愛名牌珠寶,青菜蘿卜照樣吃得飽飽的。我呢!只要身邊有你,就算要我去鄉下種田、吃野菜,我也開心。」
這家伙,幾時學會玩心機了,居然繞著彎兒告訴她,有她才有他,否則……就兩人一起走吧!
「你在威脅我嗎?」她嗔他一眼。
「老婆,你想到哪里去了,我不過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不管老板是什麼樣的人,我做好自己的事,又不求他什麼,所謂無欲則剛,無求品自高。我是不會怕他的。」偷偷擦一把冷汗,其實他真的有偷偷在想,沒了她,他活下去也沒意思,不如一起走好了。
「哼!我什麼都依你了,你再氣我,讓你好看!」說著,路露忍不住又模模肚子,雖說是迫不得已,但讓一個做母親的舍棄親生子,那真是比剖心更痛啊!
「不會不會,這輩子我絕不氣你,你說東,我絕不向西,你讓我坐,我也不會站。」他著急地說著,就差沒詛咒立誓了。
「算你識相。」她掩下一個哈欠。
「你累了,要不要睡一下?」可是水才喝了半杯啊!想叫她喝完再睡,但看她疲憊的樣子,又舍不得……算了,睡醒再喝也是一樣的。
「嗯,我眯一下眼……」她話才到一半。
「小露。」卻是雲芸和藍嵐來探病了。
「小芸、嵐嵐。」盡管精神不濟,但看到好友,路露還是很高興。
「你怎麼樣?」藍嵐搶著沖到床前,看著路露憔悴的神色,一雙水靈大眼已霧氣纏繞。
「別哭啊!嵐嵐,我很好,真的。」為了讓好友放心,路露強撐著身子坐起來。
莫棋趕緊又在她背後墊上一顆枕頭,讓她可以坐得舒服點。
「可是……」藍嵐紅著眼眶還想說些什麼,雲芸悄悄地往她腰間一擰。「哇!」她疼得叫了起來。
「她能出什麼事?」雲芸搶過話頭。「沒見過這麼幸運的人,從檢查報告出來,到找著合適的捐贈者,前後不過七天,都可以列入金氏紀錄了。」
莫棋偷偷給雲芸丟過去一抹感激的眼神,謝謝她把話題轉開,否則照藍嵐和路露剛才那種對話發展下去,最後一定要講到小孩子的問題上,路露又有一場好哭了。
雲芸歉意地扯扯嘴角,她一直在為之前冒充家屬去听路露的檢查報告而心懷歉疚。
莫棋對她擺擺手,要她不必在意,並對路露說︰「老婆,既然小芸和嵐嵐來看你,你們聊一聊,我再去倒點水。」
路露點點頭,讓他自己去忙。
莫棋離開後,路露問藍嵐︰「好端端的,你叫什麼?」
藍嵐只是沒心眼,又不是真蠢,雲芸都用這麼重的手段警告她了,她還會不識相地去招惹路露的眼淚嗎?
「嗚……」她紅著眼搖頭。「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鞋子進了粒小石子,剛剛跑太快,被刺了一下,好痛。」
「怎麼這麼不小心?」路露揚起一抹苦笑。「趕快把石子倒出來,別再刺到了。」
「噢!」雖然是假的,但戲也要做得足,藍嵐正想找個地方坐下來月兌鞋子,卻發現……
「小露,你……這是搬家嗎?」雖然是單人房,可他夫妻倆也搬了太多東西進來了,瞧,椅子、桌子,地板上都堆滿了,哪還有地方給她坐?
「呵呵呵……」路露也覺得很無奈。「木頭太緊張了,他就怕我在這里吃不好、睡不好,所以連我平常習慣睡的枕頭都搬來了,才會變成這樣,連壁櫃里也是塞得滿滿的。」
「那這些電腦、印表機又是怎麼回事?你家那根大木頭不會連工作都要搬到這兒做吧?」雲芸問。
「他是這樣打算的。」路露點頭。
「他老板沒意見?」雲芸很是訝異。
「那位老板說,他只看成果,不在乎過程。」路露說。
「好好喔!」藍嵐一臉羨慕。
「哪里好了?」雲芸撇撇嘴。「我說那位老板太會算了才是,讓員工自己去吃草,水電都不用他的,他省下了多少開銷。」
路露下巴差點掉下來。「小芸,我也服了你了,什麼事一到你嘴里都能變樣。」
藍嵐在一旁拚命點頭,雲芸那張嘴實在太壞太壞了。
「我只不過是說出事實。」奈何當事人卻是非常驕傲。
莫棋倒完水回來,站在門口,听著三個女人吱吱喳喳的。
無論何時何地,見到這幕場景,都會讓他聯想起當年那曾經的熱戀情狂,對比如今的真情似水,心頭總是一片的暖洋洋。
路露開始做治療的過程倒是順順利利的,不過隨著用藥的增加,身體的抵抗力變差,只得住進隔離室。
莫棋雖然不能時時見到她,但只要老婆最後能痊愈,小小的分離他也不在乎,就抱著電腦待在走廊,一邊工作,一邊等著每天的開放面會時間。
每天他只回家一個小時梳洗換衣,連睡覺都在走廊上隨便一窩,就算了事。
他這痴心的樣子大獲眾醫護人員的好評,都說他和路露是現代恩愛夫妻的典範。
其實莫棋哪里在乎這些,他只要老婆能痊愈,其他一概不管。
听醫生說,她的前期治療就快結束,再過幾天便可以進行骨髓移植,康復的日子指日可待。
但是……「捐贈者突然反悔?」他不敢相信地瞪著醫生。「先前不是說好的嗎?為什麼突然又反悔不捐了?」
「這個院方也不清楚,捐贈者只是打通電話過來說他不捐了,這……院方也很訝異,我們……對不起,莫先生。」
「你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麼用?現在都治療到這種程度了,難道還能停止?」大量的化療把路露的造血機能都破壞了,現在說沒有新的骨髓來移植,那不如當初不化療,她還能多活些日子。
「莫先生,你先不要著急,院方會繼續與捐贈者聯系,希望能再度取得他的認同。」
「不!」都發生這種鳥龍事了,要他再相信醫生的話,很難。「你告訴我那位捐贈者的資料,我自己去找他。」哪怕要他跪、要他求都行,他現在絕對不能斷了這條生機。
「對不起,站在院方的立場,我們不能隨意透露捐贈者的隱私。」
「現在是你們醫院出問題耶!你還跟我講規矩!」莫棋簡直想殺人了。
「捐贈者突然反悔,這是誰也料不到的事,莫先生,我們也很遺憾,我們會盡力彌補,請你相信我們。」
「任何事都可能發生意外,難道你們都不做預防措施的嗎?」莫棋拍桌大罵。「現在我老婆都躺進隔離室了,你跟我說遺憾,要彌補……好,一條人命,你補我啊!你補我一個老婆……」
「很抱歉,莫先生。」
「抱歉你個鬼……」王八蛋,這些只會墨守成規的白痴!
莫棋已經懶得跟這樣的人多廢話,拂袖而出,先打電話給雲芸和藍嵐,知道兩位大小姐人脈廣,由她們出面,起碼可以號召幾百個人來驗血,希望可以找到吻合者。
至于路露娘家那邊就不必了,三年前路露的舅舅生病時,就差不多全驗過了,要有吻合者,早早已經出現,不會等到現在。
至于那位突然反悔的捐贈者……到底為什麼拒絕呢?莫棋沒得到一個回答,是不會罷休的。
醫院不願透露他的資料也沒關系,莫棋專門做電玩游戲,認識的都是玩電腦的人,想找幾名駭客進骨髓資料庫里晃一晃,還會困難嗎?
他開始打電話給朋友們,把凡是能在游戲內盜寶、攻破游戲公司的防火牆,有本事在國家網頁上留下「到此一游」的人都拜托了一遍,請他們務必找出那位突然反悔的捐贈者。
他這邊電話還沒打完,第一個接到消息的雲芸已經拖著藍嵐一起來了。
雲芸一見莫棋,劈頭就問︰「怎麼會有捐贈者突然反悔這種事發生?」
「誰知道醫院在搞什麼鬼,臨時通知,跟我說個鬼對不起,他就算跟我磕頭也沒用!」莫棋紅著眼,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他們到底是怎麼聯絡的?」按理講,醫院應該先得到捐贈者的同意,再告知病患,讓病人接受化療,而不是療程做了,再突然說什麼捐贈者反悔?這……雲芸也是氣得牙癢癢。「這是醫療過失,該死的,我要告死它!」
「告死它也沒用,現在我們被時間追著跑。小芸、嵐嵐,拜托你們盡可能多找些人來驗血,希望可以找到吻合者。」莫棋說。
「我已經打了電話給所有的同學們,他們應該會來的。」藍嵐這禍水之名可不是白叫的,從國中、高中、大學,這一路校花之名承下來,裙下之臣多如過江之鯽,有她號召,男性同胞們總是非常踴躍。
「我已經請老爸貼了公告,盡量叫公司、工廠的人都過來驗。」雲芸出生名門,雲家旗下的企業員工,沒有上萬也有幾千,可是……「莫棋,我老爸雖然是董事長,卻也只能請員工們多發善心,不能強逼的。」民主社會,要講人權的。
「這個我知道,總之……現在也只能盡力了。小芸、嵐嵐,這里先麻煩你們,我要出去一陣子,小露醒來看不見我,肯定會擔心,我電腦里有很多蝴蝶圖片,你們幫我全部印出來,只要她一醒來,你們就把圖片貼在窗口給她看,她便會放心。」莫棋說著,就要往外跑。
「你要去哪里?」雲芸追著他問。
「找那個突然反悔的捐贈者。」莫棋說。
「怎麼找,院方不是不肯透露對方資料?」藍嵐一臉憂慮。「莫棋,你可千萬別做傻事,萬一你偷資料被發現,送進警局里,你要小露怎麼辦?」
嘖,藍嵐幾時變這麼聰明,居然發現他想偷資料?不過……此偷非彼偷,他不會以身犯險的。
「放心吧!我不會胡來的。」不過是入侵一個資料庫,絕對與竊盜沾不上邊。當然,是不是犯了其他條法律,那就另當別論了。
「那就好。」藍嵐放心了,目送莫棋迅速離開。
雲芸听懂了莫棋話里的意思,在旁邊喃喃自語︰「難怪人家說,再也沒有把資料放在電腦更危險的事,任它多厲害的防火牆,踫上一流的電腦駭客也得投降啊!」
「你嘀嘀咕咕些什麼啊?小芸。」藍嵐投給她一抹好奇的眼神。
「呃……我是說,我們趕緊找人吧!」反正是有可能牽扯上犯罪的事,雲芸絕對瞞藍嵐到底。別看藍嵐長得妖里妖氣,一副禍國殃民的樣子,那道德觀可是比誰都強,讓她發現有人觸法,說不定立刻就大義滅親了。
「沒錯,希望能盡快找到吻合的捐贈者。」藍嵐點頭,也開始卯起來打電話。
那邊,雲芸和藍嵐正忙著找人驗血。
這廂,莫棋已透過朋友找出那位臨時反悔的捐贈者,就說這世上沒有攻不破的防火牆吧!
他按照資料打電話給對方,誰知那邊一接起電話,听他提及捐贈骨髓的事,也不給他提問的機會,馬上就把電話掛了。
他又撥了幾次電話,那邊卻是打死不接,擺明了在躲人。
莫棋沒轍,只得按著資料上的地址,一路開車下高雄。
他雖惱火對方的反悔,但對方畢竟沒有非捐不可的義務,所以不能逼人家,唯有懇求這個方法了。
這種事,人家肯做是好心,不肯也是理所當然。捐贈骨髓可不像怞血,雖然過程是有點像啦!但卻有穿刺時的疼痛、感染、意外出血等風險。
這位捐贈者姓高,才二十一歲,還是個大學生,正是熱血沸騰、滿腔抱負的年紀。參加捐髓驗血活動是瞞著家人的,答應捐贈也是瞞著家人的。在他想來,這等救人好事可是大大的善行,怎麼會被反對呢?
偏偏固執的女乃女乃就是反對他這麼做,現在病患的家屬甚至還找上門來……真不知道醫院是怎麼搞的,捐贈者的資料也能外流。高同學一邊氣醫院,一邊心里也不安,病患在接受骨髓移植前是要做殲滅療程的,用最大的藥量殺死所有癌變的細胞,當然,好的細胞也一同掛了,兩周內若不能接受骨髓移植,必死無疑。
一般在沒有吻合的捐贈者之前,醫院是不會給病患做殲滅療程的;因為一旦做了,那就沒有退路了。現在捐贈者突然反悔……高同學覺得自己像是殺死了一個人,根本沒有臉見莫棋。
此刻是高母在招呼著這位為了愛妻的性命,心急如焚,一路從台北趕到高雄的男子。
莫棋匆匆把事情解釋了一遍,請求高家人協助。
高母也很為難,她不知道兒子居然答應了人家這種事,性命交關啊!確實不能輕忽,但捐骨髓……唉,如果只是平常的捐血也就罷了,她可以瞞著婆婆讓兒子去,反正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也不必住院,很輕易就能瞞過去。但骨髓……捐完要住院的,怎麼騙得過愛孫如命的婆婆?
說來這件事也是被婆婆知道了,大發雷霆,才臨時被阻止。
老人家的觀念就是「龍骨水」跟命一樣,把那玩意兒捐出去,不等于去掉半條命?老人家不讓孫子去,任憑家人怎麼解釋「龍骨水」和捐骨髓是兩碼子事,她听不懂,也听不進去,只知道兒子死了,就剩一個孫子傳承香火,無論如何是皮都不能踫破一點的,否則老人家死後沒臉見列祖列宗。
現在高家是吵翻了天,老婆婆揮舞著拐杖要將莫棋打出去,高母和高同學則是無奈又歉疚。
莫棋眼看著眼前一團混亂,能理解老婆婆的心情,也知道沒有理由逼迫人家,但是……路露沒有回頭路了,每多過一分鐘,她就更向地獄門口邁近一步,難道要他什麼都不做,眼睜睜看著老婆死在病床上?
「對不起,莫先生,能不能請你先出去一下,我婆婆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我知道這件事……唉,說不清對錯,但我跟你保證,晚一點一定給你一個確切的答覆,這樣可以嗎?」高母勸不住婆婆,只好跟莫棋說抱歉了。
莫棋一顆心直蕩谷底,如果只是要一個確定的答案,他來這里干什麼呢?他要的是確切的幫助啊!偏偏,他沒有強逼人答應的立場,只能無奈地退出高家。
這時,高同學溜到他身邊,悄悄地對他說︰「晚一點等女乃女乃睡了,我跟你上台北,先把事情辦了,女乃女乃要阻止也沒辦法。」
這樣真的可行嗎?先斬後奏,萬一將老婆婆氣出個三長兩短,又該如何是好?莫棋無奈,卻也只能垂頭喪氣地離開了高家。
抬頭看一眼漆黑的夜幕,他上午獲知捐贈者反悔的消息,三個小時後一名駭客朋友攻進骨髓資料庫,為他取得捐贈者資料。
然後他驅車南下,抵達高雄時,已是下午四點,如今……明月高懸,一天過去了,代表著路露的生命又減少一天。
他該怎麼辦?繼續在這里等下去?但這種事是等就有用的嗎?倘若他還來不及等到高同學的幫助,路露就……他豈非要留下一輩子的遺憾?
與其在這里等,他不如回去與老婆同生共死……但想到路露連化療那麼痛苦的過程都熬過去了,卻功虧一簣,實在不甘心啊!
等或不等?他焦急地在高家門外踱步,始終拿不定主意。
有時希望高同學能順利溜出,跟他上台北救人;一會兒又怕高老婆婆發火,年近百歲的人瑞了,若有個萬一,可該如何是好?
就這麼心煩氣悶地,一夜過去了。
莫棋在外頭著急得吃不下、睡不著,一夜過去,整個人憔悴了五、六歲,渾然不像個才二十八歲的青年。
屋里,高母和高同學被堵在房間里,老婆婆就坐在門口監視媳婦與孫子,誰敢外出,她就跟人把命拚。
老婆婆精神也好,耗了一夜,打死不退。
最後高母沒轍,只得退讓一步。「媽,你不讓孩子上台北,也讓我出去跟那位莫先生說一聲,人家都在外頭守了一夜了。」
「好,你去告訴他,叫他別想打我乖孫的主意。他就算再守個一年半載,我也是不會同意的。」老婆婆敲著拐杖說。
高母無可奈何地去回絕莫棋了。
高同學氣紅了眼。「女乃女乃,如果今天那個人死了,就是我們害的,你一天到晚念佛,讓大家吃早齋,結果……一條人命看要念幾遍佛經才補得過來?」
老婆婆沒話說,她這番折騰是為誰辛苦啊?孫子竟然這樣指責她!老人家熬了一夜,又被這麼一激,登時憋住了一口氣,兩眼一翻,突然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這可把高同學嚇壞了,扯著嗓子大喊︰「媽,快來啊!女乃女乃昏倒了。」
那邊,莫棋才遭到高母的拒絕,原本想再求幾句,卻听到屋里傳來驚恐的吼聲,他一顆心當場直墜冰窖。
為了救人,卻害了另一個人,這中間誰對誰錯,根本就扯不清了。
他只能站在一邊,看著高家母子慌張地送老婆婆就醫,這會兒再也沒人有空理他了。
莫棋差不多要絕望了。「老婆,這是天意嗎?」
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其實他沒什麼好怕的,人終歸是要一死的,他決定回去陪老婆,以後再也不跟她分開。
他轉身,卻踫到了一個人,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人。
「老板——」莫棋至今尚未記住新老板的名字。
「你要做壞事,也不必利用公司的電腦吧!幸虧我發現得快,哼哼,你們就準備給我打一輩子免費的工吧!」老板大人當然偶爾也會利用電腦干些不太好的事,比如入侵某些他很有興趣的資料庫之類的。但善後工作一定會做好,否則被抓到很丟臉的。
而這回,莫棋和他一班子朋友因為事態緊急,做得實在不漂亮,幸好他及時補救,否則就被人循線逮住了。念在莫棋護妻心切,本人又頗有才干的分上,他暫時不予追究,不過有些事情得好好教育一番。
「你們啊!還欠磨練,為什麼要用自家公司的電腦去攻別人家的防火牆?不會利用網咖嗎?或者轉接懂不懂?用別人的ID來做,萬一不幸事發,也有人給你頂罪。還有,你查已經拒絕你的捐贈者做什麼,世界這麼大,就只有他一個人的骨髓吻合嗎?」
莫棋听得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老板,你到底是來干什麼的?」
這樣都听不懂?大老板服了莫棋的呆。「我在告訴你,下次要入侵資料庫,就多找一些,反正你攻破一座防火牆是攻,十座也是攻,不如多找些地方,那得到你想要的東西的機率會高很多。」
莫棋有一點點了解了。「老板,你是說……有其他吻合的捐贈者出現了?」
大老板點頭。「不過人家住香港,我昨天聯絡對方,他答應了,但要明天才能到台灣,你回去守著你老婆,等明天做骨髓移植吧!」
這是不是叫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是……「老板……這程序上不會有問題嗎?」
「金錢和腦袋可以解決很多事情。」
當然,要讓大老板如此費心,也是要付出龐大代價的。首先,莫棋是個有能力的員工,大老板收購過幾百家公司,用他那套變態的方法測試過上萬人,能真正通過考驗的,十根手指頭數得出來,這就是人才了,一家公司要能良好的運作,人才是最重要的。
其次,莫棋有一位很美麗的女性友人,而大老板恰巧對這位傾國傾城的大美女極有興趣,為了哄美人兒開心,他這才親自南下拉攏美人兒的親朋好友,所謂擒賊先擒王嘛!等到美人兒身旁的人都認定他是足可匹配美人兒的男人後,難道美人兒還能拒他于千里之外?
想不到麻煩的問題一下子全解決了,莫棋差點樂瘋,拔腿就跑。「謝了,老板,不過我還是要請假一段時間,我要好好照顧我老婆。」
然後……他就把老板丟著,自己開車跑了。
大老板愣了一下。「好現實的家伙。」難道不會招呼他一起走嗎?這到底是聰明還是笨啊?
幸好大老板也是自己開車來的,否則非嘔死不可。
卻說莫棋開著車子才上交流道,手機便響了起來,他按下耳機接通,那邊傳來高同學的聲音。「莫先生嗎?是我。」
「高先生!」莫棋吃了一驚。「你女乃女乃還好吧?」
「女乃女乃沒事,現在睡了,我在高醫,你來接我,我跟你上台北。」高同學說。
如果在半個小時前,莫棋也許會不顧一切拐跑高同學,畢竟,老婆在他心里的重要性是高于所有,但現在,他有了後援,不得不再為高老婆婆多想想。
「高先生,謝謝你。但是你女乃女乃……她現在是睡了,卻不可能一睡三、四天,幾個小時後醒了,發現你跟我上台北,要有個萬一,我們心里都難受,所以還是別做這種事了。」
「但你妻子怎麼辦?」
「我們找到另一位捐贈者了,他明天會到。」
「那就太好了,我不用怕害死人。」
「我們依然謝謝你。」莫棋又跟高同學說了幾句,掛斷電話,車子已上了高速公路,外頭驕陽正烈,映照著車窗一片黃澄澄,像是一道金色光帶,而光帶的另一端就是無窮希望。
他彎起唇,彷佛看到路露已然痊愈,正對著他盈盈而笑。
對她的愛十年來從不曾變過,哪怕再過二十年、三十年,依舊不會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