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女出招 序幕
「你一定是在開玩笑!」激切的吼叫聲驚擾了林木間的燕雀。
長安城的第一大名勝──野雁閣,今兒個破例地停止開放。
說起這座既公開又私密的野雁閣,江湖中人普遍對它的園主存著高度的好奇心,但截至目前為止,正式見過主子金面的幸運人士似乎尚未出現。
有人說,野雁閣的掌舵者位居朝中上品的祿位,因此這座閣園才能在天子腳下打著「私屬產業」的名號,而沒有任何一位官差膽敢上門索討鉅額的保護規費。也有人主張,野雁閣幕後的老大應該披掛著黑道大哥的名頭,因此這些年來道上兄弟才會略過這處油水豐富的福地,不曾上門找它的晦氣。只有少數人明了,野雁閣的主人不只一人,但他們的認知充其量也只到這個地步為止。
不可否認,野雁閣的主人充分掌握了「大隱隱于市」的要點。它坐落在最是繁華熱鬧的王京,大剌剌地開放給市井小民或達官們參觀游玩,卻又保留著若干隱秘之私。
今兒個野雁閣暫停開放,頗讓好些個上門賞春花的尋芳客敗興而返。倘若讓眾人知曉,閉園的原因是為了提供野雁閣的三大巨頭會面之用,只怕大伙兒擠破了腦袋也要進來一睹閣主的廬山真面目。
當然,其中一個主人的真面目鐵定非常難看,尤其當他得悉另外兩名難兄難弟打算-給他一個燙手山芋時。
「如果這只是一個玩笑,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們──它一點也不好笑!」二號主人仲修卯足了勁表達自己的不滿。
普天之下能夠惹得仲修大爺噴火的事還數不出十項來,這回他卻從頭到腳處于沸騰狀態,可見戰況確實相當激烈。
「我也這麼覺得。」三號主人封致虛把自己幸災樂禍的神情掩飾在茶杯後面。「尤其咱們雄偉的大哥哥鮮少說笑,頭一回講笑話難免會不夠流暢。」
「閉嘴!」上好的官窯茶海臨空飛向封大俠士的面門。
封致虛隨手拿起一根象牙箸,頂住茶海底部的中心點,白玉色的瓷器立刻停頓在箸頭的端點滴溜溜轉動,像煞了長安城街角賣藝的雜耍。
「好厲害。」竹簾後頭壓抑著又驚又羨的欽嘆。
「沒什麼啦!瘋子虛除了耍幾手把戲之外,其實壓根兒沒多少本事,真不曉得道上的弟兄干嘛怕他怕得尿褲子。」這番「不過爾爾」的評論來自三老板的年輕妻子南宮守靜。
「呵呵──」忍俊不住的嬌笑聲輕輕揚了起來。
「你笑什麼,風蚤老板娘?」守靜的喝問透著幾分著惱。
「沒有呀!我自個兒笑著好玩,跟你不相干。」朝雲嬌滴滴的無辜嗓音蓄意逗弄著妯娌的急脾氣。
女眷們唧唧咯咯的斗嘴稍微影響到男人召開的秘密會談,一號主人聞人獨傲終于下逐客令──「朝雲,帶她們到其它園區逛逛,別來吵我們談正經事。」
他甜媚的老婆大人應了一聲,招呼著竹簾後的妯娌和新朋友遠去。
三個大男人泡茶談公事的地點位于後院的樞心地帶,小室外圍環抱著上好橡木雕築而成的門扇、窗欞,布置成六角形的空間,唯有野雁閣主人才有權利進入這座木隔間。
小室中央的茶幾,天然泉水正嗆著翻滾的燒煙,兩大匪人環視著落單的同伴。
認識仲修約莫二十年了,兄弟倆向來覺得納悶,這家伙絕頂的好修養究竟從何處苦練來的?無論發生多大的事件,仲修小子從不生氣。
他會歡笑、傷感、惡作劇、打混架,偶爾下道聖旨砍掉幾顆腦袋,但從來不生氣。倒也不是說他沒脾氣啦!只不過,任何難題總在仲修小子觸動無名心火之前就會順利解決,因此聞人獨傲和封致虛從來沒見過他暴跳如雷的一面,難得今兒個開了洋葷,也不虛他們倆遠道奔來長安城的旅行了。
「唯有住進皇宮里,才能確保曾姑娘的安全。」聞人獨傲飛揚的劍眉豎成倒八字。「我和朝雲從揚州一路趕來長安的路上,隨時感覺到身後有人虎視眈眈,而且目標相準在曾素問身上,我有沒有告訴你她的租屋被人……」
「燒掉?有,你說過一百次了。至于她出外逛街時被人脅持到死巷的情節則重復過五十次,在酒樓里差點被人下毒的故事約莫講述過二十次,更甭提其它差點被馬車撞死、掉入荷花池淹死、吃麻-噎死的意外事故有多少了,總之我不感興趣。」仲修颯爽俊雅的眉宇寫滿了拒絕更改的意志。「不行就是不行,曾素問與我一點也不相干,你們絕對不準把她扔給我負責。」
「否則我還有其它人選嗎?」聞人獨傲以一副「我很講理」的模樣反問。」
在她的真實身分尚未查清楚之前,將她擺在宮里最安全。致虛這家伙性子懶,你也不是不曉得,光一個天機幫就夠他忙的了,何況他幫內兄弟最近才剛轉行,體內起碼留著八成的強盜性子,就像還沒發育完成的小嬰兒,必須有個人隨時盯著他們辦事,而我又得大江南北跑通透,專門進出那些奸徒歹人藏蹤的地點,讓那小妮子跟在我們倆身邊多不方便哪!」仲修听了險些沒鼻孔噴血。听听他老大哥說這什麼鬼話,難道他的日子就很安逸舒適嗎?
「封小子,你不過是小小的一幫之主;聞人大俠,你的工作只是負責抓抓壞人、沒事砍幾顆腦袋,而我呢?」他努力營造自己受害者的形象。「小弟我恰好給它是個一國之君,大至外族侵犯邊疆,小至長安城的小女圭女圭鬧夜哭,都與我月兌不了關系,你們是不是嫌我太閑了?居然還委托我擔任保鏢。」
他們竟敢跟他談責任!若要研討責任歸屬問題,大伙兒來談個過癮好了,他保證不輸給任何人。
「干嘛呀!瞧瞧你,小家子氣得像個娘兒們似的。」封致虛不耐煩了。「你‘家’好歹住得下幾十萬的御林軍,現今也不過請你收留一個小丫頭而已,又不是叫你讓出皇位,有什麼好鬼叫的?聞人和我都有家累,而你是咱們之中唯一的單身漢,難道請你幫忙安頓一個年輕姑娘也算太苛求了嗎?」
乍听封小子的說法,彷佛「他家」經營出名的大酒樓似的。現在他們可是在討論「大內禁宮」呀!
「誰說我是單身漢?」仲修眼楮發亮,驀地逮著了拒絕的借口。「別忘記太後去年自作主張,替小弟我招進二十來個嬪妃,嚴格說來,我的家累比你們沉重。」
嘿嘿,真快樂!上個月他還為了宮內突然多出那幾十個鶯鶯燕燕差點翻臉,孰料緊要關頭這票娘子軍反倒成了他的護身符。也好,沖著她們還算有點用處的份上,他願意考慮留下幾個容姿較月兌俗的女子,就當是美化宮內環境。
「沒關系,」封致虛慷慨地拍拍胸脯,「如果你覺得自己被女人纏得喘不過氣來,小弟我很樂意半夜潛進宮去──」「嗯?」聞人獨傲懷疑他有偷香竊玉的狗膽。封夫人可就在門外呢!
「替你砍掉幾顆粉頭,減少人口負擔。」封三弟轉得既溜又順。「否則你們以為我打算說什麼?」
仲修著惱了。「反正不行就是不行。你們以為皇宮後院就像窯子,可以隨意窩藏女人的?宮廷自有宮廷的規矩,絕不容許平民百姓住進去破壞。頂多我替曾素問另找一處安全的住所,再加派二十名御前侍衛保護她。」
若是讓他那超級重視儀節的母後發覺宮內收留民女,他的耳朵一個時辰之內就會被臭罵得生出油來。他堂堂一國之君啥都不怕,就怕听見女人嘮叨。
仲修越想越覺得不是滋味。曾素問的祖父生前施給天下第一名捕救命的大恩惠,臨終時要求大捕頭代為照料他孤單無依的小孫女。恩情可是聞人大捕頭自已欠下的,他自願幫人家照料孤單孫女的生活,可和他們這些做弟弟的扯不上關系,偏生聞人大捕頭妄想把責任推諉給無辜的第三者。
他干啥無端端去攬下一個大包袱?
「曾素問的身分來歷頗為怪異,我和朝雲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再加上她被不明人士視為加害的目標,可見這女孩必定隱藏著巨大的秘密。縱觀以上結論,將她安插在當今聖上身邊才是最安全的策略,你最好認命一點。」聞人獨傲呷了一口金萱好茶,怡然而自得。
仲修稍稍听出一點眉目了。
「你們根本不是為了任何安全上的顧慮,對不對?」他沉著冷冰冰的俊顏。
「你們只想借這個機會公報私仇。」
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噙著得意洋洋的微笑。這家伙還算有點頭腦!
「你們氣惱我自己困在皇帝的位子上還不過癮,非得把兩位大俠揪出老巢,替我辦事跑腿,為國家貢獻心力、為民族奉公守義、為天下蒼生共謀福祉。」仲修慷慨激昂地陳述著。
「少來那一套。」封致虛樂得很。「你以為多灌幾句迷湯,我和大捕頭就會頭昏昏、腦鈍鈍,從此既往不咎?告訴你,若不是你這家伙十七年前心血來潮,出面追查自己的身世,不小心逮到小弟我和你有血緣關系,再把聞人獨傲跟著拖下這淌身世大渾水,如今我和他又怎麼會難以狠下心來拒絕理你,眼睜睜看你被滿朝的文武百官生吞活剝,然後我們倆快意地窩在荒山野嶺里當鄉巴佬?」
「咱們兄弟相認有什麼不好?」天下第一名捕的二弟兼天機幫幫主的二哥仍然理直氣壯得很。
「長大之後可憐兮兮地要求我留在官場里和你作伴,就很要不得了。」聞人獨傲也不肯放過他。「呃……這個……為國家服務、為社稷爭光是人民的天職嘛!」誰教他篤信能者多勞呢?
「若非你這家伙沒事喜歡四處編派工作,聞人大捕頭也不會想到拖著我一起下水,追根究柢,這筆帳若不找你清償,我還真不曉得該如何結算呢!」封大俠擺明了和他打對台。
算了,仲修撇了撇嘴角,徹底鄙棄兩位兄弟。這些陳年舊事越扯越難看。
若是換成旁人,給他們機會為當今聖上服務,只怕會當場樂昏過去,偏偏這兩個哼哈將軍硬是棄之如敝屣。說穿了,他大哥和三弟就是小氣,寧願自己過著舒適快樂的田野生活,也不肯替老二分擔一些肩頭上的重擔。
「聞人,你也說過曾家丫頭的好奇心超出常人十數倍,如果讓她發現自己住在皇宮里,興致來潮時四處偷窺禁宮內的秘殿,怎麼辦?」仲修自知不可能一輩子收留她。就怕姓曾的丫頭離宮之後,四處嚷嚷她曾經榮任皇上的貴賓,屆時可不得了。禮節史官們追究起來,發現這名神秘女子是由御賜名捕偷渡進宮里的,他這個皇帝可就難做人了,既無法明擺著包庇大哥,又不能落史官們「縱容武師」的口實,非得砍幾顆腦袋方能弭撫所有的爭端,這又是何苦來哉呢?
「頂多你增派幾個人手在她的居處外頭看守也就是了。」封致虛向來秉著天塌下來也當棉被蓋的樂觀性子。這麼大一座皇城,讓人家逛逛有什麼關系?又不會踩壞他的上好白玉地住…るコ冒揚弊憂孟亂豢槔賜德艫褂鋅贍塴
仲修開始質疑了。既然自己和直肚直腸的封家伙有血緣關系,是不是也代表了他的頭腦潛藏著思慮淺短的因子?
他轉向聞人獨傲。祈求大哥能夠提出幾句稍具建設性的批評。「親親大哥,你的頭腦和理智應該比封小子更清晰明快吧?」
「當然,不過我比較贊同致虛的說法。」天下第一名捕笑吟吟的。「而且我建議你最好先招呼過每一個曾素問即將接觸到的宮女和太監,務必把牙關子咬緊,別讓她獲知自己住進了‘天下第一世家’,否則我擔心她會四處找人畫押留念。」
仲修打從心眼裹喃罵出來。殺千刀的!沒理由他貴為高高在上的君王,還得生受兩尾大小毛賊的烏煙瘴氣。
「反正我決計不能讓那個小孤女進宮。」唯今之計,他只好端出一國之君的架子。「我是皇上,不是嗎?皇上說出的話就是聖旨,有違者殺無赦!」
封致虛嗤之以鼻。來這套?誰怕誰!
「好呀!趕明兒個你就會听見天機幫幫主封致虛和天下第一名捕聞人獨傲遇刺身亡的消息,從此以後再也不會見著咱哥兒倆的丑臉,這就是你期待的結局嗎?若真如此,隨你去給滿朝食古不化的老官員們氣個經脈逆轉吧!找不著訴苦的對象算你活該。」屆時大捕頭和大幫主反而更樂得輕松。
仲修氣得發根發癢。
「總有一天你們這兩個家伙會得到應有的報應。總有一天!」他咬牙切齒的。
「相信我,我已經得到報應了。」封致虛思及自己路痴得超乎想象的妻子,不免覺得哀怨。
而他嫂子柳朝雲讓聞人獨傲嘗過的苦頭,想必也不至于太輕松順口吧?
「對了,我忽然想到一件題外事……」聞人獨傲的兩排白牙齒在光線下閃閃生輝。「你能不能吩咐帳房研磨一硯好墨進來?我答應曾姑娘替她弄到野雁閣三大主人的簽名。」
啥?仲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家伙非但陷害他,還要求他簽名畫押!
朗朗乾坤之下究竟還有沒有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