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佛請進門(一) 第八章
一個多月後——
平康縣。
沿街走來,滿目瘡痍,戰爭雖然已經離開平康縣,但要恢復大概也要好幾年的時間吧。
街上沒什麼人煙,多半不是去逃難就是躲起來。朝廷已派官員到平康縣重建,不知道這一次派的是好官還是貪官?
馮二哥走到萬府前,看著這座府邸在短短半年多里已猶若荒宅。他走進府內,踏上長廊,模索一陣,走到應該是萬府主人的睡房。
床緣斑斑血跡沒有人清理,不知道是誰的……小青急病而死,應該不是她的。思及此,馮二哥想起那曾有一面之緣的萬相公。是半年前他在小青尸身旁吐的血嗎?
他不敢再深想,沿著長廊,走到書齋。
書齋里,看似長久未清,蛛網滿布,書櫃倒了一地,但遍地書籍,似乎沒有缺本,再走到還沒翻倒的書櫃間,隨便翻了本書,里頭有萬相公的字跡。
「他看的書還真多……」
瞄到櫃後有個毫不起眼的木盒跟兩卷畫軸,他先打開畫軸,一卷是鐘馗和顏悅色、一團和氣的丹青繪圖,鐘馗的頭上還有只黑蝙蝠在引路,圖的右上方寫著「贈兄仲秋」,應是來不及寄出的畫。
馮二哥再攤開另一幅畫,隨即一怔。
畫里是他方才經過的地方,楊柳樹下有個男人手捧藍皮書,後頭跟著個小孩子像搖頭晃腦地跟著背書,旁邊有個年輕美麗的婦人坐在樹下笑看他們。
「是小青……家有青青,家有佛賜,萬家佛何求哉?」馮二哥念著上頭的字句,想起他們如今的下場,不由得喉口緊縮。
看著圖好半晌,他才緩緩打開盒子,盒子內分成兩半,各有書信放在里頭。他隨便怞起一封,一看,立時放下。
「原來是小青跟萬相公的信,這可不能看啊!」看到另一半最上方的信紙好新,像剛寫的,他遲疑地拿起來,偷偷瞄上一眼。「沒寫給誰的?」
他吞了吞口水,打開信,嚇了一跳,信的邊緣沾著血跡,像是寫信的人流下血卻沒有注意到。
馮二哥一看開頭就提到小青,連忙低聲念道︰
「青青已走七日,我在她身旁陪伴七日,原以為今晚可以見她魂魄回家,哪知換來措手不及的真相。世上無佛有鬼,今晚我遇見布災蘇城的瘟鬼,他說我與青青魂魄相連,我若肯變成瘟鬼,他便有法子讓我下地府救青青,先變半人半鬼,再下地府救青青,回陽之後,他再將我變成瘟鬼以報答他的大恩大德。對談半夜,赫然發現青青無辜枉死,竟是為我!他有心要將我變成瘟鬼,所以先教青青枉死,誘我成鬼,我好不甘心好不甘心,我用盡心機保護的妻小,到頭來卻遭瘟鬼陷害,我的青青,我的青青……」接下來的字跡被血暈了開來,顯然萬家佛寫到此處時痛不欲生,馮二哥連忙跳著看︰「我已決定明日帶青青的尸身,與小四前去當日立誓的廟宇,晚一日,青青一渡奈河橋,大羅金仙也救不了她了。明日之事,我雖然毫無把握,心里卻已平靜如常,若救不了青青,一並魂歸地府吧,唯一放心不下,是我兒佛賜,我若回不了陽,佛賜將無爹無母。將來若見此信者,如知我兒佛賜下落,請轉告他,我跟他娘,雖無法牽手白發,也早已投胎轉世,不必牽掛不必追尋︰若是佛賜後代子孫見此信,須知世上有鬼無佛,防人防鬼保自己,切莫落得我這般下場,若是非萬家子孫見此信者,世道貪亂紛爭,想必萬家佛已無子無孫,平康縣我是顧不了了,朝官不換,聖眼不開,我也無能為力,若遇戰爭,府內有地窖,藏有數年不壞的腌制食物,可躲可食,隨君取用吧。家中無佛,何來平安康泰,萬年無事?萬家佛于十二月十五青青頭七日絕筆……」
閱至此,馮二哥已然呆怔!
「我的天……他真的曾下過地府?」馮二哥喃喃道︰「下地府救小青嗎?他、他連地府是什麼樣子也不知情,就有這膽子下去嗎?」
拿著萬家佛臨時親繪的地圖,他雙手微微發抖,捫心自問,若是自己、若是自己,夠不夠膽在片刻之間決定下黃泉救人……他沒那個膽,他很清楚。人死了,就該葬在土里,要他再下未知的地府救人……他不行。
緊緊握著那卷鐘馗保平安的畫像。他將盒子收好,放回原處,又繞著萬府走。
來到一間舊屋子,他注意到院內地上異常干淨,疑惑地推門而入,發現是萬家擺著列祖列宗的牌位。
牌位也是異樣的干淨整齊,毫無灰塵。他上前,呆了呆︰
「萬家佛、馬畢青……萬佛賜?」這三人的牌位在此。那他在嚴府里看的又是誰?
萬家佛既然執意要救小青,絕不可能先立脾位……
「萬相公?」
馮二哥嚇了一跳,轉身一看,看見眼熟的百姓。
「是馮二哥啊……」有人認出了他是半年前來平康縣的刀鋪師傅。
「你、你們怎麼到這兒來了?」
「馮二哥,你回來干嘛?這里剛走了戰爭,一切還沒有恢復正常呢。」
「我、我是放心不下幾個朋友,所以趕回來看看。」
「就你有良心。」一名婦人拭淚道︰「萬相公自私自利,人走了,連平康縣的人都不顧了……」
「自私自利……自私自利……」馮二哥重復喃道。一心救自己的妻子,也算是自私自利嗎?
「他要不走,平康縣今天不會落得這種下場。還好,他還算有點良心,將地窖里的食物留給咱們,要不然,憑咱們老弱婦孺出去尋食物,會有什麼下場都不知道。」
馮二哥注意到這幾名都是上了年歲的婦人,其中一名還抱著一盆食物。他微訝︰「你們看過那盒子里的信了?」
「那盒子就擺在書桌上,來搶劫的暴民瞧它是木盒就沒有理會,躲在地窖里的姑娘有幾個識大字的,一一讀了出來,咱們才有條生路走,現在縣里的老弱婦孺都待在里頭,等著朝廷新官過來。馮二哥,這半年多你在外頭見多識廣,有沒有听過萬相公的下落?」
「他……」
「信上說的事,太可怕了。如果萬夫人真是被瘟鬼害死的,照理說,應該立刻火化才對,他那棺木放了好幾天呢……咱們在想,萬相公跟萬夫人感情好得不得了,是不是他失妻後瘋了,以為能救回他妻子?」
「這倒是。」另外婦人低聲接口︰「當年我在街上辦年貨,萬相公帶著他妻小出門,我看過他妻子,不多話,兒子活蹦亂跳的,一大一小就走在萬夫人的左右邊,一家和樂融融的樣子。萬相公因喪妻而發狂,不是不可能的事,就可惜他家小兒一塊被帶走。馮二哥,你在外頭有什麼消息嗎?他要神智還清醒,能不能讓他回來啊?」
馮二哥張口欲言,一一掃過眼前的臉孔,然後看向供桌上的牌位,最後,他低聲說道︰
「我听說,萬相公一家都死了……」不理會婦人們此起彼落地說「果然如此」、「太可惜了」等語,他攤開鐘馗畫像,目不轉楮地盯著好一會兒,突然哽咽道︰「人都死了,說不得將來一個魂飛魄散,一個獨自走過奈河橋,還是沒法在一塊……他曾幫平康縣保有這麼多年的平安,受過他恩惠的人也不少,七月快到了,咱們也該燒紙錢,燒紙蓮花給失去的家人,也多燒點給萬相公,要不然忘恩負義的我們,也跟妖魔鬼怪沒有什麼不同……」
語畢,他默默地將畫軸掛在祠堂門口。
「鐘大爺,請您看看,這間祠堂里,有三個牌位,每天每天,平康縣里都有人在這兒清理上香,人世間絕不會有人為那些無惡不作的人上香,您一定明白的吧……」馮二哥雙手合十地,誠心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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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你看!你看!」小四不停地轉圈圈,轉到萬家佛頭昏眼花,索性一掌定住兒子的頭。
「爹,好不好看?」
「……不就是一件衣服嗎?哼,談什麼好看不好看?」
「是娘做的耶,娘幫我做的耶!」
「……我的呢?」
「沒有。」小四扮了個鬼臉,靦腆地笑︰「娘說,布料還有剩,可是沒爹的份,要再幫小四做件大一點的,因為小四長得快。」
「……」萬家佛立刻起身,對著正在喂馬的青青喊道︰「娘子,相公有新家訓,快過來聆听受教!」
馬畢青微一愣,應了一聲,無視嚴小夏好奇的眼光,慢慢走到萬家佛面前,跟小四對看一眼。
「好了,萬家家訓第十三條,從今天開始,兒子有一件衣服穿,一家之主一定有兩件。來,覆誦一遍。」
「咚」地一聲,遠處嚴小夏倒地不起。
馬畢青眨了眨大眼,終于明白第十三條家訓為何產生了。
「佛哥哥,你身子又沒長高,穿以前的舊衣也沒什麼不好。」她忍笑道。
他瞪著她。「萬夫人,你太久沒有聆听夫訓了,是不是?你成親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問我要不要新衣,小四出生後你第一件事就是做小四新衣,好了,現在呢?你說啊!」
「相公,是我錯了,下回我一定先做新衣給你。」馬畢青恭敬道︰「現在,在就寢前,請妾身為你重新包扎傷口吧。」
萬家佛眯眼注硯著她,好半晌才滿意地點頭,馬畢青立刻去馬車里取出包袱。
「小四,你要再敢在我面前炫耀,你娘就沒法陪你睡了!好了,滾去睡覺,今天晚上你娘是我的了。」他低聲說道。
「又是爹的?」小四慘叫。
萬家佛輕輕彈向他的額頭,得意笑道︰
「沒辦法啊,小四抱著新衣就能睡,爹只能穿舊衣,只好抱著你娘將就點睡,記得啊,下回不要再故意在爹面前囂張成這樣。」見馬畢青走來,他又一臉嚴厲,故作不悅。
「相公,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勺些水,你可以順道洗臉。」
萬家佛應了聲,見青青前去溪邊取水,他又對著小四說︰
「記得了,不要來打擾我跟你娘。」語畢,竟然狂奔到稍遠的樹下等著青青來哄人。
小四呆呆地看著爹,吶吶道︰
「爹,難怪娘常偷偷說,萬家有兩個小孩,她很辛苦的……」算了,不跟爹爭了,慢慢走回馬車,看見嚴小夏,立刻眉開眼笑,道︰「小哥哥,你看,新衣耶!我的新衣耶!」轉個圈圈,再轉一圈。
嚴小夏嘴角怞動。「不稀罕。」連你爹我都不稀罕了,簡直是返老還童的書生,跟書上寫的真的不一樣啊。
小四看他也不捧場,扁了扁嘴,然後坐在嚴小夏身邊,小聲說︰
「娘親口跟我說,今年年底還要一件哦,明年也有,後年也有……小哥哥,我娘說爹好像找到容身之處了耶!等我們到駱駝山,又可以一家在一塊,不必再怕人追了。」
「那叫駝羅山。」這小鬼老愛纏著他,煩不煩啊。
「對耶,是駝羅山,小哥哥也要去嗎?」
「想去啊。」想去得要命,如果書生真是書上那個有緣者,那他是書生的救命恩人,應該也能進去吧?進去了就不怕什麼道士、天劫跟搶地盤的大只妖怪,多美好的遠景!
「到時候咱們加上小哥哥,都會在一塊。這樣好了,等娘把我年底衣服做好,我叫她幫你做一件,你也有新衣穿了。對了,小哥哥,今天晚上要不要再來背靠背睡,很暖哦,而且小哥哥的背跟娘還有爹都不一樣耶。」看見娘親路過,他立刻露出一個很大的笑顏。
馬畢青也朝他笑了笑,冷淡地看了嚴小夏一眼,一轉頭,訝異地看見她相公在有段距離外的樹下。
她雙肩微抖,忍著一臉狂笑的沖動,慢吞吞地走到他身邊。
「相公,請把右手伸出來。」
「哼。」伸出右手。
她含笑地拉開他手掌上的長布,露出幾乎沒有完整肉皮的掌心,眸瞳微縮,她默不作聲地為他重新上藥,然後打開包袱,取出新的白布包扎上去。
「都一個多月了,不疼了。」萬家佛突然說道。
「相公,你很怕疼的,就算輕輕抓過你的手臂,留下血絲你也好疼的。」她柔聲說道。
「都說不疼了,你這當妻子的還要跟我說反話嗎?」他抱怨︰「我是不是愈來愈沒有一家之主的尊嚴了?」
她小心翼翼把他手掌捧到自己的臉頰,輕聲說︰
「佛哥哥,下一回,你不要再這樣了,我是寧願我受傷,也不要你傷到半分。明明你沒法拿那把斬妖劍的,你這樣我好心痛啊。」
萬家佛無所謂地笑︰
「青青,你把我這個男人看輕了,這點小傷我要是喊半句疼,你生小四的痛又算什麼?」
「我說過我不怕疼的。」
「大夫跟我說過,生產就像是一千根針,狠狠地扎進皮肉里,疼得想死,你要不痛才有問題。」他聳肩︰「還好這種生小孩的疼不是男人來受,所以,我勉勉強強受這麼點皮肉之苦,也不算什麼啦。」
「佛哥哥,你不是自己拿了一千根針扎自己嗎?」
俊美蒼白的臉色立刻扭曲,瞪向她。「你怎麼知道?」
「我懷小四的時候,半夜醒來看見你坐在桌前,桌上有一排針,你一次拿上一根,試著扎自己,邊扎邊……流露出非常可怕的表情。」她柔聲說道。
「萬夫人,你不是說你記憶力不好了嗎?」他抱怨道。這種事也讓她看見,他這個一家之主還要不要做?還有沒有臉啊?
她嘴角揚笑︰
「有些事我記得模糊而已,可該記的事我還是記得很清楚,就像洞房花燭夜那晚,我絕對不會忘。」永遠也不忘。
「……我記不得了我記不得了……」萬家佛面無表情地喃著。
「其實,那天晚上我緊張得要命,你跟我說,我沒有爹娘,自然不懂洞房,一切都交給你就好了。」
「……我年紀輕輕竟然重听了,我听不見了,我失聰了……」他還是喃著。
「佛哥哥,我真的不懂洞房,那一個晚上,我一直惦在心里呢。」
「……還是忘了比較好吧……」他繼續嘀咕著。
那種記憶還是喪失的好吧。青青不懂圓房,他當然懂,也看過書,只是稍微缺乏了點經驗,但他向來聰明自負,每件事落在他手里,縱然沒有經驗,也能順利結果。只是,他忘了,他面對的是自個兒喜歡的女孩子,光是一件一件月兌了她的新娘嫁衣,就讓他心跳不已,到頭來兩人面紅耳赤的,青青愈緊張臉愈紅,他就愈沖動……總之,年少克制力太差,隔天他起床懊悔個半死。
「好好的一朵鮮花,被我躇蹋得這麼慘……」虧她一覺醒來,還是笑容滿面,害得他又心虛又憐惜,只能暗自慶幸她沒有這方面的知識,可能誤以為洞房花燭夜是必須要壯烈犧牲的。
「佛哥哥,你別老是自說自話嘛。那一夜後,我就是萬家的人了,是佛哥哥的人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了,我快樂得想笑、滿足得想笑,真的。」
他聞言,揚起驕傲的英眉︰
「即使……很疼?我很粗魯?沒有男子氣概?」
她眨眨眼,笑道︰
「我不怕疼的啊,你踫我時,就像你的溫柔流進我心口一樣,讓我確切地知道你絕對不是我自幼的幻想。我的快樂是你無法想像的,這種感覺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還有,佛哥哥,你別套我,在我心里,你是很有男子氣概的,而且一點都不粗魯。」
「晤,青青,口說無憑,這樣吧……」俊臉帶著幾分詭詐跟。「青青,我跟你提過,什麼叫夫妻吧?夫妻夫妻,夫在前妻在後,丈夫先說了什麼,妻子就得依樣畫葫蘆。青青,現在我光靠著你,我就開始想入非非,情不自禁,滿腦子都是你一絲不掛的邪瀅思想,好了,以夫為尊的青青,你可以說了。」
她聞言微啟唇瓣,一時呆住,而後見他十分堅持,她只好在心里默念︰萬家第二個小孩萬家佛,萬家第二個小孩萬家佛,我是娘,我是娘……
「青青,我耳朵很靈敏,正在洗耳恭听呢。」
「佛哥哥,我現在光拉著你的手,我就想入非非……」桃子般的頰面酡紅了︰「情不自禁,滿腦子都是你、都是你一絲不掛的模樣……」言語是有渲染力的,當她說出口後,腦中果然勾勒出他一絲不掛的模樣,桃顏開始發起熱,有些口干舌燥起來了。
「好吧,既然青青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不客氣了。」化身為野狼了。
「等一下!」馬畢青趕緊低叫,忙避開他的吻,明明氣息被他弄得紊亂,嘴角又忍俊不住了。「別鬧啦,佛哥哥,我記得上回你就是在這種地方想……結果有條蛇纏上你的大腿,你嚇得抱住我,到頭來我還得邊拖著你沒力的身子邊打蛇,你還記得吧?」
「……我失去記憶了。」
她噗哧地笑了出來。「好啦,你起來啦,晚上風大,你把衣服月兌了,換上厚點的衣服才不會著涼。」
萬家佛嘆息,起身任她月兌下他的衣服。
「青青?」
「嗯?」
「接下來,咱們應該可以順利到駝羅山。」
「是啊。」她幫他換上衣服,拉好衣襟,系上腰帶,東看西看,覺得他的腰身變得更細了。記憶里,她相公的身子柔軟又舒服,這半年間的流浪,讓他開始變得結實,唔,模起來還是小四好模,但絕不能說出口。
萬家佛有點心不在焉,說道︰
「陰差沒抓你,我可以理解,但卻沒有人來追捕我,這倒是有點奇怪了。」那本書上說,鐘老爺回地府查究竟,查什麼?後頭五、六句話又寫了什麼?
「那一定是菩薩見咱們可憐,決定讓我們一家廝守,既然咱們要進的是妖怪共存的仙境,你也不會再傳病給其他人,菩薩自然保佑咱們了。」她含笑道曠
「菩薩?世上就算有神佛,也是專來抓我這種妖怪的,哪會憐惜世人……」見她瞪著大眼,他立刻改口︰「是是,是我說錯了。菩薩見我們可憐,決定讓我們一家廝守,反正我進了駝羅山,就算主瘟也沒有用了,是不是?」這一次改成「妻夫」,妻子說什麼他完全配合就是。
她抿嘴一笑,退後一步,問道︰
「佛哥哥,合不合身啊?」
他一愣,低頭看著自己一身土黃色的新袍。
「我本來是想在衣服上繡點花樣再拿出來的,可惜有人大發脾氣,只好先拿給你穿了。」
「唔……誰發脾氣?小四嗎?」萬家佛轉了一圈,無辜問道︰「青青,我要不要再學小四,轉個幾圈讓你頭昏眼花?」
「別別別!」她快要捧月復大笑了,連忙拉住他。「佛哥哥,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覺得,我有兩個小孩,別再逗我了啦!」
萬家佛見她真心笑著,心里發軟,更加不後悔在半年前硬將她拉回陽間。拉著她的手坐下,拍拍自己的大腿。
「來,躺下吧。」
她瞄他一眼,想要說她一睡著就會渾身冰冷,他一定會因此而受寒,但當他再度拍著大腿,露出小四般的表情時,她很識時務地躺下,乖乖枕在他的大腿上。
他面露淺笑,用她沒看見的柔情輕輕梳著她烏黑長發。
「佛哥哥,我一直沒問過你……半年前,我只記得我忽然失去意識,陰差來帶我,我明白我失去意識代表什麼,雖然心里好遺憾,但還是跟他走了,可進了鬼門關之後,我記憶有點模糊……你到底是怎麼把我帶上來的?」
「你記不得了嗎?」他隨口答道︰「我一找著你,罰你背了萬家家訓三十遍後,你終于記得你是誰了,然後哭著抱住我,我就乘機帶你上來了。」
馬畢青心知他在胡謔,也沒有多加追問。能下地府已是萬難,帶回一個無助魂魄更是比登天還難。她輕輕蹭著他的大腿,低聲說︰
「佛哥哥,為什麼你要讓媚鬼跟著咱們?」
「因為他才知道天狼山在哪里…再者,他要跟咱們一塊去駝羅山,就絕不敢玩花樣。」
馬畢青總覺得不止于此,卻知道再多問,他也不見得會多說。
「那個,青青……咳咳,在嚴府里馮二爹跟你說了什麼?」
「馮二爹?」她失笑︰「佛哥哥,他姓馮,名二哥,不是馮二爹。」
他管他叫什麼?他哼聲︰
「看得出來他對你別有居心。」隨即吞吞吐吐地問︰「那個,他跟你聊平康縣的閑事?」
「是啊。」
「聊到我?」
「是啊。」
「聊到我在平康縣的所作所為?」
「……是啊。」她話一出,頰面下的大腿肌肉頓時緊繃起來。
「青青……我……那個……」生怕她認定他是人性險惡里的一員。他的確是,卻不願妻子這樣看他。
「佛哥哥是個好人,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佛哥哥是一個很善良、很疼惜妻小的好人,你從來都不說你在外頭做了什麼,我也從不問,因為我心里的佛哥哥不管做什麼,必定是為了保護我跟小四。這一回,我是想著,以後再也不會回平康縣了,我想知道你做了什麼,然後告訴小四,就算有一天……我們離開了小四,他也會知道他爹曾做的努力。」
萬家佛默默注視她的背影,拿過他換下的黑色外袍蓋在她單薄的身子上。
彼此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
「是啊,小四總該知道他的爹做過什麼。青青,小四終究是人,你說,咱們能陪他多久呢?」
「我一直以為,無論如何,當爹娘的,都會比孩子早死。」
「這倒是。」那是說,如果一家都是正常人的話。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小四比咱們還老還早死,我真希望我能把性命分給他,若是被迫生離死別……我們該給他的,都給他了。」那聲音微微發著顫。
他垂下眸,輕輕來回撫著她的臉頰,嘆息︰
「是啊,你說的都對。他是我兒子,當爹娘的,不就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教給孩子嗎?我也自認我該給的,一樣也不少,即使現在離開了,我也能確定他將來必是好男兒。青青,我的身教還不錯吧?」
「是啊……」這個萬家第二號小孩真的很愛轉移話題,逗她笑。
「那重點來啦,有一天,你必須選擇,你會選我還是小四呢?」
她閉眸忍不住笑出聲。「你跟小四,我都要。」
「哼。」連點好听話都不肯說。果然當了娘,自家相公就不是唯一了。他靜靜梳著她的長發,她像要睡著似的也不發一語,享受一會兒空氣流動的寧靜後,忽然听她低聲詢問︰
「佛哥哥,我記得我七歲時開始在馬車上生活,你想,如果當時我爹娘沒死,我會變得怎麼樣呢?」
他連想也沒想地答道︰
「那還用說?你必定跟小四一樣,受盡爹娘的寵愛。你忘了嗎?天下父母心,你也當了娘,自然明白對孩子難以割舍的愛。」
「是啊。」她滿足應聲,然後漸漸沉浸在溫暖的夢鄉,身子也慢慢降溫,終至冰冷。
他神色溫柔地注視她,柔聲道︰
「青青,咱們一家都是在一塊的,就算你爹娘來不及給你疼愛,小四愛你,你的佛哥哥也愛你,唔,我絕對是比小四那小家伙多的。我,萬家佛,于此時此地起誓,今生與馬畢青糾纏不休,唔,你是我妻子,妻以夫為首,我自然能代你起誓,你,馬畢青,在我之前,絕不準離世。」
所以,誰犧牲了都無所謂,只要她跟小四安在,他一點也不在乎是誰死了。
七月初一鬼門大開斷魂日,誰斷魂都好,就是別要她跟小四,所以,他以駝羅山為誘餌,讓媚鬼跟著,若是有了機會,就讓媚鬼去替死吧!
人性險惡……其實,就算青青不這麼認定他,他也早就成為其中的一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