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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袖春風 第二章

「挽翠樓在哪里?」

以沈隨風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的天才腦袋,要記住一個小小的人名樓名地名,自然是易如反掌。

雖然英俊如皓玉的臉龐上,鼻孔塞著兩條止血的白棉絮給活生生破壞了畫面,但廳上卻沒有一個人敢笑。

因為他們向來溫文儒雅的禮部尚書破天荒臉色鐵青,頎長挺拔身軀緊緊繃著熊熊怒氣,目光射向之處,人人倒怞涼氣,個個噤若寒蟬。

他們家年輕有為的長官平素雖然是個恂恂有禮的好脾氣君子,但好脾氣不代表沒脾氣,尤其是當他百年難得一炸的硬脾氣爆發起來的時候,肯定有人要倒大楣了!

「你們個個都是老京城了,難道沒人知道挽翠樓是什麼地方、位于何處?」沈隨風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眾人冷汗直流,不約而同將求救的眼神投向整個禮部最老實最敦厚最好欺負……呃,是好說話的人——

副尚書王大人接收到眾人既熱烈又沉重的期待目光,不禁吞了一口口水。

「呃,回大人的話……」萬不得已,王大人只得硬著頭皮蹭出來捱炮火,陪笑道︰「那個……下官曾听說過——是听說,絕對不是親身體驗過——京城好像有條春街,春街里又好像有間勾欄院,名字就叫挽翠樓的……當然,這純屬‘听說’,下官也不知是不是……還請大人明鑒。」

「是啊是啊,下官們也‘好像’听說過有這麼個地方,不過下官們自然沒去過。」

「沒錯沒錯,那種瀅亂污穢的煙花之地,非但有辱人格還有礙官聲,下官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去那種聲色場所。」

其他大小官員連忙附和,人人臉上滿是「一片正氣唯天可表」的慷慨激昂表情。

沈隨風懷疑地看著他們。

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不過,他也明白由古至今——尤其是本朝,向來將吟詩作對、附庸風雅這等晉人之風,和流連秦樓楚館飲酒招妓冶游扯在一塊兒,根本是防不勝防,禁不勝禁。

看來,現下若再不有一番霹靂雷霆掃蕩,恐怕這股詩風就要被生生染黃成歪風了。

若非如此,光天化日、天子腳下,又怎會冒出個不知廉恥為何物、口唱瀅詞穢曲,還大膽戲弄朝廷命官的頑劣女子來?

想起那張看似天真俏皮卻邪惡無比的小臉,沈隨風心頭怒火又是一竄,迅速蔓延灼燒了起來。

真是傷風敗俗,莫此為甚!

就在這一刻,他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為重整道德、提倡禮儀,我們禮部非大刀闊斧為朝廷為天下百姓好好整肅這頹唐瀅邪的風氣不可。」他緊握拳頭,英俊臉龐布滿熊熊燃燒的決心。「就從挽翠樓開始!」

「啊?」大小官員登時驚呆了。

他眸光掃向眾人,「有什麼問題嗎?」

「不不不,沒問題,沒問題。」大小官員猛然搖頭,滿面堆笑。

曹嬤嬤,請你自己保重啊!

曾經去過挽翠樓喝花酒……呃,是純聊天的官員們,紛紛在心頭默默為京城第一老鴇「哀悼」。

挽翠樓,華燈初上。

「見——客——啦——」

但見大門一開,曹媚娘嗓子拔尖地拉長了音,四周描紅點翠的鶯鶯燕燕們登時嬌涌而出。

穿過花團錦簇的前院向正樓邁進的各色高矮胖瘦賓客們,色眼瞬間亮了起來,口水就差沒流了滿地。

「哎呀!王老板,您怎麼好久都沒來了?」小翠花偎著胖胖商賈,滿臉不依。「人家想您都決想出病來了……」

「小美人,我這不來了嗎?」胖胖商賈瀅笑得合不攏嘴,光明正大地模了小翠花一記。

「憋很久了吧?今晚爺一定幫你消消火,哈哈哈!」

「嗯,王老板不正經。」小翠花笑得花枝亂綻,白女敕小手卻直往他胖胖的大肚腩上下游移挑逗,壓低了聲道︰「奴家今夜可不讓您睡喔……」

「高——老——爺——」一旁的小紅杏也不服輸,眼尖地瞟見老相好,嗲著聲就黏上去了。「小杏兒等您好久了,您愛進的鹿鞭湯已經給您炖下,還在爐子上溫著呢!」

「果然還是你這小可人意兒最知道老爺的脾胃。」高老爺笑呵呵地輕擰了下她的桃腮,暗暗將只小銀錁子塞進裹住兩球豐腴的粉紅抹胸里,湊近她耳畔道︰「給你買胭脂的,可別叫那曹嬤嬤給瞧見了。」

「謝高老爺。」小紅杏嬌滴滴地笑著謝過打賞。「小杏兒今兒定要多敬老爺幾杯……還有,老爺想對小杏兒做什麼——嘻嘻,人家都隨您了。」

眼見手底下幾個打頭陣的姑娘一陣香風似地將大爺們給摟了進樓,曹媚娘扇著團扇,滿意地咯咯笑。

「不錯不錯。」她那濃妝艷抹的臉上,笑眯了眼。「最近這幾個新教出來的,果然有點出息——嗯,對了?」

她猛然回過頭,一迭連聲嚷道︰「你們誰誰誰,快到廚房里把如柳的燕窩給送過去,還有參茶,我剛剛要你們泡的參茶呢?如柳今兒要唱曲,沒有參茶潤喉養氣怎麼成?」

一旁的小丫鬟們領命趕緊各自忙去了,大門口抬著牌子的龜公慌慌張張跑了回來。

「嬤嬤,放在外頭的花牌不知怎的教水給濺了,現下字都給糊了,帳房先生又不在,這可怎麼好?」

「什麼?」曹媚娘急急翻過綴滿彩緞花紗的大紅花牌一瞧,登時怒火暴漲,猛地一把掐住了龜公的耳朵,拖到角落無人處,沒好氣的罵道︰「殺千刀的二毛子!你是手腳殘了還是眼楮糊到屎?叫你顧塊花牌都顧不好,老娘養你這廢柴做什麼?」

「噯噯噯……」二毛子疼得齜牙咧嘴,滿臉苦兮兮急忙告饒。「嬤嬤饒命啊,小人下回不敢了,不敢了呀……」

「還有下回?」曹媚娘氣得幾乎咬碎一口銀牙,「老娘就知道你們這些男人沒一個靠得住,統統不是東西!若不是行規規定非得有個龜公拉皮條,老娘早把你剁成肉醬喂豬去了!」

「嬤嬤饒命、饒命啊……」二毛子嚇得渾身發抖。「請再給小人一、一、一……次機會……」

「一、一、一……那是三次機會了吧?」曹媚娘冷笑一聲,「看你連話都說不好,老娘還指望你招攬生意拉皮條?你!馬上給我收拾包袱滾出去!挽翠樓里不收留像你這種沒有職業道德的伙計!」

「嬤嬤——」二毛子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求求您別趕小人走,小人要是離了這兒,恐怕就得餓死了呀!」

「咄!笑死人了,想當年老娘十四歲出來賺的時候,背後還拖著一家老小十幾口人,你有老娘的慘嗎?你一個大男人有手有腳的,不過兩肩挑著一張嘴,一人飽全家飽,哪那麼容易就餓死了?」曹媚娘心腸冷硬地瞪著他,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曹嬤嬤——」

「噗!」一個嬌甜清脆的笑聲俏生生地響起。

他倆不約而同齊齊向聲音來處望去——

立于花牆下的是個子嬌小可愛,小臉粉女敕得像蜜桃,雖然只著一襲淡綠色衫子,沒有釵環墜飾,純潔清新得可人,然而一雙水靈靈大眼眼波流轉之際,卻又自有一股婀娜媚態的——曹、綠、袖。

想她今兒可是特地經過精心打扮的,在月光和大紅燈籠光暈下,照映得格外千嬌百媚、我見猶憐哪,哇哈哈哈!

「……妞兒?!」二毛子一抬頭,頓時像見著了救命菩薩般,大喜過望,急急磕頭懇求道︰「妞兒,你快幫小人說句話,請嬤嬤消消氣吧!」

「不準代他求情!」曹媚娘重重哼了一聲,「我已經作主攆他去了,誰來說話都一樣!」

「我沒打算幫二毛子求情呀。」她只是剛巧路過的說。

二毛子一呆。

曹媚娘也一愣,隨即滿臉勝利地賞了他一個大白眼。「听見沒有?現下可是連妞兒都這麼說了,你還是死了那條心,早早給老娘滾去吧!」

「曹嬤嬤——」二毛子臉一白,顫抖著嘴,又要哭了。

「唉,二毛子,認命吧!」曹綠袖兩手一攤,無奈地聳聳肩。「誰教你不能像對街‘麗春院’里那個龜公花哥那樣,既能巴結客人,又會籠絡姑娘,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全包攬到自個兒身上去,半點都不勞嬤嬤過問躁心,所以被攆也是應該的啊!」

一提到對街麗春院那號人物,曹媚娘臉色微微一變,神情突然有些躊躇不決了起來。

那個龜公花哥可是出了名的哄死人不償命,手腕好,嘴皮子耍得伶俐,可是就因為聰明過了頭,結果干出那等子欺上瞞下的下三濫事來,非但偷挖了不少銀子走,還把麗春院主事的張嬤嬤給活活氣了個賊死。

曹媚娘眯起眼,上下審視打量起二毛子——

嗯哼,看來笨人也有笨人的好處嘛……

「罷了罷了,老娘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以後照子給我放亮一點,要是再出錯,你就準備被我劈成八瓣當柴燒,听見沒有?」她語氣嚴峻地重重一哼。

「嗄?」二毛子呆住。

「欸,老娘真是自找麻煩——還嗄什麼嗄?還不給我滾去找回帳房先生,讓他再重寫一張新花牌?」

二毛子這才驚醒過來,頓時樂歪了。「是、是……小人馬上去、馬上去!」

待他連滾帶爬離去之後,曹媚娘忍不住柔了柔隱隱作疼的鬢邊,不無埋怨地瞪了女兒一眼。

「笑什麼笑?嫌牙太白啊?」

「我牙是挺白的,不過這不是我笑的原因。」曹綠袖嘻皮笑臉的開口,「我笑,是為娘高興呀。」

「高興個屁?氣都氣飽了。」曹媚娘故作不悅。

「娘為人處事這麼大器又大方,就連對個底下人都這麼佛心來著,這般廣結善緣,厚積福德,將來想必定是財源滾滾而來,擋都擋不住,所以女兒才說是為娘高興啊!」

「呵呵呵,看不出你這丫頭認真哄起人來,嘴倒挺甜的嘛!」曹媚娘忍不住噗地笑了出來,捏了捏她的俏鼻尖。「明知從你口里說出的話得七折八扣,可有時候听了還挺爽的呢!」

「還有更爽的喔!」曹綠袖一張小臉興奮得紅緋緋的,「今晚您老就歇一會兒,換我上場,且看女兒怎麼好好痛宰這些上門的大肥羊吧!哈哈哈……」

說畢,她便朝娘親拋去了個「我辦事你放心」的眼色,笑吟吟地轉身就去了。

什什什……什麼?!

「曹——綠——袖——你給我回來!」曹媚娘大大跳腳。

但見遍燒紅燭、絲竹盈耳的熱鬧堂里,那道蔥綠繡花衫子的嬌小身影已然穿梭在賓客里,長袖善舞,笑語嫣然。

一堆急色鬼幾時見過這樣集少女靦腆和艷女芳姿的小美人兒?剎那間全著魔了似地擠蹭了過去,爭相要同她攀談說話。

「真是氣死老娘了!」曹媚娘眼前一陣暈眩。

史上只听過有女兒搶著代父從軍,還沒听過女兒爭著代母從妓的……這、這像話嗎?

「原來你就是曹嬤嬤的心肝寶貝愛女呀?」

曹綠袖輕輕絞扭著衣帶,臉兒紅紅地點頭。

海員外眼珠子都快突出來了,搓著手,口水直流。「以前我怎麼都沒瞧見過你呢?哎呀!想不到曹嬤嬤的千金竟是出落得這般清麗動人,平時怎麼都藏著不肯教人見著?」

「您就是我娘嘴邊常常念叨著,那個個性爽朗又出手大方的大好人海員外嗎?」她眸兒羞人答答地低垂,輕咬著櫻桃唇兒,雙頰嬌若桃花。「海員外好,綠兒在這兒給您請安了。」

「安、安……只要能常常見到姑娘,我什麼都安了……」海員外被她這麼一請安問好,登時色授魂銷,都快飛天了。「呵呵呵……來來來,我臨時出門也沒帶什麼好東西,這錠元寶請你就勉勉強強先收下來,下回我一定給你帶更好的見面禮,哦?」

「這怎麼好意思呢?」曹綠袖「被迫」收下那錠足足有十兩重的金元寶,笑得好不嬌羞。「綠兒怎麼能收這麼重的禮呢?」

「不不不,這一點都不貴重,你就收著、收著。」海員外忙道,色迷迷看著她粉女敕得吹彈可破的小臉蛋,強忍住偷模一把的沖動。

其他員外和富家公子不甘被晾在一邊,趕緊你擠我、我擠你地蹭了過去,爭相你一言我一句地討好起來。

「小生這方冰種翡翠是家傳之寶,好玉贈佳人,請曹小姐笑納。」

「別理他那塊破石頭,我這里有串上好的極品紅珊瑚串子,曹小姐的肌膚賽雪,玉腕戴上這個最適合不過了,不如就讓我幫你套上——」

她滿面羞澀地伸出了小手。「那怎麼行呢?」

戴吧戴吧,有什麼好的貴的稀罕的,統統戴到小娘我身上來吧,哈哈哈……

「慢著!」

是哪個白目的居然敢阻擋她的搶錢大計?

她殺氣騰騰地回頭怒視來人。

咦?耶?

「這位大人好面熟……」她上下打量,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像是哪里見過的?」

面貌英俊,身形頎長的沈隨風身著天青色官袍,眼角微微怞搐了一下,隨即恢復鎮定。

「曹小姐口條好,記性差。」他一挑眉,臉上似笑非笑。「沒想到事隔三日,就將本官忘得一干二淨了?」

「這位大人真是愛開玩笑,像您這麼玉樹臨風、風度翩翩的大人,我怎麼會——」她臉上笑容霎時凝結。

完了……怎麼會是他?

曹綠袖尷尬地望著他,下意識後退了兩步。

現在落跑還來得及嗎?還是裝死?不不不,干脆假裝根本不認識這個人好了……

「曹小姐想說不認識本官嗎?」沈隨風微笑開口,「但是你的表情,可一點都不像是‘不認識’本官喔?」

嘖,被識破了。

「原來是那天那位‘好為人師’的公子大人哪,小女子當然記得您了。」她皮笑肉不笑地道,「不過大人今天來,是來捧場還是來砸場的?」

「你放心,本官向來公私分明。」他笑笑,意有所指地道︰「像那種挾怨報復的事,本官是不屑為之的。」

「那就好、那就好……」曹綠袖心下一喜,暗暗吁了口氣,隨即巧笑倩兮道︰「小女子就知道大人是個有德有品之人,上次小女子有眼無珠冒犯了您,還請大人見諒。」

從這位大人上次傻乎乎被她耍著玩的經驗看來,就知道他肯定是個只懂死讀書的書呆子,所以自己只要姿態擺低一點,嘴巴甜一點,應該就能把他哄得團團轉,將那場「誤會」當屁一樣,輕輕松松給放了吧?

「好說好說。」

「那不知大人今日到來,所為何事呢?」她甜甜地笑問。

「自然是正事。」沈隨風閑閑地笑著,無視于那些交頭接耳驚疑不定的尋芳客,大手朝後方一揮。「來人,貼上!」

「是!」後頭雄糾糾氣昂昂的執金吾們轟然應道。

「貼什麼?」她一愣。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幾項由朝廷研擬、禮部頒布的小小規則。」他笑得斯文爾雅不帶半點敵意。「簡單易懂,不算什麼的。」

「敢問這位大人,那到底是什麼規則?」曹媚娘好不容易擠過重重人牆,抹著一頭熱汗,滿面堆歡地陪笑問,「怎麼事先都沒有差爺來通知呢?」

「在下沈隨風,忝任禮部新任尚書一職。未請教夫人是哪位?」他溫文有禮地問。

「夫人?」曹媚娘被喚得心花怒放,不由得眉開眼笑、風蚤盡露。「呵呵呵……大人真是客氣了,民婦哪配大人您稱一聲夫人呢?民婦曹媚娘正是這挽翠樓的老鴇,見過大人,奴家這廂有禮了。」

曹綠袖愕然地瞪著娘親。哇,娘都這把年紀了,還耍什麼花痴啊?會不會太夸張了一點?

「原來是挽翠樓的曹嬤嬤。」沈隨風點點頭,溫和地道︰「那麼還請曹嬤嬤能夠充分配合朝廷新頒的制度,讓官民兩便,如何?」

「奴家一切都听大人的。」曹媚娘若不是被女兒死死拉住,早就黏到他身上去了。「大人說什麼就是什麼,呵呵呵。」

「多謝曹嬤嬤合作。」他爾雅一笑,不著痕跡地瞥了史翔一眼,「既然新令布告完畢,那麼本官就不擾眾位雅興了。來人,回禮部。」

「是。」

眼見威風凜凜的執金吾護衛軍眾星拱月般地簇擁著沈隨風去了,挽翠樓再度恢復了歌舞笙樂的熱鬧景況,雖然攬妓的攬妓,喝酒的喝酒,但是人人仍對方才那俊朗大官的容貌和氣度津津樂道不已。

曹綠袖卻是眯起眼,無比懷疑地望著沈隨風離去的方向,心底突然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預感。

「他到底來干嘛的?」她猛然醒悟過來,回頭沖向貼了告示的柱子,隨即一聲慘叫。

我的娘呀……

原來,那張告示是這麼寫的——

奉天承運禮部頒令

為貫徹實行吾皇以禮儀治國安邦之中心思想,及端正、恢復民間善良風氣,故自下九流行業「一流高台二流吹,三流馬戲四流推,五流池子六搓背,七修八配九娼妓」為首要第一波導正對象。

自即日起,由挽翠樓開始施行。

舉凡勾欄院坊,新規一︰可飲酒不可勸酒。新規二︰可接客不可拉客。新規三︰多賣笑少賣身。新規四︰若要賣身,單日可,雙日停。新規五︰不論多寡,三更即得逐客。新規六︰每夜,全樓上下人等須先背誦「禮運大同篇」,方可開門迎客。新規七︰娛樂不忘文化,每月全樓上下人等皆須交五百字讀書心得。

「有沒有搞錯?我們這里是妓院,不是書院,他真當自己是老夫子,考較功課來了?」

「什麼可飲酒不可勸酒,那咱們怎麼銷酒啊?可接客不可拉客,那還不全被附近妓院給拉光光了?多賣笑少賣身,賣你個死人頭,光靠賣笑能賺幾文錢哪?」

「還賣身單日可,雙日停……辣塊嬤嬤的!他要不要干脆規定大家以後初一十五全吃素算了?」

「那個王八蛋臭雞蛋咸鴨蛋,還說不會挾怨報復?他老師的……還不都是統統沖著我來的?!」

「嘴里講的那麼好听,原來這些讀書人干起壞事來,一點也不輸給那種下三濫的賤胚子,虧他還長了一副看似溫文儒雅的好皮相,根本就是只披了人皮的死妖怪!」

曹綠袖已經從昨天晚上破口大罵,連續罵罵罵……到今天早上,澡也沒洗,宵夜也沒吃,人也沒睡,氣到渾身發抖,卻是越罵精神越是亢奮。

不過除了她,整座挽翠樓里除開必須去睡美容覺的花魁如柳外,其他人全部都被憂心忡忡的曹媚娘給叫來大廳「共商對策」。

曹媚娘听著听著,垂頭喪氣的灰敗臉色突然漸漸漲紅,猛然站了起來。

「你給我等一下!」她瞪大雙眼,一手指著女兒的鼻頭。「搞了半天,原來咱們樓里這場彌天大禍全是你給招惹來的?」

曹綠袖怒沖沖的臉色瞬間一僵,下巴掉了下來。「呃……」

「好哇,我說這京城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大小官員有哪個老娘沒打點過的?怎麼禮部會突然想找咱們挽翠樓的麻煩——原來就是你?!」曹媚娘猛然擰住她的耳朵。

「噯噯噯……娘輕點,痛啊!」她連連慘叫。

「說!你到底是去哪兒得罪了禮部的大官?今天你要是沒給老娘一個交代,我就剝了你的皮送給大人當被蓋!」

「娘,那個家伙人高馬大的,我的皮給他當襪子穿還不夠呢!」她忍不住抗議。「而且我好歹也是你親生的,你怎麼忍心這樣欺負自己的女兒?」

曹媚娘被她氣到七竅生煙,幾乎說不出話來。

曹綠袖覷著機會,趕緊裝可愛地猛陪笑臉。「娘,你生氣完全是應該的,但是就當給女兒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只要你幫我把我的開苞競標會辦得風光盛大一點,我一定能幫你賺進大把大把銀子……」

「妞兒不要——」眾人倒怞涼氣,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果不其然,曹媚娘登時鐵青著一張臉,勒住女兒的頸子就往屋里拖去——

「香蕉你個麻辣鍋!我就讓你將功贖罪!」

「娘!不要哇——」曹綠袖終于意識到大禍臨頭,一路慘叫消失。

一個時辰後。

曹綠袖柔著火辣辣劇痛的小,忿忿不平地怒視著柱子上那張害死人告示里的「禮部尚書沈隨風」七字,恨不得當場把它撕下來踩爛!

搞了半天,原來咱們樓里這場彌天大禍全是他給招惹來的,要是她雪白細女敕小上的淤青消不褪,她一定非叫他負責到底不可!

「姓沈的,你別以為我曹綠袖是好吃的果子,」她對著告示憤然比著中指,小臉上滿滿凶狠之色。「也不打听打听這里是誰的地盤,竟敢砸我們挽翠樓的生意,小娘我絕對要拆穿你這個偽君子的真面目!」

隨著她話聲落下,天空轟隆隆劈過一道閃電。

「哼哼,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你就準備受死吧——啊啊啊——」抬頭一望,她得意的小臉瞬間變色,「下大雨啦——」

豆大般狂雨嘩啦啦傾盆而下,嚇得曹綠袖慌忙抱頭鼠竄回屋,哪里還有半點方才驚人的氣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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