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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喜如意 第六章

于是他們這場誤打誤撞的一日約會,就從某小巷中知名的蚵仔面線攤開始。

好不容易在狹窄的菜市場中,神奇地找到了停車位,春喜興奮地拉著手長腳長的韓拓往那大排長龍的面線攤急急跑去。

「快,太晚去可能就賣完了。」她催促。

「你確定……」他猶豫地低頭看著她,再看了看那間不起眼的小面攤,「要吃這個?」

「當然,這個老阿嬤賣的面線可是好吃得不得了。」

她不由分說地拉他排隊,韓拓有點尷尬地看著這些一身油煙灰塵的工人和頭上猶有發卷的家庭主婦,覺得自己在隊伍中十分格格不入,好像誤闖了什麼不該來的禁地。

他高大的身軀有點別扭地夾雜在人群中,對于四周投來好奇懷疑的眼光,他勉強擠出笑容來平靜以對。

好像他每天都是這樣穿著一身亞曼尼擠在工人群中等吃面線。

春喜像只吃了興奮劑的小麻雀,在他身邊吱吱喳喳,「這個阿春阿嬤手藝很好喔,在這邊賣面線已經賣了六十年了,你猜她今年幾歲?」

身材高大的韓拓毫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越過前面十幾個人看到那個綰著灰白發髻,在鍋爐前忙碌的老婆婆。

「七十歲?」他臆測。

「八十八了,」她得意地一笑,仰著小臉歡然地看著他,「很不可思議對不對?」

「八十八?」他愕然,急忙再審視了好幾眼,「都快可以算得上是人瑞了,她的兒孫為什麼還讓她出來拋頭露面、辛苦躁勞?」

「我問過阿春阿嬤了,她說面線煮了幾十年,跟這些客人都是老朋友了,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吃她做的面線,她怎麼好意思休息呢?再說待在家里也很無聊,出來賣面線還覺得身體比較康健快活。」她小臉漾著敬佩的色彩,「阿春阿嬤很了不起對不對?」

韓拓深深地凝視著她,情不自禁被她的神情和話語感動了。

不過是很平凡的人,平凡的事,卻有著不平凡的情感流露在其中。

「你經常來?」他輕輕地問。

「嗯,有時候也來幫阿春阿嬤收收碗什麼的,」她快樂一笑,「阿嬤說她要做到一百歲,等到那時候要把面線好吃的秘方告訴我,讓我繼承她的衣缽。」

「你將來想賣面線?」他止不住的驚訝。

「可能,其實不管將來賣什麼,我都想要跟阿春阿嬤一樣,可以跟客人變成這麼好的朋友,交情數十年不變……」她淺淺微笑,想起在高雄的阿公和阿嬤。

他對她的話若有所思。

「你知道嗎?我看到阿嬤就覺得很親切,因為我們家世代都守著一間雜貨店,客人也都是好幾代的老朋友,那種人跟人之間的情誼,彼此真誠地需要著對方,就算只是買賣一瓶醬油或幾顆彈珠,可是你隨時可以看到大家親昵熱情地招呼對方,互相關懷著對方今天好不好……我不會解釋,可是我很喜歡這樣。」她聳聳肩,笑了。

她真的很想念淳樸的鄉下生活,那種樸質厚實的情感,鄰里之間單純的無私關懷和照顧……

也就是因此,當她來台北以後,無意中發現阿春阿嬤的攤子也洋溢著這種濃濃的感情,這里就成了她有空時會來的好去處。

韓拓目不轉楮地瞅著她,心底不由自主地掠過了一抹溫柔和感動。

她無意間抬頭,觸著了他充滿深索卻柔和的眸光……她心頭一震。

這樣的眼光令她心兒怦然、含羞欲醉,可是她也情不自禁回視他,有些看痴了。

他們目光緊緊交鎖著,一種奇異溫暖酥麻的感覺流轉纏繞著彼此,密密地結成了某種綿密甜美的網,隔開了眾人也網住了他倆,這一瞬間,吵吵鬧鬧的菜市場仿佛和他們分隔成了兩個不同的時空……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細碎,他的眼神有些渾然忘我。

「玫瑰也喜歡來這兒嗎?」他忽地一問,剎時間打破了所有魔幻縴成的動人迷咒。

春喜一震,小臉瞬間蒼白,笑容也有些搖搖欲墜,「呃,她不喜歡吃面線,所以……不常來。」

他凝視著她又恢復了有些距離的神色,不禁低咒了一聲,「該死。」

他並不是存心的,他只是……韓拓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輪到我們了。」她拉了拉他的袖子,神情已經如舊,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是錯覺。

他悵然若失,看著她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擠不出半個字來。

「好。」最後他只能點點頭。

「阿嬤,今天生意還是很好的喲!」春喜已經在跟阿嬤打招呼了,笑臉盈盈,「我要一碗大的和一碗小的,都不加香萊。」

阿春阿嬤看到她來,歡喜地笑迷了眼,「春喜呀,你怎麼這麼多天都沒有來?阿嬤很想你喔,咦?今天帶男朋友來嗎?啊,你眼光很好,男朋友很‘緣投’啊……」

她的臉紅了紅,「阿嬤,你誤會了,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朋友的朋友啦。」

不知怎地,韓拓听她這麼介紹,心頭沒來由悶了起來。

「阿春阿嬤你好,」不過他還是對老人家展開了笑顏,十分禮貌地道︰「春喜跟我說你的面線非常好吃。」

阿春阿嬤笑呵呵,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他,滿童極了,「哎喲喂呀,春喜,你男朋友很有禮貌喔,阿嬤喜歡……少年咧,你什麼時候要把我們春喜娶回家?她是個很好的小姑娘,如果不是我那些阿孫仔都結婚了,我真想留起來做孫媳婦。」

他還來不及回答,春喜的臉已經紅得像番茄了。

她連忙轉移話題,「阿春阿嬤,面線面線……一大一小,不要加大腸哦!我肚子好餓,可以快一點點嗎?」

阿春阿嬤一邊笑一邊俐落地舀起香噴噴的面線,「知道你不敢吃大腸,阿嬤給你多加些蚵仔。」

「阿嬤,我愛你。」春喜歡呼。

其他的工人都很熟了,也加入說說笑笑的行列。

「啊,阿嬤,你這樣太偏心了啦,我也要多加點蚵仔,還有大腸。」

「阿嬤,我要多加點面線……」

「還有我、還有我……」

「加加加,統統加,」阿春阿嬤又好氣又好笑,杓子一揚,「順道加錢,一碗多五塊!」

「啊……不要啦……」哀號聲四起。

春喜在一旁笑彎了腰,韓拓先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有點不確定他們到底是鼓噪真的還是假的,後來听到大家的笑聲轟然響起,這才跟著微笑了起采。

他的笑容越來越擴大,最後也忍不住輕笑出聲。

真的……非常非常有趣。

等到接下來吃到阿春阿嬤香滑誘人的面線後,他本能地抬頭贊嘆道︰「阿春阿嬤,這真是太好吃了,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噗……」春喜滿嘴的面線噴了出來。

工人們哄堂大笑,阿春阿嬤則是羞得老臉皮都紅了。

「哎喲,不好啦,我孫子都三、四十歲了。」

大家笑得更大聲。

春喜雙眸亮晶晶,不可思議的笑意苗漾在眼底眉梢,她小小聲地道︰「沒想到你也會‘調戲’老人家喔!」

「我學得很快吧?」他對她眨了眨眼。

她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看著韓拓,她驀然覺得心頭好暖。

他真好,非常非常好的……

玫瑰說錯了,他絕不是個悶死人的老古董,一點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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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了面線,他們決定上陽明山。

他們今天的運氣不錯,天氣非常的晴朗,而且正是櫻花盛放的季節,又不是假日,因此幾乎是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山上。

只是一出了暖氣充足的寶士車,清新冰冷的空氣瞬間包圍住春喜。

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可惡,我忘了山上氣溫很低。」她低咒,手腳開始發抖,不由自主地在原地蹦跳著。

韓拓心下微微一揪疼,很快取出披在座椅上的黑色披風,緊緊將她包裹了起來,「來,穿好。」

她一震,受寵若驚地抬頭,看見他兩道濃眉擰得好深、好緊,可是眼中卻不自覺地盛滿了關懷之色。

「謝謝。」她低下頭來攏緊了披風,將整個下巴都裹在溫暖的披風里。

有淡淡的香皂和煙草的香味……是他的味道。

他模了模她的頭,低聲一聲,「走吧,我們走上去賞櫻。」

「嗯。」

滿山滿谷都是嫣然粉紅和深紅色層層疊疊的櫻花綻放,和綠綠和長青巨樹林交織成一個美麗仙境。

她歡然地奔進了櫻花林里,興奮地呵吐著白霧,「哇,好美……我從來沒有真正的看過櫻花,沒想到它們這麼美……我好像在作夢一樣。」

倏然一陣輕風吹過,枝頭上的櫻花隨風紛紛飄落,沽了她滿頭滿肩都是粉紅的花瓣。

他近乎震懾地看著嬌小的她舞奔在櫻花樹底下,每個頑皮的精靈一忽兒鑽進鑽出,她臉上奔放的笑容比櫻花更繽紛動人。

仰面迎接著輕柔飄落的花雨,女敕女敕的花朵落在她的額頭、她的頰上……春喜非但不以為忤,反而笑得更開心了,她小心翼翼地拈起了朵朵脆弱柔美的花瓣,捧到了他面前。

「你看,好漂亮對不對?」她獻寶討好似的望著他,眸子水汪汪又明亮極了。

「對。」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雙眸跟隨著她的眼波流轉,完全無法轉移。

「不知道櫻花帶回去壓在書面里面會不會褪色?」她傷腦筋地偏著頭,輕喃自語道︰「我好想好想把這麼美的粉紅色永遠留下來……」

「我會幫你。」他不自覺地放柔了嗓音,半彎下腰來和她低垂的視線相接,眸光深邃,「有必要的話,我會請一個壓花師傅。」

多麼不詩意的一種說法,嚴肅實際得就像他本人。

可是春喜還是有著掩不住的驚喜和羞澀,她深深地凝視著他,

「真的?可是這樣會不會太夸張了點?」

他溫熱的大手輕輕包住她的小手,連帶地裹住了滿捧的櫻花瓣,「多采集一些,或許我們也可以做出一幅櫻花林,永遠不會凋謝褪色的那種,好不好?」

她倏然睜大了眼楮,「真的可以?」

「真的可以。」他點點頭,忍不住再柔了柔她的頭。

突然發現……她的發絲柔滑得教人愛不釋手……

這一瞬間完全忘記了,他要追的是另外一朵嬌媚動人的玫瑰。

這個陰錯陽差的一日約會,結束在陽明山上靜謐悠然的野菜和山泉酒餐宴後,直到寶士車平穩地在夜晚的仰德大道上婉蜒滑行下山時,韓拓沉穩地掌控著方向盤,他的眸光情不自禁地頻頻落在身畔座位里已經沉沉睡去的小女人。

她舒服地蜷曲在寬大的真皮座椅里,睡熟的小臉毫無防備,像是在他身邊非常非常放心的樣子。

他心頭沒來由地涌起了幸福的感覺……

韓拓騰出一只手輕輕地將她身上的披風掖懷里更緊,低低地道︰「安心睡吧,我會平平安安地把你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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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深夜,春喜洗了個暖洋洋香噴噴的熱水澡後,鄭而重之地拿起韓拓今天送的禮物,酡紅著小臉縮進被于里。

這個禮物原來是打算送給玫瑰的,不過他還是很善良、很紳士地送給了她。

究竟是什麼呢?

「一定是跟玫瑰很相稱的貴重禮物。」她心底有點悶悶的,依舊輕輕地拆開了咖啡色的小禮盒。

一台輕薄新穎的超小型PDA。

噗!

「香香說得沒錯,她大哥真夠實際的,一點也不浪漫,哈哈……」春喜拍著棉被大笑,又連忙驚覺地捂住小嘴,唯恐吵醒了隔壁的香香和玫瑰。

她想到韓拓那副正經八百的嚴肅表情,忍不住又想笑了。

真是個呆頭鵝,送的禮物也這麼剛硬……

可是她喜歡。

春喜珍而重之地輕撫著PDA光滑的表面,雖然不知道這可以拿來干什麼用,但她還是覺得好快樂。

她抱著PDA心滿意足地窩入棉被深處,笑得好滿足、好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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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昂貴的服飾一套套在櫃台前等侯被結帳,可是櫃台後的小女人卻兀自呆,一點都沒有發現面前的衣裳已經越疊越高了。

芳芳周旋在好幾個客戶之間運用著三寸不爛之舌,在短短半個小時之內就做到了近二十萬的業績。通常她和春喜的默契都好得很,她負責在前頭沖鋒陷陣,春喜在後頭結帳收錢兼包裝,沒想到當她拎著兩件衣裳過來時,興奮的眸子無意間一瞥,才驚然發現怎麼櫃台上的衣服連動也沒動?!

「春喜?」她的心髒差點嚇停了。

春喜滿臉傻愣地望著天花板,身子一動也不動,害芳芳以為她突然間心肌梗塞或是腦血管爆開而僵斃在當場……

如果不是春喜突然間又咯咯地傻笑起來,芳芳已經忍不住顫抖著手去探她的鼻息了。

不過她突然的發笑也讓芳芳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春……春喜?你沒事吧?」她結結巴巴地問。

「啊?」一雙茫然的眼楮瞥了過來。

「你還好嗎?」

春喜幽幽地一嘆,模著胸口搖搖頭,「不知道,覺得這里怪怪的。」

「難道你真的有心髒病?是不是天氣太冷發作了?要不要緊?要不要去看醫生?」芳芳緊張起來。

她徽蹙眉頭,困惑地反問︰「我什麼時候有心髒病?」

「你不是說……」貴婦們已經停止了血拚,紛紛打開昂貴的鯉魚皮包要掏出金卡付帳,芳芳趕緊改口,「快結帳、快結帳。」

「好。」春喜又嘆了一口氣,不過總算有點恢復正常地結起帳來。

等到送走了金主,芳芳急忙沖回櫃台模了模春喜的額頭,「咦?沒發燒啊!你老實說,你的心髒到底有沒有問題?」

「應該沒有……」她又嘆了一口氣,不確定地道︰「不知道耶,這幾天心里總是怪怪的,好像空空蕩蕩,又好像酸酸甜甜的,又好像塞了什麼東西……我不會說。」

這是什麼怪病?

芳芳瞠目結舌,好半天才道︰「你要不要去看醫生?」

「不用了吧,我吃得下睡得著,只是胸口偶爾覺得怪怪的,不要緊的。」而且胸口的怪異是在想到韓拓時才會發作,這種情形和癥狀怎麼好意思跟醫生請呢?

「春喜,我覺得你這兩天真的變得有點怪,是不是那天個臭小子晃點你的關系,讓你受到刺激了?」說起這個,芳芳有無限的自責。

她已經罵過那個眼楮糊到牛屎的朋友,並且命令他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了。

真過分,晃點了春喜以後居然還有膽跑來跟她告狀,說春喜長得活像中古世紀的恐龍妹,說看到她那一身打扮和臉上的妝就讓他笑到差點尿褲子……真是太可惡了,春喜可是她的好妹妹兼好同事,居然敢這樣欺負她?!

春喜皺了皺眉,疑惑地反問︰「哪個臭小子?」

「就是那天放你鴿子那一個死小孩,我已經狠狠教訓過他了,不過如果你這口氣還沒消的話我可以叫他來跟你道歉。」芳芳真誠地道。

「噢,你說那件事啊,我早就忘記了。」春喜訕訕一笑,「不是因為這件事,是……其他的事,不過我不會有事的。」

芳芳懷疑地瞅著她,「那到底是什麼事?」

「真的沒事。」

「喂,我們再這樣‘事’來‘事’去的,說不定待會兒會不小心咬到舌頭,你確定你沒怎麼樣嗎?」芳芳關心地問。

「我真的沒怎樣,」她嫣然一笑地抬頭,「瞧,有這樣的人還會笑得出來嗎?」

「說得也是,不過我覺得你最近好像有點不一樣了,」芳芳摩挲著下巴,端詳著她道︰「好像……皮膚變得好光滑,氣色也粉粉女敕女敕的,是不是去SPA了?」

「沒有哇。」她哪有那個錢和閑去從事如此奢侈的享受。

「那是談戀愛了?」芳芳眼楮一亮。

她本能地哈哈大笑,「怎麼可能?我嗎?我到現在都還沒半個對象哩,再說連只蒼蠅也沒來追求我,和誰談戀愛呀?」

「是嗎?但我怎麼覺得你挺容光煥發的,好像跟愛人幸福嘿咻過的樣子。」

春喜的臉頰羞紅了起來,忍不住輕打了芳芳一下,「討厭,人家還很清純的,不要老是講黃色笑話荼毒我。」

「我這種氣質曼妙的美少女哪會講黃色笑話?不要破壞我的名譽……」芳芳湊近她,「不過話說回來,我那天在網絡上看到一個很好笑的黃色笑話,我說給你听……」

「喂,你不是氣質曼妙的美少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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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拓坐在天母墅中寬在的沙發椅上,若有所思地看著桌上那一幅用粉紅色櫻花花瓣壓制成的櫻花林,栩栩如生地保留了櫻花原色,新鮮得一如初初自樹梢飄落。

他請國內最專業的壓花師傅,用最新的技術和藥劑做好了這幅櫻色……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如此重視這件事,事實上他現在有太多數不清的公事要處埋,只是……只是當他看到了這幅櫻花林,回憶情不自禁就回到半個月前的那一天。

陰錯陽差的一日約會……

他的眸光瞥向一旁輕薄短小的手機,驀然沖動地抄起,按了香香的手機號碼。

鈴聲響了好幾聲,他邊等待邊反問自己︰我究竟想做什麼?

他還來不及理清紊亂紛雜的思緒,電話已接通。

「喂?大哥,你找我?」香香的聲音自電話彼端傳來,背景聲音是稍嫌大聲的爵士樂。

他眉頭一皺,「現在半夜一點了,你還在外面?」

「拜托,大哥,才將近一點而已。」她聲吟了一聲。

「女孩子家不要老是混到三更半夜,你難道不知道深夜問題多……」

「……平安回家最好!」香香接口,忍不住輕笑起來,「大哥,你半夜打電話給我,該不是只為了要跟我說這句口號吧?」

「我有事找你。」

「想也知道,也該是時候了,」香香揶揄地笑著,「要追玫瑰何必要兜那麼大的圈子,找小妹就對了。」

「我不是為了這個找你。」他直覺地否認。

香香極不給面子地笑著更大聲了,柔柔的聲音滿是促狹,「大哥,我是你妹子耶,如果不是為了要追玫瑰,你半夜打電話給我做什麼?」

他微微一怔,是,如果不是為了追玫瑰的事,他為什麼要半夜打電話給香香?

難道還真為了那個和他約會一天的小姑娘春喜嗎?

不不不,他欣賞喜愛的是白玫瑰,並非花春喜,不能搞混。

「快說呀,大哥,你找我做什麼?」她催促。

他有些苦惱也有些狼狽,正想不出什麼好的藉口,眸光不經意地瞥見了玻璃花幾上的一張音樂會邀請卡。

那是精英集團今年冬季贊助的室內交響樂團,即將在下個星期六晚上在國父紀念館舉行音樂的邀請卡。

「音樂會。」

「什麼?」香香一愣。

他的語氣鎮定,慢條斯理地道︰「你還記得精英每季都會贊助不同的藝術團體?」

「是呀,又怎麼樣?」

「下星期六晚上諾娜思室內交響樂團在國父紀念館有場音樂會,有三張票,你和你的室友一齊去听吧。」

「三張票?為什麼突然想讓我們去听音樂會?那你呢?你不是想見到香香嗎?」

「當天我會到。」雖然是以他最不喜歡的VIP貴賓身分,而且還要負責致詞跟接受訪問。

他這件案子原本是要丟給牡曼,不過既然臨時被他拿來當藉口…

他柔了柔眉心,萬事皆然,你永遠不能只接受一種。

「我問問那天玫瑰有沒有空好了。」

「那……另外一位呢?」他渾然未覺自己正屏息。

「你說春喜嗎?」

「對。」

「她一定沒事的啦,她那個人每天下班就是窩在家里看八點檔,生活沉悶得很,拖她去听音樂會再適合不過了。」她突然想起,「對了,我一直沒有問你,那天你和春喜約會約和怎麼樣?」

他倏然警覺,不動聲色地道︰「普通。」

他死也不可能對小妹承認那是他有史以來最美好的一次約會,以香香的本事,絕對會渲染得滿城風雨,眾人皆知。

而現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事情被復雜化。

「我想也是,兩個一樣老古板的人湊一起哪有什麼樂子可言。」香香在那頭笑聲如鈴鐺,「我猜你一定帶人家去看恐龍化石大展吧?」

韓拓嘆了口氣。難道所有的人都看得出他全身上下沒有一根浪漫的骨頭嗎?

「事實上,我本來是這麼打算的。」他的話又引起了香香的一陣笑。

「大哥,你真該跟杜曼學一學怎麼追求女孩子,要不然再照這情形下去,爸媽想抱孫子的夢想鐵定遙遙無期。」

「不勞費心,已經有人要教我了。」他沒好氣地道。

話說回來,春喜上次答應過要救他怎麼追求玫瑰,可是一整天下來兩人都忘了這回事。

韓拓的眼楮亮了起來,對,她至少還欠他這個,因此他大可以明正言順,大大方方地找她。

「就這樣,很晚了,早點回家,不要再在外頭鬼混。」他嚴肅地交代。

「大哥……」

他掛斷電話,目光又落在那幅櫻花林上,眼神不由自主地變得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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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春喜抱著雙膝蜷縮在柔軟的沙發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盯著電視螢幕不放。

玫瑰和香香嘻嘻哈哈地開門進來,一見到她在哭,登時忘了嘻笑的話題,急忙來到她身邊。

「你怎麼了?為什麼哭了?誰欺負你了?」玫瑰殺氣騰騰,「快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我……」春喜抬起淚汪汪的小臉。

香香溫柔卻堅定地問︰「是不是又有人說你不漂亮,拿這個來取笑你?」

「你……」

「快說呀!」兩雙美麗絕輪的眼楮緊盯著她。

春喜擤擤鼻涕,有點難為情地怯怯一指,「你……們擋到電視了。」

「啥?」香香和玫瑰愕然。

春喜拿起遙控器按了暫停後,這才吸了吸鼻子微笑道︰「你們回來啦?好不好玩?」

「還不錯,不過……你到底在哭什麼?」玫瑰捏了捏她女敕女敕的臉頰,惹得春喜疼得哇哇叫。

「……痛痛痛。」她齜牙咧嘴,拼命往沙發深處縮。

「到底是誰欺負你啦?」玫瑰向來沒什麼耐性。

春喜困惑地反問︰「誰欺負我?」

「是啊,誰把你惹哭了?」香香也問。

「蘇絲黃。」她的表情晟戚了起來,泫然欲泣。

「那個蘇絲黃住哪里?做什麼的?為什麼要欺負你?」玫瑰倏然一頓,「咦?好熟的名字。」

香香微蹙柳眉,「我也覺得好熟……是我們共同認識的朋友嗎?」

春喜被這兩個人搞得忍不住發暈,「你們在說什麼呀?蘇絲黃就是那個蘇絲黃,電影‘蘇絲黃的世界’里頭的蘇絲黃啊。」

「難怪我覺得耳熟……」她倆相覷一眼都笑了,卻又同時驚覺不對勁,「等一下,蘇絲黃跟你哭有什麼關系?」

「唉。」春喜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這真是一部感人的好電影,我無論看幾次都不會厭倦,還是好感動。」

「去!」香香和玫瑰同時敲了下她的頭,又好氣又好笑。「搞什麼嘛。」

她莫名其妙被兩人K,無辜又可憐地模著自己隱隱作疼的腦袋瓜,「干嘛打我?」

「不過是部電影,有什麼好哭的?害我們以為你給誰欺負了。」早知道春喜常擺烏龍,沒想到這麼少根筋。

「對不起。」她很是慚愧。

香香嘆氣,坐進沙發柔著雪白的腳踝。「沒事就好了,唉,我跳舞跳了一整個晚上都快瘸了,真累。」

「我也不比你好過到哪里去。」玫瑰也吁了一口氣,窩進沙發里。

春喜不禁伸出手臂攪住兩人,她們三個就這樣相依偎著,氣氛溫馨舒適得誰都不想動。

「每次參加派對都那麼累,為什麼你們還是要去呢?下次可以推掉啊!」春喜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推掉?那晚上要做什麼?會閑得發慌。」玫瑰眼皮一直往下掉。現在是深夜兩點,她著實倦了。

「再說派對也很有意思的,熱鬧得不得了,常常有新玩意兒,如果你經常參加的話也會上癮的,何況可以互相爭奇斗妍也是一大樂事啊……香香淺笑地解釋。

春喜必須承認,她對這樣的「生態環境」不是很了解也不太想了解,不過玫瑰和香香是她最要好的朋友,這一點絕不會因為興趣和習慣的迥異就改變。

「只要你們覺得開心就好了。」她緊緊環著她倆。

「你在看‘蘇絲黃的世界’?老實講,雖然覺得耳熟能詳,還從來沒有看過這部片子。」玫瑰好奇地問,「在演些什麼?」

春喜按了播放鍵,輕輕地訴說著劇情,「這是一段異國之戀,想要從事作畫的美國男主角到了香港,在渡輪上認識了嬌小動人的中國姑娘蘇絲黃,她自稱是有錢人家的千金,可事實上她是個陪美國水手跳舞的吧女,維系生活的動力就是夢想,她幻想自己或許有一天會從卑微的塵土變成純潔的雲,由貧賤的吧女變成高貴的淑女,還有一個愛她的男人深榮地寵她、珍惜她……」

螢幕上,古典縴巧的蘇絲黃正痴痴地坐在大床上望著窗外的黃包車和行人穿梭,在男主角專心地將她入畫時,她輕輕吟唱起一首歌。

關于中國的傳說里,那小小的塵泥望著天空白淨的雲朵,多麼渴望自己也能化為白雲的那個故事……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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