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老虎 第九章
靈兒氣喘吁吁地奔向有鳳來儀廳,她甫到門口就听見一陣熟悉爽朗的笑聲……她胸口猛然一震。
是堂衣的笑聲!
他在笑,他在對美麗尊貴的小公主笑……
她心兒瞬間被撕裂得鮮血淋灕,不過她還是強自支持著走了進去,明亮烏黑的眸子直盯著廳里談笑的人們。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對模樣恩愛至極的年少夫妻,男的粗獷迷人,女的縴細嬌憨,正仰首對著她的夫婿巧笑嫣然。
堂衣也在那兒,就坐在他們對面,坐在一名月兌俗的姑娘身畔,笑得好不開心……
靈兒震驚地睜大了眼楮這就是金枝玉葉、尊貴無匹的小公主?
怎麼跟她想像中的差好多……
不過無論如何,小公主的出現代表了左大哥將會和她漸行漸遠,他們以後真的只能以「兄妹」相稱了,對他,她再也不能抱一絲絲的奢望了。
最後還是堂衣首先發現了靈兒,他臉上倏然綻放一抹不可錯認的狂喜,猛地站了起來。
「小布!」他貪婪地盯著她,帶著不自覺的心疼……
她瘦了,也變黑了一些些,這三天受了什麼苦嗎?
靈兒一震,發覺自己變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她的臉緋紅了起來,結結巴巴地開口,「打……打擾你們了。」
奏琴先是奇異地凝視著她,後來識破了她的女扮男裝……突然笑了。
原來如此。她別了失魂落魄的堂衣一眼。
苗苗的反應更是直接,她望著這個秀秀氣氣的姑娘,情不自禁地走過去牽起了她的手,甜甜地喚道︰「你叫什麼名字?」
落花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旋風般卷到了愛妻身邊,一把將她攬了回來,低吼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在做什麼?」
他羞答答的愛妻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大膽了?還主動牽起男孩的手……落花嫉妒到快吐血了。
苗苗落進夫婿的懷中,驚呼了一聲,「相公……你抓我做什麼?什麼男女接受不親,難道你眼楮有毛病,看不出她是個姑娘嗎?」
這句話一出,堂衣本能地紅了臉。
實不相瞞,他在半個月前眼楮也是有「毛病」的。
靈兒臉紅了,驚異地問道︰「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
苗苗口無遮攔,「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我又不是眼楮壞了才看不出。」
她話一出口,堂衣和落花不約而同垂下臉,輕咳了一下。
「左公子,方便為我們介紹嗎?」奏琴溫和地提醒。
堂衣怔了怔,連忙說道︰「是。這位是我的結義妹子布靈。小布,這位是奏琴公主,而這位是皇上特封的齊苗公主,這是齊苗公主的夫婿向落花大夫,一江春水堂的‘台柱’。」
靈兒一見過行禮,她仿佛掉進了綿絮堆里,一頭露水又茫然不知所以;但是可以確定的一點是,在場的不是公主就是駙馬爺,再不然就是「未來」的駙馬。
隨便一個人的身分都比她這個武館之女高尚太……太多了。
這就是上等人的世界呵!
靈兒當下覺得自慚形穢。她該如何爭?又怎麼爭得起呢?情敵貴為當朝公主,哪一個男人腦袋壞了會挑她而不選公主的?
她的頭愈來愈低,聲音細如蚊蚋,「失禮了,我……我有事想找左大哥一下下……可否借一步說話?」
堂衣滿面訝然,溫柔地問︰「有什麼事不能當著大家的面說嗎?」
她急得眼淚都快滾出來了,頭垂得更低,卻听到奏琴公主溫雅的聲音——
「布姑娘,你放心,我們也該回宮去了,你和左公子慢慢聊吧!」
「是,我們也該告辭了,堂里還有事待辦,改日再過來暢談了。」落花微笑,對靈兒說道︰「布姑娘,我夫人平時極為空閑,就愁沒有好友與她談天說地,假若你有空的話一定要到舍下坐坐。」
苗苗更是親親熱熱地牽著她的手,狀似開心極了,「一定要來找我喔,我有兩只可愛的兔子可以跟你一起玩,它們叫紅豆和綠豆,好難得我養了這許久還沒死掉……你一定會喜歡它們的。」
堂衣噗哧一笑,卻立刻被拜把兄弟狠狠瞪了一眼。
「苗苗對這事是很認真的,敢笑她,我懂你。」落花齜牙咧嘴。
「是是是。」堂衣忍著笑打躬作揖,「恭喜、恭喜,祝弟妹家中的紅豆、綠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無災無禍到永久。」
「你在賣春聯哪?」落花笑槌了他一記,挽著愛妻的手往外走。
奏琴對他拋去了一個鼓勵的眼神,微微一笑,翩然離去。
借大的屋里就剩下他們倆了,靈兒還是不敢抬起頭來。
「小布,你說有事要告訴我?」堂衣毫無機心地笑問。
她微微顫抖了一下,遲疑地開口,「奏琴公主……怎麼會來?」
「和向家夫婦一道來的,」他就事論事,「看樣子以後會常常來吧!」
她再度一顫,頭垂得更低,「你上次說過的話……是不是真的?」
「什麼話?」
「你想娶小公主。」
「這個嘛……」他故意打趣道,「當然是真的羅,為什麼這麼問?」
靈兒的淚珠已經墜落了,跌碎在儒袍上。
果然……
她還想假裝近水樓台就有可能得到他這輪滿月嗎?她還想騙誰呢?
到最後還是落了個︰「我把真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啊!
「小布,你今兒怎麼怪怪的?」
她若有似無地哽咽著,「你怪怪的,我也怪怪的,大家都怪怪的……知道最怪的是什麼嗎?」
他沒有听清楚她的話,「你說什麼?」
「最怪的是冰炭不同爐,我怎麼會天真到以為只要努力爭取,就可以求來自己所奢望的一切呢?」她的聲音愈來愈小,終至無聲。
「小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堂衣強迫地端起了她的臉蛋兒,這才發現她在哭。
她的哭泣瞬間柔碎了他的五髒六腑,痛得他臉色大變。
「小布,你怎麼哭了?」他心疼地把她擁進懷中。
靈兒輕顫著閉上了眼楮,突然間狠下心來推開了他。「我要走了!」
堂衣一時不察,愣是被她掙月兌了去,伸手想要抓,卻只撈得了滿把空氣……
靈兒已經飛奔而去了。
堂衣自始至終錯愕難解,他失意地緩緩攤開了空無一物的手掌,突然間有種可怕的預感——
義兄妹之情轉眼間土崩瓦解,恐怕……再也不能回到從前了,可是他更害怕的是,以後……會不會再也不能夠見到她了?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完完全全迷失了方向。
***
靈兒自從那一日哭著回家之後,就再也沒有出門過。
任憑布輪怎麼慫恿鼓舞她,她不出去就是不出去,只要逼問得緊了,她就開始掉眼淚,嚇得布輪啥事也不敢再問了。
今早接到爹的飛鴿傳書,說近日就要從江南趕回來舉辦比武招親的擂台賽,正式幫靈兒選擇一個武功高強的好夫婿。他舍不得妹妹是另外一回事,問題是妹妹變得好生奇怪,他實在怕極了爹回來發現之後,會質問他究竟是怎麼照顧人的?
而且更奇怪的是,這些天以來,有個俊朗不凡的年輕公子一直在武館門外徘徊,遇到要進武館來練武的師弟就連聲追問︰「是不是有個布靈姑娘住這兒?」
師弟們怕他是個登徒子上門探話,所以人人都痛斥他一頓就溜進館里,沒有人理他,可是听說他依舊在外頭失魂落魄地踱步著,仿佛是在守門似的。
這種情形持續到第五天,他這個代理館主大師哥實在看不下去了。
布輪神氣巴啦地拍了拍練功服,沉沉穩穩地走到了大門口,推開大門一看——
果然有個白衣公子佇立在他家門前,神情憂郁地凝望武館深處。
「敢問這位見台有何貴事嗎?」他走了出來,不卑不亢地打招呼。
白衣公子眼楮一亮,飛奔至他面前,呼吸急促地問道︰「請問這位大哥,府上可有一位布靈姑娘?她身材嬌小好穿儒衫,經常打扮得跟童生一樣——」
「你找她做什麼?」難道這個好看的公子哥兒就是靈妹黯然神傷的原因?
布輪基于護妹心切的心理,臉色變得猙獰了起來。
連日來時時徘徊守候的果然是堂衣,他郁郁寡歡的神情陡然一掃而空,屏息地問︰「小布在嗎?」
「你找我妹子做什麼?」奇怪,他怎麼不怕他的臉?布輪又很努力地做出凶惡的表情。
堂衣視而不見,急急追問,「可否讓我見她一面?我有好多好多話要問她——」
眼見自己裝了半天的凶狠表情完全沒有發揮作用,布輪頹然地嘆了口氣,揚起濃眉無精打彩地問︰「你是誰?」
「我是她的義兄,姓左名堂衣,京城人氏。」他彬彬有禮地回道,心底早焦急得要命。
這些日子以來,小布果真蹤影沓然,再也沒有到過左府。
他拼命打听才知道京城大大小小有兩百多家武館,不過姓布的只有一家,就是鐵布衫武館。
可是他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只好每天守在鐵布衫武館門口問人;偏偏問到的每一個人都不肯告訴他布靈究竟在不在里頭。
「你是左堂衣?」布輪張大了嘴巴,訥訥地問︰「就是那個左堂衣?京城第一狀師左堂衣?就是左堂衣的左堂衣?」
听到這種熟悉的不按牌理出牌說法,堂衣幾乎熱淚盈眶。
天,他好想念小布,想念有她的每一個日子。
「是,我就是那個左堂衣,可否讓我見令妹一面?」
布輪只考慮了一剎那,隨即點點頭,「我幫你去問問,看她願不願意見你……對了,你欺負了她嗎?」
堂衣愣住了,嚴辭疾聲地問︰「欺負?有人欺負她?誰?」
「我想應該也不是你,那到底會是誰呢?」堂衣的金字招牌果然有用,布輪連想都沒想就站在他這邊,對他十分有信心。
堂衣低沉有力地冷哼一聲,「如果讓我知道是誰欺負了小布,我就算告到皇上面前也要把他告死,絕不會放過他!」
果然做什麼樣的營生就說什麼樣的話,堂衣講得咬牙切齒。
布輪點點頭,更相信他了,他將堂衣請進大廳,還叫了小師弟去傳遞消息。
布輪迫不及待將上好的茶葉拿出來與他分享,興致勃勃地介紹道︰「這也大紅袍香醇解渴,回味無窮,是茶中極品,只有拜祖先的時候才會拿出來泡……你喝喝看。」
堂衣有些遲疑地盯著這麼「尊貴」的茶,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該不該喝掉?
布輪與他踫杯干完了茶,正要與他攀談起來;沒想到靈兒沒有出來,只見小師弟一人跑了進來。
「回大師兄,師姐說她不出來,不過她有一封信要我交給左公子。」他紅著臉把信遞給堂衣。
堂衣飛快拆開了信,抖開紙箋細細讀著……愈看……他的臉色愈蒼白了。
既為兄妹,何須再見?兄喜之日,妹當賀之。
她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從今以後就不再見面了嗎?除非他的大喜之日……
他心頭滋味復雜萬千,又是酸又是苦又是澀,怔怔地提著信箋,胸腔處像是被誰給挖了一個大洞般,空空洞洞淒淒涼涼。
看著他灰敗的臉色,布輪心有不忍,情不自禁地問道︰「左公子,你喜歡我家靈妹嗎?」
這一句慶「咻」地射中了他的胸口,也射穿了他日日夜夜以來的矛盾和迷惆!
他……喜歡小布嗎?
堂衣呆住了。
難道時時刻刻縈繞在他心頭的酸酸甜甜滋味……就是喜歡?!無怪乎他統疼了心扉!說穿了就是「相思」兩字……
堂衣腦海翻騰起滔天巨浪,一波又一波的思潮推翻了他一貫的想法——他一直以為,他是單純的喜歡小布,就像喜歡自己的手足兄妹一樣,可是這連日來的折磨已經完完全全擊潰了假象。
他……可是愛上了小布?
這個認知太過震撼了,堂衣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扶著額角,臉色蒼白地開口,「對不住……我先回去好好地想一想……請想小弟先行告辭了……」
布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拖著蹣跚的腳步離去,詫然地喃喃自語︰「這個問題有什麼好想的?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呀,這麼簡單都回答不出來?」
難怪爹老愛說文人是「月兌了褲子放屁」,老是把簡單的東西給復雜化了。
不過說實在的,這個左公子人還挺光鮮又有禮貌的。
「大師哥,師父又飛鴿傳信來了,請過目。」另外一個師弟大呼小叫地沖進來。
一天兩飛鴿,這是前所未有的事啊,究竟發生什麼緊急的要事了?
布輪打開卷得小小的紙頭一看,驚得眼楮都直了,「立刻貼告示公告全城,爹七日後回來的那一天舉行比武招親。」他按照紙上的字念了一遍。
有沒有……搞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