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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影的溫柔 第四章

「醫生,」一個神色萎靡的女子眼楮紅紅地道︰「我覺得好痛苦。」

一位溫和儒雅的男子坐在她斜對面,雙手交握放在大腿的拍紙簿上,鈦金屬細框眼鏡後是一雙專注的眼楮,散發出溫暖的氣息。

「慢慢來,看得出你非常的困擾,讓我們一起努力,找出究竟有什麼方法可以幫助你從痛苦里走出來。」他溫言地說。

「醫生……你真好。」女子安心了不少,卻不免困惑試探地問︰「真的……我說什麼都不會有別人知道嗎?」

「是的,這點你絕對可以放心。在我們中心里的每一位咨詢師都嚴格地保守著咨詢者所有的訪談內容,絕不會有資料泄漏給第三者知道的情況。」

「這樣我就放心了。」她松了口氣,緊張的心情跟著放松。

他微笑著,鏡片後的眸光閃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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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坐在咖啡館內,手上的筆握了好久好久,桌上的本子卻半個字跡都沒有。

她喝著黑咖啡,已經忘了這是今天的第幾杯。

昨天晚上媽媽打電話給她,跟她約定今天晚上到叔叔家吃飯。

玉梨心底很掙扎,她的理智告訴自己應該要去看他們,可是她的心卻沒有辦法接受這個想法。

她總覺得那不是她的家,那是叔叔和媽媽所建立的新的家庭,她這個舊家庭的孩子顯得格格不入。

叔叔對她很好,她不該有這種想法,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不曉得為什麼,或許她覺得不應該對不起過世的爸爸吧。

現在幾點了?四點?五點?

她今天一整個下午都在這里打混,連續加班兩個禮拜,她有權利蹺個班喘息一下吧。

兩個禮拜是很久的時間,可是還沒久到讓她忘了杜維。

他已經兩個禮拜沒有出現了。

說也奇怪,這個男人之前連續蚤擾她一個禮拜,天天邀她一起去吃晚餐,那一個禮拜,她整整嘗了七個不同國家的食物,從墨西哥萊到日本菜,從前菜吃到點心

不過她很快樂,似乎也不再那麼討厭警察。

一想到那個男人,她情不自禁漾起了微笑。

行動電話鈴聲打斷她的沉思,她拿起電話撳下按鈕︰「喂?」

「玉梨,你下班了嗎?」

她心一緊︰「媽,我……」

「不要跟我說你還在跟人談生意,媽只要求你過來吃一頓飯,你叔叔還叮嚀佣人要記得到菜市場買你最愛吃的蘑菇和大蝦,他甚至叫人去福華飯店買最新出爐的起司蛋糕,說要給你嘗嘗。」

「媽,你幫我謝謝叔叔,我今天會過去的。」她心底的愧疚感更深了,無論是對爸爸或是對叔叔。

她有點痛苦,不希望繼續讓媽媽和叔叔失望,卻也害怕因此背叛爸爸。

她一直有種想法,萬一她歡喜地接受了叔叔,那麼就是選擇背棄遺忘爸爸。她知道這樣想是不對的,但是她真的好害怕。

「玉梨?玉梨?」

「啊?媽,放心吧,我等一下就出發,路上可能會塞一下車,大概七點以前會到吧。」她安撫道。

「千萬要記得啊!」

「好的。媽,待會見。」

她按掉電話,招來侍者添了熱咖啡,可是才喝了一口,她又焦躁地放下,拿過皮包起身結賬。

就在她跨出咖啡館門口時,一輛車子轟地一聲撞上不遠處的電線桿,沖撞力道之大使整個車身都翻轉了過來,看得她目瞪口呆。

街道上的行人紛紛佇足探看,兩輛警車很快地追來,吱地一聲猛地煞住車,車里的警察持槍沖出車外。

翻轉的車子里爬出一個頭上鮮血淋灕的胖壯男人,他手上拿著槍瞄準警察,飛快地左睨右瞥——

街上行人頓時尖叫著走避,玉梨也想逃,可是她卻僵在當場,沒有辦法移動分毫。

她距離那個男人最近,下一瞬間被他狠狠地掐住手臂往後一扯。

「不要動,不要過來,要不然我就殺了她!」凶狠高胖的男人箍住她的粉頸,冰冷堅硬的手槍抵著她的太陽袕。

玉梨整個人僵住了,她不完全是被嚇住,而是一股熟悉的血腥味和窒息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掌攫住了她的喉嚨,封在記憶深處的恐懼也像惡魔的披風般卷蓋住了她,她沒辦法呼吸……

曾經也有一個聲音高叫著不準動、不要過來!嘈雜尖銳刺耳的警笛聲,人們的高喊聲、驚叫聲、哭泣聲在她耳畔回蕩著。

她的臉色變得灰白,嘴唇也毫無血色,眼神慌亂不已。

喉嚨越來越緊,她快要呼吸不了,也快要吐出來了

「江玉龍,你已經被包圍了,不要多傷人命!」一個年輕警察緊張地叫道。

「不要過來,讓我安全離開,要不然我立刻斃了她。」江玉龍將她箍得更緊。

玉梨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過去和現在沉沉地壓迫著她的神經,她張口想要呼吸,試圖想要冷靜,可是她的身子搖搖欲墜,能夠勉強維持著不昏過去已經是萬幸。

怎麼會有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怎麼會有?

就在雙方對峙間,另外一輛跑車疾駛而至,自車里跳出的高大男人原本冷靜的眼神在看見玉梨後,銳利憤怒的光芒一閃而沒。

該死!

她怎麼會在這里?他們怎麼會讓她落到歹徒手上成為人質?可惡!

恍惚間,玉梨好像看見了杜維,是錯覺吧,她暗忖。

她突然感到頸間有種黏黏膩膩的惡心感,她低頭一看,只見一抹觸目驚心的血染紅了她的白色領巾。

是那個人的血?!

她幾乎昏厥過去,可是不知打哪兒來的一股力氣支撐著她,她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掙扎著不讓自己尖叫或是昏倒。

「杜警官!」在場的警員看到他都很高興,相信他一定有辦法救回人質。

「江玉龍,虧你還是道上有名的老大,居然得拿女人當擋箭牌,傳出去能听嗎?」杜維低沉有力地道,持槍一步一步地靠近兩人。

「杜維,現在有人質在我手上,我勸你還是給我條生路走……要不然逼虎傷人,你可別怪我沒有給你杜大警官面子了。」江玉龍逞強道。

杜維一貫的笑意消失了,他眯起眼楮,危險地道︰「放開她,不要再讓我說第二次。」

江玉龍不敢接觸他的眼神,狼狽急躁地退後了一步︰「你……你不要過來,我是說真的。」

「殺了她,你絕對沒有活命的機會,你以為還能逃到哪里去?你吞了郝老大的貨,現在黑白兩道的人都在找你,乖乖地落網去吃幾年牢飯,或許還能多活個幾十年。就算讓你逃出了這里,你猜下一個路口會不會有郝老大的人堵你?嗯?」

「你……」江玉龍額上的血和冷汗融成了一片。

玉梨吞著口水,努力控制耳內嗡嗡的聲音,她的心髒好不舒服。

杜維……危險……你不要過來……他有槍……

爸爸……危險……不要……

過去和現在又重疊了,她想搖頭甩去腦中的影像,卻被箍得不能動彈。

杜維的眸光帶著一絲著急地搜尋著她的眼,心痛地發現她眼底的恐懼。

該死,她一定很害怕,一定被驚嚇得不輕。

「江玉龍,要死要活,你自己選一條路。」他的語氣冷得足以凍僵人。

「你退後……不要逼我……」江玉龍被他的氣勢壓得無力招架,額上的汗水夾雜著血水滑進他眼底,他疲憊又不舒服,本能地抬起手要擦。

持槍的那一手才稍稍離開玉梨的太陽袕,杜維抓住這短短的一秒空檔,閃電地扣下扳機——

「砰」的一聲,子彈擊中了江玉龍的手腕。

玉梨的耳朵被震得嗡嗡作響,渾然不知發生何事,江玉龍則是捂著鮮血直流的手腕哀號。

警察飛快地一擁而上將他押住,杜維的動作卻比任何人快了一步,他及時擁住身子軟軟頹倒的玉梨。

「玉梨!」他心疼地抱著她。

她的臉色慘白得像紙,小嘴欲張想說什麼,卻在下一秒昏倒在他臂彎里。

「玉梨?老天!」他一把將她抱起,飛快地沖向跑車。

「杜警官?」

「把他押回審二隊,我要親自偵訊他!」他的聲音緊繃,隱含雷霆之怒。

所有的人都打了個冷顫,從來沒有人看過他這樣。

「江玉龍,你慘了。」不知是誰咕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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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的意識飄浮在半夢半醒之間,找不到任何落腳處。

好冷……好孤獨……人都到哪里去了?為什麼她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茫然失措間,一張笑意滿滿的面孔闖進她的意識深層處,她試圖想抓住……

「杜維?」她試著叫出聲來。

「小梨子,我在這里。」

她安心了,繼續沉沉睡去。

夢境不再是清冷無助,她也不再驚駭的喘息,酣睡的面孔如天使般安詳。

過了很久……

「杜維,你在哪里?」

她又被噩夢糾纏,本能地呼喚著。

一只溫暖的大手緊緊握著她的小手,溫柔的聲音如春風煦陽,「我在這里,別怕,我會守著你的,睡吧。」

「我怕……」她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

兩片熾熱的唇瓣輕輕地熨貼在她額上︰「別怕,我在這里,我會一直在這里的。」

她輕輕地低吟了一聲,移動了體向聲音來源處靠近。

他的大手溫柔地撫模著她光滑的額頭,很快地,她又睡著了。

這一次她睡得很安穩,完全進入無夢的睡眠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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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玉梨慵懶地嘆息了一聲,心滿意足地自睡夢中醒來。

映人眼簾的是一臉焦急的母親,還有斯文爾雅、雙鬢微白的李叔。

她怔怔地看著他們︰「你們……怎麼來了?」

迷迷糊糊間,她還以為睡在自家床鋪上。

「可憐的孩子,你怎麼會遇到這種事?真是嚇死媽了。」她母親嚶嚶哭泣,緊緊抓著她的雙手。

玉梨還是不太明白︰「媽……你不要哭啦,我又沒有怎樣。我遲到了是不是?還是我被炒魷魚了?」

「玉梨,你現在是在醫院,難道你都記不得了?」李叔關懷地問道。

她疑惑地眨著眼楮,記憶一寸寸涌回腦海︰「歹徒?!我遇到壞人……」

「你沒事了,是一位杜警官救了你。」

杜警官?!

她果然沒看錯人,真的是杜維……

「是,我記起來了。」她強自按捺住心底的激蕩,語氣淡然道︰「原來如此。」

杜維的職業是警察,經過今天的事件,她再一次明白這份工作的危險性。老天,她真是深惡痛絕警察這個行業。

絕對絕對不要跟任何警察有關系!

她抗拒著昨夜溫暖的回憶,硬起心腸要把所有關于警察的記憶統統推出生命外。

「他呢?」她突然迫切地想逃離他。

「他看見我們來,才放心地回局里,說還要審訊那位歹徒。」李叔想模模她的額頭,卻因玉梨明顯的閃躲而放棄。

他暗自嘆息一聲,輕聲道︰「我和你媽媽在家里等你等到九點半,打你的行動電話沒有人接,我們便留了言,那位杜警官才和我們聯絡,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

玉梨靜靜地听著,微微一笑︰「其實我只是受到點驚嚇,沒什麼事的。李叔叔,我想出院了,我要回家休息。」

「對對對,回家休息,讓我好好照顧你。」玉梨的母親憐惜不舍地模著女兒清秀的臉龐,噙著淚道︰「我可憐的女兒,幾個月不見你,又瘦了這麼多。」

「媽,真的沒關系,我想回自己家……」

她母親臉色微變︰「你……你不想讓媽媽照顧你嗎?」

李叔滿面希冀︰「玉梨,就到家里來住一陣子好嗎?你媽和我好久沒有見到你了。更何況你現在身體這麼虛弱,你這樣我們怎麼放得下心呢?」

玉梨實在拗不過他們的堅持,又不忍心看見他們失望,只好點點頭。

「好。」她暗暗嘆口氣。

她現在已經無法顧慮那麼多了,她的自責、她的歉疚……她好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休養身體。

再說她也希望能夠借此遠離杜維。她還想多活幾年,不想被他這個警察給搞到提早升天。

她討厭警察,非常非常的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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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維盡快辦完所有的事情,趕回醫院的時候,玉梨已經離開了。

他連忙去找主治醫生,質問道︰「醫生,她還那麼虛弱,你怎麼可以趕她出院?」

醫生忙不迭解釋︰「杜先生,不是我們趕她的呀,而是病患的身體狀況只是虛弱了些,並沒有什麼大礙,她的父母親也要求出院,他們堅持要走,我也沒有權利硬把人留下呀!」

杜維懊惱地道︰「你不知道她的精神狀況……她承受很大的壓力,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希望你們能夠好好照顧她的身體和精神,你們醫院不是有專門的心理治療師嗎?」

「杜先生,這個必須是出自病患本身的要求,我們才能幫她接洽。不過不要緊,你可以跟病患談談,如果她需要的話,我隨時幫她安排時間。」

「好,謝謝你。」話聲方落,杜維像陣風迅速離開。

杜維雖然心急得想立刻就看到她,陪著她,但是夜已深了,他若是去找玉梨只會吵醒他們,所以他只得按捺著性子回家休息。

可是等到他第二天上班,一樁駭人听聞的案子將整個警政大樓轟得亂成一團,上上下下緊急動員了起來。

有位老阿伯跑到分局報案,說在山區采竹筍時發現一具女尸,渾身上下被刻上奇怪的符號,死狀極慘。

案子立刻交到杜維的手上,他帶著組員們迅速趕到現場。

陳尸現場地處偏僻少有人煙,四處又是樹木竹林、亂石草地,尤其在清晨下過一陣雨之後,現場可辨別的蛛絲馬跡更加稀少。

「杜警官,你們來了。」分局的小隊負責人恭敬地行禮。

杜維戴上薄手套,朝他點點頭,鄭重地問︰「現場有什麼發現嗎?」

那人搖搖頭︰「凶手很小心,幾乎沒有留下什麼痕跡。以尸體的僵硬狀態來看,死亡時間大約是在今天清晨兩點左右,她身上有多處刀傷,顯示凶手極為冷靜卻殘忍,用刀也很熟練,初步判斷她是失血過多而死的。」

「我去看看。」杜維蹲,掀開了白布。

片刻後,他心情沉重地放下白布,眼神帶著一絲憤怒,但有更多的震動︰「在被害者身上留下符號,這是心理變態凶手或是連續殺人凶手最喜歡的伎倆,為的是要表現出他們的風格,還有向警方宣戰……老天。」

這千萬不要是一樁連續殺人案的開端啊!

他心底有著不祥的預感,事情恐怕不會照他所期望的那樣發展。

「杜警官?」

他搖搖頭,低沉地道︰「沒事,繼續吧!」

在微雨紛飛的午後,一股厚重的陰霾黑霧緩緩籠罩在眾人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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