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娘捧花(上) 第十六章
「我都不曉得你崇拜我,小晨真可愛,我還以為小女孩長大了,討厭我這個姊姊管東管西。」施星予甚感欣慰的握著她的手。
「才不是呢!我……喜歡姊姊管我……」她忸怩地說出心中話,像以前一樣愛撒嬌地反摳堂姊手心,但是……「姊,你的手怎麼都是針刺到的傷口,你痛不痛,有沒有上藥?」
「有傷口?」她低視滿是針扎痕跡的十指,神色茫然,不知何時受的傷,她毫無痛的感覺。
「晨予受傷了?是在想那個男人?」季翔湊過頭一瞧,驚愕得暗抽了口氣。
那根本不是人的雙手,而是針包,數以千計的針孔密密麻麻,甚至是血跡斑斑。
「什麼男人……啊!是那個爛男人……呃,是姊夫,姊,我去向他解釋、跟他道歉,說一切是我搞的鬼,與你無關……」她不喜歡表里不一的秋隆棹,可是為了讓堂姊能快樂起來,要她做什麼都願意。
看堂妹激動又內疚的慌亂,哭不出來的施星予黯然一笑。「他本來就沒打算讓婚禮進行到最後,就算沒有你,我們還是結不成婚。」
「姊,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她完全听不懂,如墜五里霧中。
她又笑了,卻讓人鼻酸。「因為他要的從來不是我,他想得到的是那只鏤空雕花玉鐲。」
從來不是她,不是她呀!
一只鏤空雕花玉鐲有多值錢,一百萬、兩百萬、五百萬?
在古玉收藏家眼里,它的市場價值約五千七百萬,而且有錢也不一定買得到,它太珍貴了,玉質細致,色澤翠綠,是近年來出土文物中的一塊千古好玉。
那麼得到它又要付出何等代價?
撫著沒有溫度的冰涼死物,玉鐲的現任主人並沒有想象中的開心,他眉頭深鎖,神色木然,心中充斥著不是玉石到手的喜悅,而是空虛。
為什麼會空虛呢?
他明明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千載難逢的機會,多少人求都求不到,望眼欲穿地等待一個契機,但他的心卻沉重得讓人覺得呼吸都會痛。
這是什麼緣故,有誰能告訴他嗎?
這是你要的嗎?
耳邊依稀听見沉痛的呢喃低音,每一字每一字像用極大的力氣,敲打著他以為不會有感覺的心。
隱隱約約的,秋隆棹知道他做錯什麼,但他不願承認錯誤,寧可讓懊悔延續下去,直到他無力承受為止。
很可笑的,他自認為做了一件對的事,成功地除去生命中的弱點,可是他卻懦弱地從固若金湯的城堡逃出來,只為不想看見那盤桓不去的幻影。
我不後悔愛上你,不能讓你愛上我是我今生最大的遺憾,我祝福你找到對的那個人,讓她走進你的心。
她是這麼說的,不怨不妒,強忍著淚水微笑。
呵呵……遠離他這樣的男人有什麼好遺憾,愛上他才是她今生最大的懲罰,他有的只有現實和冷酷,給不起她想要的愛。
給不起嗎?
一道細如蚊蚋的聲音由心底冒出。
秋隆棹神情疲憊的將鏤空雕花玉鐲和青玉戒放入一只內襯紅綢的紫檀木盒,頭一仰,將半滿的金色液體一飲而盡。
「總裁,您喝太多了。」石幀悄然地現身,取走他手邊快見底的威士忌酒瓶。
「會嗎?我怎麼一點醉的感覺也沒有。」他太清醒了,清楚地看見自己映在地上的孤影。
「您多久沒睡了?」明顯的陰影出現在眼眶下方,形成凹陷。
他自嘲。「壞事做多了,睡不著。」
「……」石幀站得直挺挺,目光看向桌子上撕得粉碎的相片。
以總裁以往的習慣,不可能容許視線內出現一絲髒污,就算是一粒灰塵,他也會命人重新清洗一遍,以期達到光潔無垢。
而今他卻無動于衷,任由碎紙片雜亂的散著,彷佛無視地喝著苦酒,一杯接一杯,企圖灌醉自己。
「是不是想罵我活該,自找苦頭,你早就警告我不要拿愛情當游戲,我一意孤行不听勸,終究自食惡果。」為什麼要到失去後,他才明白心也會痛。
「總裁,您喝醉了,我送您回去休息。」他眼中布滿血絲,再不閉上眼睡覺,只怕撐不住。
「休息?」他先是低笑,繼而越笑越大聲,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你不知道我住的地方有鬼嗎?」
「鬼?」他詫然。
「對,一個叫施星予的鬼魂,她幾乎無所不在,整天在我的屋里飄來飄去。」趕不走,驅不散。
廚房里,有她炒菜煮湯的身影,低頭嘗味道,回眸輕睞,滿是歡欣地問他吃不吃辣,要不要加點蔥,淋點味醂取代不健康的味精。
他逃開了,走到客廳,伴隨而來是輕哼的歌聲,以及揮不去的銀鈴笑聲。
枕畔間,留存著茉莉味發香,雪白床鋪有她躺過的痕跡,他拉起被子蓋住頭,看到的是她輕裹胴體的倩影,含羞帶嗔地要他轉過身。
連最私密的浴室,牙膏、牙刷、漱口杯、毛巾、浴巾是一藍一粉紅成雙,他彷佛看見她泡在滿滿泡沫的浴缸……
不,不能再想了,他不想把自己逼瘋。
所以他從自己的家逃走。
「……總裁,您要不要試著找她回來?」相愛的兩人不該互相折磨。
「找她回來?」他又笑了,勾起的唇角有濃濃的苦澀。「換成是你,經歷萬夫唾罵的羞辱,你會原諒傷害你的人嗎?」
石幀無言,再一次取走他打算扭開瓶蓋的威士忌。
「她說我不愛她,是呀!我怎會愛她,一個連自己都不愛的人,她憑什麼向我索愛,她以為她愛我,我就該愛她嗎?真是荒謬又可笑的想法。」呵!相信他,相信他有把她心揉碎的能力吧!
秋隆棹笑得咳起來,一口酸液淹到喉嚨口,澀得他舌尖發苦。
「總裁,您是愛她的,只是您不知道……」因為他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不輕易窺見。
忠心的石幀正試著說服上司,他是懂愛的人,並非無心之人,誰知話說到一半,辦公室的門忽地被人由外而內推開,閃進一名穿著隨興的男人。
「總裁,我試圖攔下他,告訴他你不接受任何媒體采訪,他硬要闖進來……」長相妍美的女秘書焦急的解釋,平順發絲因想阻止某人進入而凌亂。
「你下去。」秋隆棹手一舉,訓練有素的秘書立即退出辦公室。
看到來者,他心里其實並不愉快,額側頻頻抽痛。
「嘖!你看起來很狼狽,好像剛被卡車輾過似的,最近沒被隕石砸過吧?」嗟!還會瞪人,可見他還滿受歡迎的,沒被人遺忘。
「我的秘書說過了,我不接受采訪。」秋隆棹聲線低冷,擺明著送客。
不過「客人」很率性,自得其樂地模模要價百萬的牛皮沙發,一副監賞家的模樣。
「听說你有一個多禮拜沒回家,就睡在辦公室,你的偷情小套房在哪里,不介意我參觀一下吧!」嗯,沒有暗門,他該不會將就這套沙發吧!
「季先生,希望你听得懂拒絕,不需要我勞動警衛送你一程。」他明白地下逐客令,目光冷冽。
季翔一往名貴沙發上一坐,蹺起二郎腿。「為什麼不回家,怕觸景傷情呢?還是良心不安?你這身酒味是在逃避誰?」
「一間小報社還不夠我塞牙縫,你可以試著考驗我的耐性。」他沒資格挖他瘡疤。
他笑著揚揚手,不把大總裁的威脅當一回事。「你不想知道你把施家大姊害得多慘嗎?」
「你……」施星予是秋隆棹的罩門,一提到她,他臉色倏地一沉,迸射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厲。「她夠堅強,不會有事……吧!」
他最後一個字說得很輕,帶著遲疑意味。
「是呀!她真是叫人大吃一驚,堅強得讓大男人看了都汗顏,她照樣吃、照樣睡、照樣工作十五個小時,照樣把眼淚往肚里吞……」
「等等,你說她一天工作十五個小時?!」
季翔撓了撓耳朵,開口要了一杯咖啡。「沒辦法,人家要混口飯吃嘛!從婚禮過後到現在,手作物店的客人不超過五根指頭,她要養活自己和付貸款,進貨叫料也要錢……哎呀!某人不要太擔心,她還健在,暫時沒有蒙主寵召的榮幸。」
「誰說我擔心她了。」他矢口否認,眼底來不及藏起的情緒泄露他的心疼。
「欸——我又沒有指名道姓,你又何必急著對號入座,不過施家大姊的生意真的很糟,我看她連吃了一個禮拜的白吐司。」
吐司夾蛋、吐司三明治、鮪魚吐司、火腿肉松吐司、花生吐司、女乃酥吐司、草莓吐司……早餐,一般人正常的飲食,他沒說錯。
至于別人要怎麼想是別人的事。
白吐司……秋隆棹腦海中浮現一幕形銷骨立的身影,顫著手撕咬硬面包的畫面,他心口驀地揪緊。「她……她還好吧?」
「好得不得了,因為你,她和堂妹鬧翻了,她大伯罵她不知羞恥,和她斷絕往來,親朋好友也裝作不認識她,連小狗看到她都在她腳上撒泡黃尿。」慘到天地同悲。
「什麼?!」秋隆棹身子一震,差點打落得來不易的玉鐲。
季翔狡猾地一笑。「以上純屬娛樂效果,如有雷同,概不負責。」
「你……」他倏地眯眼,手背青筋浮動。
「不過,愛上你不是她的錯,她沒有選擇余地,她只是愛上一個叫秋隆棹的男人而已,無關他的身份,無關他的地位,無關他的背景,無關他銀行的存款數目,就是愛他。
「我不想說誰有錯,可是我建議你去看看她的手。」那雙手會讓男人的心融化。
「她的手……」怎麼了?他想問,卻問不出口,梗在喉間。
「嘖嘖嘖,非常精采,人家縫衣針頭鈍了用磨石磨尖,而她用的是自己的十根指頭,更神奇的是她居然不痛,還十分訝異手指怎會有血。」血肉模糊。
「……」秋隆棹默然,墨黑雙瞳閃過強忍的痛楚。
「真的不用管她死活啦!雖然有個不良地主逼她賣店,還非常客氣的「勸告」她房子若有死人,房價會下跌、房子賣不出去之類,你是企業並購大亨,應該明白其中的意思,說多了好像我很多事似的。」他狀似自言自語地嘮叨著。
咬著牙,他由舌尖迸出冷音。「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季翔收起逗趣嘴臉,正了正色。「我要你正視你的心,讓你量量愛情的重量,你要去面對,而不是被打敗,承認愛一個女人有那麼困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