墮落(上) 第三章
時間又向前推進了三天,談群美對于梁列的輔導依然沒有絲毫進展,也就是說依然維持在他吃他的,她說她的,然後他睡他的此種狀態,她真是一籌莫展。
可一提到屋內橫行的鼠輩,她便忍不住的抬高了下巴,因為拜老鼠藥之賜,她已經連續兩天沒有再看見任何一只老鼠了。
呵呵,她最大的恐懼終于除去,現在的她再也不必擔心會有老鼠突然冒出來把她嚇死,真好。
不過老鼠死了,尸體不可能會平空消失,所以她想,反正情況陷入膠著,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動手為他打掃凌亂骯髒的房子,而真正行動起來,當她不小心踩到一只死老鼠時,她的尖叫聲差點沒將屋頂給翻了。
「啊——」
持續不停高分貝的尖叫,讓梁列忍不住翻身坐起,瞪著已經連續一個星期吵得他不得安寧的女人,一時間抑制不住的朝她咆哮出聲。
「你叫什麼叫,吵死人了!」
被死老鼠嚇得魂不附體的談群美對于他的咆哮聲只是一頓,接著又繼續防聲尖叫。
「閉嘴!」他忍無可忍的再度朝她大吼,見她依然尖叫不停,更為火大,「我叫你閉嘴听到沒有?」
「啊——」
「啊——」他突然也跟著她一起叫起來,而且明顯比她更大聲。
像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大叫聲嚇到,她倏然停下尖叫,難以置信、目不轉楮的瞪著他。
「你干什麼大叫?」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沒事尖叫個什麼勁?」被她氣瘋的梁列忘了自己早已打定主意不理人,怒沖沖的朝她瞪眼。
給他一提,談群美頓時臉色大變的又想起她剛剛踩到死老鼠的事,張開嘴又要尖叫,但他比她快上一步開口。
「你敢再尖叫試試看!」威嚇之意顯露無遺,她緊緊抿住顫抖的雙唇,一副小媳婦的委屈樣,想哭又哭不出來的看著他。
「你到底在叫什麼?」她可憐兮兮的樣子竟莫名的勾動了他的惻隱之心,讓他不由自主的沖口問道。
「老……老鼠,我……我踩到死老鼠了。」向後指著四老鼠的方向,她顫抖的將話說出來。
梁列瞠目結舌的瞪著她,不是覺得她瘋了,而是覺得自己瘋了,要不然他怎麼揮發神經的突然理會其她來?
不自覺的用力甩了下頭,他拉起棉被蒙頭倒下,發誓等會兒即將使她將屋頂掀了,他也不會理她,可是——
「梁列,你怎麼還能躺下去?死老鼠就在離你不到三公尺的地方耶。」棉被外傳來她的聲音,他听而不聞。
「梁列,你不要睡啦,起來把那死老鼠弄走,好惡心哦。」
誰理你,要弄不會自己弄!
「梁列,快啦,他好像在瞪我,怪我毒死它一樣,我好害怕。」害怕就快滾,不要呆在這里吵人!
「梁列,你到底有沒有听到我在跟你說話?」
哼!
「梁列、梁烈、梁列。」
叫魂呀!
「不要睡了啦,快點起來!」
我就是要睡,你管我!
「你這個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整天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就吃,全世界也只有豬是這樣,可是人家豬養了會肥,但你呢?」
媽的,竟然拿豬跟我比!
「我連續一個星期給你送吃的來,你連一個謝字都沒說也就算了,我現在只不過請你幫個忙,把那只惡心的……的死老鼠弄走,你都不肯,你怎麼能這麼小氣?」
哼,我又沒求你給我送食物來,自己多事就算了,還怪我小氣?神經病!
「梁列,你到底有沒有听到我在跟你說話?好歹你也應我一聲呀。」
死都不理你。
「梁列、梁列、梁咧!」
媽的,煩不煩呀!
「哼!小氣鬼,不求你了啦!我自己想辦法。」
最好。
求不到救兵只好自立自強,談群美強忍著惡心與害怕,勉強自己回頭面對那只死老鼠,一見到那團軟趴趴的惡心樣,驚天動地的尖叫聲不由自主的又從喉嚨里沖出來。
「啊——」
梁列眉頭瞬間皺起,但背對她的身體卻動也不動一下。
此次的尖叫聲沒有持續很久,因為談群美不斷在心中安撫自己,那只不過是死掉的老鼠,不會咬人也不會沖出來嚇人,所以她勉強遏制住自己的恐懼。
但接下來呢?她該如何處理它?
從B室找來一把破舊的掃帚,她人站的遠遠的,然後伸長手臂半傾身的將掃帚伸向那只死老鼠。
「啊——」
掃帚前段才輕輕踫觸到死老鼠,甚至還沒推動它半分,她便忍不住再度尖叫出聲,緊接著掃帚「啪」一聲落地,她人跳的老遠去。
梁列握緊拳頭要自己冷靜。
談群美喃喃自語的不斷告訴自己,「你辦得到的,你辦得到的,你一定辦得到的,要相信自己。」
說是這樣說,當她轉頭看向那只死老鼠時,差一點忍不住又尖叫,還好最後將它壓了下來。
「這樣子不行。」她自言自語的,「必須想個辦法,也許……」
她四處張望,忽然將目光定在一個空便當盒上,也許她可以將那惡心的死老鼠先蓋住再來處理,看不到的話,說不定就不會感到這麼恐怖了。
嗯,有道理。
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談群美愁眉不展多時的臉終于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她走上前,彎腰拾起那個倒置的便當盒,突然之間,一聲比先前更加淒厲一百倍的尖叫從她喉嚨深處沖了出來。
「啊——啊——」
可怕的尖叫聲讓梁列倏然轉過身,只見她猶如被燙到般猛然丟掉手邊的便當盒,急遽向後退。
他瞠大眼,來不及躲避不斷向後退向他的她,最後她重重的跌在他身上,差一點沒將他剛剛吞進肚子里的東西全擠壓出來。
而她依然尖叫不休。
〞你他媽的到底在搞什麼鬼?「他怨聲咆哮。
噢,媽的,真是痛死他了!
「老鼠……老鼠,死老鼠!那里也有只死老鼠呀!」拼命往他身上擠去,談群美歇斯底里的指著便當盒。
又是死老鼠!比死老鼠更令他忍無可忍的是現在正坐在他身上,而且還不斷擠進他懷中的她。
「你再搞什麼,走開!」他用力的將她推開。
「不要,那里有死老鼠。」像塊黏皮糖般,她轉瞬間又黏會他身上。
梁列怒目瞪著她,再度伸手向將她推開,沒想到他手都還沒踫到她,她又慘兮兮的再度叫起來。
「我……我剛剛差一點就模到它了,啊——怎麼辦,我是不是有模到它?好惡心!嘔,我好想吐,嘔——」
「該死,你要吐到那邊去吐,不要吐到我身上!」他頓時大叫。
「還好我中午沒吃,沒有東西好圖。」
他聞言渾身一僵。「你耍我是不是?」他冷然瞪著她問。
「嗄?」
「走開!」
他霍然用力將她推開,正巧推向那只死老鼠的方向,引得談群美再度放聲尖叫,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再度黏到他身上。
〞走開!「他再次推她。
「你怎麼可以這麼沒良心?」趁機緊握住他手臂不放,她有些生氣的叫道。
「放手!」
「冷血!」她指控。
「放手!」
「無情!」
「我叫你放手!」
「你是個大笨蛋!」
「你——」
真是聖人也抓狂!梁列用力的吸了口大氣,決定以最快而且保證有用的方法讓她不敢在黏在他身上。
他站起身,她也跟著站起身,她不知道他想干什麼,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黏著他不可,他身上可是不斷傳來一股怪味道;她只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比起死老鼠,她寧願選擇與他在一起。
他走向死老鼠,而她只想黏著他,一時之間沒注意到他想干什麼,直到他突然彎腰,而她反射性的望去,一只死老鼠驀然出現在她眼前,更叫她驚懼的是,他竟然捏著死老鼠的尾巴。
超高分貝的尖叫聲再度響起,談群美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有雙飛毛腿,只一瞬間人已沖到房門外。
「你怎麼了?」梁列一臉惡笑,明知故問。
「梁列,你是混蛋!」他面無血色的朝他怒罵,該死的他明知道她怕死老鼠了,竟然還拿死老鼠來嚇她。
「你說什麼?」她拿著老鼠朝她前進一步。
「你不要過來!」她連忙大叫。
「為什麼不要?」他故意又前進了一步,死老鼠隨著他的移動在他手中晃動著。
「梁列!」談群美一邊不斷後退,一邊朝他大罵,「你這混蛋、大壞蛋、冷血無情、沒良心、恩將仇報、小人!」
「你再多說一句話,我就把老鼠丟過去。」
「你是大混球,每人比你更可惡——啊——「隨著他擺手將老鼠朝她丟過來的動作,她放聲尖叫,同時轉身就跑。
身後傳來他愉快的大笑聲,但她根本就無心想太多,只想大罵他祖宗十八代。
真是太可惡、太過分、太惡劣了!
該死的梁列,也不想想她這是在位誰辛苦為誰忙,他不感動、不感激她就算了,竟然還這樣惡整她!
她以後再也不理他了!
混蛋!
?;?;?;?;?;梁列完全不能自已的足足笑了五分鐘之久,實在是太好笑了!
怎麼會有人這麼怕老鼠,連死掉的都怕,若不是親眼所見,他還真不敢相信。
一看到那只半掩蓋在便當盒下的死老鼠,他忍不住又狂笑幾聲,她大概做夢都想不到便當盒下會有一只死老鼠吧?難怪她會被嚇的魂不附體,活像見了鬼似的。
老天!她跌倒他身上,她的身體至今還隱隱作痛著呢!
看不出來她個子這麼嬌小,身上看起來也沒幾兩肉,撞起人來卻這麼痛,不過她還真香。
突如其來的思緒然他渾身一僵,臉笑容都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的表情變得冷漠不可親。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剛剛捏過老鼠尾巴的手,只猶豫了一秒鐘便將手指往自己身上的衣服抹去。
他是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流浪漢,沒有生活目標,沒有未來,能過一天是一天,不能過就只有等死,然後解月兌。
這樣的日子沒有壓力,沒有包袱,不用計較得失,也不必擔心遭受背叛。
沒有人會關心他的過去與未來,也沒有人會處心積慮的算計他。
不必與人勾心斗角,不必言不由衷,跟不必應付那些貪婪妄想的人們。
當流浪漢多好,好過當梁列!
不自覺的,他自嘲的哼笑一聲,然後窩回他從垃圾堆撿回來的棉被中,沉睡。
?;?;?;?;?;雖然說不理他了,但做事從不半途而廢的談群美第二天還是提著便當來了。
但是不同于之前的是,他這回可不是一個人來,身後還跟了四個手持畚箕、掃帚以及各式清潔用品的清潔隊員。
「義伯、張伯、偉伯、祥伯,麻煩你們了。「進屋後,談群美轉身向四人道。
「你去忙你的吧,這邊就交給我們了。」年紀最長的義伯道,只見其他三人在見到屋內髒亂的垃圾時,迫不及待的動起手來。
「那麼就麻煩你們了。」
義伯迅速點了下頭,也同其他三人一樣,開始動手打掃。
談群美帶笑的爬上二樓,一如往常般找到無時無刻不在睡覺的梁列,然後逼他洗手後才給他便當吃。
梁列依然不理她遞來的筷子,以手扒飯,但是不知為何,他愈吃就與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終于,他再也忍不住,第一次在便當未見底前停了下來,直瞪著她。
「怎麼了,今天的便當不好嗎?」談群美眨了眨眼,一派純真的問。
跟他停下來一樣的突然,他又開始低頭扒飯。
她也不在意,反正這一個星期來,她早已習慣一個人說話。他聳了聳肩,繼續目不轉楮的盯著他的臉若有所思。
又過了一會兒,梁列再一次忍不住停下來瞪向她,這回眼神中明顯閃爍著怒氣。
她到底該死的干什麼死盯著他看,看的他全身都不自在!
她忽然咧嘴朝他一笑,他只覺得身上的汗毛在一瞬間全站了起來,再也忍不住以惡劣的口氣朝她沖口問︰「你到底在看什麼?」
「我發現了一件事。」他微笑的說。
他生氣的瞪著她。
「原來我真的不是在做夢。」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冷聲道。
「你在生氣嗎?/你現在是不是感覺很生氣?」她興沖沖的看著他。
梁列幾乎要咬牙切齒起來,她這樣沒頭沒尾、文不對題是想怎樣?還有,從剛剛就一直從樓下傳來的「乒乓」聲到底又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她再次說。
「你再這樣沒頭沒尾說話試試看她怒不可遏的瞪向她警告。
受到警告,談群美不驚不怒,相反的,臉上的笑容卻愈來愈大,甚至忍不住的輕聲笑出聲。
「他媽的!」
看著她臉上動人的笑靨,他再也忍不住咒罵出聲。
她該死的到底是那根筋不對?還有,她在亂笑個什麼勁?她難道不知道自己笑的又多麼莫名其妙、多麼——美……
瞪著粲笑如花的她,他突然間沒了食欲。
憤然丟下手中未吃完的便當,他轉身朝睡覺的地方走去,窩回他的避風港——窩內。
「喂,就算今天的便當沒有以往幾天的好吃,你也不用丟的滿地都是吧?」談群美看著散落一地的飯菜,皺起眉頭。
梁列的反應是拉起棉被將自己的頭也蒙進被子里。
「你這樣不怕把自己悶死嗎?」
他沒有反應。
「原來你的脾氣這麼大,我還以為你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哩。剛找到你的時候,你幾乎是不理人的,不管我說什麼,鼓勵也好,刺激也罷,你始終都沒有一點反應,那時候我的挫折感有多大,你一定不知道。可是現在完全不一樣了,你不僅會發脾氣、會鬧性子,還會笑。」
梁列掀開被子,怒不可遏的瞪著她。
發脾氣?
鬧性子?他什麼時候做過這些事了?
「你不覺得自己現在就像在鬧性子的小孩嗎?」接收到他眼中不悅的質問,談群美微笑的反問他。
圓瞠雙眼瞪了她半晌,梁列氣悶的哼了一聲,再度拉起棉被將自己蓋住,決定不再理她。
「我不是在做夢對不對?」她完全不受影響的說,「你昨天真的曾經哈哈大笑,就再你那死老鼠把我嚇跑的時候。雖然你的行為真的很惡劣,但是我決定原諒你了。不過你可絕對、絕對不準再有一次那樣的行為,知道嗎?」她像是在教導小孩子般,語調認真而嚴肅。
她握緊拳頭,在被窩內咬牙切齒。
「說實在的,梁列,」她忽然嘆息一聲,「你回生氣也會笑,那就表示你還是有感覺的,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這樣自甘墮落的當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流浪漢?
「我不知道你自甘墮落的原因跟你坐過牢多大的關系,但是有句話說的好,直錯能改善莫大焉。你實在沒有必要為了一次的犯錯而這樣放棄自己,每天過著這種三餐不濟、衣不保暖、渾身惡臭的生活。難道你一點都不會想念以前衣食無缺、溫暖舒適的日子嗎?
「也許你會覺得一切都不同了,現在你想過回以前的生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但是萬丈高樓平地起,只要有開始就會有希望,不是嗎?我說過在資金方面我可以借給你,而且我告訴你哦,我昨天回家看了一下我的存摺,三個賬戶的金額加起來有三百二十億萬耶,比我預料中還要多出一百多萬,我想這些錢應該夠你用吧?
「如果不夠用的話,我也想過方法了,那就是有我出面去向銀行借貸,我想借個七、八萬應該沒有問題才對,這樣加起來你大概就有四百萬的現金可以用了。倒是你想過要做什麼沒?」
她說了一大串,而他依然沒有應聲,房內沉靜了下來,只聞一樓處不斷傳來有人在打掃的聲音。
「梁列,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說要拿錢借你的話?」過了一會兒,談群美忍不住開口。沒有意外,他還是動也不動的,沒有任何反應。她看了他一會兒,之後那出一本存摺與印章走向他,以把掀開他身上的棉被。
梁列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舉動,錯愕之余,憤怒的一躍而起,眼看就要朝她破口大罵,但她卻突如其來的將手伸到他面前。
「喏,這個給你。」
他先是瞪著她,又瞪向她手中的東西,最後將目光定在她臉上。
「你是什麼意思?」
「前幾天我在房間的角落看見一個小包包,發現你把證件都放在那里,包括銀行存摺,因此我把全部的錢都匯進你的戶頭,里面總共有三百一十七萬,雖不起,原本蓋有三百二十一萬的,其中的四萬被我拿來請人打掃這棟房子花掉了,所以只剩下三百一十七萬。」
不相信她說的話,梁列霍然一把搶過她手中的存摺……
沒錯,的確是他的存摺,里頭多了三百一十七萬。
「這樣你應該不會再懷疑我只是隨口說要借你錢了吧?」談群美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