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蠻游戲 第8章
整個世界一片寧靜。
像是沉浸在了水里,似冰似暖的洋流緩緩地撫過身體,引起一陣心慌的戰栗感。
心髒,像被某只無形的手緊緊抓住,快要不能呼吸。
西島督察會大樓司法部。
從三十六層的高度透過落地玻璃往下看,觸目所及是深邃的大海,漫無邊際地向遠方延伸著。蔚藍的天空在遙不可知的彼端與海相匯,浮雲倒影,碧波蕩漾,分不出彼此。
人像是飄浮在海面上,又像是生活在天空的城市,沒有實感。
林睿濤靠在皮椅上,靜靜地看著窗外。從網球場回來後,他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稜角分明的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只是生硬的唇角還是泄露了他異常的緊繃。
任何人都不見,任何事都不做,對玻璃門外工作間里其他人的竊竊私語也一概視而不見。一反多年來埋首工作的常態,整個下午,他什麼也沒做,就靜靜地坐在那里。
只是,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卻握得越來越緊。
誰也不知道,在他一貫面無表情的臉色下,內心已經快要崩潰。
神經像根緊繃的弦,就快要斷了。
四年,他在沒有她的世界里生活。像是曾經有一只冰冷的手,穿過他的身體,將他的心髒活生生地掏出來,讓他痛不欲生;四年後,那只手又回來了,捧著他的心髒,就放在他眼前。可是,已經過了太久,久到他已不記得心髒跳動的節奏和溫度。
他在自己身前造了一座又高又厚的牆,以為可以抵擋一切。可這座牆,卻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轟然倒塌。他清楚地听到心中牆垣倒塌的那一聲巨響,崩塌損毀,什麼也不剩。
寧夏。
是她嗎?
那真的是她嗎?
那麼多個夜里,他在半夜驚醒,一模臉上,全都是冰涼的淚水。
會不會是他的想念太深,而出現的幻覺?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如影隨形的利風,一寸一寸凌遲著他的心。
玻璃門外,開放式的寫字間里,干事們驚訝于他異常的舉動,心驚膽戰地向林睿濤工作的辦公室張望,卻沒有人敢將質疑問出口。
直到秦怡來了,眾人才仿佛松了一口似的將希冀的眼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輕輕地敲了敲門,沒有得到回應,秦怡想了想,還是推門進去了。
偌大的辦公室里,不似往常緊張的工作氛圍,只有林睿濤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後。
「濤……」她輕聲喚他。
他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她的走近,怔怔地靜坐著。忽而眉心緊緊糾結,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我是林睿濤,嗯……今年新生的資料都在你們那里嗎?」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林睿濤忽然沉默了下去,半晌,才道︰「幫我查一個人的資料,我要知道她有沒有入學……她叫……」
秦怡注意到他握著話筒的手忽然一緊,然後以很輕卻強自鎮定的聲音吐出了兩個字︰「……寧夏。」
她的身體忽然一震,明亮的眼楮看著他。但林睿濤的眼神卻從頭到尾都沒有落在她的身上。
他幾乎是屏息地听著對方地說話,臉上的神色瞬息變幻,嘴唇抿緊了又松,胸口不受控制地劇烈起伏著。
寧夏。
寧夏!
她在這里。
真的是她!
他怔忡了幾秒,突然猛地扔下手里的電話,頭也不回地就向門外跑去。
秦怡站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里,直到看到樓下銀灰色的跑車疾馳而出,遠離督察會大樓,她才像是反應過來,毫不掩飾的憂傷漸漸浮現眼底。
深夜。
兩旁的路燈映照著夜色中的街道。
寧夏與學生會的一伙人玩得盡了興,在公寓門口與他們告別了之後,便心情很好地蹦蹦跳跳地往公寓方向走去。
看來天才學園是個不錯的地方呢,她有預感在這里一定會生活得很快樂!最重要的是,濤濤在這里,真的在這里哦!這才是真正讓她高興的事情!
剛到樓下,她忽然停下了腳步,睜大眼楮看著前方。
獨立公寓門口的屋檐下站著一個人。
一身挺立的制服,以往清爽整齊的頭發也像是感受到了他煩躁的心情,有些零亂地覆在額頭上。
他挺拔的身軀筆直地站立著,身形有些嚴謹的拘束,不像小時候那樣隨意地靠在某處,卻有一種渾然干練的氣質。他冷凝著一張臉,嘴唇輕抿著,不難看出他此時微微焦躁的情緒。
不經意地一抬首,他看到前面走過來的人,忽然身形一頓。
「濤濤——」寧夏的雙眼驀然一亮,小火箭一樣地直往前沖去,抱住林睿濤的手臂就不放了。
像是突然之間被一陣帶著微香的清風襲擊,林睿濤的身體輕輕一晃,退後一步,才能站定。
她的出現太過突然,盡管他已經焦躁地在這里等了大半個夜晚,但看到她的一瞬間還是重重地刺激了他的心。倉促之下,他不由得避開了寧夏仰起的笑臉,被動地任由她抱著搖晃。
「濤濤!濤濤!濤濤……」她興高采烈地叫著他,一遍一遍地叫著,可是起初興奮的聲音卻漸漸低了下去,變成很輕很輕的呼喚,最後成為含糊的嗚咽。她將臉埋在他的胸口,用力用力地抱著他,像是不再懂得其他的語言,只知道一直叫著他的名字,仿佛這兩個字含有著訴說一切的魔力。
那些決絕的離別,慘痛的傷害,一次次在失敗中勉強自己爬起來的信念;那消失的時間,他們的青春歲月,她長長的思念,痛苦……都化為這短短的兩個字。
不論付出什麼,不論等待多久,她唯一想的,世界上最愛的人。
他們從出生就在一起了,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彼此。他怎麼舍得……不要她?他怎麼可以丟下她不管?他怎麼能就那樣突然消失?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離開她,背棄她,只有他……
滿眼都是淚水,她不許他回避,直直地看進他毫無防備的眼眸深處。踮起腳,雙手爬上他的肩膀,埋頭以嘴唇踫觸他的脖頸。感覺到她漸漸逼近的氣息,熟悉的氣息,他不禁渾身輕顫了一下,忽然痛苦地閉上眼楮,還是沉默,放在身側的雙拳卻緊握得指節都開始泛白。
淚水模糊了寧夏的視線,她憑著記憶中的觸感,輕輕纏綿地吻著他,忽然張開牙齒,對著他的皮肉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周身一震,因為疼痛而輕輕地喘息。
好痛。
寧夏,我好痛。
你知不知道,真的好痛啊。
無法抑制淚水的流出,他一句話也不能說,壓抑的哭聲在這樣寂靜的夜里听得分外明顯。
偶然路過的學生,微微頓足,然後疑惑地走開。已是深夜,路燈下,長廊中,一片靜寂的空氣。
過了很久,她才松開口,嘴角含著絲絲血跡。那張出落得分外動人的臉龐上閃動著異常妖嬈艷麗的光彩。她眼眶依然濕潤,輕輕地吐出兩個字︰「壞蛋……」
他微側著臉看著她,淚水無聲地滑下臉龐,沒有半點聲息。
「才不是……」他終于開口,聲音卻嘶啞不堪,仿佛已經承載了太多的情感,而無力再多說一個字。
「壞蛋。」她重復著自己的話,眼眸卻柔和下來。她伸出縴長勻稱的手,輕輕撫模了一下他的臉。她的手輕柔地在他的臉上滑動,仔仔細細地臨摹著他的輪廓。她看得那麼認真,像是生怕漏看了哪里,他就會消失不見了一樣。然後她的指尖落在了他的頭發上,柔和地掠過他的發梢,「你的頭發,長長了呢……」
再也無法按捺內心的情感,他的手在發抖,渾身都在發抖,渾身都在發抖,終于他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里。
「……寧夏……寧夏……」這個他愛到心都支離破碎的女生,這個能夠讓他連自己也忘記的女生。總是這樣,不管他武裝自己多久,只要她出現在他面前,他還是無法抗拒。
她來找他,她居然來找他!
整整考了四年,從來不愛念書的她,總是賴著讓他給她補習的她,居然來到了天才學園!當他听到新生部的人告訴他寧夏的情況時,他只覺得整個人都疼痛得快要窒息了!
寧夏,他的寧夏!
不是不想她,只是他不敢,不敢相信,不敢踫她,只怕接受了她之後又只是她冷漠離開的背影!他總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他在公寓樓下等她,總等她也不來,他感覺自己就快死了!
直到如今,他才終于敢承認,他好害怕她。怕她的笑,怕她的撒嬌,怕她又纏著他不放,更怕的是自己又會義無反顧地跳入萬卻不復的深淵里!所以,他不敢見她,四年來不回家,斷絕聯系,只為再也不願想起她!那樣椎心刺骨的痛,他不敢再嘗試第二次。再有一次,他會死了也不一定!
是她不要他,是她不想他。那天,他真的想帶她走,他把未來計劃好,只要有她就夠了。既然那天她不肯來,那麼,為什麼現在又要來?
放過他吧。
能不能放過他?
既然已經不要他,為什麼要這麼折磨他?不要總是離開了又回去,不要總是把他當成抽屜里可有可無的玩具,想起的時候就拿出來玩耍,厭倦了就丟到一旁。他真的受不了!
他猛然推開寧夏的身體,看著她,輕輕地,絕望般地搖頭,「不,不要這樣……」
不要這樣去而復返,不要厭倦了別人之後又回來找他。
「濤濤……」
「不要這樣對我!」他雙手抱頭,忽然低吼一聲,轉身離開公寓的門口。
寧夏眼睜睜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眼淚毫無知覺似的滑過臉頰。
淚水過後,她的眼中卻閃過一抹堅定。
一天不行,她就兩天;一年不行,就兩年。
濤濤,不管你離開多少次,我會找到你的。
不會讓你再次走掉。
因為,人生只有一次,如果可以用來愛,她就不會用來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