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回幸福的彼岸 第6章
天色微微透亮,緊閉的玻璃窗關住一室暖意,窗台上一盆梅花,透著淡淡凜冽香氣,含苞欲放。
「那你打算怎麼辦?」
「不會有改變的。」
「……」
「我是不是已經變得不可救藥?」容若望著窗外淡灰的霧氣自嘲。
「既然知道,又何必執意而為呢?」
「我承認自己放不下,我也無法說服自己輕松地放下。以純,你知道嗎?當他說他現在對我仍有感覺的時候,我的心情有多麼復雜。可是,以純,兩年前,他並不是打了我罵了我,或者是找了別的女人背叛了我們的感情,而是,他在最危急的時候,毫無猶豫地為了另一個女人的安全而放棄了我!我以前就說過,我並不氣他選擇了雲昕,我真正難過的是,他是我全身心托付了三年的人,卻在緊要關頭,連讓他作出考慮的價值都沒有!你知道他當時有多麼堅定嗎?他讓我覺得,在他眼中,我不存在任何意義;為了雲昕,他甚至可以隨時犧牲掉我……這就是我的感覺。倘若不是我走運,早在兩年前,我就已經死了!如果當時他能夠表現出些許猶豫,哪怕只有幾秒,哪怕最終選擇仍是一樣,我想恐怕我也不至于這樣心灰意冷……以純,你說,現在我如何才能說服我自己?我有什麼理由對他的所作所為輕易釋懷?」
「容容……你,還愛他吧?」
「呵,如果不愛,大概我也不會這麼在意了吧。現在連我也分不清,會變成這樣,究竟是他造成的,還是我自己造成的。只是,以純,希望你今後不要再勸我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要求你支持我的決定,但也希望你能讓我按照自己的意思走下去。至于結局——是得到報復的快意也好,是傷人傷己也好,全都等到結束的那一天再說吧。」
「……好。總之,我也希望你能理智地處理你們之間的事,千萬不要等到後悔莫及的那一天才好。」
「嗯。」
「後天我們的聚會,你會讓他來嗎?」
「如今我和他仍是戀人,你的生日,我們自然要去的。」
……
玻璃窗被拉開,清晨的冷意襲進屋內,陰沉的天空,灰暗一片,看不到一絲陽光。
冷冽,欲雨。
「對于之前你委托我們征信社尋找容若的事,我們沒能完成,希望你原諒。」趁自家老婆和她的兩個好姐妹一齊鑽進廚房洗碗的空當,杜凱之一臉歉意地道。
「怎麼會,杜社長太客氣了。」雲湛淡笑。
雖然他與杜凱之不熟,但他深知容若與田玉之間的感情有多好。倘若容若不允許,他自然很難從田玉的丈夫——杜凱之那里得到她的消息。所幸,當初他並不單單只委托了這一家征信社而已。
「你們兩個,」田玉端著一盤水果從廚房里走出來,「在聊什麼呢?吃水果吧。」將盤子放在茶幾上,她靠在杜凱之身邊坐下來。
雲湛轉動輪椅,來到窗邊,撐著扶手移動了一體,身後不期然響起低柔的聲音︰「怎麼?你累了嗎?」
雲湛轉過頭,對上容若清澈的眼楮,「還好。」
「不如,我們先回去吧。」容若來到雲湛身邊,看著他清瘦憔悴的臉。
「容容,我們玩牌吧?」田玉坐在沙發上問。
容若再次看了輪椅上的人一眼,轉身,「不了,你們玩吧,我和雲湛先走一步。」
「怎麼?就要走了?」
「嗯。」容若笑著走過去抱了抱站在桌邊的壽星,「以純,生日快樂!」
「叮!」一樓,電梯門打開,容若推著雲湛走到燈火通明的大廳。
「下雪了!」她突然停住腳步,望著緊閉的玻璃大門。門外,在路燈下,清晰可見的雪片紛紛揚揚急速下落。
「是啊,容小姐,已經下了好幾個小時了,很大呢。」看門的老伯戴著老花鏡,笑眯眯地道。
「是嗎?」回以微笑,容若徑自走到門邊,果然發現路面上已有一層積雪。
「我讓司機開車過來,先送你回去。」雲湛轉動輪椅,來到容若身邊,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等一下!」容若按住他的手。他們傍晚過來的時候,因為不確定要玩到多晚,所以雲湛已經吩咐司機先行回去,而如今雪下得太大,開車並不安全,因此,她下意識地阻止他。
「還是我先上去拿把傘下來再說。」她轉身往電梯方向走了兩步,又再停下,轉身,「你先別通知司機過來。」
「嗯。」點了點頭,雲湛握著手機,目送她進入電梯。
「咦?你怎麼又回來了?」開門後,何以純奇怪地道。
「下雪了,借把傘給我。」
「真的?」田玉丟下手里的牌,跑到窗前,推開窗子,興奮地叫道,「很大的雪哪!」
「給你。」將傘遞給容若,何以純望了一眼窗外,「那麼大的雪,出去方便嗎?」
「嗯,我也怕開車不安全。」容若皺眉。無論如今對雲湛抱著怎樣感情和態度,她仍然無法放心地讓雲湛在這種天氣里坐車回去。
「那還不容易!」田玉靠在窗邊,一臉笑容,「讓他去你家啊!反正你家離這里又不遠,慢慢走過去就行了!」
雲湛此刻正在客廳里講電話,屋外的雪越下越急,站在流理台前,容若心不在焉地沖著熱牛女乃。
她竟真的接受了田玉的建議,與雲湛一起回到她的公寓——原來,無論如何,她終究是不能完全狠下心來,對他不管不顧。
「給。」等雲湛結束了和雲昕的通話,她才從廚房走出來,將手中的杯子遞給他。
雲湛環視這間一室一廳的單人公寓——地面上鋪著原木地板,除了一組矮櫃,一張餐桌,電視和杏色的布沙發,客廳里沒有別的多余家具和擺設。
「一個人住,難免簡單了點。」在沙發上坐下,容若拽過一只抱枕,拍了拍。
喝下牛女乃,握著溫熱的玻璃杯,雲湛看著容若此刻居家輕松的姿態,微微掀起唇角,安心享受著自從重逢以來最平靜舒服的一次相處。
「明天,你什麼時候去公司?」
「大概九點。」
「……那你早點休息吧。」容若立刻站起來,從雲湛身邊越過,走進臥室。
關上門,坐在床上,她有些失神。有多久沒有像這樣和雲湛在夜里面對面地坐著,真正放松平靜地說話了?雲湛的臉上隱約而寧靜的笑意,竟讓她幾乎陷入多年前的回憶里,回憶起過去與他一起度過的無數個夜晚。
從櫥子里找被子的時候,她略想了想,翻出最厚的一床,拿了出去。她沒忽略剛才遞杯子給雲湛時,指尖無意中觸到的冰涼。
「今晚,你恐怕要將就一下了。」幫忙把寢具在沙發上鋪好,容若轉過身笑道。
「沒關系。」將輪椅停住,雲湛月兌掉外套。
「我這邊沒有你的睡衣,所以……」接過衣服,幫他掛好,容若這才想起,幾年前雲湛留在她舊房子里的日常換洗衣物,早已在她回來後被她全數扔掉了。
「嗯,沒事。」雲湛閉上眼,忍過背部掠過的一陣抽痛,「你不用忙了,回房睡吧。」將輪椅停在沙發邊,他抬眼看向容若。「嗯。那,晚安。」
「晚安。」
關上手邊落地燈的開關,雲湛在黑暗中將自己挪上沙發。朝著房門緊閉的臥室方向,靜靜閉上眼。
已經忘記有多久沒有在午夜之前上床休息的習慣了,當清晨雲湛從淺眠中醒來時,竟覺得這一覺睡得特別長。
反手探向被下的腰部,雖然沒有知覺,但已經不像昨夜那樣冰冷僵硬。只是,胸口傳來的熟悉的疼痛,讓他不自禁地皺眉。幾乎每天早晨都會發作一次的心悸,這段時間以來,持續的時間竟越來越長。伸手撫住心口的位置,雲湛望了一眼被容若掛在衣架上的外套——他的藥,還在上衣口袋里。
「你也醒了?」側方傳來開門聲,緊接著,低柔的聲音響起。
轉過頭,雲湛看著倚在門邊的容若道︰「你起得很早。」
「習慣了。」容若穿過客廳,一邊拉開與陽台相通的玻璃門前的窗簾一邊問,「昨晚睡得好嗎?」
「還好。」不著痕跡地放下捂在胸口的手,雲湛撐著身體慢慢坐起來。
下了一夜的雪,終于停了,光線從玻璃中透進來,室內一片明亮。
「我去做早餐。」
「嗯。」
從冰箱里拿出雞蛋,等待平底鍋內的油慢慢升溫的空當,容若困乏地按了按額角。
並不是她今天起得早,事實上,她是幾乎一夜沒睡。想到與自己僅一門之隔的客廳里睡著雲湛,她不禁想起從前那個讓自己依偎著度過每個冬季的溫暖的懷抱,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凌晨才淺淺地睡去。
在鍋沿敲破蛋殼,她搖頭自嘲輕笑——回憶終究不過是回憶。
手指稍一用力,蛋黃混合著蛋清,掉進鍋里,響起熱油炸開的聲音。
才將自己移到輪椅,便听見廚房里傳來一陣金屬落地的聲響,夾雜著隱隱的抽氣聲。雲湛迅速來到廚房,正看見容若捂著右手手背,皺眉吹氣,鍋鏟掉在一旁。
「怎麼了?」他轉動輪椅上前。
「被燙了一下。」露出被跳起的油滴燙紅的手,容若關上電磁鍋的開關。
立刻握住她的手,看了看,雲湛抬眼問︰「家里有藥膏嗎?」
「……有。」怔了怔,看了雲湛一眼,容若最終默默地抽回自己的手,「我去找。」說完,從雲湛身邊擦過,快步離開廚房。將手收回,雲湛听著腳步聲遠去,垂下眼睫,扶好剛才來不及擺正的雙腿,靜靜地坐在輪椅里,眉宇間,淡淡的落寞若隱若現。
靠在陽台上,直到黑色的汽車漸漸駛離自己的視線,容若才轉身進屋收拾餐桌。
那雙手,透著微涼,卻有著一如從前般的令她安心的力量。只是,現在的她,不需要,也不能要。
只不過是一份肌膚上的熟悉的觸感,便幾乎能夠讓她沉溺,這樣的情形,讓人心慌。
「听說你前晚和容若住在一起?」下了飛機直接回公司上班後,高磊第一時間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
「合約談得怎麼樣?」抬頭看了來人一眼,雲湛重新埋首批閱文件。
月兌去西裝外套,高磊隨意地坐下來,「對方表示,能和雲氏合作是他們的一次重要機會,為此,在總體價格方面他們願意再讓5%,並希望今後能有更多的合作機會。」
「雲氏的名氣固然重要,但由你親自前往談判的作用更大。」放下筆,雲湛靠在椅背上,語調輕松,「如今在外界,你這個副總裁已經成了雲氏的代表,而公司內部的事,你平日經手得也比我多。這倒省去了今後可能出現的麻煩。」
「今後?麻煩?」高磊狐疑地坐直身體,看著坐在寬大辦公桌後的人,「你指的是什麼……我事先說好!當這個副總已經夠我累的了,如果你有把全部擔子都推給我、自己圖得一身輕松的打算,那我勸你趁早死了這份心。」
「雲氏也有小昕的一份,你可以權當幫她打理。」雲湛看向一臉警惕的好友,淡笑道。
「我說!你該不會真有那個打算吧?!」高磊難得地皺眉。依他對雲湛的了解,沒有邊際頭緒,或者沒有意義的話,他是很少會跟他討論的。
「今後的事,現在哪能說得準。所以,這也並不是沒有可能。」微閉著眼,雲湛的語氣是少有的漫不經心。
「得了!我怎麼感覺這事越說越真了?」站起身,高磊拿上外套,「我還是先回去工作好了,總裁大人。」說完,他擺了擺手,離開辦公室。
門被輕聲帶上,雲湛睜開眼楮,黑眸中一片沉靜幽深。
他從二十四歲開始正式接手雲氏,六年的時間,公司在他的帶領下不斷累積巨大的財富和聲名。要主動放棄雲氏,這對他來說是從來沒有想過的。只是,自從那次綁架事件發生以後,他便清楚地知道,很多時候,意外是難以避免的。倘若有一天,當某些因素已經不再允許他不放手時,他必須得事先找到能夠繼續成功接管公司一切事務的人——而高磊,正是最合適的人選。
「你準備好了沒有?」晃著手里的皮包,容若站在「藍夜」的門口催促著還在櫃台里收拾東西的人。
看了一眼漸暗的天空,又看了看表,她一邊把「暫停營業」的牌子掛上一邊揚聲道︰「已經四點了,如果你再不快點,估計我們就要模黑上山了。」
「來了!」何以純從櫃台里探頭出來,「等我鎖好抽屜,再上個廁所。」
無力地望了望天,容若嘆氣,「女人事真多!」
「難道你不是女人?」何以純好笑地走出來,繞進洗手間之前反問她。
「廢話少說!給你兩分鐘,我到外面等你。」容若拎著包,踏出店門的同時,手機鈴聲「丁丁當當」地響起來。
雲湛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你在哪里?」
「店里,正準備出門。」容若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怎麼?找我有事?」
「沒有,只是路過,順便過來看看。」
「……」容若聞言,下意識地抬起頭,正看見雲湛的車從街角轉出來,平穩地停在她面前。
「要出去嗎?」降下車窗,雲湛看著眼前穿著白色長風衣、棕色皮靴的容若,微風中,及背的波浪長發輕輕飄動。
「是啊。」容若上前一步,「我們要去法源寺。」
雲湛看了看腕表,「現在?」
「趁今天有空,以純要還願。過兩天又是聖誕,恐怕到時更忙,沒有時間。」
說話間,何以純已經走了出來,鎖上店門。
「我們要走了。」容若揮揮手。
「路上當心。」
「嗯。」
白色的小車從黑色的奔馳邊駛過,向反方向行去。
進香許願過後,容若與何以純坐在寺廟旁邊的素菜館內,無奈地看著窗外的瓢潑大雨。
「早就叫你動作快一點。現在好了,這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
「喂!大小姐!你還好意思說?如果不是你堅持留在這里吃素菜,我們現在早就回到市區了。」
「那現在怎麼辦?」容若看了看店內的掛鐘,「七點多了。恐怕再晚一點,下山都困難。」
「反正天已經黑了,晚不晚也沒什麼區別。」何以純托著下巴,望著窗外的夜色。
「估計一時半刻也不會停雨,總歸是要淋雨的,早淋和晚淋也沒什麼區別,你說對吧?」說完,容若站起來。
無力地翻了個白眼,「嗯,有道理。」何以純穿上大衣,兩人一起走出店門。
坐進車內,何以純散開滴水的濕發,斜眼看著副駕駛座上同樣狼狽的人,「我就知道不該听你的謬論……」
穿著高跟鞋在雨中跑到五十米之外的停車場,不但頭發濕透,就連臉上也全是雨水,而且,連帶她新買的羊毛大衣也跟著遭殃。
「請先打開空調,你再慢慢抱怨也不遲。」容若一邊擦干臉上的水漬一邊說。
「回家後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洗熱水澡。」月兌掉外套,何以純發動車子踩下油門,往山下開去。
車子在環山公路上平穩地行駛,空調出風口里吹出溫暖的風。容若擦掉窗上霧蒙蒙的水汽,望著外面的漆黑一片,道︰「開慢一點。」
「嗯。」何以純點頭,全神貫注地盯著前方。雖然開車技術不差,但這卻是她第一次在這麼黑的雨夜里開車,而且,走的還是狹窄的環山公路。幾個小時前開車上來的時候她就注意到,由于山上溫度低,路邊仍有前兩天下雪後殘留下來的零星雪漬,使得她更加小心駕駛。
儀表盤的指針在20km/h處左右擺動,容若靠在椅背上笑道︰「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開回市區。」
「來的時候用了一個小時,估計回到家也得十點以後。」
何以純的話音剛落,一直將手放在空調出風口附近吹風的容若突然「咦」了一聲。與此同時,何以純也感到了不對,兩人對視了一眼,車子就已經慢慢停了下來。
「熄火了?」看著何以純試著轉動鑰匙,卻徒勞無功,容若不由得坐直身體。
「好像是的。」何以純擰著眉。
又試了一次,仍舊只听見馬達空轉的聲音,她轉頭看向容若,「怎麼辦?發動不了。」
「我怎麼知道?」無奈地苦笑,容若重新重重倒回椅背。
車子罷工,在下著大雨的夜里,在這種僻靜的半山腰上,不能不說是件倒霉至極的事情。
「先等著看看有沒有車上下山吧。」她嘆了口氣。
沒有了空調,她突然覺得有些冷了。
溫暖的臥室內,佣人端著晚餐進門。
「幾點了?」放下手中的雜志,雲湛問道。
「八點過一刻。」
雲湛撐著身體移動了一下。
將餐盤放在床頭櫃上,佣人又拿來一只軟枕,墊在他的腰後,「小姐剛才打來電話,听說這邊天氣不好,叮囑您早點休息。」
「嗯,沒事了,你先出去吧。」
「是。」
側頭瞥見床頭的手機,雲湛伸手拿了起來。
「沒人接。」容若听著手機里的忙音,搖頭,「不知道她和杜凱之跑到哪里去了。」
「那再找別人吧。」
「嗯……」容若低著頭,翻著通訊錄。
當雲湛的名字突然躍到眼前時,她頓了頓,手指繼續按著向下的鍵,屏幕往下滾動。
事實上,在等了近十分鐘,確定不會有人經過後,她們決定打電話找人幫忙。而在撥出第一個電話時,她想到的不是田玉,而是雲湛!只不過,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便被她迅速地壓了下去。
「這種天氣還得被我們叫到郊區的山上來,雖然我很感激將要來接我們的人,但還是忍不住同情那個倒霉的‘他’。」何以純開玩笑地說。
容若輕笑一聲,找到葉凌秋的名字,剛要接通電話,手機已經先一步響了起來。
「救星!」何以純幾乎從椅子上彈起來,笑著大叫的同時,卻看見容若瞬間呆愣的表情。
「怎麼不接?」她奇怪地問。
盯著屏幕上閃爍著的名字,容若心里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竟真有這麼巧的事!在她想到,並需要他的時候,他的電話就來了。
「喂。」她的心跳變得有點不規律。
「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里響起,帶著些微低涼,卻令她感到異常溫暖。
沉默片刻,容若終于放松身體,慢慢靠向椅背——此刻電話里傳來的聲音,竟如一只溫暖的手,輕輕撫過她之前因為寒冷而緊繃的神經。
扭頭望著黑沉的夜,看著不斷敲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優美的唇邊逸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明眸下是沉靜似水的柔和。
「我們被困在山上了。」
在這樣的巧合下,她相信,有些事是注定的。
五十分鐘後,當對面車燈照過來的時候,容若忽然覺得,周圍仿佛一下子變得平靜無比,在寒冷冬夜里涌動著的莫名暖意令她異常安心。
從山頂調頭回返的車挨著她們並排停下,車窗降下,昏暗的光線中,雲湛的側臉模糊不清,容若快速拉開車門,坐進後座。
「你的車,我明天會打電話叫人來處理。」下山的路上,雲湛對副駕駛座上的何以純說。
「麻煩你了。」何以純轉頭笑道。
「不客氣。」
車子行駛得平穩勻速,然而環形的山路卻仍給雲湛帶來一波又一波的昏眩。他側頭瞥了一眼從上車後就一直沉默著的人,然後靜靜地閉上眼楮靠在椅背里休息。
他慶幸自己打了那個電話,同時也知道,即使自己不來,她們最終仍能找到別人幫忙。只是,他由衷願意並希望,那個接走容若的人,是他。
有一種心痛的感覺,在身體里漸漸蔓延開來。容若轉過頭仔細地看著身邊正閉目養神的人,即使車內太暗,看不見,她也清楚地知道,此刻他的臉色有多差。
剛才,她打開車門的時候,車內的燈跟著亮起,她看見雲湛轉向自己的疲倦憔悴的臉;看見他的下半身被很厚的毛毯嚴嚴實實地裹住;看見他的腰後明明墊著柔軟的靠墊,卻仍吃力地用手支撐著身體;也看見當她們坐進車內時,車子幾不可見的震動給他的眉間帶來的糾結……也許她早該想到,在這樣的天氣里,他會有多麼辛苦。可是,僅僅一個電話,便讓他在正常時間之內趕來。
這就是你愛一個人的方式嗎?為何從前我卻從未感覺到?
開上平路,車外光影變化,容若看著他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的陰影,在心里默默地問。
問他,也問自己。
路上,她听到司機說,通往她和何以純家的街道在堵車。沒等何以純答話,她先開口道︰「直接去別墅吧。」
雲湛的眉尖蹙起得明顯,她在心底計算時間。第一次覺得,距離回別墅還需要的十五分鐘,竟是如此的漫長。
直到車子停在車庫里,雲湛才睜開眼楮。
他轉過頭,淡淡地吩咐等在車門外的佣人︰「你先帶她們進去。」
看了雲湛一眼,容若率先下車,拉著何以純一同隨佣人先行進入室內。
直到腳步聲消失,雲湛才慢慢放松一直緊繃著的手臂,身體幾乎不受控制地向一邊倒去。
沒有能力自行坐上輪椅,他任由司機半抱起自己,離開車子。
「原來,他就是那個我說的‘倒霉’的人。」洗完澡,何以純上床,和容若躺在一起。
「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容若模著睡衣的蕾絲花邊,盯著天花板。
自從被佣人帶進客房以後,雲湛便沒再出現。而就在剛才,佣人送來兩套睡衣,竟是她從前穿的。
她沒想到,在這里,居然還能找到過去生活的痕跡。
「他連你的衣服竟然都還留著。」像是知道容若在想什麼,何以純突然輕輕嘆氣。
笑著轉過頭,容若看著她,「看起來,好像你比我還感慨。」
「我是感動。」翻了個身,何以純輕聲道,「當他今晚出現的時候,在那種情形下,我覺得你幸福得能讓所有女人嫉妒。」一怔,容若繼續開玩笑,「也包括你嗎?」
「我說正經的!」何以純嘆氣,「任誰都看得出來,他的情況有多糟。你不擔心嗎?」
「……你不困嗎?」
「鐵石心腸!」
「睡吧。」
「……」
深夜。
雲湛平臥在床上,修長的手指緊緊按在胸口,吃力地喘息。
也許是之前身體撐到了極限,此時,後背的抽痛已經由一整片的麻痹所取代,竟令他連抬起手拿藥都做不到。
黑暗中,他清醒地听著自己沉重的喘息聲,同時,也听見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
本以為是每晚進來幫他翻身的佣人,卻意外地沒有听到進屋的腳步聲——來人似乎只是停在了門口。
雲湛慢慢睜開眼,不期然,看見倚在門邊的那抹縴細身影。
容若的手還握在門把手上。借著走廊照進的微光,她看見床上的人將臉轉向自己的方向。
「還沒睡嗎?」她用極輕的聲音問。
「嗯。」黑暗中,雲湛皺眉低低地喘了口氣。
一陣沉默之後,像是意識到自己此刻舉動的突兀,容若動了動唇,「沒什麼事,我只是來看看。」她朝隱沒在陰暗中的雲湛望了一眼,慢慢退出門去。
「 !」門被重新關上。
安靜的走廊中,容若輕輕靠在門板上,盯著光潔的地板,若有所思——她終究無法停止對他的關心……
房間里,雲湛對著一室黑暗,靜靜閉上眼,壓在心髒處的手,漸漸放松。
「真想不到!你居然就這麼跟我一起回去了!」
「那我還要怎麼辦?」望著計程車外快速後退的風景,容若問。
「不過,說起來,我也想不通。」何以純偏著頭,神情疑惑,「以雲湛的職位,他有必要這麼辛苦嗎?」今天一早,等她們起來的時候,雲湛已經早一步出了家門。而更重要的是,明明昨晚他看起來還是一副憔悴疲倦的樣子,可第二天照樣在九點之前前往公司。是否男人工作起來,都是這副拼命的架勢?
「他一向是這樣的。」容若的聲音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但此刻,她的眼前確實不自禁地浮現出雲湛蒼白消瘦的臉。
工作狂——這個詞用在那個男人的身上,恐怕一點也不為過吧。容若在心里暗想。只是……以他如今的狀況,卻還一如往常地為公事費心費力,難道說,習慣的力量真的如此強大嗎?
她將臉轉回車內,按了按隱隱作痛的額角,同時在心里暗自嗤笑︰這就是一晚沒睡的代價。
「明天聖誕,你怎麼過?」
「陪你。」容若回答得干脆。
「拜托!」何以純翻了個白眼,「你可以自己算算,大學過後有多久沒和我一起過聖誕了,現在怎麼能說得這麼理所當然?」
「正是因為久到連我都快忘記了,所以如今才‘理所當然’要陪你。」
「還記得上次是怎麼慶祝的嗎?」
「喝酒,狂歡。」
「那這次呢?」
「一樣。」
音樂電台里放出的《EVERYHEART》回蕩在車內,車窗輕輕降下一道細縫,立即有冷冽的空氣鑽進來。容若雙手交叉枕在腦後,閉上眼楮,似睡非睡。